再度暧昧   作者:今叙   简介:   豪门世家|久别重逢|京圈大佬x落魄公主   一句话简介:京圈大佬为爱做三   宋洇没想到会再遇到傅晏。   彼时,他已是受人追捧的京圈大佬。   而她不再是天之骄女,被未婚夫劈腿又羞辱。   两个人像是完全相悖的两极。   那日,会所灯光迷离。   他坐在最清静的雅座,神色淡漠,长腿舒展。   宋洇被渣男泼了一身烈酒,无力反抗,红着眼要走时,听到身后的人叫了一声“傅少”。   回首,只见傅晏西装革履像是个暴徒,猛然给未婚夫的脸来了一拳。   他擦干净沾血的手,微微弯腰与宋洇平视。   允诺:“宋洇,你跟我,我帮你撑腰。”   -   真是意外,明明他应该恨她。   京圈傅少杀伐决断,矜贵散懒,自打上位没人敢在他跟前说个“不”字。   但在他昏暗的前半生,确实受过不少的屈辱,最为耻辱的当属宋洇给的。   她在他最为清贫的时候迷恋他、施舍他,强迫他,最后高高在上抛弃,说:“腻了。”   他合该玩弄回来,可他没有。   十八岁的暮春夏至,少年克制地拒绝,苍白的皮肤被斑驳的树影分割,眼帘垂下,盖住一颗想要攻城略地的心。   -   久别重逢,她已是别人的未婚妻。   在宴会的角落,傅晏带她避开灯光和世俗。   搂着她的腰,嗓音清哑,垂眼问:“真的不考虑一下我?”   “只是晚上也行。”   -   你曾跌落人间地狱,我却依旧奉你若神明。   .狗血,大量回忆杀,在一起时均已成年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真的不收藏今叙吗,预收《挠人》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京圈大佬为爱低头   立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要相信少年终有一日会发光。 第1章 01:再度暧昧   ◎在最狼狈的时分重逢◎   《再度暧昧》   今叙/文   晋江文学城首发   1   京城晚间有雪,夜风肃冷。   暗色的防窥玻璃窗外白絮翻飞,宋洇下了出租车,高跟长筒靴踩进了积雪。   她按着黑色羊绒大衣的帽子,抬眼便瞧见不远处踩在门槛上的青年。   君晤会所门外,青年裹在一圈墨蓝色羽绒服里,叼着一根明灭的烟,看见宋洇时露出痞气又傻气的笑容,将烟扔进了雪里,冲她招手。   “宋洇姐,”祁朗小跑过来,殷勤,“樾哥叫我在这里等你。”   “来接我的?”宋洇显然是认得青年,抖落身上的雪粒子,问他,“周起樾人呢?在几号包厢?我去找他?”   说罢,从背着的方格通勤托特包拿出手机,点亮屏幕,入目便是打给周起樾的未接来电。   十二个,就一个打通了。   祁朗身上混杂着烟酒的气味,挡在宋洇身前,说话含糊:“樾哥说不用了,他说宋洇姐你本就身子骨弱,乱走动会冻着的,在门口等着就行,不用进去。”   这话说的,没一句符合周起樾的人设。宋洇正眼瞧他,精致的红唇勾起来,伸手将垂落的碎发别在耳后,疑惑发问:“周起樾说的还是你说的?”   她本就美得有攻击性,此刻直愣愣地盯着青年。祁朗一怔,脸上的酒晕又红了几分,哆嗦回复:“樾、樾哥。”不一会儿,别开眼睛,老实:“我,是我编的。”   “行了。”宋洇也懒得给周起樾打电话了,踏进了会所里面,不动神色地掠过两旁静候的礼仪小姐,审问祁朗,“这次是出了什么事儿?”   祁朗眼神飘忽,语气犹豫,明晃晃的心虚,“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兄弟几个聚在一起喝酒了。”   宋洇问他:“那周起樾为什么挂我电话?”   祁朗:“喝醉了。”   “……”   宋洇有些心烦意乱,语气重了些,“我要听实话。”   祁朗高大的个子在宋洇面前没什么气势,像只鹌鹑,磨蹭了许久,最后一口气全说了:“也没什么,樾哥最近看上一个姑娘……他很喜欢,所以想和洇姐你解除婚约,今天就是来和我们探讨这件事的。”   祁朗的声音愈发小,头低着,不敢看宋洇的表情。   许久没回应。   祁朗稍稍抬头,偷偷瞧了一眼,出乎意料的,宋洇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像是无事发生。   怪吓人的。祁朗浑身发毛,更是大气不敢出,“宋洇姐?”   “没事,”宋洇开口,半天扯不出一个笑容,干脆不容质疑地要求,“带我去见他。”   -   宋洇是来找周起樾签字的。   合同单,十个亿,长期合作,她求了人家半天宽限,现在一定要见到周起樾人,否则周氏集团上下近千人半年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周起樾周公子,周氏集团总裁周玉笙的亲子,出了名的浪荡子,但毕竟是周家独子,大学毕业后被父母扔到自家公司历练,这次负责的单子算是董事会对他的一次考验,全权交由他签字。   至于宋洇,是他的未婚妻。   宋家和周家是世交,早些年就定下了婚约,哪怕前些年宋家宣布了破产,但情分尚在,没有取消婚约。   读大学时,宋洇家里还欠着外债,是周家父母帮她填了,当时周父给她打了通电话,语重心长:“洇洇啊,叔叔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如若放在以前,你大概是看不上我家起樾,但现下叔叔希望你给起樾一个机会,扶持他、帮助他。叔叔希望你到周氏来实习,工资按总裁特助的薪资给。”   宋洇没办法拒绝。   她一直都知道周起樾烂泥扶不上墙,周玉笙的意思很清楚,想给周起樾一个知根知底的贤内助,一个不可能背叛周氏的领军人物,宋家破产后宋洇就成了最好的人选。所以这些年她也为周氏尽心尽力。   宋洇一直要求自己勤勉努力,大学时同学见她奔波在课堂和职场,半是取笑,说她铁打的,不轻易说累,也从来不掉一滴眼泪,哪怕她漂亮得属于世俗里最惹人怜惜的那类姑娘。   但现下,她不喜欢周起樾,却确确实实有些伤心。   周起樾这次订的是个厅,靠外的雅座。   未推门时,宋洇就听到驻唱歌手沙哑的歌声,是首悲伤的情歌。   寒风随着推门动作扑入,入目是茶几上摆着的切花月季,缀着露水,被削了刺,插在素色花瓶里,氤氲淡淡的香。   衬着厅室后工业时代的暗色设计,有种金属与柔情的碰撞感。   宋洇多看了两眼,因为很巧,是她最喜欢的品种。   杏色的大公夫人路易斯,法国产的。   以前有个人掏空了口袋送她,不过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宋洇一眼便看到了喝得烂醉的周起樾,怀里还搂着位安安静静的小姑娘,长得不算漂亮,但白生生的,像是瓷娃娃,叫人一瞧见就想怜惜。两个人腻歪在一起,耳鬓厮磨,关系好得像是连体婴儿。   宋洇没犹豫,快步上前,直接从托特包里掏出密封袋,拆开后将合同和笔一同放在周起樾的面前。   周起樾一桌有七八个人,除了那姑娘都是男人,此时被宋洇闯入了,一时都噤声。   长卷乌发、明眸皓齿,一出现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众人的焦点,美得不可方物。   所有人都认出来这是谁,偏生就周起樾喝高了,迷迷糊糊地,还抱着小姑娘嘟囔:“怎么了?莽子不是要给你表演吹酒瓶吗?怎么不继续喝吗?”   小姑娘多少是知道宋洇这个人物的,之前也在周起樾手机里看过照片,她看宋洇分明是得意的,圆溜溜的杏眼直愣愣地盯着宋洇,有些傲慢。   她的小手轻轻地捏着周起樾的衣角,附耳亲昵:“周少,有人。”   周起樾还半醉不醒,拧着眉心,清醒了三分,郁闷:“谁啊?”   小姑娘的声音不大不小,软软的,但听着不太快乐,“宋小姐呗。”   宋洇给周起樾打的那十二个电话,十一个都是小姑娘挂的,最后一个是周起樾实在被铃声磨得没性子了,抢过来接的。   周起樾半睁着一只眼,看到来人脸都皱了起来,像是遇到什么痛苦的事情,暗骂了句“草”,他拍拍脑袋让自己清醒,心里烦燥得像是一堆稻草,闲话:“宋洇,你还真来了,大半夜的跑到会所,真不像你的作风。”   宋洇面色如常,却已经入了座,端着凳子就挡在周起樾前面,一句话也不想说。   周起樾“唔”了声,大概酒劲儿又上来,打了个酒嗝,脑袋晕得坐不正,问:“说吧,这次什么事?”   “签字。”宋洇在电话里解释过了前后起因,周起樾没听进去,那自然没必要再多废话,她帮周起樾拔了水笔笔帽,指了指签字的区域。   周起樾倒没反驳什么,提笔就写了。   写完后,大发慈悲地扔在宋洇面前,“行,签完了,”然后扬眉说,“你可以滚了。”   轻飘飘的,一副被烦到的样子。   宋洇没生气,将合同重新检查了一番,然后完整地放回密封袋,用白线缠绕好,稳妥地放进托特包。   她赶着把合同带回去给加班的同事,所以并没有逗留的打算。   可站起身准备走却听见小姑娘温温柔柔的提问:“宋小姐真就滚了?不说点别的什么?”   满载天真的语调和神色在宋洇看来有些低级,宋洇没搭理,小姑娘就生气了。   “周少的未婚妻也不过如此嘛,脾气真大。”   宋洇扣在托特包上的手顿住,看在“周”这个姓氏的面子上,扯笑解释:“不好意思,有点忙。”   小姑娘显然不大满意,站起身,咬着唇瓣,委屈:“我听说宋小姐不喜欢我们周少,却对周少死缠烂打,非要做周少的未婚妻,就是为了攀附周氏的权力。但现在我已经和周少在一起了,宋小姐总该有羞耻心,知难而退吧?”   宋洇低着头,像是听到什么让人发笑的话,漾出半丝笑容,她一笑,小姑娘便觉得落了下风。无他,宋洇太漂亮了,先前云淡风轻的,像是个移动的花瓶,此刻生动起来,便如稀世的珠宝拂去尘灰,露出珍珠与火焰,任谁都心颤。   勾人心魄,人间尤物,也不过如此了。   宋洇垂眼,鸦羽般的眼睫轻颤,提问:“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小姑娘口气不小:“只要你和周少解除婚约……”   宋洇打断,反问:“那为什么不是你和周起樾分手?”   小姑娘表情一瞬间难堪,手捏成拳,声音颤动:“你说什么?明明是你死缠烂打?你才是介入别人感情的坏女人。”   宋洇没理会“死缠烂打”这个描述,只是阐述事实:“你想我和周起樾解除婚约,但这事我做不了主,周起樾也做不了主,除了你俩分手,还有什么办法?”   婚约是两家父母定的,现下周氏势大,决定权基本都在周家那里,她宋洇不过是颗任由摆布的棋子,又怎么决定自己的人生。   被宋洇如此平静的回答,小姑娘委屈极了,眼一酸,眼泪巴巴地掉了下来,只轻轻叫了一句“周少”,便让周起樾烦躁。   周起樾掀了眼皮,浑身不自在,骂:“宋洇,你发什么神经呢?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宋洇提了放在一侧的包,翻看手机,懒懒看了眼周起樾,平淡:“只是说实话。”   周起樾冷笑,声音大了几分,恐怕整个厅的客人都能听见了,讽刺:“宋洇,你真以为自己还是当初那个众星捧月的宋家大小姐呢?”   他的整张脸都皱起来,熏人的醉意爬满了周身,胡言乱语,却又不可一世,像古代杀伐决断的暴君。   周遭彻底静了,只余下驻唱歌手沙哑的歌声。   宋洇不大在意其他人,皱眉,语气寡冷:“行了,你喝醉了,好好清醒一下吧,我先走了。”   她转身就走,未到门口,却被人从后面扣住肩膀。   酒臭中带着腐烂的味道,像是无人打理的农贸市场,满是烂鱼烂虾的恶臭。   宋洇觉得肩膀一疼,一转身便看到周起樾震怒的脸,近在咫尺。   周起樾恼怒地推了一把,嘴里喋喋不休:“宋洇你他妈装什么装,也配这么跟我讲话,要不是我爸,你连大学都不上不了,早就站街卖了,现在又在这狐假虎威,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爬过我爸的床,不然他凭什么对你这么好?”   “樾哥!”   蹲角落里的祁朗神情崩溃,小声制止。   这话说得太过了,同行的哥们都觉得周起樾疯了,上前想拉住周起樾。   可开弓哪有回头箭,喝醉了的周公子就像是匹脱缰的野马彻底失去了管制。   君晤会所整个A厅的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里,周起樾更兴奋了。   他眼里的世界天旋地转光怪陆离,眼前这个漂亮得让他起鸡皮疙瘩的女人依旧像是永无波澜的假人。精致、完美、高傲,没有缺陷,哪怕她早就没了依仗。   现在的宋洇离不开他们周家,他可以肆意地玩弄她、作践她、奴役她。   面对宋洇,周起樾一直有一种无法掌控、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潜意识里很清楚如若不是宋家出事,他这辈子都不可能配得上宋洇。   因为这种少有的无力,周起樾心里躁得想杀人。周起樾冷笑,觉得无法理解:落魄的凤凰和落汤鸡有什么区别?   他拎过一杯烈酒,有些晕眩地后退了半步,然后借着酒意猛地泼了宋洇满身满发。   宋洇措不及防闭上了眼睛,失去血色,脸色惨白。   女人的身上沾了酒水,头发黏连在一起,似乎稍怔,因为突如其来忘记了动作和反驳。微微瞪大了眼睛,像是惊奇发现了新大陆的小鹿,有些叫人心软的茫然,又转而变得难堪。   脸烧红一片,眼圈也不经意间红了。   十分狼狈。   周起樾的肾上腺素飙升,心脏在加快。他的胸膛里一阵宽慰,感到了快活,第一次有了压垮宋洇的快感。   宋洇垂眼,有些逃避地咬了下唇。   周起樾身后,君晤会所A厅最清净的雅座上坐着一人,穿着手工制作的纯黑西装,长腿舒展。   散乱的黑发垂落,微微偏头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撑着下颌,像是在看一出好戏。   似是意识到了宋洇的视线,回以淡漠的笑容。   那双浅淡冷峻的眸像是有魔力,叫宋洇浑身的血液为之凝固,无处遁逃的感觉像是弥天大网,禁锢着宋洇的心脏叫她窒息。   这个人她认识。   这些年,宋洇听过更难听的谩骂,却独独不想在这个人面前如此,因而才真实的难堪。   她以为他们就像是彼此生命中只有一次的流星,消失了便不会再相遇,没想到还会重逢。   傅晏,宋洇在少女时期仗着家世曾经彻底玩弄过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开《烧心》,求个收藏~   文案如下:   公子哥x乖乖女,双初恋、破镜重圆   大学的时候,姜岁宜和谈靳灼是两类人。   他嚣张妄为,是众星捧月的焦点。   而她,不过是他的生日宴上酒店请来的临时服务生。   宴会的真心话大冒险缺人,姜岁宜因为脸好看被公子哥们拉去充数。   谈靳灼就坐在宴会的角落,漆黑的眼落在她身上。   “玩吗?”他笑得矜持又冷淡。   姜岁宜本想拒绝,却被逼得紧,草草说了一句“玩”。   运气不好,三连跪。   第一次,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   第二次,问她喜欢的人在不在场。   第三次,姜岁宜选择了大冒险。   “那就去亲一下你喜欢的那个人呗!”出题的公子哥扬声。   肆意的笑声充斥整个宴会,姜岁宜眼睫一颤,想要做什么,突然听到酒杯碎裂的声音。   他身侧的男人缓缓歪头,冷笑质问刁难姜岁宜的人:“有病?”目光冻得吓人。   .   再度见面是在姐姐的生日party,姜岁宜拿着礼物送上时瞥见站在姐姐身侧的男人。   他叼着烟玩味,问大小姐:“这是你妹妹?”   程月随口应:“她啊,我后妈带回来的姑娘,很乖的。”   姜岁宜就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看他。   “很乖?”   谈靳灼想起什么,笑笑不说话。   散场后,男人走到少女身侧,给她递了一杯酒,一时兴起,问:“乖乖女,想不想跟我玩?”   他歪头时几分暧昧。   .   后来姜岁宜和谈靳灼分手,远赴国外留学。   听到国内的消息,程月拒婚,要她代嫁。   她想逃婚被抓。   所有人都说程家这是一笔好买卖,养个便宜女儿嫁给谈家扶不上墙的公子哥,可直到婚礼那天才发现——   求娶的人不是谈靳白,而是天之骄子谈靳灼。   彼时,男人已经是风投圈的新贵,一身西装,目光灼灼,和她打商量:“真心话大冒险,你赢了婚礼取消。”   他低头时,冷感的眼尾稍红,颤声问:“岁岁,还喜不喜欢我?”   .   姜岁宜的日记本写了一千零八十二遍的谈靳灼,直到最末尾的那一页,留了一句话的空隙。   后来,有飘逸坚定的字迹将之写满。   “祝岁岁事事顺遂。”   “愿与岁岁,岁岁年年。” 第2章 02:再度暧昧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作践谁◎   2   “傅少,我去处理一下?”   角落里,橘黄的灯光被剪碎,钟斌有些许不安。   他今日请傅晏来是为了下次的工程竞标,都说京城傅家现下全由这位傅少做主,谁得了他的青眼便是一步登天。他四处托人找关系,好不容易约到,没想到发生了这等事故。   钟斌托着酒杯挂着笑,笑容有些凝固,心下一片凄凉。   “不用。”   傅晏手里把玩着一块镜面方形打火机,散漫抬眼,无声看着闹事的一堆。   那个被羞辱的女人妆容都花了,头发一缕一缕,不大好看。   钟斌觉之眼熟,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捏着想详细阐述的文件,手心全是汗,兀自攀近乎:“傅少,说起来咱俩还是同学。”   钟斌干笑,“之前做同学时,我就听人说傅少您喜欢玫瑰花,恰好我和君晤的管理有些交情,就让他们多摆了几束,今早从法国运回来的。”耐心询问,“你看可还喜欢?”   整个A厅都沉静在切花月季的桃杏果香中,馥郁的甜香像是羞怯美丽的少女,欲拒还休。   闻之,傅晏还是冷淡的,但好在有了兴致,眼帘微垂,久久凝望不远处,开口询问:“你也在加州念书?”   钟斌刚准备松口气,听到这句话喉咙口发紧,笑也不是,一时语塞,尴尬极了,解释:“不是,我以前也是明嘉的学生。”   明嘉中学,远近最好的私立高中,却恐怕是傅晏这一生最落魄失意、不想提及的地方。   八年前的钟斌虽不是叱咤风云,但肯定比傅晏好上一千万倍。那时的他自认为天之骄子,大抵是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学校那个生父不详、任人欺负的特优生未来会成为京城傅家的继承人……   他们之间没有过节,但钟斌看傅晏绝对是在看笑话。   十七岁的傅晏穿洗得发白的校服,拿满贫困生补贴,吃不起食堂的馒头,因为年级第一却沉默寡言、长着一张冷淡厌世的臭脸,叫人生不出好感,被混不吝的富家子弟捉弄,被名门的大小姐看上玩弄。听说因为不乐意,闹出了不少笑话,后来大抵是因为大小姐家势力太大,傅晏没法子从了,等大小姐腻了才脱身。   在当时,算是明嘉最轰动最好笑的新闻。   但偏偏钟斌能够共情。毕竟十七岁的傅晏是条丧家的野犬,就算是现在,他也能高高在上地评价:当时的傅晏可不就是个可悲的小玩物?   明面上钟斌大气不敢喘,心里也怕得要死,可他还是觉得傅晏只是运气好。   有什么了不起的?   说白了,没有像他一样浸润从小的精英教育,扒了皮,骨子里也就是八年前那副贫民窟出生的落魄野蛮样子。   钟斌半是慌张半是奉承,指甲盖扣着玻璃杯,只得硬生生挤出笑容。   傅晏轻轻笑出了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他垂眼,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微微低头,从剪裁良好的西装里露出半截后颈,翻开银色的机盖,摩挲点火砂轮。   钟斌讪笑,迟疑了只几秒钟,立即半蹲着身子上前,殷勤地用手掌帮他拢了火。   万分小心谨慎的作态。   细小的火苗落寞,在烟草的纸边留下纤薄的火光。   轻微的暖意,浅淡的烟草香味。   傅晏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爬着清晰凹凸的青筋,指腹夹着烟,他饶有兴致地询问:“钟先生,我一直挺好奇的。”他的嘴里吐的是尊称“钟先生”,却是俯视的视角。   傅晏停顿半晌,钟斌的笑容越发谄媚,微欠着身子,耐心:“您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傅晏微挑着眉,语气三分审视、七分薄凉,意有所指:“你们这次的工程项目已经被否决,这种已经丢掉的方案,谁给的自信觉得还能有机会重新纳入选择?”   他闲凉的目光有些绵长,又无比清冷,像是一柄开膛剖腹的冷刃。   话说得有些冷淡,甚至刻薄。   钟斌听得冷汗直滴,汗毛竖立,勉强笑着劝说:“傅少,您这说的,回头草也不一定都是不好吃的,我们公司虽然不是国际化做得最好的,但却是厂区规模最齐整全面的,算是国内最稳定的供应商。”钟斌打量着傅晏冷淡的神色,试探着补充,“再说如今您口中的回头草已经做了整改,今不复昔,如何相提并论?”   这话似乎是说对了,傅晏气息中发出一声笑,“今不复昔?”   有些疑惑,有些自嘲,似是意有所指。   钟斌疯狂地想着话术,却见傅晏没再回答,而是闲闲地撑着下颌看向不远处。   钟斌顺着方向看过去,只见着混乱的闹剧中央,那个狼狈的女人自己理了妆发,将湿漉漉的碎发别在耳后。   细弯的眉毛,明亮却脆弱的眼眸,红而艳丽的唇色。   如此有攻击性的美,乍一露出,哪怕是只见过一面的人,也能想起来。   宋洇。   钟斌几乎是一瞬间想起来这个名字,震惊得忘记呼吸。   宋洇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在圈子里一度如艳阳高升,后来又陨落无人问津,偏生又和他身边得罪不起的大人物有不得不说的禁忌关系。   可不就是当初那个掠夺傅晏的大小姐吗?   钟斌思绪百转千回。   却见一个有些痞气的醉酒青年,训责般骂着宋洇。好像是周家的小子,因为周家的规模不大,钟斌未曾放在心上过。   周起樾带着鄙夷的目光好似一柄锐剑,满载厌恶地扎向宋洇。   他的声音很大,似乎是故意说给所有人听,“宋洇,要不是我们周家,你那个痨病鬼爹早就死在最狼狈的时候了,被人追着债等死,根本看不起病,还能体面地在抢救室死掉吗?”   他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齿,明明是帅气的,但眼下的乌青让他添了几丝阴郁和丑陋。   他的声音大了几分,“明明签了卖身契给我家当牛做马,只不过我爹妈给了你体面一点的身份,还真以主人自居?笑死个人了。”   这话一出,钟斌也理顺了前后关系,他听人说宋家破产后宋洇便从他们这个圈子消失匿迹,原来是去了小小的周家。   依周起樾的意思,宋洇竟然做了他的未婚妻。   真是可笑。   曾经宋家风头正盛时,谁敢与之较量,周家之于宋家不过是平平无奇的附庸,虽说是有祖父母辈定下的婚约,但是谁会当真。   后来倒台,树倒猢狲散,跌落神坛竟让宋家小姐真的做了周家少爷的未婚妻。   钟斌回忆早年间的传闻,宋大小姐是那般的众星捧月、风头无二,纵然她肆意妄为,但看在宋家的面子上没人敢说个“不”字,毕竟谁不希望和宋大小姐成为朋友呢?   说起来,宋大小姐就是为了和朋友的赌约才起了心思要玩傅晏,说是把傅晏追到手便可以拿到一个限量版的天文望远镜。   钟斌当时还戏谑地和同学议论:“傅晏住的那种贫民窟,就算是把家里房子卖了都凑不够那个望远镜的零头,他也就这点价值了。”   值钱的买卖。   但如今,当真是今非昔比、物是人非。   如果他是傅晏,今天这场面一定十分快意。   钟斌偏头小心打量傅晏的神色,似是没有变化,眼底却有暗流涌动。   钟斌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立马得了主意,心说自己的生意恐怕有了转机,陪笑:“傅少,这场面还真是上不了台面,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女人如此不懂知恩图报。”后半句的“知恩图报”吐得极重。   见傅晏没搭理,钟斌趁热打铁,继续补充:“我们公司就不会这样,您是知道的,谁给了我们钟氏一口饭吃,我一定会铭记一辈子,绝不会做这种忘恩负义之徒。”   傅晏终于闲闲扫了他一眼,先是审视,转为冷漠,最后变成一个让人看不懂的寡淡笑容,叫人捉摸不出是什么意思。他施施然站起身,快步走入闹剧。   钟斌立马明白过来:得!傅少这是打算给宋洇一点颜色瞧瞧了,果然,傅少也不是那么沉得住气的人。   毕竟当年宋洇那样玩弄了他,抛弃的时候像是丢垃圾,闹得满城风雨、无人不晓。   谁不想报复那些欺辱过自己的人?谁又是圣人呢?   -   周起樾不认识傅晏,便没多在意其他人的靠近。   他的眼里只有那个窘迫不已的未婚妻。   他冷笑着要拿出周家大少爷的气派,扬起手掌准备打人,还没落下,霎时,天旋地转。   周遭静了。   只余下周起樾吃痛的吸气声。   钟斌直接傻眼了。   周起樾更是懵得不说话,只有那个喜欢她的小姑娘一下子急了,骂:“你谁啊,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啊就敢这样!”又骂同行的几个兄弟,“愣着干啥啊!赶紧让这个男的滚出去啊!他居然敢打周少!”   同行的几位也不全是空把式,虽然不是豪门嫡系,但有眼力见的都认出来这是谁了,就算是没认出来,也觉察出傅晏绝非常人的气质,一个个不敢上前。   西装革履的男人长着一张冷淡惑人的脸,应该是自持的,可却像是个暴徒,力气大得吓人。   傅晏几乎是一瞬间踹了周起樾的膝盖骨,单手降住他的双臂,屈膝将周起樾制服在地。   他压着周起樾的后脑勺,蛮狠得没风度。   周起樾狼狈地跌跪在地上,这才反应过来,瞪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转过头,他想要挣脱却动弹不得,侧脸贴着地面质问:“草,是不是想死,你知道我爹是谁吗?知道我家是干什么的吗?”   他听到一声短促的冷笑。   傅晏涨满青筋的手上残留着高档烟草的清香,垂着眼,对身下平平无奇的男人说:   “知道。”   “周氏集团的独子,父亲叫周玉笙,干仿制药起家。”   “你的情况,我都知道。”   他轻声重复,手下的力气没松半点,更没有看站在他身后的宋洇,只是凑到周起樾的耳边,眼神阴鸷,像是一只蛰伏而凶狠的狮子,低沉着声音问:   “但是姓周的,你知不知道自己作弄的是谁?” 第3章 03:懵懂暧昧   ◎他好像一只狗啊◎   3   周起樾一瞬间害怕,哪怕是在他的父亲面前也从未感受到如此强大的压迫感,他几乎是忘记呼吸,酒意醒了一半,却全然沉浸在被威慑的颤栗中。   直到他喜欢的那个小玩物有些着急地哭喊着叫他“周少”,才如梦初醒。   周起樾恼得脸色发白发绿,觉得丢了面子,明白傅晏是为了宋洇出头,扭动身体,拼命扬起头,恶狠狠地咒骂:“宋洇,你居然在外面有男人,要不要脸?你这个恶毒、没有……”   话还没说完,拳头就已经擦着他的脸颊打上鼻梁。   重重的一击。   周起樾眼前一黑,人懵了,只觉得鼻子酸麻,失去知觉,而后一热,温烫的鼻血淌了下来。   “我一定饶不了……”咬牙切齿的话是周起樾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起来含糊。   可下一秒,拳头再一次擦着他的脸颊打到了一旁的地面上。   砰。   周起樾看不到,却能够听到声音,感受到地面轻微的震动。他咽了口口水,陷入了恐慌,离得那么近,无法抑制去带入自己:如果这一拳落在他身上会死的吧……   对于傅晏他终于有了完整的认知,哆嗦着,瞳孔放大,完全不敢反抗了。   “傅少!”   一旁的钟斌傻了,不知道如何收场,求助一般看向傅晏身后的宋洇。   宋洇受到了惊吓,但还算镇定。   她纤薄的脊背挺直,捏着装有文件的托特包,用力到指腹泛白。   太意外了,这个人竟然帮她出头了。   明明离开那天,她决绝地告诉他:“往后老死不往来。”   她想继续走她的阳关道,所以独留他拥挤在独木桥,走得头也不回,半点体面不给。   她以为他会恨她,会折辱她,会冷眼坐在角落里闲闲看她的笑话,可傅晏没有。   傅晏从钟斌的手里接过手帕,擦干净手上的血,然后一步一步地向宋洇走过来。   啪、啪、啪。   整个空间好像只余下傅晏的脚步声。   宋洇下意识想理头发,但没有动,咬紧了牙关,艰难地摆出了一副没有表情的样子,让自己不露怯。   傅晏缓缓弯腰,与她平视,两个人隔得很近,就像是很多年前宋洇要求的那样,要傅晏如小猫那样贴近鼻尖与主人亲近。   他浅色的眼瞳像是浸满阳光的玻璃珠,没有了方才的狠戾与冷漠,带着茫然却无声的询问,很温柔的样子,让宋洇不受抑制地感受到委屈。   宋洇在注视下觉得难熬,嘴唇翕动,瞥开眼开口,语气寡淡:“好久不见,”一顿,紧跟称呼,“傅少。”   这句“傅少”极疏远。   四周静得凝滞,没有人敢去打搅他们。   傅晏听到称呼,鼻息中发出一声轻笑,似乎在嘲讽宋洇的虚伪。   他站直了身体,又恢复了冷静自持的样子,高高在上,不落凡尘,同她说:“好久不见。”   “今天谢谢,”宋洇快速扫过出了洋相瘫坐在地上的周起樾,然后同傅晏客气地致谢,她露出疏离笑容,与之道别,“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宋洇错过身打算离开,倏然被傅晏拉住了手腕,男人凑了过来。极轻的呼吸扫在宋洇的耳垂,有些痒,她嗅到了烟草覆盖的高档古龙香水味。陪客户去巴黎时装周的时候宋洇有幸闻过,限量款的男香,全球只有十支。   傅晏低下头在她耳畔呢喃,嗓音磁性而叫人心颤,轻得只有他们两个人听见,“宋洇,你可以跟我,我帮你撑腰。”   宋洇猛然抬头与傅晏对视,觉得不可思议,又倏然觉得情理之中。   她太狼狈了,宋洇看到傅晏眼中自己的倒影,眼眸洇着泪雾,仪容散乱,像是失去庇佑的幼鸟。   这些年,宋洇期盼过很多人对她说这句话,甚至梦过父亲死而复生让宋氏没有轰然倒塌。可独独没有考虑过傅晏的援手。   谁都可以,他不行。   宋洇没有回答,只是拨开傅晏的手,转身离开了。   ……   冬日的深夜因为积雪显得些微明亮。甫一踏进,第一阵冷风就把人吹拂得颤抖,不同于七年前的夏天,那是两个人的第一照面。   七年前。   京城罕见地下了暴雨,横扫一般,让深陷其中的人透不过气。放学后,宋洇将手中的书包递交给接送的司机,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声响,夹杂着金属的磕碰还有零星的嬉笑声,在繁密的雨声中显得突兀。   宋洇回头看了一眼,随口:“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吗?”   “不太清楚,”司机看起来五十岁出头,纵然周遭被雨水弄得潮湿狼狈,他还是穿着规矩的西装,头发被发胶固定,形容体面,用白手套为宋洇打开车门,耐心询问,“小姐,需要我去看看吗?”   宋洇闲闲收回目光,提起裙摆上了车,冷声:“没必要。”   下了雨之后的地面变得湿泞,明嘉中学虽然建得气派庄严,但毕竟在老城区里,附近都是曲折的小巷,加上骤雨阻挠,车子行驶得很慢。   司机同宋洇汇报了她父亲宋清予的今日行程,又问了宋洇近日的安排。   “周六有个拍卖会,”宋洇轻描淡写,撩起眼时似乎想起什么,补了一句,“有拍父亲喜欢的一款限量天文望远镜。”   司机从车内后视镜与宋洇对视,大小姐没有穿校服,而是一袭黑裙,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宋洇:“孙叔,到时候你送我去吧。”   “好的……”司机有轻微愣神,话语戛然,猛然踩了刹车。   只见小路中央突然冒出来几个年轻人,大摇大摆地挡住了去路。   打扮匪气,像是社会上混的,正拳打脚踢地咒骂着什么。   这群小年轻的大雨天不好好呆在家里,在外面干什么?   司机皱眉,留意了自家小姐的反应,解开了安全带,轻声:“小姐,我下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   黄毛是受人所托来教训人的,他咬着一根廉价的烟草翘二郎腿,坐在铁皮的垃圾桶上,有些烦躁地用打火机点了几次,零星的火焰刚出来就被骤雨浇灭,根本燃不起来。   “妈.的,”黄毛撸了一把湿漉漉的脑袋,将电竞主题酒店赠送的打火机狠狠地砸在地上,然后双手插兜从垃圾桶上跳下来,佝偻着腰叼着烟细品零星的烟味,走到拐角处问:“这小子认错了吗?”   雨声愈发的大,像是躁动的山脉,几近撕裂耳鼓,远处有几道青色的闪电,让昏暗阴沉的小巷更为诡谲。   “还没。”手底下的小混混有点怕自家老大,低着声,有些为难地汇报。   黄毛听不见,大声吼:“你他妈说啥?”   “哥,”小混混抖了一下,立马挺直腰板儿,扬声,“还没有。”   黄毛一脚狠踹在小混混的屁股上,把他踢得摔在泥潭里,又瞥过眼看向一旁,冷哼一声:“这小子还挺倔,”将烟草吐了出来,使唤手下的混混,“接着打。”   说不出的蛮横。   宋洇下车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几个混混围着一个少年拳脚相加。   他被一群人围着,手脚牢牢控制住。   宋洇只能看到一抹简约的白色衣角,是明嘉的校服。   “你们在干什么?”   少女的声音不大,音色清甜,只是吐字有着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几个小混混回头了看一眼都晃了神。   很漂亮的女孩。   黑裙黑发,肌肤却白得透明发光,身侧站着位帮她撑伞的西装男人,一看就知道绝非寻常人家。   少女靠近他们一步,西装男人就微微弯腰托举着伞前进一步。   他们与周遭的潮湿截然,尤其是那个漂亮的少女,一尘不染,像是传说里书写帝国命运的高贵神女。   “关你什么事?”小混混回了嘴,露出凶狠的表情,“小丫头片子,我劝你别来沾边儿。”   “就是,你知不知道我们老大是谁?”一旁,小混混们都似乎找到了能够仰仗的底气,纷纷附和。   宋洇走近了,垂眼便能看见那个被打的少年。   校服已经脏了,碎发散乱,沾了雨水便粘连在额头上。周身有多处青紫淤痕,眉毛上破了条纤长的口子,正混杂着雨水和泥泞,流下肮脏的血水。   宋洇扫了一眼便移开了眼睛,云淡风轻地询问:“哦,你们老大是谁?”   黄毛本想发作,可看到宋洇伞下的面容时凶狠的表情僵住了,心脏骤停。   几乎是一瞬间,他猛地一巴掌拍在嚣张吹嘘他的小混混后脑勺上,恶狠狠地责骂:“你他妈说什么屁话呢?这是宋家的大小姐!宋洇!”   黄毛自然是认识宋洇,在明嘉中学附近一带混的,谁不认识宋洇?那可是天之骄女,众星捧月的宋家大小姐。学校里那群出生名门的富家子弟都不敢得罪她,黄毛巴结的那些大人物做了梦地想和宋洇成为朋友,他一个替人办事儿的敢和宋大小姐叫板?笑话。   黄毛将自己的手在湿唧唧的裤腿上来回蹭,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体面干净点,弯着腰上前要握宋洇的手,“宋大小姐,不好意思,我手底下的小弟不懂事,居然敢在您面前大放厥词?”他讨好的笑容挂在脸上,露出一排被烟草熏黄的牙齿,歪过头看向自己小弟时眼刀毒得像是能杀人。   而宋洇只是清冷地垂眼看了一眼黄毛的手,没有搭理。   黄毛咳嗽一声,有些尴尬,“宋小姐您看……”   宋洇轻睨,打断了黄毛要说的话:“雨这么大,散了吧,”她的声音隔着雨声有些模糊,黄毛却不敢错过半个字,凑近了耐心地听,“你们挡着道了。”   “是是是。”黄毛连忙点头应下,心里怕的要死,然后扯过几个手底下的小混混交代,“听见没,宋大小姐让你们赶紧滚,别挡着碍眼,挡着人家车了,听见没?”   小混混面面相觑,也都跟着黄毛赔礼道歉式地哈着腰鞠躬,态度卑微极了。   宋洇扭头回到了车上,“砰”,车门一关,暴雨那排山倒海的气势又仿若被隔绝。   转瞬安静。   宋洇指挥司机驱车离开,百无聊赖地撑着下颌闲闲看向方才的地方,小混混们都已经散了,漫长的小路又出现在眼前。整条道上只留下那个不知名姓的少年,狼狈得像是一条丧家野犬,浑身脏兮兮的。   好似无事发生一样缓缓地站起身,然后向宋洇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双浅淡冷寥的眼眸抬了起来,猛然撞进宋洇的眼帘。   像是一块冻人的冰。   真的和那些可怜的流浪狗一样,也许上前摸两下还会冲上来红着眼撕下一块好肉。   宋洇一怔,嘴角一弯,突然改变了主意,撑着下颌,“孙叔等等。”   她纤细苍白的手指弯曲,轻敲单向的车窗,眯着眼交代司机:“走之前,去给那个人送把伞吧。” 第4章 04:再度暧昧   ◎一定要这么生疏吗◎   4   那是两个人的第一面,宋洇闭上眼就可以描绘出傅晏那双让人心动的眼睛。   倔强而疏冷,像是一场让天空跌碎满地的青黑风暴。   “宋洇姐,找到周少了吗?合同有没有签好?”   宋洇收回了记忆,吸吸秀气的鼻子,还是在暴雪的恶劣天气,“好了。”   身上是洋酒浓烈的气味,有些熏人,她的袖子半湿着,用麻木的手指打字:“等我一刻钟,就回来。”   不过进去四十分钟,外边的世界已经翻天覆地,全然沉寂在肆虐的暴雪中,积了厚厚的一层。宋洇缩着脖子站在角落里,像只被冻坏的小刺猬,可她没时间妄自感慨,因为合同还没交到对方手里。   君晤会所是市中心最贵的地段,往日应该是好打车的,但大概是因为恶劣的天气加较晚的时间,滴滴打车的程序显示超时,宋洇果断加了五十块钱红包。   手下小职员的微信秒回:“宋洇姐,跟融通讲的延迟半天,也就只到午夜十二个小时,人家说了‘过时不候’,但是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三十七分了,咱们真的还来得及吗?”   小职员跟了一个崩溃大哭的猫咪表情包,小心翼翼地提示:“融通的陈经理已经喝了咱们二十几杯茶水了……”   “他看起来真的很生气……”   陈经理什么脾气,和他打过多次交道的宋洇自然清楚,她的手指顿在那里,因为天气冷,已经半僵。   宋洇叹了口气,狠狠心,转到滴滴打车的界面追加了二百块钱红包。   可终究还是无事发生。   没有办法,宋洇拨通了小职员的电话。   刚刚毕业的男大学生处理事情还没有完全熟练,不太周全。此刻应该是在茶水间,弱着声音同宋洇报告:“宋洇姐,你还有多久回来?陈经理说想走了,如果我们不让他走,他就去见周玉笙周总,让我们全都玩完。”   他语序混乱地汇报:“我们这边真的拖不住了,凯哥已经偷偷把公司会客厅的时钟调慢了十分钟,能拖多久是多久。”   “还有还有,霞姐叫咱们分公司最漂亮的小姐姐来陪陈经理,但是陈经理在气头上,正眼也不给一个……”   人在紧张的时候似乎真的会失去说话的逻辑,男大学生颠来倒去的叙述像是没头的苍蝇,一个劲儿乱晃。   “宿以炀,”宋洇打断了对方的念念碎,“冷静一点。”   风雪中的女人精致而漂亮,撩起眼,眼底沉着理智而温和的光亮,郑重交代,“我可能没法在十二点之前赶回来了,”她解释,好让宿以炀他们心里有数,“下了暴雪,现在外面方圆十里都没有出租车了。”   “啊?”小职员显然有些崩溃,小声询问,“那怎么办啊,宋洇姐?”尾音有些轻颤。   宋洇叹了口气,安抚:“你把电话给陈经理,我直接跟他电话谈吧。”   宿以炀有些焦虑的语气缓了缓,呐呐回了句:“好。”   宋洇站在风雪里和融通的陈经理沟通。   她鸦羽般的睫毛微垂,乌黑的长卷发此刻有些潦草,沾了不少雪点子,身形落寞。   “陈经理,您看这样,咱们先用扫描文档签字,等明天,我一定赶在融通上班前把原件送到您办公室,并亲自给您赔礼道歉,您看可以吗?”宋洇语气诚恳,商量的语气把姿态放得极低。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不咸不淡的“哼”。   陈建武等了许久,早就没了好脾性,冷声:“我们融通有融通的规矩,走程序用的从来都是原件,不会用扫描文件来敷衍客户。”他说得义正词严,堵得宋洇无话可讲。   “那……再给我缓半个小时,您看可以吗?”宋洇的鼻尖和脸颊被冷空气冻得有些泛红,“融通把文件送到周氏药业的时候已经是周五下班时间以后了,周副总周末不上班,您是早就清楚的。虽然明面上给了我们四天的时间,但算起来也只有今日和昨日两天。”   宋洇听到陈建武那头指节敲击桌面的声音,噔噔噔,像是一声声扣在她心上,是在给她压迫感,给她示威,表达不满。   “可是我同样提前预约了今天要见周副总,对方的秘书也同意了,我等了半天了,现在周起樾人在哪里?”陈建武质问,语气不客气,“你们周氏是不是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没有把融通放在眼里?”   周起樾,还是周起樾。   “周副总临时有事,”宋洇抱着手臂,扫了一眼身后的会所,眼神复杂,轻声细语安抚对方,“陈经理,这份原材料运输的合作单我们很早就定下来了,咱们彼此也都看到了诚意,周氏药业给融通的价格也是最优惠的,虽然可能……就像现在一样会出现小的纰漏,但也及时反馈,真诚地寻求长久的合作关系。我向您保证,真的是最后一次。”   “呵,宋特助的想法还挺特别,管这叫小纰漏?”   陈建武听完了宋洇的话,并没有什么动摇,他明确地告知宋洇:“宋特助,十二点之前我如果还是没有拿到合同,那咱们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话落,电话被挂断了。   宋洇的心沉到了谷底。   和这冷雪一样,携带着彻骨的寒意。   这份单子全权交由周起樾处理,是周氏药业董事会有史以来交予的最大单子,可没有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差错。   融通的职员将合同递交给周起樾签字,但周起樾本就不看工作上的事宜,又正逢下班时间,秘书和其他职员不在,无人登记,便一直搁置在角落。   这件事是他们周氏药业理亏。   漂亮的女人因为站久了手脚有些发麻,她甩了甩腿,盖在身上的薄雪簌簌落下。   当初,周玉笙将宋洇安排在周起樾的身边,就是为了让她成为他们周家的工具人,这次的单子与其说是周起樾面临的最大挑战,不如说是她宋洇的难题。   宋洇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手机的通讯录,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扭头去跟周起樾低头借车。   她计划着,要先跟周起樾道歉,再问他借车,实在不行搬出来“周总”的名号,周起樾厌恶她,却也不得不给自己父亲面子,只是不知道周起樾要羞辱她多久才能应下,来不来得及。   时间紧迫,而单子又实在太大了,董事会和周总一定会问责,而最后倒霉的绝对不会是周起樾。   繁杂的工作让宋洇有些乱心神,她垂着眼思考如何维系与融通的单子,又忍不住想到躺在病床上的母亲。父亲去世后,家中的负债太大,家产遍卖远不够,好在周总念及旧情自行掏腰包帮忙填了大头,日子虽说艰苦但还算有盼头。   可麻绳总挑细处断。   某日,宋洇在开会时收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   ——母亲被运货的卡车撞倒,车祸。   当时宋洇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鲜血都凝固了,从会议室摔门而去,赶到医院时ICU的灯还未熄灭,医疗机构负责人帮她签署了病危通知书,她坐立难安,在急救室的白色门扉前来回踱步,根本无法理智,好不容易联系到了肇事司机,请了律师令其赔偿相关损失。   司机一口咬定母亲出现时神情恍惚,行为绝非正常人,但最终法官根据交通录像判决全责在他。   后来母亲身体转好,宋洇还是不放心带她去精神病科做了鉴定。   中度抑郁,需要吃药。   那天宋洇拎着一袋艾拉法辛,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了很久。   她的母亲出生普通家庭,和父亲是高中同学,而后考入同一所高校,大学毕业后父亲违背家里的意愿和母亲结了婚,算得上少年夫妻。   母亲的前半生在父亲的呵护下没吃过多少苦,婚后两年便怀了她,之后闲赋在家,现在让她去找工作全然与社会脱节,太难为她了。   其实,家中出事前,母亲是一个很爱笑的人,父亲说再多的苦累在看到母亲笑容时都会弥散。可后来母亲却总爱皱着眉,像是连绵阴雨的暮春江南,就连屋子里都湿得长满苔藓。   宋洇注意到了,但没有放在心上,她真的太忙了。   是她的失责。   宋洇二十四年的人生,没有闲钱,也没有时间。   褪去一身骄傲,担负着欠周总的人情和需要照顾的母亲。   她加快了步伐,却倏然看到一辆黑色的迈巴赫从远方驶来,然后稳稳地停在君晤会所的后门。   一柄黑色的伞缓缓撑开,侍者微欠身,将客人揽进了伞下。   对方的侧影凌厉挺拔,只是面容隔着风雪有些模糊,但宋洇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傅晏。   宋洇的心脏像是经历了一场骤然来袭的暴雪,但骤冷过后,血液开始快速流动,心脏也仿若求生一样飞快跳动。她收紧了拳头,眼睛死死地盯着男人的背影。突然有了一个非常荒谬的想法。   宋洇停住了脚步,眺望着更远方的楼宇,看到有一只小黑猫疾风闪电般从高楼跳到下一层,像是有舍命的勇气。   她也突然有了勇气,抱着怀里的包,踩着积雪快步走到车前。   当年她和傅晏的第一面两个人身份悬殊,如今亦是如此。   只可惜,现在该是她宋洇仰望傅晏。   宋洇吸了好几口含着雪粒子的冷空气,只觉得冻得肺都在颤抖。   她的确和人打过赌要拿下傅晏,也的确不怎么在乎过傅晏的感受,甚至于最后,她是为了保住自己优渥的生活才丢掉傅晏的。   宋洇自认为理智,也清楚:她没有那么多的尊严,尤其在傅晏的面前。   她该拉下脸求他,哪怕只是为了母亲。   司机不认识她,按了几下喇叭见人未动,探出脑袋问做什么。   宋洇没回答,隔着挡风玻璃看到了傅晏。他把方才的西装外套脱下了,露出里面稍显单薄的黑色羊绒毛衣,微倚后座,依旧是刚刚疏远冷寂的样子,没有看她。   宋洇稍怔,弯曲指节,敲响后排的挡风玻璃。   “我需要去周氏药业。”女人微簇的细眉已经染上了风雪。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委屈的,宋洇的眼尾稍稍泛红,垂眼的时候繁密的睫毛微颤。   方才在会所里故作高傲的蹩脚伪装终于还是碎裂了,现在的宋洇露出了几分脆弱,像是被摧残的夜里盛放的白玫瑰。   司机似乎是得到了指令,没有赶她,也没驱车离开。   宋洇就在那里站着。   她心里很清楚,傅晏帮她的概率要比周起樾多得多,也绝对会减少时间成本。   宋洇拽着拳头,就那样一言不发。   许久,她没再开口,傅晏也没动。   终于有人妥协。   单向的玻璃窗缓缓落下,傅晏微微偏了头,不含一丝情绪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带着风里裹挟雪粒的凉。   命令一样同她说:   “上车。”   -   车上的味道和傅晏很像,多层次的木质调,宋洇距离傅晏只有一尺,因而嗅得很清楚。   恰到好处的分寸感,无法忽视的进攻性,像是一场西方贵族精心布置的黑白象棋厮杀。   “谢谢。”   已经是今晚她第二次谢他。   这次男人没有理会。   “我搭到顺风车了。”宋洇给宿以炀发了消息。   小职员几乎是瞬间激动得泪流满面,连连回复:“好的好的,那真是太好了。”又似是反应过来,问:“但是宋洇姐,赶得及在十二点回来吗?”   现在是晚间十一点四十七分,宋洇点开了高德地图,显示剩余十三分钟抵达。路上积雪深厚,车辆容易打滑,实际到达时间只可能更慢。   “可能来不及。”宋洇坦言。   “那岂不是……”欲言又止。   宋洇:“尽量拖着。”   “好。”   宋洇已经冷静下来,捏着手机,抬眼询问:“师傅能开快一点吗?”   她看着前方着制服的私人司机,收回目光时,在后视镜里与傅晏对视。   冷寂的目光像是一条暗流涌动的暗河,宋洇的手心沁出了冷汗。   司机问:“傅少?”是在问傅晏的意见。   男人西装裤交叠,盖住修长清瘦的腿,身体微陷在皮质的沙发里,形容清隽,又自有散懒的矜雅。   没有回答,那就是拒绝。   雪夜安静,除了车子发动的声音,就只余下空调的“呼呼”声。   她知道她不应该去渴求这个人的帮助,可还是开了口:“傅少……”   话没能说全。   “一定要这么生疏吗?”傅晏打断了她。   宋洇微怔,她抬起头,对视上傅晏的眼睛。   她终于有机会偷偷地打量他,五官比起年少时更为深邃,添了上位者的压迫感,不再是从前在她跟前的倔和卑微。   “我们已经,”宋洇一眨眼就不敢再看他,“分手了。”   她选了很委婉的说法,没敢说“玩弄”这样的字眼。   傅晏垂着眼看宋洇,“那也别叫这个。”   宋洇咬着下唇,心脏有些涩然,想:那能叫什么?   她以前给过傅晏很多称呼,但是更多的是叫他“小狗”。   小狗。   她的小狗。   难驯的小狗。   她记得第一次叫他“小狗”的时候,傅晏冷着脸咬了她的左手小臂,用了很大的力气,咬出来一个很深的痕迹。宋洇没怪他,像是驯兽一样缓慢地抚摸傅晏的脑袋。那时候,他的脑袋毛茸茸的,带着廉价洗发水的皂香。   少女时期的宋洇很喜欢。   “傅晏,”宋洇将身体后撤了一些,假装淡定地询问:“可以让司机开快一点吗?”   对方在听到“傅晏”两个字时,鼻息中发出一声轻笑。许久,冷声拒绝:“不可以。”   男人看着他,浅琥珀色的眼睛像是凝了一片浅淡的冰霜,让人不知道怎么去捉摸他的心意。   宋洇觉得心脏一滞,再次与傅晏的相逢让她一直有失去掌控的不安感。   毕竟没有谁会喜欢这样的地位反转。   她想问为什么,可那股属于傅晏的味道又近了一些,宋洇懵懂地眨眼,对方把食指放到了她的唇上,堵住了她接下来所有的话。凸出的骨节上缠绕着性感的青筋,指腹有点凉。   好近。   他靠得那么近,就好像会吻她一样。   傅晏的嗓音低沉,目光定在宋洇的身上,声音比方才还冷,“宋洇,我给过你机会了,还让你上了车,我想我已经足够仁至义尽。你现在和我提要求,我凭什么答应你?”   一顿,眯着眼睛,似乎在谈生意:“或者,”鼻息中发出一声轻笑,“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第5章 05:再度暧昧   ◎求你◎   5   宋洇在飞驰的迈巴赫后座抬眼看这个男人,像是掠过七年的光阴在窥视曾经抬眼仰望自己的少年。   她记得那年傅晏母亲病重,宋洇给他掏医药费的时候,似乎说过类似的话。   她当时要的是什么呢?   宋洇深深吸了一口,猛然觉得罪孽深重。   她要他在亲人危难的时候想着她,要他接着电话,一声一声念自己的名字。   宋洇记得少年冷得像是冰的声音吐出自己名字时候的颤,带着无法止息的躁动和忿恨。   像是暴风眼振翅的蝴蝶。   脆弱、美好。   她掌握着少年的一切。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想要回报必须付出,这是宋洇的父亲宋清予时时挂在嘴边的,宋洇将之奉为真理。   少女时期的宋洇养尊处优,被众星捧月,就算是遇见喜欢的人也是睥睨般的垂怜。   她的前十七年和母亲一样,被宋清予庇佑,没吃过半点苦。所以,她坐拥一切,面对丧家犬一样的傅晏,心动之余,更多的是摆布。   像是对待玩具一样,他要她成为称心如意的样子。   那时,宋洇从来是等着别人来她这儿付出,然后由她施舍零星好处。   可事到如今,倘若论付出,宋洇时常在思考现在的自己还有什么。   对于周家她可以厚着脸皮说自己是个忠诚的打工人。但是,对于傅晏呢?   宋洇不自觉地想舔舐下唇,觉得干渴,换了一个问法:“傅晏,你要什么?”   她的语气软和了几分,只是垂了眼。   她老早就学会了“低头”,虽然有些羞辱与不甘,但折了尊严这事,宋洇早已习惯。   人生在世,谁人不低头。   “宋洇,”傅晏的目光像是透过纤薄乌云的寒月,追随着她的视线,让宋洇避无可避,语气轻而冷,“你父亲不是说过,做生意要摸清楚对方的心思吗?”   七年前的话他还记得这般清楚。   宋洇的眉头一颤,听到对方继续吐字,“那么你现在求着我办事,是不是该拿出一点求人的态度?”   平缓的语气可半点不饶人,似乎是生气了。   宋洇不熟悉这个七年后的傅晏,但隐约还是能够辨析这人不喜于形不怒于色的细微之处。   他的意思是要她求他?   女人似是微怔,明媚的长相因为眼角的红生出了几分被凌虐的美感,眼睛水灵灵的,闪着光亮,红唇轻启。   “求你。”   她吐得清晰珍重,像是一头低眉顺目被豢养的绵羊,叫傅晏一点办法都没有。   傅晏垂着眼看她,觉得有股无名火。   他俯视着宋洇,居高临下,许久都没讲话。   冰冷的雪夜除了空调的呼声,几无杂声。   前排的司机连半分眼神都不敢分给后头。   气氛凝滞得像是一滩风干掉的墨,危险而可怖。   “真有你的。”傅晏评价,语气无波无澜。   他没有要羞辱她的意思。   傅晏只是觉得宋洇太倔,为了工作和周家这么卑微,却拒绝他的照拂果断地好似不用思考。   “呵。”   他冷笑一声,有些嘲弄意味,坐直了身体,看向前方的路,没再管她。   十一点五十八分,车辆顺利抵达周氏药业分公司的写字楼。   宋洇看着那个定格的时间,不免激动地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   赶上了。   太好了。   她抱着合同急匆匆地下了车,恍然意识到他好像还是帮她了。   宋洇回了头想说几句最没有意义的“谢谢”,可黑色的迈巴赫已经调转了车头,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算了,应该也不会见面了。   雪夜里,女人眼中噙着泪雾,因为今日的遭遇,妆容像是被水洗过的水粉调料盘,偶有几处,洇着沉淀的青绿杂色。   她搂紧了黑色的羊绒大衣,深深看了一眼迈巴赫后排男人,转身进了大楼。   -   顶楼。   一位西装革履的三十岁男人正站在座椅旁,他长得英俊,打扮商务,看着像极了传统意义上的成功人士。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一副要走的样子,但被宿以炀他们拉了下来。   “陈经理。”宋洇快步上前,拦住了陈建武的去向,动作迅疾地从托特包里把合同拿了出来,塞进了他怀里。   陈建武本想拒绝,可一抬眼看见宋洇的样子又愣住了。   周氏药业的宋特助,雷厉风行,手段高明,在合作时他就见识过宋洇的厉害,可并没有放在心上,他隐隐知道缘由。   无它,宋洇太漂亮了。职场对于女性总是挑剔的,美貌是加分项亦是减分项,当一个姑娘漂亮得过分时,她的其他闪光点都显得不重要了。“花瓶”这个词不仅可以给那些不够有能力的美人,同样可以给漂亮的竞争对手亦或者打压对象。   可往日里,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宋洇。   宋特助很注重自己的形象,毕竟这代表着周氏药业。   而此时,她半湿着黑色羊绒大衣,沾了外间的风霜和肆虐的酒味,鸦羽般的长发随意地挽在一旁,像是一株被骤雨打残的落魄玫瑰,虽美但脆弱,没有了往日的坚韧。   陈建武给了她面子,回了一句:“宋特助。”   会客厅的一众职员都静了下来,似乎找着了主心骨。   宋洇的眼睛掠过周遭。她没在意自己的样子,勾唇浅笑,打商量的语气:“陈经理,合同我给您带到了,合作可以继续了吧?”她抬起手机,亮了时间,“十一点五十九分。”   这是带着胜利的语气,但是由宋洇说出来又有些动人。   她做到了。   “合作愉快,陈经理。”   宋洇伸手,浅笑依然。   -   “终于搞定了。”宿以炀疲累地跌坐在座椅上,像是被狐狸吸干了精气,他本就生得高瘦,细长的胳膊像是营养不良的树木延展开来,伸了个懒腰。   他跟同事们叨叨着难搞的陈经理,叫来的隔壁部门小姑娘被他逗乐了,手捏成拳头贴在唇鼻间忍俊不禁。   “陈经理脸黑的跟煤炭一样了,我真的怀疑如果陈经理十二生肖属河豚是不是就已经炸了?还好宋洇姐厉害把他拿下了,我还以为咱们玩完了。”   “还要给陈经理送礼物,白天再去后勤那里开发票给陈经理买手表吧,也不知道能不能上班时间去?搞定了还要赔礼道歉,宋洇姐也真是。”   “还有啊,这种善后的事情为什么每回都是我,如果下班之后去是不是不算加班啊?”   “周副总两天没来上班又错过文件签字了,这已经是今年第六回 了……”   宿以炀像是一只重获自由的小苍蝇,喋喋不休,话说到一半,倏然被一旁的咳嗽声给制止。   他自知失言,不该议论领导的不是,惺惺闭上了嘴。   安静了一会,宿以炀又惊诧地发现了一点不对劲儿,抬起头问正在调时钟的纪凯:“凯哥,宋洇姐人呢?”   踩在凳子上的青年从板凳上跳下来,已经把时间调回正确时间,他将咬在嘴里的螺丝刀扔回工具箱,闲聊:“和你霞姐去厕所了吧?”   卫生间里,宋洇正用清水洗脸。   女人已经脱下了半湿的羊绒大衣,露出里面的白色毛线裙,隐约可以看出软糯材质下诱人的曲线,像是一株黎明前破土的冷欲玫瑰。   “怎么弄成这样?”明霞小声地询问。   她今年三十出头,刚刚成家不久,是个干练而细心的漂亮女人,任总裁助理 。往日里她同宋洇的关系不错,方才看到宋洇狼狈的样子又是震惊又是不解,但因着工作上的事情,也没多言。   “周起樾弄的。”宋洇没做掩饰,坦言。   明霞有些意外,但又觉得是情理之中,“小周总他……”   “喝醉了,又想解除婚约,冲我发脾气。”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不是第一次了,周起樾对于宋洇的不满分公司上下都清楚,但平日里,周起樾有求于宋洇,要她全权帮忙处理本该是他的事务,两个人之间建立了微妙的平衡。虽然不给宋洇太多的面子,但绝不会做得这么过分。   这次……居然闹成这样。   本就是他们周家家族企业的事务,不尊重也就罢了,还这样作贱人。   明霞叹了口气,她来总经办七年了,自然清楚,有些无奈:“小周总还真是……”   “窝囊。”宋洇冷笑了一声,轻轻吐了字。   如此重的评价,还是头一回从宋洇口中说出来。   明霞一顿,没有否认。   她为好友忿忿:“怎么可能解除婚约?周总的决定他这个当儿子的都反抗不了,你怎么去反抗?”   “是呀。”宋洇从包里抽出口红,在卫生间暖色的灯光下将膏体均匀涂抹,红唇俏丽,眸波潋滟。   宋洇对于自己的定位很清晰,“我只是个当下属的。”   纵然她对周起樾诸多不满,周玉笙对她宋家有恩,她就不能和周总对着干。   她不可能当那个提出解除婚约的人,也必须恪尽职守地做好这个体面而能干的“周少未婚妻”。   周起樾再闹、再烂、再怎么羞辱,只要她还是他的未婚妻一天,宋洇都会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从六年前答应周玉笙开始。   管好周氏药业的分公司,也管好自己。   对所有人,包括傅晏。 第6章 06:懵懂暧昧   ◎年少荒唐的赌约◎   6   那天晚上,宋洇和同事忙后续工作到凌晨三点,到了家才好好地洗了个热水澡除去一身狼狈。她批了晚上一起加班的同事请假条,让大家都休息一天,自己依旧正常点上班。   宋洇的工资在整个公司不算高,但待遇不错,住的公寓是周玉笙名下的产业,就在写字楼旁边的花园小区,走路十几分钟就能到,故而没买车。   她捧着加浓的咖啡从办公区经过时,有同事小跑过来,满脸焦急。   “宋特助,大BOSS来了,在小周总办公室等您。”   宋洇抿了一口咖啡,白色的咖啡杯周遭遗留浅淡的口红印。   施施然抬头。   果然来找她了。   宋洇垂眼,把文件放在自己的工位,颔首:“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宋洇和周玉笙的相处模式并不像传统的公公和儿媳,也不是纯粹的上下级,宋洇隐约觉得周玉笙对于宋家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情感,说不上是愧疚还是感激,但可以肯定的是,周总很佩服宋清予。周玉笙常常会问宋洇“如果是你父亲,会如何处理”之类的问题。   这很怪。   周家是药企,归属制造业,宋父是投资业的翘楚,偏向于虚拟经济,完全是两条不同的道路。   宋清予的手段狠辣、颇为冒进,但对于一个医药企业来说这并非优势,“创新与疗效”、“质量与安全”才是立身之本。   “周总。”   宋洇弯曲指节,叩响门扉。   “请进。”   回答她的是一道温润的声线,宛若小河淌水。   周玉笙知天命之年,已六十有余,但保养得不错,头发灰白,穿着一袭黑色的唐装小袄,看起来精神儒雅。他有拄拐杖的习惯,并非腿脚不便,只是简单拐着,气派而绅士。   “周总,找我有什么事吗?”   宋洇备了几份近期分公司的报表,自然地交到周玉笙手中。   周总眯着眼含笑,不像来兴师问罪的,让宋洇坐到了他对面。   “融通的单子处理好了?”周玉笙的语气更像是话家常,宋洇来之前他就叫人斟好了茶,先是把青釉的茶盏平稳地端到宋洇眼前,再自己摇着头吹去热雾,细细品了一口。   “处理好了,”宋洇态度谦和,“融通的单子比年初的计划多了6个点利润,倘若这批肿瘤靶向药正常问世,保守算能给公司多带来八千万的纯利润。”   周玉笙轻挑了眉,视线从茶盏移到宋洇的身上,露出一个温和而赞赏的眼神,“我看过了,洇洇,你干得不错。”   宋洇不敢接这话,微凉的手指摩挲杯沿,忙说:“是小周总领导的好,也是分公司上下所有人一起努力的结果。”   周玉笙失笑:“我的儿子我还是明白的,不用讲这些客道话,心里都清楚。”   他把茶盏稳稳撂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从一旁拿起自己惯用的黑金拐杖,身体前倾。   “只是我听起樾说,你昨天去找他签字了,”周玉笙语气平缓,肯定的语气,“应该就是融通的单子吧。”   宋洇眼皮一跳。   “是。”   周玉笙的眼睛没离开宋洇半寸,语气温和:“起樾今儿一早就给我打了电话,又是牢骚又是谩骂,全无逻辑,我就知道这小子大概又犯了老毛病,开始了‘自命不凡’那一套,来闹你,让你受委屈了,叔叔在这里给你赔礼道歉。”   他扶着拐杖微微低了头,温声:“我已经骂过他了,还停了他八个月的零花钱,宋洇啊,你脾气好,原谅他吧。”   这次叫的是全名,半是命令的话,用建议的语气吐了出来。   宋洇一怔,听到了那句“脾气好”的评价,觉之好笑,但面上没表现出来半分。   她以前的脾性可真不算好,不过是如今失了势,有些事情只能忍。   宋洇捧着温烫的茶盏,看着那叶起伏的毛峰,像是不系之舟、无根之萍。   “宋洇没有怪周总和小周总的意思,”她垂着眼,仿若自言自语,“如果没有周总,宋洇和母亲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怎么可能因为一些小事起隔阂。”   她来公司之后便把羽绒外套脱在了办公室,现在只穿了干练的黑衬衫和格子半裙,白净的脸上浮现温软的笑容,瞧着好欺负,像是未进社会的学校学生。   周玉笙收回目光,轻叩拐杖上的圆珠,颇为满意。   “好啊,这就好。”他喃喃,站起身,缓步走到宋洇跟前,垂下半打阴影,眯眼的笑容像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面虎,话锋一转,“洇洇啊,那你能不能跟叔叔解释一下,”一顿,“傅少,是怎么回事?”   视线落在宋洇身上,绵长而微凉,宋洇的笑容一瞬间凝滞。   周玉笙字句吐得清晰,“宋洇,叔叔知道宋家以前在京圈颇有人脉,可是想不明白,傅晏是近几年才回到京圈的,你是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   周遭的气氛仿若凝滞,落针可闻。   宋洇看着周玉笙眼底的风云,心一颤,知道周玉笙怕是听了傅晏帮他出头的事,有所不满了。   她平静解释:“我和傅晏只是高中同学。”   “是吗?”周玉笙用拐杖轻敲梨花木的地板,语气重了三分,冷笑,“我竟不知道高中同学能出现这样深的情谊,帮你这样出头。”   女人微卷的长发如瀑,肤白若雪,红唇轻抿,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   宋洇放下了茶盏,仰头看笑眯眯俯视她的周玉笙。   “叔叔,您放心。”她轻声吐字,不卑不亢,语气有些释然,“不过是年少荒唐。宋洇从前不懂事,和傅少有过一些纠葛,但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宋洇会自己处理好这些事情的,不会给公司、给周家带来麻烦。”   提到“周家”,宋洇加重了吐字。   周玉笙审视一般看着宋洇,阴冷的目光像是条吐着细长蛇杏的青绿毒蛇。   许久,他冷哼一声,又恢复到慈祥的样子,一如往常。   “好,宋洇,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信你一回,”   他微笑,“叔叔先走了,总部那边还有事,”   周玉笙往外头走,身影像是一滩化不开的浓墨。   回首,似是想起了什么,叮咛一般嘱咐:“洇洇啊,叔叔培养你也是花了不少的心血,你可千万不要让叔叔失望。”   话音落,门被轻轻带上。   刀悬在脖颈上的危险感觉褪去。   宋洇长长吐了一口,失力坐在沙发上。   终于走了。   她移开视线,看向玻璃窗外偌大的城市,重楼广厦,宽大的广告牌播放着最近的资讯,傅氏进军医药行业了。   傅氏本就是京圈扎根最深的世家,是一个谁都撬不动、惹不起的庞然大物。近两年傅家在傅晏的带领下更是迅猛发展,纵然是当初的宋家,恐怕也无法说一句“能与之匹敌”。   傅晏若真能帮她,又或是想压死周家,好比弹死一只渺小的蚂蚱。   但帮她之前,周家要折磨报复她宋洇,也不过是吹口气的事。   更何况,周家于她有恩。   傅晏。   宋洇在心里念这个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觉得无奈而心酸。   他之于她,复杂至极,却恐怕终究只能是那句苍白的“年少荒唐”了吧。   -   起因是和郑嘉阳的赌约。   那年,仲夏夜蝉鸣不止,好似永无止息。   宋洇受郑家邀约,周六赴保利艺术中心参加了拍卖会。   炙灼的夏风吹得人心烦意乱,宋洇倚靠着栏杆,莹润的大腿微微曲折。她用手支着沉沉的脑袋,眼神迷离,酒气还未散去。   “没有喜欢的拍品?”一旁的白西装男人背靠着栏杆,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他垂着手摇晃一杯红葡萄酒,偏过头问宋洇,狭长的桃花眼多情,“喜欢的话,哥哥拍给你。”语气颇为潇洒不羁。   宋洇不想搭理。   郑嘉阳是出了名的浪荡子,换女人的速度好比换衣服。宋洇对于这位的私生活没兴趣,不过郑家在艺术品行业的关联盘深错结,又与宋家颇为交好,这次的拍卖会也是他们郑家举办的,没必要得罪。   “不告诉我啊?”郑嘉阳有些不大高兴,凑得离宋洇近了几分,“哥哥也算是跟你一块长大的,这么见外。”   宋洇撩起眼,动人的杏眼像是散落了璨璨星光,洇着层层泪雾,冷声:“郑嘉阳,好好说话,我不是你那些小女朋友。”   “什么不是?”郑嘉阳咧嘴笑,他油嘴滑舌惯有一套,“只要你同意,你现在就可以成为我的妻子。”   郑嘉阳出国留学,这段时间才学成归来,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但郑嘉阳这个浪荡性子,看到漂亮妹妹就走不动路。自打两家人聚会遇到宋洇之后,就动了心思。   他身上有男士古龙香水的香味,混杂宴会上的酒味,靠过来的时候颇具侵略性。男人的手沿着栏杆缓慢地接近,像是一条蛰伏已久、遇到喜欢猎物的耐心白鲸。   离宋洇的手就差一线距离,再一下就能握到。   “离我远点。”   得手之前,宋洇给出了警告。   手没牵到。郑嘉阳干脆得寸进尺,整个人都靠了过来,离宋洇极近,“怎么?讨厌我?”   他扯着嘴笑,是多数女孩会喜欢的轻佻样子。   但宋洇不吃这一套。   她还是有些醉,整个人都蒸腾着酒意,有种湿热的野性,又有着青春期的纯情,神色自然而任性。   “不然呢?”宋洇扫了一眼,耷拉着眼皮,不客气地评价,“郑嘉阳,知道吗?你很臭。”   郑嘉阳那张迷倒万千少女的面容上露出几分错愕,被骂了一句有丝恼怒,“宋洇你说什么?”   “没听明白吗?”宋洇歪头浅笑,不甘示弱,“我的意思是,你,离我远点。”   少女微醺得半阖眼,白皙的脸颊生了几抹烫红。   春寒料峭般清冷的眼神也颇有一番韵味。   冷艳,也骄傲。   郑嘉阳有一瞬间的不敢置信,他对自己的魅力一直有信心,没有想到宋洇表现得这么抗拒。   但他不是那种没有绅士风度的男人,只能半是委屈地戏谑:“对我就这么冷漠啊?”   宋洇闲闲的目光落在对方西装的口袋上,里面插着一束艳俗的红玫瑰,给他添了几分花花公子的散漫气质。   “我们很熟吗?这一个月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吧?”宋洇疑惑。   她继续问:“既然不是很熟,为什么不能对你冷漠?”   郑嘉阳想要反驳,再说几句缠绵的话,可宋洇扭头就走了。   拍卖已经进行到高.潮,衣着华丽的权贵们优雅地举着竞拍牌,正在争夺一块起拍价三千万的红宝石。   宋洇没有兴趣,扫了一眼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拍品单子。   少女纤长苍白的手指停在“天文望远镜”上,就是下一件了。   宋洇入了座,主持拍卖的礼仪小姐在成交后开始介绍下一件拍品。   “英国皇家天文学会出品的天文望远镜,限量版,最远可从观测点看到200亿光年的宇宙,起拍价十万。”   这不是一件主流的拍品,郑家把这件拍品放进去是为了凸显拍卖会的品味和广度。在座的多数对天文学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不过宋洇例外。   她的父母就是在高中的天文学社团认识的,因此结缘,为了一起观测NGC2237,一朵盛放的蔷薇星云,相识相爱,私定终生。   宋清予每一年都会给爱人添置一台新的天文望远镜,去领略更为深远的宇宙,回忆曾经的缱绻时光。   全场,只有宋洇举了手中的牌子,叫价:“十万。”   少女的声音清甜,她一袭黑色短款抹胸礼裙,冰肌玉骨,白得发光,在华贵的灯光下像是一朵清艳的白玫瑰。   “宋小姐叫价十万。”   礼仪小姐手执锤子,还未落下。   “十万一次。”   “十万两次。”   “二十万。”突兀的男声响了起来,像是一道惊雷扰乱了原本的局面。   一旁,郑嘉阳举了牌子。   他找服务生换了一杯烈酒,同宋洇遥遥展示后一饮而尽。   郑嘉阳不信自己还拿不下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被拒绝后恼羞成怒的意味更甚,想和宋洇作对的意味之余,也是想以此为敲门砖,打开宋洇这个难以拆解的宝盒。   “二十一万。”那边,宋洇再次叫价。   郑嘉阳紧跟其后:“五十万。”   “五十一万。”   郑嘉阳:“一百万。”   整个拍卖会都陷入了沉寂。   虽然价格不高,但显然大家都回过味,郑公子在同宋大小姐较劲儿。   郑嘉阳眼尾的泪痣好像在引诱人,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扬声:“宋大小姐,不用叫了,你叫多高我都能更高,我帮你埋单,不好吗?”   这次拍卖会就是他们郑家办的,再高的价家里都能兜底,不要说一百万,开到上亿的价格郑嘉阳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宋洇坐在席位中,半分眼神都没有施舍。   郑嘉阳盘算着等会儿买下,叫人细细包好了,送到宋洇手里,这小丫头片子总该考虑一下他了吧,可没曾想少女缓缓起身,面露嘲讽。   “不用了,这东西我不要了。”一字一顿,“你要的话,一百万拿走吧。”   郑嘉阳的表情有一瞬间难堪。   这位宋大小姐还真是柴米油盐不进。   宋洇叫来了自己的司机,披上珍珠扣外衫,一副要走的样子。   郑嘉阳追到门口,有些气恼,忍住想骂人的话,质问:“你就这么看不上我?”   “嗯。”   大小姐苍白的手指盈盈落在他的身上,带着傲慢和骄矜,“郑嘉阳,你的爱情观和我不大一样,我哪怕在拍卖会随便挑个人谈恋爱,也不跟你。”   郑嘉阳再好的脾气也被磨没了,气得牙痒痒,冷笑:“宋洇,你玩我呢?”他瞪着眼前这个少女,“拒绝我就算了,不必如此羞辱我吧?”   宋洇认真地回答:“我没羞辱你。”   郑嘉阳全然忘了父亲“不要得罪宋家”的叮嘱,抱着手臂:“行啊,你有本事真找个人谈恋爱,我就把那个望远镜送你,否则……”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洇打断了。   少女的目光落到郑嘉阳身上,像是想到了什么,倏然一笑,有几分少年心性。   “你说的。”   -   那段时间每逢雨水淅沥,宋洇不免想起那把送出去的伞。   她对于旁人追捧的珍宝索然寡味,却独独觉得那个拿走她伞的少年特别。   是少见的、叫她感兴趣的。   很巧,那夜宋洇在与名流敬酒的边隙,掠过女人的长裙和男人的西装,看到在角落里打工的少年。   他穿着黑白制服,身形高瘦,碎发散落,有些病恹。   她一眼就看见他,好像命定的际遇。   “宋洇,你什么意思?”   华灯之下,一旁白西装的男人脸色铁青,表情有些难堪。   郑嘉阳的眼睛似要喷火,他还是觉得宋洇在戏弄人,没有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宋大小姐驳了他的面子。这不等同于告诉所有人,在她宋洇眼里,郑嘉阳一滩烂泥,谁都比不上,谁都不如。   “字面意思。”   宋洇没多加解释。   她回到了原先的座位,披散的乌发如瀑,脊背挺直,与方才别无二致,好像无事发生。   拍卖会还在继续,身着旗袍的礼仪小姐介绍着下一件拍品。   细润的声音传遍整个会场。   郑嘉阳握紧了拳,想要冲上去质问,可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沉沉坐到宋洇身侧,平日里花花公子腔调的温柔无影无踪,一身的戾气难以掩饰。   郑嘉阳冷哼一声,眼神阴鸷,像是雨天背光幽黯的水洼,死死地盯着她:“我倒要看看,你跟谁。”   拍卖结束后,保利艺术中心有一场简短的舞会。   往往,这段舞会举办得热闹,在拍卖上出风头的人会收获旁人的青眼,被人争相邀请。   不过今日例外,主办方的郑公子气压极低,就连舞会的开场词也说得不大客气。   而他身侧站着的,是近来风头最甚的投资圈大佬宋清予的千金,宋洇。   都知道二人闹了些不愉快,舞会直到后半场也没人敢去触霉头。   “宋小姐有没有舞伴?”   接近散场时,有不怕死的上前打算邀请宋洇。下一瞬,郑嘉阳锐利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像是一柄全是锋刃的钢刀。   前来邀请的男人干笑两声,呛咳:“哦,宋小姐有郑公子了呀。”   又好似打哈哈一般同身边人解释:“也不一起跳舞,还以为没有舞伴,”又叹,给自己圆场,“现在的年轻人真有想法。”   宋洇从头至尾,落了单。   郑嘉阳想着先前的赌约,倒要看看她从哪里挑出一个比他强的人。   他一直侧目看着少女的单薄身影,宋洇身上的晚礼服是法国著名设计师的定制款,衬得端庄也清纯,小腿笔直修长,肌肤光灿晶润,腰掐得细,胸前拱起的弧度叫人心痒。   他想:如果他抱着她,手应该会放在她的后腰,有一圈微陷的腰窝,青涩而性感。   也许,可以再往下一些。   郑嘉阳不免心猿意马,顺手从服务生的托盘里接过一杯柠檬威士忌,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让他清醒却沉醉,心上的不满和恼怒像是走了一趟滚烫的油锅,发出噼啪的响声。   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   他想开口笑话宋洇,可少女却一反常态地盯着他。   郑嘉阳又气恨又飘然。   复杂的情绪催使他开口嘲讽,可宋洇只是拨开了他的手,匆匆掠过。   她直直走向他身侧的服务生。   她注意他好久了。   “F、Y,”宋洇弯着腰,眯着眼细细读出了少年胸前的铭牌,然后仰头看一言不发的少年的面容。   她的眼眸里散碎着璨璨星光,笑容明媚动人,“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   宋洇被拒绝了。   她应该不爽,但显然郑嘉阳是最不爽的那个。   郑大公子赢了赌约,却半点不高兴。   他气得肺都炸了,什么胸襟气度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艺术中心外的停车场,郑嘉阳拽紧了拳,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喷火。   “你输了。”   “宋洇,愿赌服输。”   怎么听都是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黑色的宾利车前,少女微微仰头,目光缓缓落到他身上,似有不解:“什么愿赌服输?”声音清甜软糯。   “想赖账吗?”郑嘉阳扯出了一个冷笑。   “我们的赌约不是还没结束吗?”宋洇眼底清沉,神色却透着几许迷茫,少女眯着眼,大抵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笑盈盈,“郑嘉阳,有没有一种可能咱们不一样?”   她问:“谈恋爱哪儿有那么快的?赌约不是只说了人选在会场吗?并没有限定时间。”   她平静、温和,像是一束岁月静好的浅香白玫瑰。全然没有被少年拒绝后的羞恼,和郑嘉阳是完全相悖的两极。   “宋洇!”郑嘉阳吼出了这个名字,他气恨于宋洇贬低了他的自尊心,拒绝了他,又贬低他不如一个小小的服务生。他想要上前按住少女的肩膀。   突然听到“啪”的一声,是车门闭合的声响。   郑嘉阳先是看到一双普通的运动鞋,视线往上,看到了一张与宋洇七分像的面容。   这位清润俊朗的男士缓缓站到了宋洇的身侧,像是骤然来临的阴雨天,一出现,周遭的气氛就改变。他穿着简单的蓝色居家服,身形高大,不同于今日所见之人的商务严谨,看到郑嘉阳时露出有礼随和的笑容。   “宋、宋……”清予。   郑嘉阳所有的恼怒、被羞辱的忿恨,都像是窥见天光的脆弱冰块,眨眼间蒸发殆尽,半点不剩。   他的嗓子眼发紧,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小郑啊,好久不见,”男人笑眯眯地打了招呼,像是闲谈一样询问,“我们家洇洇怎么你了吗?”   郑嘉阳一肚子的骂都无处发泄,面容有些扭曲,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笑容,温声吐了字:“宋叔叔。”   他顺服的样子和方才判若两人,只因为眼前的人是宋洇的父亲,宋清予,整个京圈谁也不想得罪的大人物。   “嗯?”没听到确切的回复,宋清予撩起眼,挑眉看他。   “没,没,”郑嘉阳头皮发麻,高大的身躯微缩,弯曲着脊梁,手指不自觉蜷缩,浑身像是被细密的白蚁咬过,心脏跳得七零八落,慌得紧,断断续续地解释:“我和宋洇,不是,和宋小姐……我们打了个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哪里还有刚刚趾高气昂的样子,妥协,“还没出结果,特地来提醒,希望她别忘了。”   说到最后,几乎是没了声。   “哦,这样。”   宋清予鼻息之间发出一声轻笑,眼尾一皱,年岁赋予的纹路微皱,像是一池乱掉的春水。   他的嘴角浮现宠溺的笑容,轻揉宋洇的脑袋,哪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宋清予未曾说破,没再理会郑嘉阳,只是揽过宋洇肩膀回车的时候,小声地骂她:“淘气。”   宋洇孩子气地吸了吸鼻子,含笑看自己的父亲,像是在撒娇。   -   从那日起,明嘉中学就有了不小的传闻,众星捧月的宋大小姐居然看上了一个穷小子,有关系好的问宋洇叫什么,少女眯着眼回忆少年零星的回答,又好气又好笑。   那日她被草草拒绝,少女撑着下颌锁眉头,闲问少年叫什么名字。   少年答了一句,“FY。”是名牌上的姓名。   不仅拒绝了她的邀请,连个真实名姓都不给她。   宋洇纠正:“我说真名。”   少年垂着眼,手侧拿着托盘,许久不答她。   宋洇不耐,问:“不告诉我?”   他是怎么答的?   “宋小姐,请不要问工作以外的事。”   只听话语,还挺敬业。   就是清冷的声线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让她欢喜的劲儿。   两个人就这样僵着。   是宋洇先开口,她打量了他许久,骄纵地觑他:“我上回给你送了伞,你打伞回家了吗?”   “嗯,谢谢。”   然后没有了。   宋洇用金色的小勺子敲击装有下午茶的杯盏,询问:“你是明嘉的吧?”   没等回答,她弯腰,凑到少年的耳旁,微微偏头,明亮的眼睛直直与他对视,“F同学,你等着,我肯定会再找到你的。”   她站直身体,少女的裙摆翩跹,转身离开。   “所以这人到底叫什么?”有女同学在好奇。   “忘了。”面对“审问”,宋洇选择了更能维护面子的解释。   她穿着白色的明嘉校服,衣领处绣了淡淡的金色纹理,暗自流露私立高中的气派。   几个关系还算可以的女孩子捂着嘴,围在课桌旁取笑:“洇洇,你这什么眼光呀?”   “就是,喜欢谁不好,喜欢一个穷小子。”   “洇洇,万一真在一起了,你嫁给他了,是跟着他苦守寒窑吗?王宝钏那种?”   “他还把你拒绝了,太不识抬举了。”   少女沉默地坐在教室的角落,纤白的手指一下下敲击在桌面。   “谁知道呢?”她回忆和F同学的两次相遇,说不上来哪儿来的冲动,大抵青春期的荷尔蒙都没有道理。   FY越是拒绝疏离,她越是觉得这个人叫她着迷。   像是父亲小时候给她养的那只野犬,就是寻常的杂交品种,不名贵。   她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上前摸了摸狗的脑袋,野犬桀骜难驯,一口咬住了宋洇的手臂,血肉破碎,鲜血淋漓。   小小的宋洇给了那只狗很大的耐心,等着它接受她、顺从她,被她驯服。   她让他往东,绝不会往西。比她身边簇拥的这群仰仗她父亲的势、给予虚伪奉承的人,来得真诚的多。   不过,心血来潮的喜欢,宋洇也不知道能够维持多久。   说不定,明天宋洇就能把FY给忘记了。   “傅晏——”   夏末干净的走廊,刚升入高三的学生携带着书本奔走在教室与教室的间隙。   宋洇听到声音,突然意动,站起身,少女颀长的身姿被散落的光斑点缀,在女同学诧异的目光下走到教室的门口。   “宋洇,怎么了?要找人?”   有相识的男生托举着篮球,好奇地弯了腰询问。   宋洇抬眼:“找人。”   男生笑眯眯的,“谁啊,还要宋大小姐亲自找,说来我听听,看看认不认识?”   “傅晏。”宋洇瞥了眼四周,迟疑地吐字。   她没有看到FY的身影。   可能只是巧合,都在明嘉,首字母相同罢了。   宋洇记得这个傅晏。   学校里多的是富家子,像傅晏这样的贫困生才是异类。   宋洇和傅晏两个人不在一个班,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宋洇回想了一下傅晏的样子,只寥寥记得高一开学典礼上少年瘦削苍白的身影,套着校服的时候肩胛骨凸起,怎么瞧都有些营养不良。   好像有点像FY,但是她记不太清。   “傅晏?”男孩显然知道傅晏,提及时有丝玩味,“他有什么好等的?”   如此的语气,让宋洇有些不舒服,“关你什么事。”宋洇疑惑。   男孩表情有丝难堪。   “傅晏——”   又是方才那道女声,有些甜腻。   娃娃脸的少女气喘吁吁地跑到转角处,弯着腰,手扶在膝盖上,断断续续地转告:“班主任找你,让你、让你快点去一下办公室。”   她对着半个身影隐在转角的少年说话,从宋洇的角度只能看到一抹深蓝色的外套。   “知道了。”   很熟悉的声音。   宋洇看着傅晏从转角处走出来。   少年还穿了春季的校服外套,衣服半敞,带一副无框眼镜,怀里抱着几打书本。   他的皮肤白皙,被转角的光影切成两个世界,浓密的睫毛垂着,似乎又低声补充了什么。   宋洇的心脏跟着狂跳起来。   傅晏浅淡的眼眸从女同学的身上移过去,与宋洇擦肩而过时没有停留。   漠然的眼神就好像没有看见她一样。   宋洇的心脏猛地收缩,恍然觉得几天前的那句“宋小姐”,好像一场玄之又玄的大梦。   是他,她的猎物。   宋洇掀了眼皮,快步走到傅晏身前,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怎么?好学生,装不认识。”   她抬起眼,盈盈看他。 第7章 07:再度暧昧   ◎还以为周少的未婚妻已经忘了我◎   7   那时候的她真是任性。   宋洇在回忆中抽离,对于曾经的自己妄下定论。   她施施然站起身,吐槽之余,瞥见铺满桌的文件,增添了几分无力感。   “宋特助,一起吃饭。”   玻璃门前,同事明霞提着随身的麻将包轻敲玻璃门。   公司楼下的餐厅,宋洇要了一份牛油果班尼蛋和一杯冰美式。   “说起来,今天早上接到总部通知,”明霞付完款,端着餐盘寻了位置坐下,似乎想起来什么,“创投圈的TOP,嘉汇,居然要投我们的新项目。”   “嘉汇?”   宋洇有些意外,脱外套的手一顿,漂亮的眼眸波光潋滟,落在同事理所当然的神色上,明霞诧异:“你没收到通知吗?”   宋洇微怔,神色如常地坐下,“没有。”她垂下眼,将垂落在耳侧的碎发捋到耳后。   嘉汇是现下最有财力的创投公司,幕后的最大股东是傅家,傅晏。圈子里不少人追捧嘉汇,因为一旦得到嘉汇的力挺,便等同于有了豪门傅家的认可,有了更多的便利和底气,算得上是一步登天,多少企业做梦都想和嘉汇合作。   这个意向对于周氏药业来说绝非小事,但这么大的消息公司瞒她瞒得彻底,宋洇居然一点都不清楚。   宋洇明白过来。   上回那件事,周总还是介意的,没有完全信任她。   明霞只以为是总部那边的人没有通知到位,“大概后天嘉汇的人就会来咱们这里参观,详细约谈。”   宋洇浅笑,没有答。   “要是和嘉汇合作成功,咱们这期的新药项目应该能更进一步。”明霞是个事业心重的女人,办事无不细致,会在客户来之前了解对方的一系列爱好习惯,寻找突破口,“傅家现在当家的,宋特助见过吗?”明霞翻看着手机的资讯,她虽然不了解豪门之间的私交和龌龊,但清楚宋洇作为周起樾的未婚妻,肯定知晓得比她要详尽。   明霞蹙眉翻阅着,从繁复的信息里查找出有用信息,“叫傅晏吧?”   “是。”   “见过?”   宋洇“嗯”了一声,“见过。”   何止是见过。   明霞抬起头,好奇:“傅少他人怎么样?”   宋洇的西餐刀落在班尼蛋上,平淡开口:“他看人办事很公平。”   明霞有几分意外,撑着下颌,戏谑:“这个评价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少见。”   “实事求是。”   “是吗?”明霞评价,“那还挺少见,这样出生的世家公子哥居然还讲求公平。”   宋洇失笑,想起少年在年级公示榜单上青涩的证件照,一时感慨。傅晏现在这样的地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确不用再讲求公平,他已经不需要像寻常人一样努力就可以得到一切了。   资本堆砌出来的财富和底气可比其他的要粗暴硬气得多。   但他在高中的时候的确就是个追求公平的人,他惯常用实力说话,不过大部分原因是当初的他只有成绩,别无其他。   宋洇胃口全无,咽下苦涩的冰美式,心知肚明:按照常理,傅晏不会给周氏药业合作的机会。   一个小小的周氏药业给傅家提鞋都不够,因何入了他的眼。   他是冲着她来的。   接到嘉汇那边的人员对接时已经是洽谈当天。   知道傅晏亲自来分公司的时候,宋洇正在联系市场部要求采买开会用的水果。   这消息在她的意料之外,一深思又觉得情理之中。   “夏秘书,还有别的什么要求吗?”   宋洇接听着对方联络人员的电话,突然听到对面清润的男声迟疑地回复,“有是有。”   “您请说。”   夏秘书咳嗽两声,有些为难:“请问贵公司有没有一个姓宋的特助,傅少点了名要她来负责此事洽谈,傅少说如果不方便的话,他可能就不来了……”   还真是如此。   宋洇看着办公室外忙碌的同事,分公司上下严阵以待,她突然深吸了一口气,想起来上回分别时傅晏强调的“付出与回报”的观点。   “宋特助有空的。”   宋洇认真地回复夏秘书,“您让傅少放心来吧。”   这么大阵仗,如此豪迈的手笔,要付出的肯定不是周氏药业,而是她。   下午两点整,嘉汇的代表准时到了周氏药业的分公司,明霞领了研究院的负责人详细介绍项目详情。   宋洇就坐在会议桌的前排,久久地注视着对面的空位。   标牌写着方正的“傅晏”二字,这两个字宋洇在高中的时候眷写过无数遍,她闭上眼都知道如何去书写。   这座位是专门留给他的。   他还没到。   代为出席的夏秘书是个帅气清俊的青年,一副笑眼,逢人就笑,表现得极为亲和。   看到宋洇时,显露出几分惊艳和恍然大悟。   “是宋特助吧?”   “傅少他……”宋洇欲言又止。   夏轶解释:“傅少在路上,马上到。”   傅晏上午出差开会,因为冬天的异常气候,飞机晚点,要迟到一个小时。   研究院的人详细介绍了周氏药业新研发的肿瘤靶向药,宋洇在这个项目上花了不少精力,自然清楚,但此刻却有几分走神,她知道不该如此,可还是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心绪。   如若没有今天的合作意向,傅晏不来,是该回去休息吧。   浪费自己的休息时间,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真的要投资这个项目吗?   他要她付出什么?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在宋洇的心头徘徊。   “宋特助?”   宋洇猛然听到一声询问,夏轶的声音像是拨开云雾,让她如梦初醒。   夏秘书没有介意宋洇的不在状态,指了指自己的手机,示意:“傅少到了,我去接一下。”   -   再次见到傅晏时,京城前几日的积雪还未融化。   傅晏还是穿着定制的手工西装,宋洇却恍然意识到不是同一件,这一套的腰身要更为宽些。   袖口是金色的,一片玫瑰花的叶子。   锯齿状的边缘像是锋利的锯子,能够延迟地将人折磨,戳破皮肉。   两方人互相介绍。   宋洇就站在周氏药业的一队人里,不卑不亢地迎接他。   明霞不清楚夏秘书说的“指定人选”,帮宋洇做了介绍:“这是宋洇,宋特助,也是我们周氏药业周副总的未婚妻。”   她说起宋洇的时候打量着这位气度不凡的豪门继承人,不知怎的,觉得听完她的介绍,傅晏的眼神越发冷,说句难听的,夺妻之仇不过如此。   宋洇领着他去了会客厅,亲自给傅晏添了茶水,上好的君山银针,用沸水过了三遍,闻着清香四溢。   她装作不认识他,傅晏也似乎默许了这一行为。   研究院的负责人挑拣了重点向傅晏介绍项目的内容,宋洇看着傅晏品了一口茶,默默添了些。   提起茶壶时,有些不当心,壶里的沸水落到手上。   傅晏就在宋洇身后,懒懒掀了眼皮,目光漫长而疏冷,从宋洇被烫红的手背移到女人的侧脸。   宋洇忍着痛蹙眉,有这么多人在没敢收回手,火辣辣的滋味难以压抑,她疼得眼泪都要掉出来,尽量没有显露半分。   白皙的手背烫红了一片,像是一块丑陋的烧红铁饼。   遮掩好情绪,宋洇下意识地抬眼看傅晏。   她希望他没有注意到她。   很可惜,傅晏在看她。   两个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对视上。   宋洇的心一沉。   对方耷拉的眼皮撩起,凌厉的五官看着压迫而冷峻,正神色淡漠地注视她。   不含半点其他情绪。   像是在审视罪孽深重的囚徒。   宋洇突然就扛不住手上的疼,说了一声抱歉,逃亡一样去了卫生间。   她用温凉的自来水一遍遍冲洗烫伤的痕迹,高速的水流打在细润手上的皮肤上,生疼。   宋洇离近了看,已经起了细密的水泡,她急着回会议,想把水泡戳破了,简单处理。   扭头才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   昨天公司会客厅这层的走廊灯线路坏了,没来得及报修,此刻只亮了一盏,所以略显昏暗。   傅晏靠在卫生间旁的走廊墙壁,遥遥看着她。   宋洇心揪起来,有些难堪。   她不知道为什么重逢之后,傅晏总是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宋洇垂着眼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受伤的手藏到身后。   两个人都没开口。   宋洇听到火机齿轮轻擦的声音,偷偷抬眼瞧他。   傅晏纵横的青筋将他苍白的手衬得性感,他垂眼,拢火,将细烟的末梢燃亮。   尝了一口,有些漠然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块不通情感的雕塑。   宋洇手上的痛还未褪去,她知道傅晏在这里,便不急着回去。   等傅晏抽了半根,宋洇才鼓起勇气故作轻松地询问:“我们回去吗?”   她说起“我们”,语气扁平,眼底没有留恋。   傅晏随意地夹着烟,歪过头看他。   烟雾悬着,氤氲袅袅,有些发青。   烟灰烧多了,便有些笨拙地坠落。   傅晏鼻息之间一声轻笑,撩起眼皮:“我们?”   “认识我?”他问。   宋洇没敢答。   傅晏懒恹恹看她,“刚才装不认识,还以为周少的未婚妻已经忘了我。”   头一次听他讲这么锐利的语气。   宋洇记得她好像问过他同样的话。   那时,少年回答她的是“让让”,他真的装作不认识。   宋洇却不敢。   “傅晏。”她的嗓音平静而清冷,认真地喊了他的名字。   他叫他的名字,是告诉他,她认识他,她没忘记他。   怎么可能忘记呢?   怎么忍心忘记呢?   宋洇鼻子泛酸。   傅晏浓密的眼睫颤了两下。   丢了烟,被西装裤覆盖的修长的腿迈开,他上前想要拉宋洇的手,最终却没有。   男人垂着眼,寡冷的眼神让宋洇细瘦柔软的心难受,他一字一顿地冷声问她:“宋洇,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坚强很能耐?”   宋洇眼眶微微泛烫,刚刚憋下去的眼泪又在酝酿,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声回答:“没。”   他冷笑了声。   然后无波无澜地问她:“疼吗?”   宋洇说了谎:“不疼。”   傅晏轻嗤一声,退开半步,让出一条道,然后歪过头面无表情地命令:“你们公司的药箱给我。”   -   狭窄的后勤室在走廊的尽头,因为地方偏僻,扫地阿姨总是漏掉。   灯一亮,空气中扬着点点灰尘。   宋洇措不及防被呛,挥手将灰尘拍散。   医药箱在架子的最高层,宋洇单手拖过一只矮小的窄凳,准备踩着站上去。   脚上的黑色高跟鞋跟细,宋洇怕卡在板凳木板的缝隙里,便脱了下来。   她光着脚好不容易在凳子上站稳,突然一只手横在她眼前。   傅晏帮她把医药箱取下。   “手。”清冷的声音含着压迫感。   昏暗的后勤室,女人就这样垂着眼俯视仰望她的男人。   宋洇站在板凳上就比傅晏要高了。   傅晏有一米八七,比高中的时候高上四厘米,看起来修长而俊雅。   那时候,宋洇如果想亲傅晏,就要踮起脚尖。   但宋洇从来都不会那么做,太麻烦,也太小鸟依人作派,宋大小姐要直白些——揪着少年的校服衣领,叫他低下头吻她,要他虔诚,要他坠落。   或是现在这样,她站在高位,以俯视的角度看他,然后低头施舍一般吻他。   傅晏从医药箱里拿出塑封的针管,撩起眼问她:“要再说一遍吗?”   他的声音还是跟以往一样的冷,但少年时会更为清澈,像是动人的坚冰。现在带上了气势,便显得矜贵。   “不用。”宋洇连忙否认,知道现在眼前的人是甲方,不大敢反抗。   宋洇缓缓伸出手,雪白莹润的肌肤细密,像是上好的羊脂玉,只是现在虎口周围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红色水泡,像是倒多了起泡剂的肥皂水,如果误碰到什么,便会疼得钻心。   傅晏垂着眼,看着伸出来的手,很久,抿唇没开口。   宋洇被盯得嗓子发痒。   她后悔了,说:“我自己来吧。”想上前拿下他手中的针管。   傅晏的手向上抬,与她错开。   他看她,说不上是责怪还是埋冤,又或是幸灾乐祸。   宋洇不明白,也不敢想。   “手。”   他又命令她,捏过她的手,手心微凉,手劲儿却出乎意料地轻。   像是怕弄疼她。   男人浅色的眼瞳被鸦羽般的睫毛遮住,在昏沉的后勤室灯光下,像是被幽光浸洗的墨绿森林,湿润、幽静,打动人的心。   傅晏一言不发地用针管帮她把脓泡戳破,颇为细致地吸取脓水,耐心地没有将她弄疼。   他握住她手的动作,明嘉当年教过,是交际舞牵女伴的姿势,意寓“尊重”。   这个过程很漫长,宋洇受伤的手手心都是汗,她知道傅晏肯定察觉到了她的紧张,但他没说。   他变坏了。   十七岁的傅晏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明明知道现在的宋洇是别人的未婚妻。   他们在她未婚夫家族的公司里,靠得那么近,近到宋洇的心在颤,也不敢呼吸,生怕一个重的呼吸把这一切给打破。   她觉得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还跟从前一样。   又觉得太荒谬了,明明过去那么多年。   正出神,她突然听到傅晏问她:“在想什么?”   一抬眼,对视上傅晏的眼睛,眼里只有她一个。   手已经处理好了,宋洇缓缓伸回。   一顿,缓声问:“什么时候?”是问她现在在想什么吗?   “倒水的时候。”   宋洇眼睫一颤,实话实说:“在想,这次周氏药业合作达成的话,我该付出什么。”   周遭静了几分。   宋洇分明听见傅晏的笑,意味不明,也不真切。   可几乎是下意识地,宋洇知道傅晏是高兴的。   他很满意她的自觉。   宋洇想刨根问底问清楚他想要什么,倏地,手机的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后勤室的良好和谐。   宿以炀的电话。   宋洇有些尴尬,用眼神询问了傅晏的意见。   “接吧。”他把用好的纱布缠好放回医药箱,塞回架子原处。   宋洇接电话的时候,抬眼看到男人被西装裹紧的腰身,隐约能看出锻炼过的痕迹,很有力。   宋洇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刚按下接听,电话那头的宿以炀就咋咋唬唬地吵闹,带着鬼哭狼嚎的哭腔颇为急切地询问:“宋洇姐你去哪里了?快一刻钟了,嘉汇这边怎么办?没你撑场子怎么能行?”   男大学生的声音满载忧虑,呜呜咽咽,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宋洇姐,我们不能没有你!”   “周氏药业没了你,就好像鱼离开了水,鸟儿离开了天空。”   “你快点回来吧,求您了。”   到最后,还用上了尊称“您”。   宋洇拧着眉,分神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想教育他保持镇定,可见傅晏在一旁,终究没吐出口。   宋洇解释:“等会就回去,我在外间遇见傅少了,”她一顿,偷偷又瞧了一眼傅晏,默默移开眼,“你们那边继续就可以了,不用管我……”她一顿,清晰吐字,“和傅少。”   “啊?”   “哦哦哦,这样。”宿以炀显然没想到这个可能,连忙说,“那我回去跟明霞姐讲一下。”又似乎惊讶地想起了什么,“那我刚刚是不是打扰你和傅少了?对不起,对不起,宋洇姐我错了。”   宋洇气笑了,忍气,小声劝告:“宿以炀,专业点。”   “好的好的,一定。”那头答。   “行,”怕对方还担心,宋洇小声安慰了一句,“没事的,放心,能谈下来。”   她往常很少这么安慰下属。   不过今天,宋洇抿了抿唇,想:京圈傅少应该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第8章 08:再度暧昧   ◎傅少觉得我未婚妻怎么样?◎   8   “这么信任我?”   电话毕,宋洇提上高跟鞋,听到了傅晏的问。   昏暗的后勤室,傅晏歪着头看她,似乎凑近了些。   “傅晏。”   宋洇站在架子前,想制止他,但男人靠近的动作不容拒绝。   宋洇后退了两步。   办公楼这一层的后勤室窄小,宋洇的背靠到了墙,漂亮的腰肢愈发地直。   退无可退。   傅晏的身上高档烟草的味道还没散掉,带着香水的疏冷,袭了宋洇满脸。   他推着她的肩,叫她抵到墙上。   宋洇的心都跟着狂跳了起来。   傅晏方才在外间抽烟的时候散了西装的扣子,露出了里间的白衬衫。便方便了她看到里间轻微堆叠的衬衫面料、肌肤,还有纤薄皮肤覆盖下肩颈的肌肉。   宋洇的目光上移,看到了傅晏凸起的喉结、性感的薄唇和挺直的鼻梁。   然后与他对视。   对方狭长的眼眸里只有她一个人。   你想要什么呢?   傅晏。   宋洇想直白地开口,可又怕回答太过烫人。   “不回去吗?”宋洇两颊的皮肤微烫,纤细的手指微微蜷缩。   她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着急回去?”   “嗯。”宋洇小幅度地点头,“会议室里还有人在等我们。”她轻声解释。   傅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就抵着墙,他的手臂拦住了宋洇的去路,像是圈住了绵羊的恶劣生物。   “那你呢?”一顿,冷声问,“这些年,有没有等我?”   对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明明很澄澈干净,不参杂利益,却好似有千斤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等。   宋洇心都在颤。   宋洇该敷衍地告诉他,“有。”   毕竟这是她的甲方,她必然要讨好他。   可她说不出来,太不走心,也太不真诚。   宋洇嗓子眼发干,手指已经完全握成了拳头,指甲戳进肉里。   “不想回答我?”   宋洇觉得恍惚,在心里很轻很轻地回答:“想的。”   想的。   只是她不能,也不敢。   宋洇牢牢记得自己的身份,与眼前人有天壤之别。   如果她还是当年那个骄傲的宋大小姐,她自然有底气。   可是公主已经沦落为灰姑娘了呀。   傅晏眼底零星的笑意弥散,松了手,转身离去。   他一定失望了。   宋洇觉得烦躁而揪心。   这个人有没有等她呢?   那年夏末蝉鸣,她提了分手。   少年跟着她走过三十六条街,在天桥下拦住宋洇,问她是不是家里出了事。   京城的夏天,小巷里有冒着油烟的烤串摊和半明灭的老旧路灯。   宋洇说没有,怎么会,宋家好得很。   “我就是腻了。”   少女的黑色长裙被热风吹起,像是浮出水面的稀世黑莲。   月夜迷蒙,宋洇傲气地仰头看跟着她的少年,告诉他:就算是哪一天宋家没了,他傅晏也比不上没落的宋家。   “过两天,我就要和别人订下婚约了。”   “傅晏,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故事的最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现在,宋洇平静地看着傅晏离去的身影。   他的皮鞋踩过积了灰尘的地,到门口时回头看她。   男人站在光暗的交界,袖扣微微逆着光,掀了眼皮看她,一如当年,那双眼睛好似高悬明镜般,已经洞穿了她所有的怯懦。   轻声告诫:“宋洇,别逃避。”   -   和嘉汇的合作前期谈得还算顺畅。   只是洽谈过半,宿以炀整理好文档,将宋洇拉到一旁,低声说:“宋洇姐,周副总要来公司。”男生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担心。   他给她看了新收到的消息,是周起樾的私聊信息,短短几行,连个标点符号也不加,让宿以炀把要签的合同放到他的办公室桌上,和以往的风格不大相同。   宋洇蹙眉,心中生出几分忌惮。   周起樾很少来公司,不过明面儿上他才是分公司的最终负责人,就算他不情愿,也该隔三差五来两次,把那些堆叠的合同一次性签了,好交差。   往常是一周一至两次,来一两个小时或是半天,这次却生生隔了半个月。   其中的缘由很好猜——周玉笙教的。   上次他被傅晏打了,依周起樾的性子肯定不服气,但他父亲周总何许人也,必然耳提面命、好生敲打,让周起樾不要意气用事。   他不来公司,不理睬她,宋洇乐得自在,顶多叫同办公室的小助理把合同送到周起樾临郊的小别墅,让他看着办。   只是今日怎么这么巧、这么突然地选了和嘉汇合作的日子来公司?   宋洇的手捏着怀里几个部门连夜加班拟定的合作议案,不觉心头烦闷。   “我知道了。”宋洇偏过头,撩起耳侧的碎发,轻声,“你先去周副总办公室,帮他把文件整理好吧,这里有我们。”   宿以炀点头。   交代好一些细节,宋洇轻抿着红唇,眼神略过人群看向不远处的傅晏。   男人就坐在红丝绒的软座上,气质散懒,不怒自威。   他带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闲闲垂眼,细致翻查项目资料,从前期的实验数据到目前的四期临床,仔仔细细。显然在来之前全面了解过,每一个问题都问得深入而贴切。   宋洇踩着黑色高跟鞋一步步走到会议桌的最前面,到傅晏的身侧。   “宋特助。”   男人的余光扫到了她,便没再移开,“这个项目你们准备了多久?”   冬日的阳光从窗旁泻下,印在他欣长的眼皮和浅琥珀色的眼眸上,把他又冷又傲的眼神照亮。   半点不像方才在后勤室的样子。   宋洇没有放在心上。   公事公办,她心里有数。   “到下个月就满五年了。”   这是宋洇从大学时代就开始追踪的项目,从国外的Broad Institute引入的专利内容做的延伸,加入了周氏药业创新研究院数据库里的全新蛋白质结构,相关的延伸课题众多,动物和临床试验也证明其对于癌症发生的某些基因突变位点有显著作用。   项目在整个周氏药业来说并非命脉内容,但对于她所在的这家分公司来说,绝对是核心,是很多研发人员和相关法规、生产人员的青春。   “五年,你一直有参与吗?”傅晏的手中抓着一只墨蓝色的钢笔,此刻同她问话,便用青筋凸起的手按着。   在打量她、审视她。   宋洇没理由回避傅晏的目光。   “宋特助,”男人的眼神平静却犀利,“你看好这个项目吗?”   他那么单刀直入地看着她,像是在询问自己的下属,看待一个陌生人。   “当然。”   宋洇被很多人这样问过,甚至于更加恶劣的态度,她表现得从不算差,故而在这种场合并不畏惧。   会议室里,两个人一问一答,因着这两人的身份特殊,旁的员工都不敢出声。   时光像是被拉长的线,漫无终点,却倏然断裂。   “我为什么不能进会议室?”   倏地,安静被打破。   骤然的吵闹声显得尤为刺耳,不停断地在会议室外响起。   宋洇没有回头,但她心里清楚:最担忧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屋外,宿以炀烦躁地想要骂人。   他读书十九年出来工作,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可偏生这是他们这里最大的领导,他得罪不起,也没有办法。   今日的周起樾没有了在君晤会所的醉意,穿着墨蓝色的休闲西装,勉强还算个人样,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下了保姆车便直奔自己的办公室,在电脑的会议记录里确定了和嘉汇的预定会议室地点,在宿以炀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起身,快步前往顶楼,宛若早有预谋。   “小周总,里面还在谈合同,您这样闯进去不合适。”宿以炀手里还捧着周起樾方才签到一半的文件,因为着急追人,他快步从楼梯间爬上来,这个可怜的实习生跑得泄了气,此刻满头是汗。   宿以炀勉强挤出笑容,看着周起樾气势汹汹,又想起他往日里贻使气指的模样,觉得心累。   他们周副总可从来没有开过什么对外的会议,自家的会都是一团糟,跟个古代不勤政的暴君一样,哪个国家要是摊上这样的国主,可能真的捱不过三年。   上次因着一些常识性问题和宋特助吵起来,闹得不可开交,究其本质只是一句简单的,“宋洇你是不是认为我什么都不懂?看不起我?”   专业的事也许真的需要交给专业的人。   可事实上,周起樾脑子并不算完全糊涂。只不过富家公子哥做久了,尤其他还是个纨绔子,脾气自然横。   周起樾的人生教条就是不矫情,有些特权不要白不要,有些便宜不走白不走。   他不需要管公司就可以日进斗金,何乐而不为?为什么要耗费心力花在无聊的人和事身上。   他这样恣意快活的人生过得极舒坦。   看不爽就表达,看不惯就欺辱。   谁让他不痛快,那这个人也别想好过。   “小宿,”周起樾微微偏了头,露出半张隐隐泛着淤青的侧脸,他看向一侧红木的会议室门,问,“你是上级,还是我是上级?”   声调冷漠,嘴角的笑容嘲讽。   宿以炀一怔,心直接停了一拍。   走廊里,周起樾缓缓扬起下巴,露出分明的下颌角。   “您、您——”宿以炀结结巴巴。   话还没说完,被打断,“那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宿以炀对视上周起樾的眼睛,黑曜石一般,此刻不斜视地盯着他,眼底无情得不含一丝情绪。   小实习生彻底不敢回答,怕丢掉工作。   周起樾像他的父亲,严肃的时候有那种身居高位的肆虐感,他待人如无物,麻木不仁,唯一的区别恐怕在于周玉笙爱他白手起家打拼出来的周氏药业,而周起樾不在乎。   他不大客气地询问眼前的小实习生,“所以你刚才是在叫我做事?”   “不、不是。”   自己上级的上级这样发问,宿以炀被吓坏了。   周起樾眼尾的褶随着抬眼的动作微微堆叠、上扬,“哦,你不敢。”   他冷漠地评价。   宿以炀没反驳,就听到他们周副总一字一顿地问:“你不敢,那必然是有人教的。你告诉我,刚才那些话是不是宋洇叫你这么做的?”   “!”   走廊里,细瘦的应届毕业生猛然睁大眼睛,全身的鲜血都停止了流动。   宿以炀嘴唇哆嗦了两下,却说不出话。   他们周副总惯是会用这种法子给宋特助找不痛快,今天依旧如此。   微扬的语调响彻整条走廊。   宿以炀慌不择路地在心里和宋特助连续说“对不起”,不知道如何解开眼前的困局。   下一秒,会议室的门倏然洞开。   宋洇平稳地走到了会议室门前,将门打开了。   -   周起樾没想到宋洇会如此直接地打开门,准备踹门的动作僵住,他的眼睛直直对上女人那张精致的面容。   面如桃花,唇红齿白。   宋洇那双娇媚的眼睛像是黎明前散落的星星,此刻闪动着从未在他面前展露的光辉。   整个人平静而温和。   方才周起樾在外间闹了那么大的动静,里面的人不可能不知晓。   宋洇却好似没事人一样,拿出了专业的姿态,站在门扉前,直白地帮他打圆场:“小周总,是来见咱们嘉汇的合伙人的吗?”   她还是跟往常一样,是个毫无瑕疵的假人。   明明他刚刚生硬地找到了她的把柄。   周起樾不能说不是。   他是来试探的,也是来解恨的,但绝对不是来毁掉和嘉汇的合作的。   周起樾沉下脸,想起了来之前自家父亲的那些叮咛,骂人的话被堵在嗓子口。   周玉笙私下里早就调查了傅晏和宋洇的往事,父亲大发雷霆,怒火之后,评价说:宋洇也算做了一件好事,有她在,嘉汇必然会和他们合作。   周起樾不懂。   调查内容他也看了,不过就是强取豪夺,一些惯常戏码。   只不过主角是他的未婚妻和京圈的傅少。   周起樾觉得,如果他是傅晏,他必然恨死了宋洇,所以他不懂父亲的想法。   周玉笙骂他蠢,周起樾气不过。   恰逢父亲打算派亲信来亲自会会这位传说中的“傅少”,周起樾否决,自告奋勇说他想来。   这位傅少自打出现在京圈,短短三年便力压傅家同龄的几位,混到傅家继承人位置。他的手上不见得干净,风评也有些凶恶。   了解了傅晏的身份,周起樾没傻到说要把人打回来,除非他活腻了。   他只是想看看这位京圈傅少和他那个完美的未婚妻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周起樾不喜欢宋洇,也乐意见到他们之间那荒唐的婚约解除,但这并不代表一个富家出生的公子哥儿愿意看到别人从他手底下抢人,不管是这个人怀以怎样的情绪,爱恋也好,羞辱也罢。   他周起樾都不会同意。   哪怕在他的眼里宋洇并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他和他们周家也得罪不起傅家,尤其是傅晏。   周起樾愤恨地扫了宋洇一眼,并没有给自己的未婚妻面子,与她擦肩直直走到会议桌旁。   他寻了一个座椅,狠狠踹了一脚,踢到傅晏的跟前,然后一屁股坐下。   “傅少,久仰大名。”   周起樾两腿叉开,挂上笑容,伸出了手。   他很少这么客气。   可没想到他身前的男人双腿交叠,一如方才,垂眼扫着文件。   傅晏根本没有搭理他。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更为死寂的沉默,落针可闻。   周起樾伸出去的手悬停在半空中,时间久了,便显得有些可笑。   “这是不打算理人吗?”周起樾生了恼意,他悻悻收了手,不忘嘲讽:“原来,传闻中谦和有礼的傅少,居然就是这样呀。”   此话一出,傅晏有了动作。   他将钢笔放回到了自己的西装口袋,而后将看到最后一页的文件合上、转交给秘书。   周起樾冷笑着看这个高大的男人安静地完成这一切。   下一秒,眼前人那双狭长的眼睛平稳抬起,落到他身上。   犀利得好似能洞穿他的心,周起樾甚至感受到惊慌和战栗。   傅晏嘴角挂着不大生动的笑意,语气无波无澜。   “谁和你讲我谦和有礼?”   还是那种感觉,上回在君晤会所被打的时候,周起樾就有这样被压迫的感觉。   让他觉得,他在他的眼中就是只小小的蝼蚁。   “你什么意思?”周起樾不懂,拧了眉。   “周副总,”傅晏坐在软座上笑,却不让人觉得亲和,反倒像是一头被装在西装里的凶猛困兽,“好久不见。”解释:“我以为你比较清楚,傅某不是一个谦和有礼的人,毕竟我的拳头和你打过照面,你不记得了吗?”   旧事重提。   周起樾心中盘算的循序渐进的试探心思霎时没了,脑袋一空,猛然站起了身。   任谁被这样提及糗事都不会忍得住。   他说的那是什么话?   那是什么眼神?   看不起他?   和宋洇一样的,藏在眼底的,目中无人之感。   周起樾呼吸的频率愈发快,他想起周玉笙的话,又不得不压下情绪。就算是他父亲也惹不起傅晏,周起樾反问:“傅少不是来我们周氏药业合作的吗?怎么?说话这么不客气。”   虽然周起樾不理解父亲为何笃定和嘉汇的合作能成,但他信任自己父亲的判断。   周起樾掠过不远处,宋洇神色有些崩溃,似乎在害怕他说错话。   “傅少,你觉得我们周氏药业怎么样?”周起樾的怒意没全部压下去,但还是勉强展露笑容,有些尖锐地问,“觉得我未婚妻怎么样?”   压抑的气氛像是有重量。   傅晏略思考,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语调漫不经心,“今天在贵公司了解了你们新药的情况,还算满意。”   周起樾还想揪着“宋洇”继续问这位傅少。   就听到对方冷声道,“不过一看到周副总,突然想起来咱们之间还有过节。”   “上回我打你,打得手疼。”傅晏轻嗤,抬眼,眉眼含威。   周起樾刚按耐下去的恼怒又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沉甸甸的被羞辱的感觉。   他还是落了下风。   分明是傅晏从低处仰望周起樾,可却像是周起樾在仰望他。   有些人,天生知道如何让人臣服。   傅晏缓缓地起身,西装裤包裹下的腿修长而有力,他垂眸理了理衣袖,漫不经心:“我的手还算宝贵,所以周副总,你欠我。如果你父亲周玉笙周总不亲自登门道歉,这份合作的最终文件,我不会签。”   他讲话没有道理,直接甩了周起樾脸。   说罢,傅晏带着嘉汇的人离开。   走到门口,目光从一旁的宋洇身上擦过,没有停留,转身离开。   -   “宋洇!”几乎是关门的那一瞬间,周起樾怒吼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响起。   男人盛怒的样子还真是丑陋,像是一只狂啸的魔鬼。   宋洇微微偏过头,疏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未婚夫身上,没有太多的情绪。   他快步走到她跟前,质问:“你跟他什么关系?”   会议室里还有很多人,都是分公司该项目的相关职员,有二十几位,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周起樾就这样毫不给宋洇面子,好似她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过。   不过这很正常,他们小周总就是这样,说话做事不需要在意场合。   “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和周副总有什么事?”宋洇清点着文件资料,没理会周起樾的发疯。   “你是我的未婚妻。”   宋洇偏头,有一丝惊讶,“你居然知道?”   她并没有周起樾设想中的被质问后的羞辱感,反倒是很温和、习以为常的样子,像是一株静自盛开的白玫瑰。   周起樾最厌恶的就是她这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宋洇语气平静:“周起樾,不管你信不信,我并没有做失格的事。”   “你也知道我不会信,”周起樾瞪大了眼,嘴角冷漠地往下扯,眼底堆积的乌黑像是密布的雨天阴云,他脸上被傅晏打了的伤还没完全好,看起来狼狈又蛮横,冷声道,“要真的什么都没有,他会出现在这里?”   有些事情注定是无法解释明白的。   宋洇有很多年的经验,不知道从何开始讲起,想来,这注定无解。   周起樾把沉默当作心虚,怒至癫狂,咆哮:“怎么不说话?说中了?”   宋洇的眼睛掠过身后静候的同事,都低着头静默。   没人敢和周起樾真正地作对,包括她。   这么多年,宋洇头一回真切地感知到自己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   心底盘旋的那股厌倦,像是一株迅猛生长的入侵物种,把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搞得波澜壮阔、风雨如骤。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宋洇?”   “七年前你们干过什么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吗?还要点脸吗?”   嘶吼的声音无比刺耳。   宋洇站在那里,脊背挺直,倏然明白了一些事。   周玉笙去查了她,怪不得。   “谁没有过去式呢?”宋洇已经将文件收好了,看着周起樾淡淡道,“你就没有吗?”   甚至不用过去,就现在,你周起樾有几个女朋友呢?恐怕最没有立场要求宋洇的人就是他。   “你能和我比?”周起樾瞪着宋洇,像是看一个合该被法律审判的犯人,“宋洇,你只是我们周家养的一条狗。”   他冷笑出声,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夺过了宋洇手中的文件,然后猛然甩在了她的脸上,使了十成的劲儿。   一张张文件翻飞,像是骤雪翻飞,散落在周氏药业分公司最大的会议室里。   周起樾高高在上评价:“宋洇,你是真的不要脸。”   憋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有地方发泄。   空气一时寂静无声。   凝滞的氛围像是一团拨不开的海雾,又阴冷又浓郁。   宋洇眼睫微颤,想要低下身捡拾文件。   突然听到一声敲门的“咚咚”。   嘉汇的夏秘书去而又返,站在门框旁,露出一副温和的笑容。   他不像是刚到的样子,掐的时间恰到好处,显然看了全程。   “小周总好大的脾气。”夏秘书还是笑眯眯的样子,他一步步走到周起樾的身侧,双手合十缓缓鼓掌,全然不惧。   周起樾怕傅晏,但不至于怕一个无名小卒,“你是谁?”他戾气十足,比起方才与傅晏对峙时拘谨的样子,现在更像一个不懂事的土皇帝。   夏轶温声:“嘉汇的人。”   “傅少方才上了车怕有些人不能理解他今日是何意,特意喊我来提醒一下小周总,想想第一次见面时,打你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夏轶拍了拍周起樾的肩膀,“小周总,你应该也从你父亲那里听了傅少的事,合作不合作倒是其次的,得罪了傅少,谁也不能保证下场如何。”   周起樾冷厉的目光还未散去怒意,可还是陡然想起了那句和傅晏第一次见面时仿若刺进他肺腑的话。   ——但是姓周的,你知不知道自己作弄的是谁?   会死的感觉。   夏轶只低着声音警告了一番,便移开了眼,蹲下身帮宋洇把文件捡起来。   他一步步走到宋洇身侧,整理好的文件上方放着一张纤薄的金色卡片,递到了宋洇跟前。   “宋特助,这是傅少的联系方式,麻烦您添加一下,之后再联系。”   宋洇眼底流露一丝惊讶。   夏轶一顿,继续轻声,似乎在模拟某个人的语调:“傅少说,虽然他现在和您没啥联系了,但是还是很想回忆一下从前,沾染上真正的关系的。”   他抬起头,看着这个让人惊叹的漂亮女人,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转告:   “傅少说——”   “您不想面对。”   “但他想要勉强。” 第9章 09:懵懂暧昧   ◎傅晏,我能帮你撑腰。◎   宋洇捏着那张名片,心脏像是被揉碎,生出一点异样的情绪。   追傅晏的那年,宋洇用过很多方法勉强,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傅晏反过来勉强她。   年少时的烦恼像是播撒下去的种子,原来有一天也会生根发芽,时隔多年,长出殊途同归的结果。   -   傅晏很难追。   宋洇想要驯服这个看起来满是棱角的少年,最为艰难的一点莫过于打破他坚硬的外壳。   她是一时兴起,却意外地有恒心。   十几岁的时候,宋洇谁都不服,只服自己的父亲。   在她窄小的世界里,父亲像是神一样,说一不二,给了她底气和宠爱,教会了她做人从商的道理。   宋洇在闲暇之余会去父亲控股的公司实习,跟了父亲十几年的秘书Heinare小姐是个年近六十的未婚女士,她一袭青灰旗袍,半白的头发用一根素净的木簪挽住,温柔而隐晦地同宋洇讲解父亲每一步险招背后的意义。   宋洇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Heinare注视着她,在办公室前的那段话。   “宋先生最厉害的一点就在于他很有耐心。”   “最难的时候,先生将手头的股权全部抛售,去抵换更大的利益,一朝不慎便是万丈深渊,但纵然是负债状态先生也不见有半点慌张,直到收盘落网——”   “一切尽收囊中。”   那双微微浑浊的眼睛闪动着心悦诚服,还有对宋洇的期许。   宋洇听进去了。   傅晏却意外地成了她试验的第一个人。   七年前的夏末,热浪滚烫,明嘉有特色的运动会。   那天,少女穿着定制的运动短裙,头发早间由造型师定型做成了黑长直,用一根彩色绳圈固定成马尾,看起来明艳得像是赤如绛玉的玫瑰花,在绚丽的阳光下散发娇艳矜贵的芬芳。   “大小姐,报项目了?”有关系还算好的男同学上来打招呼。   他手头还拿着刚刚跳高用的标杆,礼貌寒暄后,一屁股坐到宋洇身侧。   “不是啊,”宋洇静静坐在那里,头也没抬,细长的脖颈被阳光照耀得更为细腻白润,温声:“来看人的。”   “谁啊?”同学好奇。   “你没听说吗?”宋洇笑盈盈,她这些天追人的消息整个明嘉都知道了,有些惊讶居然有人不清楚,“傅晏啊。”   她回答得理所当然。   男同学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没想到宋洇会这么直接的说出来,同年级的女孩家世再怎么好,说起男女之事总会有娇羞,羞于承认,尤其傅晏还是个那样的货色。   但宋洇不会,她一点都不觉得羞耻。此刻沉静地看着他,像是把他的戏谑一眼看穿。   “我听人说你是为了和郑少打赌,想要拿下一个限量望远镜才追他的,”男同学挠了挠头,悻悻解释,“真的假的?只是一个望远镜而已,何必呢。”有些劝慰的意思。   宋洇撑着下颌,含笑,明亮的眼睛好似漾着夕阳光辉的湖泊。   平静:“一个望远镜怎么了?”   男同学挑眉,不假思索:“一个望远镜至多几十万。”   言下之意,是傅晏不值得,不需要费心思。   在明嘉这些富家子眼里,几十万确实不多。   不过宋洇看中傅晏还真不是因为一个简简单单的望远镜。   少女整理了衣衫,顺手拿走了一旁的背包,缓缓站起身,发育良好的青涩身躯把运动服装填得纯欲而柔软,她回眸浅浅一笑,是一贯的疏离气质,笑意不达眼底,简短回答:“但我乐意呀。”   宋洇要什么没有,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宋清予也能给她摘下来。   千金难买我乐意。   宋洇的马尾飒爽飘拂,半掩盖住脖颈。   莹润的大腿被运动短裙遮盖,像是两条上好羊脂玉雕琢的艺术品,一迈,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些天,宋洇使出了不少的法子追人,闹得满城风雨,给傅晏送营养餐、送钢笔,见效甚微。不过她也不指望这些小钱能起到大作用,真要是有什么见效,倒显得这位骤然出现在她视野里特别的FY同学没意思。   做这么多事,宋洇不过是想在他跟前刷刷存在感。   心理学上有一个模式叫“曝光效应”,意思是多次见面能够增加对另一个人的好感度,这招宋洇的父亲在与人商务时常用,宋洇用起来没那么自然,不知道她的FY同学会不会落俗。   不过没有也没关系。   他是一块难以攻破的堡垒。   宋洇认为:攻城掠地最为吸引人的一点就在于让不可能成为可能。   世上之事,难才能称之为挑战,才能骚动人的心,显得珍贵而有魔力。   不远处,艳阳烘烤青草地,少年穿着廉价的灰色运动服,拉链拉到了一半,五官冷肃,四肢舒展。   他的手里拎着跳高杆。   整个人都和纤长的杆子一样,嶙峋而冷恹。   宋洇眯着眼,看着少年像是猛兽一样,肌腱发力,向上跃起,翻过横杆。   他腰腹上有薄而紧绷的肌肉,夏风猎猎,动起来便能看清楚外套下那一块的形状。   傅晏侧着身子跌坐到黑色的垫子上。   “傅晏,第二跳,2.20米。”   裁判吹哨,周边有不小的哄闹声。   显然,这个成绩很高。   少年从比赛区域走出,身边的男生让开了一条道,没人想挨到他,好像他是个危险的病毒,触碰了就会生病。   “还挺厉害。”人群里,有同学不咸不淡地评价。   也有人附和:“原来,廉价的运动鞋也能跳那么高。”   “可不是吗?真是大开眼界,还以为穷学生只会死读书。”   “会学习、会运动又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劳碌命,给人打工的。”   “……”   议论声是最让人讨厌的绿头苍蝇,嗡嗡嗡、嗡嗡嗡。   突然有道清润甜美的声音打断,像是一道闪电从晴空落下。   “你真厉害,学习好,运动也好。”宋洇的身体微微前倾,她挡住了傅晏前行的路,眼里满载发自内心的赞叹。   这话一出,周边议论的声音就好像是被人浇灭了,甚至比一开始更为安静。   宋洇的目光平静地从围观的同学身上掠过,暗含几分警告。   是个人都看出来了,她在帮他撑腰。   可傅晏估计是个瞎子,就是看不出来。   “让让。”还让她走开。   宋洇从背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矿泉水,递了过去,“给你送水的,F、Y、同、学。”她一字一顿。   傅晏没接,垂着眼睛,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不用。”   被拒绝宋洇也不生气。   少女笑盈盈:“我没有名字吗?”又问:“还不认识我啊?”这都多少次了?宋洇直白地盯着这个人,似乎生出了几缕小脾气。   傅晏避开了她的视线,换了方向想走,还没走几步就又被拦住了。   少女就跟个不讲道理的恶棍一样,他往左,她也往左,他往右,她照样挡着。   傅晏想扭头回比赛区了。   宋洇喊住了他,“傅晏,你上学期的期末成绩拿了全校第一,背诵的科目都是第一,这么好的记性,记不住我的名字?”少女很笃定:“你肯定记得。”   宋洇那件果冻色的运动外套在艳阳下发着闪闪的光,像是质地纯良、光泽不减的碎金。   傅晏看着眼前明艳的少女,只觉得她好像天生璀璨,叫人灼眼。   他向前走,这次宋洇没挡,跟了上去。   宋洇很会聊天,语气温和,认真聆听的时候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说话不会让你辨析出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的父亲将她教得很好。   宋洇抛出了问题:“傅晏,你的晏是‘海晏河清,时和岁稔’的晏吗?”   傅晏快步向前走,少年的腿长,宋洇要迈一步半才能跟上。   许久,似乎是见宋洇一直跟着,终于肯和她搭话:“字是,意思不是。”   清冷的声线带着运动过后轻微的喘,像是扑掀翅膀的风眼蝴蝶,还挺勾人。   宋洇略思索,眯眼问:“哦,那是‘总角之宴,言笑晏晏’的晏?”   又没了回答。   应该是猜对了。   傅晏停下了脚步,郑重告知:“宋小姐,我还要继续参加其他比赛。”   他有正事要做,提醒她别纠缠。   性格真冷,脾气也倔。   宋洇在心里评价,颔首:“知道了,”她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不过有些建议,“但是傅晏,你必须记得我名字。”   笑容浅淡,眼波粼粼,平静的语气不容拒绝。   傅晏微微蹙眉,撩起眼看她,两个人就这样对视。   他问:“凭什么?”   少女的嘴角牵起笑容,眨了眨眼,有些骄傲:“因为,我的名字在明嘉很厉害。”   “别人欺负你,你提我的名字,他们就不敢了。”   少女在最后陈词总结,允诺:“傅晏,我能帮你撑腰。”   -   “傅晏,好福气呀。”   “那可是宋大小姐,别的人求着她她都不搭理。”   班上也有几个能和傅晏勉强搭话的同学。   不过这几日却显得格外热情。   傅晏不用猜都知道是为什么。   数学课刚下,傅晏的数学作业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在演算的草稿纸突然被人抽走。   前排的富家公子哥是那种偏夸张的人,张大了嘴巴,摇头晃脑地科普:“你怎么不理我,我在说宋大小姐呢,你知道她父亲是谁吗?”   傅晏将草稿纸抢了回来,他的手肘凸出,有力的手臂横到了孙瑞齐的跟前,拒绝:“不想知道。”   说完,又埋下头继续方才的题目。   孙瑞齐都要震撼了,有些不敢置信:“喂,大学霸,你要不要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   “你真的不知道啊?”   “你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   大抵是感受到哀怨的目光,傅晏终于大发慈悲地懒懒敷衍:“是谁?”说这话时,头都没抬。   孙瑞齐一副“你也太孤陋寡闻”的模样,理所当然的语调:“宋清予啊!”解释,“那可是我偶像,经常在《经济周刊》上出现的人物,虽然出生名门宋家,可他的所有成就都是离开家族后一个人完成的,可真是传说级别的人物!他的一举一动基本代表了整个资本圈的动向。”   絮絮叨叨的话宛如长江水东流,滔滔不绝。   傅晏手上的演算没停,飘逸的字迹有好看的笔锋,完成后翻页,垂落的眼皮盖住了眼中的神色,似乎是听了,又似乎没听。   不咸不淡地评价:“她父亲是谁,并不代表她是谁。”   孙瑞齐并不赞同:“但是她父亲是谁,可以决定她是谁。”   傅晏手中的笔停住了,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落在孙瑞齐不以为意的神色上。   “傅晏。”突然有人喊他。   沈小圆风风火火地跑回了座位,手里捧着从数学办公室拿出来的已经批阅好的试卷。   她是傅晏的同桌,也是贫困生,但因着性子好,长相讨喜,没怎么受过排挤。   沈小圆将试卷理好了,扭了头,语气有些急,生怕遗忘似的:“傅晏,有人叫我给你带了东西。”   “谁啊?”孙瑞齐被傅晏突然的一瞪吓了一跳,寻了新话题,连忙替傅晏询问。   “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   沈小圆一心扑在学习上,对于人际关系并没有太多的心思。   此刻,竟有些想不起来学校里风云人物的名字,苦思冥想了一会,失败了,只能大概描述:“她今天没穿校服,就是上次运动会穿着运动服和短款运动裤来找傅晏的那个,腿很长、很直,笑起来很漂亮,是个大小姐。”   她用手比划,却没有找到重点,但是傅晏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是谁。   沈小圆拧了眉,用手敲击自己的脑袋,“就是那个学校里很出名的女生,孙瑞齐你一直在念叨的那个……”   似乎想起了什么,沈小圆拍了一下脑袋,“对了。”她将手伸进兜里掏出来一块小盒子递给傅晏。   “她让我给你的,”沈小圆还在回忆,歪着脑袋念叨,“姓程还是姓宋来着的?”   孙瑞齐八卦的心奔涌而出,抢过那块小盒子,好奇地打开。   里面是一枚胸针,玫瑰花的样式,含苞待放、栩栩如生,应该是纯金的。   孙瑞齐在他姑姑那里见过,法国一个高奢品牌的限量款,vip用户的定制款,至少得消费千万级别才有资格购买。   “大手笔啊。”他惊叹,伸手想去摸,突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将小盒子抢了回去。   傅晏垂着眼将方形礼盒合上,同沈小圆说:“姓宋,叫宋洇。”   他清沉的嗓子字正腔圆地发出了“宋洇”这两个字,像是琢磨,又像是温情呢喃。   那双眼睛落在教室外,然后不动声色地移开,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微微上扬,但也只是一瞬,就消失。   “我出去一趟,去把东西还给她。” 第10章 10:懵懂暧昧   ◎接近我,是会一起下地狱的。◎   宋洇的身边好像总是围着一堆人,她温和地微笑,撑着下颌,纤细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敲击在桌面,一副游刃有余、疏离有礼的样子。   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少男少女嬉笑打闹。   傅晏敲响国际部A班教室门时,并没有人在意到他。   大概只有宋洇,在疏离浅笑之后抬眼,叫人群让开,一步步向他走过来。   她迎着光,光将她清纯动人的面庞照亮,就好像她生来就该活在阳光下。   杏眼一弯,樱唇轻启:“收到礼物了?”又问,“喜欢吗?”   少女今日穿了一条过膝的黑色长裙,露出精致而瘦的脚踝。   此刻旁若无人地走到他跟前,靠近了一些,近得超过了安全范围。   她身上有浅淡的水果香味,应该是哪个高奢品牌的香水,清新纯情,也很优雅。   傅晏喉结滚动了一轮,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   伸出了手,“礼物我不需要,还给你。”   那枚装有玫瑰胸针的小盒子就静静地躺在傅晏的手掌心。   宋洇垂眼看傅晏青筋凸起的手,没有接。   “送给你就是你的了。”   “无功不受禄。”   宋洇笑了,“你长得好看,我看着舒服,也算是有功劳,”清甜的声线听得人心颤,眨了眨眼,有些无辜地问:“不可以吗?”   傅晏神色如常,错开宋洇,将礼物放在了教室靠窗的空桌上。   少年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状似无意,说给宋洇也是说给自己听。   “宋小姐,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没必要这样。”   他在拒绝她。   宋洇对于这句话没有评价,而是说起另外一件事:“十月份明嘉有成人礼舞会,傅晏,你有舞伴了吗?”   对方没有回答。   宋洇念了他的名字:“傅晏?”   一阵沉默后,有些冷硬的声音传来:“没有。”   宋洇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给足了面子:“那我可以邀请你吗?”   少年偏开了头,不与她对视,侧脸轮廓冷漠而倔强。   像是一株荒地的无名野草。   而后,回答她。   “我没打算参加。”   一句话让宋洇哑了声音。   宋洇很抢手,想要找她跳舞的男孩很多,这得益于她出众的容貌,还有她出色的家世。   放在以前,宋洇恐怕不会想到自己会被拒绝,而且是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两次跟头。   “行吧,那我找别人。”   平白的,宋洇第一次在傅晏的面前有了点脾气,她看着少年如常的面色,心里头生出几分羞恼来。   怎么会有这么倔的人?   好像无坚不摧、刀枪不入。   宋洇负气回到座位,但面上没显露半分。   她静静地倚靠着桌凳,偏头望门口时,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   从第一面到现在,他对于她的态度真的一点改变都没有。   宋洇颓败之余,又觉得自己距离父亲的段位还差许多。   宋清予很有人格魅力。   不少人迷恋父亲,有男有女,甚至无关乎情爱。   大抵是对强者的折服。   “大小姐,这又是闹哪一出?”   前排的富家子叫钟斌,小圆脸带着一副小圆眼镜,在簇拥宋洇的队伍里他算不上所谓的“头号粉丝”,但因着是宋洇的前排,常常能刷更多的存在感。   钟斌有些诧异:“那个姓傅的把你送的礼物给退了?”   他能理解宋洇的“逆反心理”,因为看惯了寻常景色,喜欢上一个特立独行的人。   却不能理解傅晏,也没办法和傅晏换位思考。   宋洇的喜欢太昂贵了。   宋清予的掌上明珠,她代表的是现今炙手可热的豪门宋家。   那得是多少钱的回报?   如果他是傅晏,恐怕在对方表达出一丝喜欢的时候,就已经欣喜若狂地同意,摇着尾巴,让他往东绝不往西半步,然后打电话告知父母这一天大的喜讯。   宋洇开启盒子静静看了一眼,就将礼物扔进了桌肚,好似那东西不值钱。   听到询问,随意地颔首就当回答。   钟斌一直看着她,此刻连忙附和,惊呼:“也太不识抬举了。”   他声音很大,呼声引来了周遭同学的围观。   宋洇在学校里受关注的程度很高,此时话题一出便都围了过来。   都是一群“关心”宋洇的朋友。   听完了钟斌添油加醋的描述,义愤填膺地评价着傅晏:   “不过就是一个贫困生,居然敢这样?”   “脾气真臭,一副大少爷脾气,可惜没有那个命。”   说到一半,有人提及一些往事:   “说起来,刚开学的时候不就有人被姓傅的外表迷惑了吗?”   “谁啊谁啊。”   “是王家的小小姐,就是那个家里开酒店的……”   不服气的声音在议论之余旁开一支,“傅晏有什么好看的,那么瘦,跟个干柴火一样。”   话题还在继续。   “我记得那个时候,王小姐鼓起勇气去表白了,约了文学博士写了一封情书,你们知道傅晏做了什么吗?”   一旁竖着耳朵听的人问:“做了什么?”   “傅晏居然把那封情书给扔了——”   “我靠,这也太过分了。”   “那可是找文学博士约的,费了人家不少心思呢,傅晏就那样——”   谈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宋洇没有往耳朵里去。   只是走神的半路,听到前排的钟斌放出了一条大猛料:“这有什么?”   他一顿,笑:“我听人说傅晏没有父亲,他呀,不仅穷、脾气差,还是个生父不明、低贱卑微的野种。”   啪。   宋洇神游的思绪在那一瞬间汇聚。   在那一刹,她对于傅晏的认识变得光怪陆离。   少女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叫饶舌的人散开,“还有几分钟要上外教课,都回自己的位置。”   然后冷眼看着前排的钟斌,告诫他:“还有你,慎言。”   钟斌的脸色一瞬间难看。   “再让我听到一句关于傅晏的坏话,我不能保证……”欲言又止。   宋洇的语气并不算客气。   不过就算是她态度再差,生气了,估计也没人敢说她什么。   少女掠过四散的人群,眼神落到自己身前。   柔荑般的手指握着昂贵的钢笔,郑重地在课本的扉页写下少年的名字。   一笔一画。   傅、晏。   宋洇想起上周傅晏作为年级第一在开学时国旗下讲话的样子,规整的校服,白皙的皮肤,宽大的骨架。他看起来就是世俗意义上标准的好学生,只是冷恹了些。   这样一个从末流挣扎着来到明嘉的人,到底有怎样的过去。   宋洇低头看着自己写下的他的名字,不经想:   傅晏有什么样的朋友。   住什么样的房子。   会被怎样的人爱着。   傅晏。   十七岁的宋洇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个人是一颗嶙峋的宝石。   没有光亮,却能发光。   熠熠夺目。   -   明嘉的成人礼临近。   周末宋洇去市中心看画展的时候,还有收到男同学的邀请。   【宋洇,成人礼缺男伴吗?】   【因因:对不起,已经约了人,你找其他人吧。】   少女背着画展发放的帆布包,听到“叮咚”的消息提醒,低下头看到回信。   【傅晏吗?】   少女眯着眼,有些自嘲。想着这个人都已经拒绝我了,怎么可能是他?谁还拉得下面子再去邀请一次,追人也不带这样追的。   她散步到饮料店,打字回复。   【因因:秘密。】   宋洇觉得没必要再回复,便把对方的消息设置成“免打扰”。   这家饮料店就开在艺术街的附近,装修是那种很普遍的小清新风格,宋洇要了一杯芝芝莓莓,寻位置坐下。   秋光挣破了夏日的灼热,倾泻了一丝凉气。   宋洇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宋清予问她去了哪儿。   “在看画展,市中心的艺术街。”   “没带司机?一个人去的?”宋清予语气担忧。正直下午,日头最好的时候,父亲在忙工作,他有一句没一句地交代下属琐事,聊完,又问宋洇,“怎么不找个朋友一起?”   “嗯,”宋洇将垂落的头发捋到耳后,轻声解释,“看画展还是很私人的事,毕竟跟喜好有关。”   “行吧,你自己做主。”电话那头,宋清予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只是洇洇,你什么时候有了闲情雅致去看画展了?以前不是说不喜欢吗?”   宋洇露出几分被点破的窘迫,但很快就被笑容掩盖。   她嘟囔:“修身养性。”   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   嘴上是这么说,可事实并非。   只不过听人说傅晏周末的时候在这附近出现过。   就在这家饮料店。   少女捧着芝芝莓莓深吸了一口,甜蜜的味道在味蕾炸开,有些发腻。   她垂着眼看手机上悬挂的小狗挂饰,凶巴巴的一只,丑陋得像个棕色大号毛毛虫,是十岁的时候父亲带她去旅游时自己做的。   陶瓷制品,捏了一下午。   宋洇堵住了小狗的鼻子,就可以脑补出真实的小狗喘着气求饶舔舐的样子。   可事实南辕北辙。   真实的小狗冷静自持,连面子都不给。   好像她是穷小子,他才是大小姐。   真的难追。   宋洇眯着眼听父亲关照:“也好,但是要注意安全。”   她歪着头听手机,眼睛却瞥到窗户外面那抹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好,那我挂了。”宋洇猛然站起身,甜声和父亲告别,然后背上帆布包向外冲去。   傅晏。   宋洇在心里默念这个人的名字。   穿行过一条条小巷,宋洇很少进这么嘈杂污秽的街道。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艺术街的附近有这么荒凉破败的角落。   树木疯长,屋脊破败,应该是要修整拆迁的批次。   宋洇听到一声拳头的响动,而后是一口痰的啐声。   “诚少让我们找的就是这小子吧?”   “哥,就是他。”   宋洇皱着眉前进了几步,看到了一群人,花花绿绿的衣服,剃得像是修剪好的草坪的短发。   是一群混社会的。   他又招惹了谁?   宋洇想起初见时少年狼狈的样子,浑身污秽,踯躅于泥途荒滩。   她在干净的伞面下垂着眼看她,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只不过这次的宋洇没有了虚张声势的帮手,只余下她自己一个人。   她还是宋大小姐,但又没有了小姐的架势。   宋洇拨通了警察的电话,讲好细节。   骤然听到一声猛烈的击打,拳拳到肉的撞击声。   当。   是身体撞击到金属罐子的响。   宋洇和警察说话的声音都滞了半息。   那个国旗下讲话璀璨的少年,此刻被人打得狼狈。   傅晏。   那头温和的男声劝慰:“没事,您在那里保护好自己,我们马上到。”   又怕宋洇冲动,告诉她:“人很多的话,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我们会尽快赶到救人的。”   -   当。   又是一声剧烈的响。   像是两簇星球撞击,吵的人灵魂出窍。   傅晏的五脏六腑都烫得烧起来。   引他来这里的是附近有名的地头蛇,从上周就开始盯上他,这次从私人医院出来便干脆出来拦住他。   傅晏觉察到一瞬间脑袋的昏沉,下一瞬带头的那个陈哥就告诉他:“你母亲的病,傅家出了通缉令不让治。”   对方手里锋利的刀刃像是阴凉的毒舌,贴着他的脸划过去。   陈哥大抵四十岁,此刻睨着他,一字一顿:“管你有多少钱,从哪里找的医生开的药方,只要买到了药,你这药就是半颗都不能进那女人的嘴。”   混黑的人比起一般的混混更加狠戾,抓住人头发的时候不会客气,带着死亡的气息,牵动所有的头皮神经。   而后砸在金属上。   傅晏吃痛地仰着身体,喉管里的淤血让他难以呼吸。   充血的肺发出湿啰音。   陈哥的眼下有一道深得见骨的刀疤,是当年贩毒坐牢的时候跟刑警反抗时留下的。   此刻觑着他,就好像低头看着一只渺小的一脚可以踩死的蚂蚁,“药,交出来。”   傅晏仰起头不含一丝情绪地看着这个傅家喊来赶尽杀绝的歹人,嘴角突然咧出一个冷得薄凉的笑容。   “不在我这里。”   “已经藏好了。”   陈哥后退了一步,扫了眼自己手下的混混,给了个眼神。   等待他的,将会是新的一通毒打。   -   “住手。”   报警后警察五分钟内应该抵达。   宋洇看了眼时间,出声打破了这血腥的一幕。   少女今日为了画展穿的素雅,少见的穿了白裙,此刻冷静地站在小巷的角落,像是迷离月夜在风中摇曳的白玫瑰。   一双眼睛冷得冻人。   她托举着手机,让对方看清楚通话记录。   白底黑字,在半分钟前。   “我已经报警了。”   一众的混混有几分条件反射的畏惧。   只有领头的男人像是什么也没听见,挑了眉看她。   那是见过真枪实弹的真正的胆大包天。   陈哥见多了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他笑起来邪气,露出半张有丑陋刀伤的脸,问:“小姑娘,你知道他得罪了谁吗?就来救他?”   雄浑的声音带着讥笑,像是听到什么可笑至极的事,笑停了,板正了脸,问:“京城傅家,听说过没有?”   京城傅家。   骤然,宋洇只觉得浑身的鲜血停滞,忘记了呼吸。   当然听说过,那个庞然大物一般的傅家。   傅家是从民国时期就流传下来的家族,以前是民族企业家,在抗战时期捐了钱,后来扩展海外版图,现在全世界都有他们名下产业的痕迹。   他们的根基在京城,却也不止京城。   父亲给她撑腰时只有一句例外:“有我在,洇洇谁都可以得罪,只要不是傅家。”   宋洇的思绪在紧张的局面里有些杂乱。   ——傅晏也姓傅。   陈哥啐了一口痰,弯着腰上前,将耳朵上夹着的烟取下,塞到了嘴巴里叼着,他上下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像是在品鉴一个还不错的商品。   一番眼神赤.裸的打量后,狠戾地推了一把宋洇的肩膀,让她重心不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他得罪了人,小姑娘,就你这小身板可别来沾边。”   陈哥虽然冷血,但不至于不懂规矩,在京城这样的圈子,路上找出来一个人都不见得是普通人,更何况这里是内环,靠近市中心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这个漂亮得像是脆弱花骨朵的姑娘,不知畏惧地重复了一声,“我已经报警了。”   这是在恐吓。   陈哥耸肩一笑,深觉不知者无畏,将怀里的刀亮了出来。   嗜血的味道蔓延开来。   寒光四溅。   陈哥用长满老茧的手摩挲刀面,眼神里流露几分阴寒。   宋洇只以为是普通的小混混,在这一刻才真实地手脚发凉。   眼睫一颤。   她尽量表现得冷静自若,可眼前的男人显然是亡命之徒,哪儿管你怕不怕。   陈哥提着刀,手中的冷刃一寸寸落到了宋洇的脸颊旁。   少女白皙的皮肤是上好的羊脂玉,又脆弱得紧,甫一贴近,便有轻微的红。   汗毛直立。   “别碰她。”   坐在地上喘息的少年,突然出了声。   他艰难地吐字,声音不大,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楚。   宋洇抬了眼看他,几乎是下一瞬耳畔响起警笛的鸣响,是她报的警起了作用。   趁此空荡,那个狼狈的少年从地上爬了起来,傅晏挥起拳头,猛然打在压在他身上的混混的身上。   他冲上前,那双浅色的眼睛像是碎掉的玻璃,在阳光下光彩荧荧,看起来扎人得很。   他从身后将陈哥踹倒,然后奔跑到少女的身前。   不过片刻,宋洇细瘦的心脏却突然喘不过去。   他身上有好多伤。   “跑——”   像是濒死的人发出的最后一声嘶吼。   他将自己身上沾了淤泥的外套盖在宋洇的身上,快速将宋洇裹好,然后傅晏牵过少女的手,坚硬的声音像是凿穿宋洇被教导出来的大小姐假面。   风在耳旁呼啸而过,哗啦啦的,热烈得好似有形状。   宋洇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   剧烈的喘息让她的肺不断震颤,像是风吹过狭窄的山谷。   他牵她的手毫不怜惜,是绝望的人奋力的一击,让她觉察到疼,手像是要被掐断了一样。   傅晏很熟悉这一片的小路,七拐八弯,带着她到另外一边的角落。   很阴暗的角落,宋洇第一次知道京城有这样见不得光的地方。   少年松开了她的手,额头上细密的汗缓缓滴落。   不是累的,是疼的。   第一次见面时,她与他隔着窗玻璃对视,看不真切,只记得他不服气的眼神,像是一场酝酿多时的肆虐风暴。   而现在她终于能清晰看到他灵魂上被人镌刻的细节。   密密麻麻,千疮百孔,都是伤。   宋洇弯着身体,仰头看着少年唇色泛白,倚靠着墙壁,身上被打得痕迹经由时间发酵,变成一块一块的淤青。   青青紫紫,像是杂乱随意的调色盘。   “傅晏,你要不要紧?”   “要不要去医院处理一下?”   宋洇有些焦急,一双澄澈的眼睛牢牢地锁在少年身上,直觉自己好像要哭,情绪有点控制不住。   她意识不到自己的声音在颤。   宋洇长这么大,被保护得很好,很少见到这样的血腥与残忍。   “没事。”傅晏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腹部应该有伤,站直身体时牵扯到微微抽气。   她没问他为什么招惹了京城傅家,也没问他与那些人有什么关联。   只是很在乎,“为什么救我?”   少年的脸色苍白了几分,散落的黑发挡住了一双眼睛,只有挂着伤痕的唇没有一丝弧度,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冷声:“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宋洇蹙眉看着这个狼狈的人。   问:“那你为什么要把我罩住?”   救了就罢了,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把她盖住,是不想被人看见他们呆在一起?   “我们很熟吗?不过是几面之缘。”   傅晏疏冷得有些凉薄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像是冷至欲雪的清晨,是在看一个陌生乃至有仇的人。   眸光不移,语气笃定:“宋洇,你是一时兴起。”   补充:“你只是因为赌约,追我是为了一个望远镜。”   他都清楚的。   宋洇喉咙口发紧,应下:“是。”   “我不是一个好目标,你换一个人吧。”   少年缓缓地站起身,他被打伤的四肢像是被人拆解的零件。   宋洇盯着少年单薄的侧影,嗓子里卡住的话一句都没办法说出来。   她慌乱而茫然,却没办法把目光从眼前人身上移开。   她颤着声音问:“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目标?”   傅晏侧过眼看她。   骤然,拉住宋洇的手,逼着她往后退。   这么虚弱的一个人,却依旧是有着恶犬一般的气势。   他要是下一秒掐她的脖子,宋洇也不会意外。   “宋小姐,如你所见,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目光寂寂,扯着笑,全然不像在学校里那个好学生的样子,一字一顿,“我劝你别来招惹我。”   宋洇死死地盯着眼前人,心脏撕扯般地生疼。   她眨眼,许久,温声询问,“那你是坏人吗?”她有些惊讶,但不赞同,“坏人也会被欺负?”   宋洇自顾自,给他下定义,“傅晏,你不是。”   傅晏似乎笑了,他那张布满伤痕的脸笑起来依旧好看,像是被揉碎的混杂青绿的残忍风暴眼。   他说:“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没这个必要。”   宋洇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吐字:“可是我想要你。”   少女清晰重申:“我偏要。”   没有办法,少女的心在狂跳。   她那么害怕,却像是疯掉了一样,在他牵起她手的那一刻,觉得自己的举动无比正确。   两个对立的灵魂,不服输地对视。   大约有很久。   宋洇平白地想起一个心理学理论。   八秒钟理论。   与一个异性对视超过八秒钟,就有坠入爱河的可能性。   这该是怎样的爱河?   懵懂的少女一概不知。   她被那双冷到灼烧的眼神烫伤,心都在颤,她觉得心疼,又觉得羞怯。   可还是不敢移开半分目光。   宋洇劝:“我带你去医院吧。”   去父亲投资的那一家,会更安全。   少年的背影单薄,被婆娑的树影分割成一块块。   他的嘴角还有被打的淤青,像是一块被新鲜尘土覆盖的青苔。   他那么狼狈,眼底的情绪不达眼底,冷声回答:   “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但是宋洇,接近我,是会一起下地狱的。” 第11章 11:再度暧昧   ◎傅少让我出来接你的。◎   傅晏骗了宋洇。   很多年后,宋洇回想起他那句虚张声势的警告还是觉得好笑。   一个人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怎么可能下地狱?   这么多年过去,宋洇依旧好好的。   -   那次和嘉汇的会谈后,宋洇销了自己多年来积攒的假期,假期很长,毕竟自打她进了周氏药业就没有歇过一天。   一下子有了那么长的闲暇时光,她竟有些不适应。   假期的第一天,宋洇带着买好的日用品去疗养院看了自己的母亲。   孟晚枝依旧漂亮,穿着浅色的毛线裙低眉垂目,温柔动人,正仔细地修建苗圃里的花枝。   宋洇在一旁候了她半天,孟晚枝才抬眼瞧见她,有些惊讶:“洇洇,你来看我啦?”她的眼尾有岁月赋予的纹路,语气却依旧像是小女生一样,疑惑,“今天不用上学吗?这么早就回来?”   孟晚枝的抑郁症并没有完全好转,记忆力减退、反应迟缓,偶尔还会出现幻听、幻视,不过好在自杀的倾向没有父亲刚走的时候明显。   医生建议宋洇让母亲做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孟晚枝喜欢在没人的时候插花。   父亲还在时,她就会隔三差五地让Heinare小姐在宋清予的办公室摆放她摆出来的花束。   最常用的是玫瑰,粉色偏红的那类,远远看上去像是一朵耀眼的玫瑰星云。   宋洇摇头,轻声告诉她:“不用,今天请假了。”   孟晚枝迟缓地点头,好像要好久才能消化“请假”这两个字,想要说的话在舌头转了一圈,刚准备吐出来,又忘记了。   只好将修剪的工具放到工具箱里,然后到角落里捧起她挑选出来的花,捧了满怀。   “给你,我的宝贝女儿。”   她夸她,“这是妈妈剪的玫瑰花,我的女儿也是最漂亮的玫瑰,妈妈送给你。”   宋洇失笑,看着艳红   的花束,无奈:“妈,这是扶桑花。”   孟晚枝迟疑:“是吗?”   她也大约知道自己有些不对劲,但没办法细究缘由,便笑话自己:“最近总是晕晕的,像是吃了迷魂药似的。”   宋洇帮她收了器具。   孟晚枝的用具都是特殊的,没有锋刃。   此刻静静躺在黄色的工具箱里,竟有点像儿童玩具。   宋洇闲聊:“妈,我给你买了新的裙子,你等会儿试试,过几天你可以穿着,我带你去市中心吃饭。”是哄人的语调。   孟晚枝“哦”了一声,呐呐地随口问:“那你父亲去吗?”   宋洇收东西的动作停住,没办法回答。   许久,宋洇笑着安慰她:“他不是一直都在你心里吗?”   宋洇提前预定的那家餐厅,以前孟晚枝常和宋清予去。   他们有消费最高级别的贵宾卡,享有贵宾待遇,能到顶层最佳观位看星星。   不过以现在宋洇的工资水平没有这么高的能力,只能带她去普通座位。   Nébuleuse rose.   黑白制服的服务生弯着腰用流畅的法语询问宋洇点餐信息。   宋洇要了份蛤蜊汤,还未细看,接收到明霞工作用的短号。   她让服务生稍等,跟母亲说了一声,去外间接了电话。   “宋洇,今天周总亲自来分公司了。”   那头,女人的声音有些急促。   明霞说话做事有分寸,正常情况不该休假的时候给宋洇打工作电话,既然拨了,那一定是重要的事。   女人犹豫着要不要告知,最后说:“他专程来看了你的工作记录,还召开了全公司的会议,当众盘问了办公室的人,问你最近有没有和嘉汇的人来往,有没有签特殊的文件。”   宋洇垂眼,明白:周总这不是不信任,而是不满。   如果他不信任,没必要让全公司的人知道。   他开这么个会,就是给她看的,在警告她。   外间冬夜寂静,风瑟瑟,纵然是最繁华的街道,温度低的时候车流变少,也会看起来沉寂。   宋洇的长卷发今日高束着,她裹在棕色的羊绒大衣里,俏丽的红唇轻抿。   “然后呢,”宋洇的语气不徐不疾,“最近是不是要举办什么活动,傅晏要参加,周玉笙想让我去?”   她漆黑的眼眸微抬,看着黑黢黢的天空,才觉察到天空飘下几丝雪。   带着微凉的气息,在空中颤动好久,才舍得掉下来。   明霞那头声音一顿。   “是的,”她惊讶于宋洇的透彻,缓声解释,“下个月,保利艺术中心有一个慈善晚宴,傅少要去,按照道理应该是小周总带您去,或是带……别的女伴。但是周总下了死命令,让你去找傅少,请求他,成为他的舞伴。”   宋洇细细听着。   她抱着手臂,掀了眼睫,明白了过来,“之前和嘉汇的单子,一直没有动静?”   声线里染上了雪天的寒凉。   明霞叹了口气:“嘉汇那边的夏秘书拒绝沟通,说不道歉,不合作。”   果然如此。   宋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抖落大衣上的雪花,挂断了电话,“行,我全明白了。”   宋洇翻查着手机,上次周起樾闹得那一出动静太大,私底下不少人议论,宋洇干脆不上班了,和嘉汇那头的事自然没再过问。   傅晏的态度很明确,她并不觉得,他会言而无信。   想来,只可能是傅晏要的道歉没要到,周家想要个迂回而更为体面的法子来和嘉汇合作。   想要两全其美。   周总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她。   用这样不体面的法子。   说是不信任,但还真是信任她宋洇不会背叛周氏药业。   宋洇快半个月没上班,故而一直没加傅晏的联系方式。   夏秘书递过来的金色名片上电话号码很眼熟,宋洇一眼就想起来了。   这个电话号码她以前拨打过很多次,现在在她的黑名单里躺着。   傅晏的微信头像还是很多年前的一片空白,昵称是字母缩写,FY。   看着就冷清。   其实,分开后他没有恶言恶语,也没有死缠烂打,甚至没给她发过消息,悄无声息地接受。   是宋洇自己的问题。   她的心还不够硬,所以选择眼不看为净。   宋洇回到了餐厅,因为电话太久,方才的服务生已经去忙的别的事宜。   女人玲珑的身线有一缕僵硬,她飞快地拎起自己的包,拉住服务生的手,语气焦急,用法语问:“方才在109号座位、和我一道的女士呢?你有没有看到她?”   那双盈盈的眼像是朦胧的被冷雾分散的灯光,睁大了,明灭着情绪。   “不好意思,没有看到。”服务生微微欠身,有些茫然,但还是语气良好地告知。   宋洇只觉得血一会凉、一会热,公司的事情瞬间抛到了脑后。   她有了不好的猜想,心无限制膨胀,慌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宋洇问:“你们这里可以广播寻人吗?方才那位女士是我的母亲,她目前还在看医生。”   服务生失笑,严肃回答:“小姐,我们这里是高档法餐厅,不能影响其他客人用餐,所以很抱歉。”   宋洇怔怔松开了拽住服务生衣袖的手,只能悬着心一层层找。   Nébuleuse rose一共有四层,宋洇找了三层都没有看到孟晚枝的身影,如果顶层还是没有的话,那母亲应该就是出去了。   外间风雪交加,人海茫茫,得报警。   宋洇捏着自己的手,指甲戳进了掌心。   顶层的服务生比起楼下的要更正式,穿着体面的西装,脊背挺直,要求:“小姐,请出示您的贵宾卡。”   他伸出带着白手套的手,眼神温和中带着审视。   宋洇的包就是购物节打折的便宜款式,看起来并不像有钱人。   女人咬着唇,精致的面容有几分楚楚可怜,语速很快,但出乎意料得听起来不算着急,每一句都吐得清楚,告知他来龙去脉。   最后恳求:“我是来找人的,麻烦您让我进去,只看一眼,并不久留。”   “这不合规矩,”服务生为难,他也只是个打工的,没必要因为一个陌生人让自己违反了餐厅的规定,建议,“您认识这里的贵宾用户吗?小姐,如果您有认识的人,可以打电话给您朋友,让他过来代为出示。”   宋洇捏着包的手一顿,想到了很多人,但她还没想好向谁求助时,便听到前方一句高昂的男声。   “不用了。”   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提了提衣领,从内袋里抽出一张黑色镶金边的卡片,解释,“她是跟傅少一起的。”   -   孙瑞齐是被人催着出来的。   他在门口观察了宋洇许久,这位高中时期的风云人物眼下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漂亮女人,连餐厅的贵宾卡都没办法掏出来。   她唯一的优点可能只剩下脸与身材,但在上流社会,美貌从来不是稀缺品。   孙瑞齐撩起眼,打了招呼,“宋小姐你好,我是孙瑞齐,嘉汇的。”   他伸出了手,语气很客气。   宋洇有一瞬间的迟疑,她并没有见过眼前的男士。   “咱们以前是高中同学,宋小姐,你还记得吗?”孙瑞齐挑眉,明白对方心中所想,单方面叙旧,“我以前是傅少的前桌,咱们见过。”   “哦,你好。”宋洇并没有想起来,但被他带了进来,不可能驳了对方,轻声细语,“方才谢谢你,我找了人就出去,希望没给你添麻烦。”   “谢我做什么?”孙瑞齐不明所以,交代,“傅少让我出来接你的。”   她带着宋洇往里头走。   宋洇第一眼就看到了孟晚枝。   她正一脸幸福地坐在顶层中央的观赏席,仰头看星星。   女人悬着的心定了定。   偏了头,就看到坐在雅座的男人不经意地抬眼,正把玩着打火机静静看她。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开《烧心》,求个收藏~   文案如下:   公子哥x乖乖女,双初恋、破镜重圆   大学的时候,姜岁宜和谈靳灼是两类人。   他嚣张妄为,是众星捧月的焦点。   而她,不过是他的生日宴上酒店请来的临时服务生。   宴会的真心话大冒险缺人,姜岁宜因为脸好看被公子哥们拉去充数。   谈靳灼就坐在宴会的角落,漆黑的眼落在她身上。   “玩吗?”他笑得矜持又冷淡。   姜岁宜本想拒绝,却被逼得紧,草草说了一句“玩”。   运气不好,三连跪。   第一次,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   第二次,问她喜欢的人在不在场。   第三次,姜岁宜选择了大冒险。   “那就去亲一下你喜欢的那个人呗!”出题的公子哥扬声。   肆意的笑声充斥整个宴会,姜岁宜眼睫一颤,想要做什么,突然听到酒杯碎裂的声音。   他身侧的男人缓缓歪头,冷笑质问刁难姜岁宜的人:“有病?”目光冻得吓人。   .   再度见面是在姐姐的生日party,姜岁宜拿着礼物送上时瞥见站在姐姐身侧的男人。   他叼着烟玩味,问大小姐:“这是你妹妹?”   程月随口应:“她啊,我后妈带回来的姑娘,很乖的。”   姜岁宜就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看他。   “很乖?”   谈靳灼想起什么,笑笑不说话。   散场后,男人走到少女身侧,给她递了一杯酒,一时兴起,问:“乖乖女,想不想跟我玩?”   他歪头时几分暧昧。   .   后来姜岁宜和谈靳灼分手,远赴国外留学。   听到国内的消息,程月拒婚,要她代嫁。   她想逃婚被抓。   所有人都说程家这是一笔好买卖,养个便宜女儿嫁给谈家扶不上墙的公子哥,可直到婚礼那天才发现——   求娶的人不是谈靳白,而是天之骄子谈靳灼。   彼时,男人已经是风投圈的新贵,一身西装,目光灼灼,和她打商量:“真心话大冒险,你赢了婚礼取消。”   他低头时,冷感的眼尾稍红,颤声问:“岁岁,还喜不喜欢我?”   .   姜岁宜的日记本写了一千零八十二遍的谈靳灼,直到最末尾的那一页,留了一句话的空隙。   后来,有飘逸坚定的字迹将之写满。   “祝岁岁事事顺遂。”   “愿与岁岁,岁岁年年。” 第12章 12:再度暧昧   ◎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加回来?◎   傅晏穿着一件贴身的黑色羊绒毛衣, 手上戴了一枚黑色的腕表。   他应该刚用完餐,碟子已经被服务生收走,只余下喝了小半杯的香槟,在昏暗的灯光下摇曳鸽血红红宝石般的光泽。   孙瑞齐在一旁交代:“我和傅少今天约了在Nébuleuse rose吃饭, 傅少似乎认识令堂, 方才令堂在门口想要进来,也是他帮忙刷的卡。”   “原来如此。”宋洇在心里小声感慨。   真巧。   她慌乱的心脏此刻已经平静了下来, 深深地看了一眼在远处的男人。   对方毫不避讳地看着她, 似乎在对视的一瞬间, 嘴角微微牵动,扯出一个不太有存在感的冷感笑容。   那双淡漠的眼睛像是蕴含一个深不见底的渊壑, 牢牢地锁在她身上。   他在看她。   宋洇微凉的手心出了汗, 她想起傅晏的话。   他要勉强。   两个人之间像是有一个无形的磁场,全世界都好像只剩下他和她。   宋洇没什么胆量。   扭了头, 给对方留下一个单薄却曼妙的背影。   爱情游戏, 如今的宋洇已经不奢望。   Nébuleuse rose的顶层,孟晚枝今日穿着宋洇新买的刺绣长裙, 宽大的白色长裙有加绵的设计, 裙摆处是一叠一叠的连理枝,衬得她温婉清丽。   此刻,她一双略显沧桑的眼睛仰头看着天花板,眼里满载眷恋。   宋洇皱眉,温声询问:“妈,怎么到顶楼来了?”   孟晚枝置若罔闻, 依旧痴迷于未知的星空, 没意识到女儿的靠近。   餐厅的顶层被设计成了玻璃房, 而天花板则是天文望远镜观测内容的投影。   孟晚枝很熟悉, 漫漫星河,星光璀璨,总有星球在孤独地燃烧。   “妈?”宋洇碰了碰女人的后背。   孟晚枝如梦初醒,眨了眨眼,温和的面容上露出几分俏皮,“洇洇,怎么了?”   宋洇想责怪的话顿时消散了,只软着声跟孟晚枝说:“妈,我们回家吧,不看星星了。”   “怎么就不看星星了?你爸爸还没来。”孟晚枝并不愿意,理所当然地拒绝。   宋洇哑了声。   她告知:“他来不了了。”   孟晚枝不信:“瞎说,你爸爸从来不会错过,答应的事情哪一回没有做到,怎么可能会不来?”   宋洇撒谎:“他今天临时有会。”   孟晚枝瞪她,并不相信:“你这孩子,是不是饿了,不想等他?”教育,“你爸爸工作多忙呀,咱们吃饭怎么可以不等你爸爸?说好了一起就是要一起,洇洇,你可不能这样。”   宋洇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觉得有些晕眩。   她没办法让生病的人理解一些生老病死的常理,就像没办法让自己坦然地面对傅晏一样。   许久,宋洇冷着声告诉母亲:“他不会来了。”   她在阐述事实。   孟晚枝回过头的时候,就刚好撞入宋洇那双沉如秋水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面容像是冻结了。   两个人之间的谈话陷入了僵局。   突然,有男声闯入。   “宋先生临时有事,委托我陪您。”   像是突然出现撞击地球的流星。   宋洇手指尖颤了颤,身侧男人的靠近让她有些紧张。   傅晏与她擦了肩。   她嗅到傅晏身上的味道,这次的香水调子偏冷,又显得缠绵。   是雪松茉莉的味道,爱马仕的那支。   傅晏解释:“阿姨还记得吗?刚刚就是我刷卡让你进来的。”   他淡淡地笑了一笑。   “哦哦,我想起来了。”孟晚枝的注意力被转移,眼睛亮晶晶的,女人温温柔柔地走到傅晏跟前,拉过他的手,轻声,“我记得你,我们以前就见过的对吧。”   在七年前,的确见过。   宋洇刚拿下傅晏的时候得意得要死,浓情蜜意,恨不得天天见到这个人。   她偷摸着带傅晏回家,把他压在自己卧室的房门上亲,还不准对方反抗。   最后是她先喘不过气,叫他去厨房给她倒水。恰好被从太太茶会回家的孟晚枝看见,仔细盘问。   孟晚枝笑盈盈地,说:“你是洇洇的男朋友吧,之前来家里玩过。”   她忘记了看星星和等宋清予吃饭的事,絮叨着,“我让洇洇留你吃饭,结果这孩子腼腆害羞,没留下你。”   琐碎的事她倒是记得清楚。   “你以后要多来我家吃饭呀,宋洇的爸爸一直想见见你。”   孟晚枝温柔地同人讲话,眼里含着清浅的笑。   “好,一定。”   傅晏面色如常,哪怕那些细碎话语背后是宋洇脸红心跳的思春期。   他答了孟晚枝的话,又扫了一眼宋洇,问她:“晚饭吃了没?”   “还没有。”   傅晏:“来点餐。”   是命令的语气。   宋洇还没想好要不要拒绝,就听到傅晏补了一句。   “阿姨在这。”   傅晏微微低了头。   他看着宋洇秀气的鼻子泛了红,吸了吸,然后一双眼睛水盈盈,含着怨念看他。   他提醒她,也是拿捏她。   -   法国菜做得讲究,孟晚枝吃得斯文投入,宋洇却有些心不在焉。   孙瑞齐就坐在她们对面,偶然聊一些嘉汇的事。   至于傅晏,他到玻璃房外抽烟。   宋洇吃饭时脱了外套,便露出里间的黑丝绒长裙,是U型的领口设计,露出了小巧的锁骨,便放下了长发。   她走到门扉前弯曲指节敲了敲。   傅晏就站在那里没回头。   “不吃晚饭吗?”   宋洇走到傅晏的身侧,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烟,注视着一片雪色问她。   “已经吃好了,饭量小。”   傅晏没说话,他外面裹了一件黑色的羊绒风衣,不同于前几日的西装革履,碎发被冷风吹得散乱,下颌线分明,垂着眼,显得随意而迷人。   外头,白茫茫的世界,雪已经停了,但宋洇还是被冻得打了个寒噤。   傅晏瞥了眼她,倏然问:“这么冷的天,又是来致谢的?”是在笑话她。   宋洇想说一句“嗯”,可又不敢,她清楚傅晏讨厌跟她生疏。   “我妈生病了,所以有些事记不清楚。”她给傅晏解释。   傅晏显然在听,此刻偏了头看她。   眼神清清冷冷的,跟雪粒子一样寂寞。   宋洇跟着前头的话,“她以为还是七年前,你别介意她刚刚的话。”   “什么话?”   宋洇想吐出的话突然说不出口,小声:“就,她以为你是我男朋友的那句。”   傅晏笑了,他将烟头扔进了垃圾桶,黑色的剪影迷人得叫人移不开视线。   他突然撩眼问:“你看我像是介意的样子吗?”   “傅晏。”   宋洇咬字清晰,看着他。   心定下来后,宋洇就自热地想起工作上的糟心事。   周总的要求。   如果宋洇一点都不喜欢、不在乎傅晏的话,恐怕她能毫无负担地问出口了。   可是现在,宋洇不想。   在傅晏的面前,宋洇就算不表现出来,可依旧是那个骄傲、任性的大小姐。   “怎么了?”傅晏走到她面前,手插进大衣的口袋,分明在看宋洇身上的穿着。   “回去吧,外面冷。”很少见的温柔,又说,“晚上打不到车,等会送你们回去吧。”   -   夜里落雪的声音稀稀疏疏,被暗色的车窗隔绝在外,车辆行驶得缓慢而平稳。   宋洇和母亲坐在后排,一抬眼就可以坐在副驾驶上的傅晏,对方也正掠过后视镜看她。   正在开车的孙瑞齐瞥了眼后排,突然开口:“宋小姐,我听夏轶说你们周氏药业最近和嘉汇有合作,是哪个项目?”   宋洇的眼睛和傅晏错开,细细回答:“是一款肿瘤靶向药的推广,KN-179,半个月前定的初步合作计划。”   孙瑞齐把控着方向盘,随口:“哦,我记得现在暂停了是吧。”问,“是出了什么问题吗?怎么就停了?”   宋洇眯着眼看他,不知道他这是真的不清楚还是在试探。   她回答得模棱两可:“出了些程序上的问题。”   在两个公司的最高负责人上出了些程序问题。   孙瑞齐答应:“哦哦,这样,”他显得有些懵,不过转瞬即逝,又建议,“前段时间我出国开会了,对于最近嘉汇的合作情况不太清楚,不过宋小姐,既然有初步意向,后续应该还有机会,等会儿你加个联系方式,以后也方便联系。”   他生得剑眉星目,此刻扬了眉说话倒是有几分痞气。   “嘉汇暂定由我负责生物医药方面的对接,如果有后续,还要多多担待。”   明明是孙先生在说话,可宋洇不自觉看向了傅晏,路过天桥时,阴影让车内显得阴暗,他那冷寂的目光像是沉了乌黑的灰烬,有些发青。   宋洇在傅晏的注视下回答了一句:“好。”   前排的孙瑞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询问:“对了,宋小姐,你加傅少了吗?要不现在加一下以后也好办事。”   话一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愚蠢,男人闲说,“你们应该以前就加过了吧?真是不好意思,我这脑子不大记事,开着车就给忘了。”   孙瑞齐笑了声。   到疗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宋洇挽着母亲的手下了车。   她道了谢,又被孙瑞齐缠着加了微信。   在雪里头冷,宋洇怕母亲冻坏了,显得有些急。   “喷”的一声,听到迈巴赫车门闭合的声音。   宋洇施施然抬起头。   傅晏也下来了,站在风雪里,黑色的羊绒风衣被北风吹起,男人靠在车旁,碎发散乱,撩起眼看她。   声音从不远处飘过来,“就加他?”   寂灭的眼神,不徐不疾的语气。   问她:“所以宋洇,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加回来?” 第13章 13:再度暧昧   ◎成熟的商人会给出合理的筹码。◎   晚间安顿好了母亲, 宋洇回了租住的主题酒店。   酒店的淋浴间不大,但热水充裕,宋洇洗好热水澡出来,垂眼翻看手机时看到消息。   【FY已经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   距离她申请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隔这么久才加她。   宋洇点开个人信息, 聊天记录一片空白。   因为更换了手机,和傅晏的聊天已经被清空, 就像是逝去的时间一点都不剩下。   滴。   有新消息。   宋洇看了一眼, 有些失望。   不是傅晏。   【明霞:宋特助, 你那边有进度了吗?】   橘黄的灯光下,穿着珠玉白细吊带的女人坐到梳妆台前, 将半湿的长发捋到一侧。   漂亮的女人挑起眼看米色梳妆镜中的自己, 朱唇不点而红,眼波似雾, 肌肤胜雪, 剪裁良好的裙子胸口处半遮半掩,犹抱琵琶半遮面般露出几分撩人的资本, 看起来绵软。   真看得起她。   周玉笙要她越界, 又要她忠诚。   宋洇觉得疲累。   【因因:没。】   【明霞:要尽快,周总今天晚上又打了电话过来,问了这件事。】   纤细的手指停顿在手机屏幕上,许久才戳字回复。   【因因:好。】   宋洇就是周玉笙手里头上好的发条玩偶,他是上位者,她不过是故人的女儿, 无权无势, 可以随意摆布。   从前, 她是他手中一把锋利的刀, 因为好用被客气地赠予周氏药业继承人未婚妻的地位,是看好,也是约束。   但这次事件之后呢?   纵然宋洇拿下了傅晏,帮周氏药业要到了嘉汇的投资,但不信任已经产生,往后的她该何去何从。   周玉笙帮宋洇和母亲偿还了上亿的债务,之后若是翻脸,宋洇绝无办法拿出那么多钱。   但要周玉笙平淡地处理她,又不太可能,宋洇知道的周氏药业内幕可不算少。   宋洇缓缓起身,眼眸波动流彩,默默打开了聊天对话。   -   孙瑞齐将车开到了傅晏在市中心附近的大平层,下车的时候刚好看到私人车库里几辆不错的座驾。   敞亮的地下车库。   身着黑夹克的男人拎着汽车钥匙,歪头,吹了声口哨,笑说:“傅少,什么时候借我辆车开开?”是商量的口气。   傅晏刚从车上下来,黑色的羊绒大衣宽松,他低着头,下颌角的线条流畅,正垂眼看手机。   “行。”敷衍的态度。   孙瑞齐有些不甘心,靠在黑色迈巴赫的玻璃上,斜着身子问:“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垃圾短信。”   “哦,”孙瑞齐将信将疑,想凑过去看两眼,“什么垃圾短信?我也看看。”   傅晏抬起了头,冷淡看他,没给。   “不给看?”孙瑞齐嘟囔。   琢磨一遍,孙瑞齐憋住笑,突然扬眉问:“在看宋洇吧,她加你了?”   傅晏懒得理他,锁屏将手机塞进外套口袋。   “车库里的车少,傅家祖宅那里更多,你有空可以到那边挑,有喜欢的跟夏秘书说。”   “说说呗,傅少。”孙瑞齐的注意力已经从车转移到好友的恋情上,他在明嘉的时候就一直在傅晏恋情的第一线,“大小姐不是你前女友吗?怎么分手后把你踹了,也删掉了联系方式?”孙瑞齐对于他们之间的往事一清二楚,但分手的事却知晓得模糊。   当年,宋洇追傅晏追得满城风雨,分手却安静得几乎无人知悉。   那时恰好也是宋清予飞机失事、宋家倒台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资本圈的变动和京圈的大洗牌,学生们又忙着升学、留学,宋洇和她的那些流言蜚语都像是猛烈骤雨一般去得匆匆,消失得干净,鲜有人知道细节,叫人唏嘘。   孙瑞齐摸下巴,突然想起了什么,做出新判断,“哦,也不算前女友,是她当初玩过你,应该叫你的前任‘金主’。”   是揶揄的语气。   傅晏轻嗤,迈开长腿上楼。   孙瑞齐想追根究底,“所以傅晏,你这是打算玩回去?”   傅晏停步,云淡风轻地回眸瞥了他一眼,没直接回答,而是问:“车,还想不想要了?”   孙瑞齐像是被人抓住了命脉,表情半僵,干笑:“别别。”他嘟囔两句,“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这人怎么还是经不起开玩笑。”   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傅晏在市中心的平层有六百平,请了国内著名的设计师,设计的风格显得冷淡,因为房子大,生活气息也不大足。   孙瑞齐去美国出差了大半年,在京城的住所还没收拾,便干脆来自己上司兼任好友的家中凑合。   “我说你就该请个保姆,最好弄个漂亮一点的小姑娘,帮你收拾收拾房间,看着也舒服。”孙瑞齐不是头回来,就当自己家一样,到冰箱里捡了喜欢的酒精饮料。   “有阿姨,每天上午九点到十二点来收拾东西。”傅晏脱下黑色羊绒大衣,挂在客厅的红木衣架上。   “那哪儿有漂亮妹妹体己?”   傅晏就穿着黑色的羊绒衣,抬眼问:“你是找保姆还是找女朋友?”   “一起也行,”孙瑞齐似乎在认真考虑,他仰头喝了一口酒精饮料,喉结滚动了一轮,咧嘴笑,“问题是我想找,我妈不同意。”   孙瑞齐看着好友顺手打开电脑办公,青筋凸起的手推开电脑的屏幕,戴上眼镜,那张云淡风轻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冷感。   孙瑞齐突然真的有了感触,发自内心建议:“傅晏,你也该给你这些房子找个女主人。”   傅晏的金丝眼睛上倒映着一行行文字。   头也没抬,“转性了?不是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吗?”   孙瑞齐张开手臂躺在沙发上,“那是我,又不是你,”他歪了头,轻佻,“傅少不赶紧找个女人传宗接代吗?傅家那一大家子人可不算安定,天天在圈子里作妖,我在国外都听说了。你找个不错的千金小姐联姻,再生个小孩可稳固多了。”   话说完,屋子里有些静。   傅晏沉静的面容冷了几分,“啪”地将电脑合上了。   “我去洗澡,”男人顿了顿,轻嗤,“对了,等会你去问夏秘书。”   “嗯?”   傅晏垂眼看他:“关于女主人,我是个什么打算。”   -   宋洇主动把今晚的饭钱转给了傅晏,一共一千八,傅晏没有收。   【FY:不用。】   消息回复过来的时候,宋洇盯着那个空白的头像,恍如隔世。   以前他们聊过什么内容都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凌晨的夜,四处黑暗,少女躲在被窝里,一下一下地骚扰对方,然后任性地要求“傅晏,我的小狗,你可不能睡觉”。   宋洇垂眼,柔软的腰肢陷在主题酒店松软的大床,侧身蜷缩,打字回复。   【因因:明天晚上有约定吗?我请你吃饭。】   【FY:打算请回去?】   消息回得很快,宋洇没来得及回复,傅晏就先一步发了第二条消息。   【FY:还是为了周氏药业?】   【因因:……】   白底黑字,宋洇却可以想象出傅晏冷淡甚至漠然地对她吐出这些话,一字一顿,好像能看透她那颗参杂利益的心。   宋洇没办法撒谎,她的确是为了周氏药业。   有新的微信电话显示。   看到傅晏的来电提醒,宋洇的心一抖,差点没有抓牢手机。   女人从床铺上坐起,沉了几口气,接听了电话。   “凌晨了,还不睡觉吗?”傅晏的声音贴着电话传出来有些失真,宋洇觉得耳尖子发烫,可心里又悬着周氏药业的事,觉得烦躁而没有安全感。   “刚洗完澡。”宋洇老老实实地回答。   她抬眼看化妆镜里的自己,盘腿坐在白色的大床上,有着在校学生的紧张。   电话那头有很轻很轻的气息声,说不上是笑,还是冷哼。   “周玉笙让你来找我的吗?”   宋洇垂眼,错开了话题:“今天遇到你只是意外,没有想到会在法餐厅遇到你,也没想到我妈会跟我走散,跑到顶层……”   “宋洇,”对方打断了她,“你知道的,我不是在说这个。”   宋洇的心脏沉了沉。   “嗯。”她小声地回答。   老实:“我想请你吃饭,顺便聊一下周氏药业合作的事。”   女人清甜的声音因着态度的软和,听起来也有几分软。   大概是没想到宋洇这么坦诚,傅晏沉默了。   宋洇用手指无意识地捏着羽绒被,因为紧张,五根手指有些失力,但还是用力地抓出一个难看的痕迹。   她知道傅晏想要她,但是她拿不准傅晏对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喜欢的是过去那个闪闪发光的自己,还是现在这个陷于淤泥的自己。   他是怀念,还是真心。   被这样参杂利益地要求,喜欢会不会减少,会不会对她失望。   “傅晏。”宋洇平静地吐出对方的名字,吐得艰难,却有些如释重负。   宋洇感受到无奈与悲伤。   心脏被揪得难受。   “宋洇。”男人清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宋洇抬眼,等着他的审判。   “我记得你说过,成熟的商人会给出合理的筹码。”   一顿,冷了三分,似乎对她彻底失望,回暖的语气全然消失,像是对待陌生人的态度。   问:“这次,你打算给我什么?” 第14章 14:再度暧昧   ◎你不可能娶我,我也不会嫁给你。◎   清晨的闹钟响起时宋洇还有些困倦。   昨天和傅晏的那个电话让她失眠。   她睁开惺忪睡眼, 站在衣柜前苦恼,不知道该挑选什么样的衣服。   来酒店只带了一个月的换洗衣服,并没有想过会有突发情况。   宋洇翻看着傅晏给她发来的地址,觉得恍惚, 好像又回到了少女时期热恋时的模样。   那时, 她让傅晏来宋宅是不需要任何缘由的,他任她为所欲为。   只不过现在的角色互换, 执棋的人不再是她。   宋洇打滴去了市中心, 傅晏家所在的小区全京城只有二百套, 单层独户的更是少,地点绝佳, 位于内环寸土寸金的地儿, 只有位高权重的人才有机会住进去。   十二层。   宋洇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叮咚。   开门的是位五十来岁的阿姨, 形容体面, 但看到宋洇显得有些意外,但一瞬间又明白了过来。   吴侬软语, 轻声问:“是宋小姐吧?”关切而有礼, 交代,“傅先生今早离开前交代过了,今天会有人来。”   她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免贵姓梁,是傅家拨来的阿姨,帮忙打扫做菜。   梁妈笑时眼睛眯起来:“还是头回见先生让女孩子进他的家。”   宋洇回想起傅晏昨晚说的话, 有几分尴尬, 解释:“傅晏让我来充几天生活助理。”   “生活助理?”梁妈有些意外。   “做饭、收拾东西之类的, ”宋洇轻声, 垂眸,“下周他要去挪威商谈,夏秘书的签证刚好过期,由我替代随行。”   作为傅晏重新考量周氏药业合作的条件。   梁妈从鞋柜里取出拖鞋,似乎不太能理解,多嘴了两句:“我记得先生以往出国都不太需要助理。”   梁妈对于傅晏有些了解。   早先,她第一次到傅家刚好是傅晏回傅家的时候,比起其他人,梁妈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傅少适应得很快。   傅晏是傅家当家人傅成煦和发妻邓清月唯一的孩子,邓清月年少时与傅成煦在外留学时相识相恋,后来顺其自然谈婚论嫁。在圈子里二人被称赞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不少人觉得他们必然白头偕老。   当年京城傅家与江南邓家联姻轰动一时,可惜婚后第三年,邓家遭遇危机没落,傅成煦袖手旁观,甚至在暗地里推波助澜。   自那之后,邓家倒台,傅家宣布了离婚,邓清月失踪,谁也不知道那时她已经怀了小孩,也就是现在的傅晏。   傅晏没回傅家的那段时间定然是过得很苦,梁妈作为下人不方便过问,但看到先生回到傅家后冷情冷性,表现得格外独立自主,大致就能明白一些。   当时的傅晏不过十八岁,刚刚成年,丧母不久,却手段雷厉,将傅家这个盘根错节的家族关系理顺,并逐一攻破。   今儿个,梁妈还是头回知道这样的傅少需要助理,但未再多言。   她引着宋洇到客厅坐下,给她倒了杯水。   “宋小姐,您呆在这儿等先生吧,我先去做午饭了。”   宋洇拘谨地将包放下,笑说:“梁妈,还是我来吧。”她细细解释,漂亮的眼睛闪着几分温润的光泽,“我有求于傅少,就给我些表现机会吧。”   “也好。”梁妈用抹布擦了擦手,笑说,“我这边屋子也打扫干净了,正打算做菜,小姐要是有心,我就把厨房交给你了。”   宋洇点了点头。   梁妈说:“要是出什么问题,小姐再给我打电话。”   “好。”   事实上,宋洇很少下厨,她压根不会做菜。   以前父亲在时,宋洇会为了讨他欢心做几道简单的,但也只是观摩着家里的阿姨实操,自己在旁边机械而听话地把洗好的菜放进锅里。   倒是傅晏来宋家给她做过菜。   那次半夜宋洇肚子饿了,宋清予又和孟晚枝出去旅游,只留了宋洇一个人呆家里。   她不想叫阿姨,也不想点外卖,便坏心眼打了傅晏的电话让他过来陪她,吵闹着要他给她做饭。   后来家里出事,母亲呆在外公外婆家,宋洇一个人在外面过了一段时间苦日子。   但越苦的日子越是不需要精心地生活,一盆清水放些洗干净的蔬菜随意煮煮便能果腹。   再后来就是周玉笙的援助。   父亲的飞机刚失事的时候,宋洇没有想到会出那么大的问题。   直到父亲登上失踪名单的第二个星期,周玉笙提了要联姻的请求,宋洇拒绝了。   回家,她见到了一袭旗袍、脸色苍白的Heinare小姐,风尘仆仆,满身疲惫,告诉她:父亲再一次将大部分资产投入了博弈,但现在飞机失事,再没定盘星。   宋洇的心悬了悬。   一周后,Heinare小姐忙碌奔波于补救,在电梯间因为三天三夜没合眼猝死,病危通知都没有下达便已成定局,一切再无解。   宋洇也是在那个时候成为了周起樾的未婚妻,退学、换学校、冲刺高考,在大二的时候正式进入周氏药业,成为周家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的提线木偶。   周玉笙对宋清予的情分和信任难以言喻。   他对宋洇没有太多的真心,但明面上没有让宋洇和母亲再过一天的苦日子。   宋洇很感激他。   厨房里,女人看着刀下的蔬菜稍怔,收回了思绪。   宋洇来傅晏家之前特地到书店买了家常菜谱,检查了冰箱的库存后,头回认真地下了厨。   -   傅晏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厨房的公共区域,女人在室内穿着单薄的裙,有些像旗袍的设计,漆黑的锦缎轻微宽松,但能看清身材的轮廓。   细腰丰臀,窈窕迷人,女人珠玉般的面容低眉,发丝垂落,正矜持地拎着勺子垂眸品鉴汤的味道。   一看就是很少下厨的样子。   “傅晏。”   宋洇听到声响,稍怔,带着笑容回了眸,眼含惊喜。   傅晏站在厨房外,问她:“梁妈呢?”   “我让她先走了。”   傅晏缓步走到厨房内,扫视了四周,然后帮宋洇把油烟机打开。   她做的菜卖相还挺不错,倒是他小瞧了她。   “其实没必要这样……”傅晏抬眼,看见宋洇眨着眼看她。   女人漂亮的杏眼有几分茫然,显然是方才经历了一番晕头转向,像是冬日里快活乱跳的小鹿,眼睛湿漉漉的。   傅晏噤声。   “怎么了?”宋洇想让他继续说。   傅晏将外出的外套脱下,淡淡:“没什么。”   他将衣服挂在外头客厅的衣架上,露出里面墨色的宽松长袖,到厨房的角落寻了围裙,给自己系上,又给宋洇寻了一件新的。   “穿上。”   傅晏将叠成方块状的围裙递了过来。   宋洇刚想接,对方却变了主意,将手伸了回去。   男人长身而立,将围裙摊开,上前帮她系上。   宋洇的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可又不想,便默默接受。   不由紧张。   傅晏在她身后,微微弯了腰,低头去系身后的蝴蝶结。   男人的手骨节分明、筋络纵横,在她身后很有存在感,她能隐约感受到,傅晏却一下都没碰她。   在宋洇的世界里,这一系列的动作缓慢得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她想回头看他,可最后只是听到身侧冷静的声音。   “系好了。”   傅晏很自然地抬手,接过了宋洇手中的汤勺。   他冷白的额头下眼睫微垂,浅色的眼眸寡冷而淡漠,可在看向宋洇煮到一半的鸡汤时,起雾一般被软化。   “放盐了吗?”   “放、放了。”宋洇愣了一下。   她也没想到他们之间能出现这么和谐的一幕,更没想到傅晏会在她跟前展现居家的一面。   还以为这样的傅晏早就绝版了。   “怎么想起来做菜了?”傅晏搅动着汤勺,没抬眼看她。   宋洇轻笑,语气自然:“你不让我请你吃饭,我总该找些别的补偿。”   “不是为了其他的?”   “不是。”   傅晏手停在那里,男人比她高小半个头,身量高,落拓而挺拔,此刻偏过头看她。   温声问:“宋洇,知道我喊你来什么意思吗?”   宋洇一顿,原先轻松的心情转瞬即逝,五味杂陈。   “知道。”她回答。   又说,“但不完全明白。”   宋洇生于名门,长于富贵,家逢巨变看遍了人世冷暖,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   只是有些东西,她再也没自信跟勇气了。   宋洇好不容易鼓起些勇气,与傅晏直视,试探地问:“傅晏,你喊我过来,是打算玩回来吗?”   她知道他的本意不是,可是谁能保准往后。   今天的傅晏看她顺眼,但是明天呢?后天呢?   她跟周家翻了脸,一时痛快,那往后傅晏跟她翻脸怎么办,还有谁能护着她。   于他,宋洇不可能不动心,但是她不能动心。   开阔的厨房区,傅晏清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似乎对那句疑惑颇为不满。   “为什么这么讲?”   女人碎发垂落,嘴唇莹润泛红,微抿。   晶莹剔透的眼眸波动流光。   “你不可能娶我。”   一顿,轻声,定定地看着男人,说:“我也不会嫁给你。”   所以从理智上来讲,他们没必要这样。 第15章 15:再度暧昧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傅晏静静地看着她, 一时没说话。   宋洇深觉自己失态,可还是毫不畏惧地与男人对视。   “为什么这么觉得?”傅晏似乎很在意。   宋洇没说话。   许久,宋洇伸了手,“我来吧。”   鸡汤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宋洇听着愈发响亮的声儿, 平静了下来。   傅晏没动,只是看着她。   许久, 他放下手中的汤勺, 缓缓低头凑到了宋洇的跟前, 不再是俯视的角度。   他的眉眼、发丝,近在咫尺。   浅色的眼眸仿若无星无月起雾的秋夜, 流露若有若无的情愫。   宋洇的心一颤, 靠这么近,以为他要斥责她。   是她昏了头, 明明是她来求他, 结果还是任性地把一切摊开。   她等待着男人的审判,等着傅晏把她赶出去, 可傅晏却只是伸了手。   在她怔怔的时刻, 帮她把耳旁的碎发捋到耳后。   轻轻的,一如多年前少年傅晏难得的温情时刻。   然后起身,熄灭灶火,出了门。   “傅晏。”   宋洇触碰到他刚刚摸过的发丝,站在原地喊他。   傅晏将围裙摘下,掠过四周冷淡的装修风格回眸。   他平静得好似无事发生, 可语气分明无奈。   “宋洇, 在你眼里, 我是什么样的人?”   -   孙瑞齐回来的时候觉察到了室内的低气压。   他正疑惑今天出了什么差池, 扭头就发现餐桌上摆放的菜式。比不上饭店里的精细,也不是梁妈的拿手好戏,只是简单而标准的样子,摆在干净的桌子上。   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这些饭菜看起来放在那里已经许久,鸡汤上结了一层油膜,早就凉了。   孙瑞齐抬眼,扫到餐厅的座椅上随意挂着两条围裙,像是两只孤苦作伴的吊死鬼。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扭头问傅晏。   “今天有谁来过吗?”   男人在沙发上接受夏秘书的视频汇报,听到问话并没有回答。   孙瑞齐走到傅晏的身边,同视频里专心汇报的夏轶打了个招呼。   孙瑞齐轻拍傅晏的肩膀,随口猜测:“女人吧?”挑眉,“宋洇?”   这个名字一出来,夏秘书识趣地住了嘴,面带微笑地看着两位上级。   傅晏停了半晌,金丝边的眼镜镜面微微反光,抬眼,瞥了眼他。   面色依旧如常,“有事?”不大友善。   孙瑞齐撇了嘴,“没事就不能找你,傅少?”   傅晏:“夏轶在汇报。”   言下之意是嫌弃他吵。   孙瑞齐揉了揉眉心:“也不算全然没事。”   他今天忙了一天,此刻松了松西装的领结,将西装外套脱下团成一团扔到一旁,细说:“你那个弟弟,就是傅诚,今天下午又来嘉汇闹了。”   傅晏撩起眼,倚靠沙发的一侧撑着下颌,似乎来了兴致,“下午?”   他下午没回公司。   “可不是?”孙瑞齐想起发生的事燥得慌。   傅晏问:“他要做什么?”   “想进嘉汇呗。”孙瑞齐面露嘲讽,笑说,“这么些年,他不就这点诉求吗?”   嘉汇是傅晏一手创立的商业帝国,也是他拿来制衡傅家的筹码,正是有了嘉汇的存在,让傅家更上一层楼。   现下,傅家基本由傅晏做主,在外头也就默认嘉汇等于傅家。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真的等同。   某种意义上,这座庞然大物是傅晏和几个合伙人的私有物。   7   至于傅诚。   傅晏想起些往事,倏然清浅一笑,垂眼,显出几分凉薄。   孙瑞齐还没说完。   “傅晏,我可听说你这弟弟最近不安分,他妈给他找了位不错的儿媳妇,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地步,”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里头的黑色真丝衬衫解了几颗扣子,半是不屑,“就是你之前拒绝的那位房地产大鳄的千金。人当初想方设房要见你一面,后来被你拒绝了退而求其次,要嫁给你弟弟。”话至末梢,莫名有几分看笑话的成分。   孙瑞齐斜倚在沙发上,目光闲凉地扫过来,笑说:“这事要是成了,咱们傅少——傅家的继承人,在这偌大的傅家处境又要复杂几分。”   屋子里静了三分。   夜色爬进室内,傅晏只开了客厅和走廊的两盏大灯,屋子太大,灯光便照顾得不周到。   四处,有种空空荡荡的清寂感。   傅晏的手一下一下敲在沙发的红木扶手上。   哒哒哒。   弯曲的指节叩响,像是有耐心的枪手在等待着诱捕一只振翅的蝴蝶。   傅晏倏然开口问夏轶,“夏秘书,傅诚最近犯浑了吗?”   夏轶还是微笑着不说话,答案不言而喻。   孙瑞齐眯了眼,有些不大明白,“你要做什么?”一顿,急声,“傅诚有傅成煦撑腰,你搬不动他。之前不也只是把他送进去几年?”   傅晏云淡风轻,抬眼:“谁说我想搬动他?”他淡声,“傅诚不过是傅成煦手里的一个提线木偶,我不动无辜的蠢货。”   傅晏舒展的手指一一收回,扣紧,郑重地敲击。   “不过,他暂时碍到我的眼了。”   男人的西装裤垂坠感极佳,盖住那双富有力量感修长的腿,此刻缓缓站起身。   电脑的镜头里,傅晏的手自然下垂,戴着百达翡丽白金手表的手向前伸,打算合上电脑屏幕。   傅晏是命令的语气:“夏秘书,去买一个记者,把傅诚之前做的混账事都爆出来。让他要么滚出国,要么去牢里再待几年。”   他面无表情,言语意味不明:“让他们都消停点。”   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冷声解释:“我最近很忙,没有心情陪他们玩。”   -   那头,宋洇接到宿以炀的电话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她今日和傅晏的见面不欢而散。   宋洇清楚傅晏的失望,可并不觉得有什么更优解。   大抵,她唯一的问题在于没有违背心意却又符合心愿地顺从傅晏。   这太危险了。   如今的宋洇是没有仙女教母的灰姑娘,连一辆合格的南瓜马车都租借不起,哪里有什么资本去赌,哪怕是为了周氏药业,这绝不值当。   可能到头来竹篮打水,两手空空。   用情感作为筹码,去寄希望于别人施舍,再愚蠢不过的事。   更何况,物是人非。   宋洇熟悉的是七年前的青葱冷寂的少年,而不是现下一个名字说出来就能把周家吓得瑟瑟发抖的傅少。   自古能共苦的多,同甘的少,更何况宋洇从未和傅晏共苦。   她才是那个让傅晏在明嘉抬不起头来的人,让傅晏成为了明嘉茶余饭后的笑料、陷入更大的深渊的人。   如果傅晏不喜欢她,又或者现在的喜欢只是一场虚幻,当这样一个身居高位的人想起来曾经的羞辱,他会怎么办?   宋洇的手心出了冷汗。   “宋洇姐?”   电话那头,宿以炀的声音让宋洇如梦初醒。   “怎么了,小宿?”   宋洇已经回了自己平时居住的花园小区,房子不大,但胜在五脏六腑齐全。   宋洇正坐在自己的书房,翻查着近期周氏药业的新闻资料。   宿以炀的声音略显疲惫,这个活蹦乱跳的小伙子像是饱受摧残的花骨朵儿,此刻有些为难,问:“宋洇姐,你什么时候回来上班?”   宋洇翻查资料的手一顿,诧异,她走之前请了整整一个月的假期,现下不过才半个月。   问:“出什么事了?”   宿以炀自知瞒不过,便干醋一股脑儿全说了。   “是这样的……还是小周总那边出了问题。你是知道的,咱们分公司最大的领导就是小周总,不论是什么文件,最终都得交由他签字,但是现下文件已经堆好几打了,但他还是不来。”   宿以炀这两天忙得晕头转向,忙碌于跟合作商道歉,头疼得不想说话,所以才厚着脸皮找他们唯一的救星,他细细说来:“上次的事……”一顿,语气尴尬,没敢提宋洇,只说,“全公司上下都在议论,尤其是傅少说他打了小周总,还让小周总道歉的事,小周总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想来心里肯定不痛快……现下嘉汇那边不合作,估计是周总没道歉,同事们都在讨论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人公然说小周总的坏话。总之,流言蜚语满天飞,小周总似乎觉得面上无光,来了一趟就直接失踪,没人找得到他。”   “所以?”宋洇垂眼。   宿以炀犹豫:“宋洇姐,可不可以……”   宋洇冷硬地打断拒绝:“我还在假期。”   宋洇对于周氏药业心绪复杂,感激之余疲惫居多,她还挂念着和嘉汇合作的事,可周玉笙的猜忌和利用让她不得不忧心未来。   “我知道我知道,宋洇姐……”电话那头软声,“真的求你了,我们真没办法了。”   一瞬间的沉默。   宋洇默默地拔出整理好资料的u盘,扫过笔记本电脑旁泡好的浓茶,绿色的细叶泡发后沉沉陷落,在茶水里怯懦地翻了个身。   茶已经凉透了。   许久,宋洇眼睫微颤,长长地叹了口气,妥协:“明天吧。”   明天去面对。   不论早晚,还是要回去上班的。   宿以炀一听,像是听到天大的好消息,瞬即喜笑开颜:“那太好了,宋洇姐,明天公司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02 20:05:50~2023-04-04 07:4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eb- 2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16:再度暧昧   ◎宋洇,开公放。◎   宿以炀穿着笔挺的西装, 站在周氏药业大楼的门口。   小伙子个子高,长手长脚,正眯着眼往前望,上班打卡的人来来往往, 可就是没看到他想寻找的人。   许久, 在人群中寻到了一抹亮色。   宿以炀小跑过去。   “宋洇姐!”   休息了几日,宿以炀对于宋洇的美貌又失去了免疫。   她本就只比宿以炀大两岁, 五官秀妍, 唇红齿白, 像是一株娇艳欲滴的露水玫瑰。   此刻一双盈盈的笑眼看着他,小实习生的心脏漏了一拍。   “走吧。”   抿唇, 还是一如既往的干练风格。   宿以炀点头应好, 明明高上一个头的人,此时却显得别别扭扭、畏畏缩缩。   女人快步进了专用电梯, 宿以炀连忙跟了上去。   “都放在周起樾的办公室吗?”宋洇扭头问。   “是, 明霞姐都整理好了。”   宋洇颔首,垂眸翻看微信, 已经两个小时了, 发给周起樾的消息还是没有回信。   这个点他应该还没起床,去他住的公寓逮人十有八九能成功,若是没找到,再给他的狐朋狗友一个个打电话,总能寻到人。   宋洇心里有了打算。   “宋洇姐。”一旁,小实习生突然出了声。   “怎么了?”宋洇的思绪被打断, 施施然偏了头。   上次和嘉汇的合作搁置后, 周氏药业的内部就出现了不少的风言风语, 宿以炀作为亲历现场的人, 被好几个前辈私底下盘问。   他对于宋洇的事情半知半解,可周边的人却总能妄下定论,这些天他听了不少难听的话。   宿以炀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你和嘉汇的傅少是什么关系?”   他问的很小声,有些底气不足。   宋洇清冷的目光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红唇轻抿,云淡风轻:“没什么关系。”   宿以炀不太信,“没什么关系,他怎么可能帮你出头?”   他问的理所当然。   高速上升的电梯抵达时发出“滴”的一声,宋洇抬眼,看向外头,似乎是笑了。   “宿以炀,上班时间不要谈论和工作无关的事情。”   告诫的话落下。   沉默了半晌,宋洇在迈出电梯前跟上了下一句。   “还有,不管我和傅晏有没有关系,作为周起樾的未婚妻,我跟他都不能有关系。”   周起樾的办公室宽敞明亮,是宋洇那个小格子的十几倍,躺在老板椅上侧身就能看到周边的风景。   这间屋子每天有专人打扫,不过堆叠合同的小篮子里还是有些乱——哪怕宿以炀说他们已经整理过了。   大约有半米高,覆盖各种领域。   法规、新药,甚至是规章制度里要不要加一条不准上班时间玩手机的提案。   宋洇把不太重要的文档抽出来扔到一旁,整理出急需签字的内容。   她又翻看了一遍周起樾的联系方式,还是没有回信。   宋洇给周起樾打了电话。   三声响后,电话那头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周起樾,我是宋洇。”   女人抱着手臂,站在办公桌前,细腰窄臀,身姿窈窕,神色有些严肃。   见对面没有回复,宋洇好脾气地紧跟了一句,“你在公寓吗?我等会把要签字的文件送你,如何?”   隔了半晌,那头传来声音。   “我是周玉笙。”   宋洇一怔,只觉得心脏骤停,世界瞬间安静。   苍老的声音仍旧有玉石般的清润,一下下在人心上叩响。   “宋洇,来一趟周氏药业总部。”   话音落,电话被直截了当地挂断。   -   车流飞逝,宋洇匆匆地下了出租车,背着包刷卡进了周氏药业总部的大楼。   前台的小姐训练有素,抿着唇勾起一个温和的笑容,向她问好:“宋小姐,好久不见,周总和小周总在办公室等您。”   两个人都在。   她缓缓地抬手,宋洇只觉得浑身躁动的血液陷入无法平息的紊乱。   心脏像是疯狂的摆锤,在狂乱地跳动。   她微笑说好,刷卡进入电梯的时候,手指尖都在颤抖。   二十七层。   周玉笙已经恭候多时。   他一袭枣色圆领锦袍,拄着拐杖,坐在正位,身侧是低眉顺目的周起樾。   “宋洇。”   周玉笙缓缓地抬眼,看向出现在会议室大门口的年轻女人。   喜怒不形于色。   “周总。”   宋洇只觉得头皮发麻,扛着压力一步步走到他身侧。   会议室被提前拉好了窗帘,此刻只有半缕光倾泻进室内。   宋洇撩起眼,便看到周玉笙那张保养得极佳的面容被打进来的光分割,一半看着她在笑,另一半隐藏于半明灭的昏暗中,眼睛漆黑得仿若藏了一个不见光的寒冬。   “宋洇,知道我为什么喊你来吗?”周玉笙提起拐杖敲击地面,表情像是凝固的雕塑,没有变化。   拐杖落地时一声一声的闷响彷如敲在人灵魂上。   宋洇一顿,掠过一侧眼含愤恨的周起樾,轻声:“知道。”是全然服软的做派。   周玉笙笑时眼睛眯起来,褶皱堆叠,像是只危险的笑面虎。   “那你告诉我你之前是怎么同我说的?”他问。   宋洇眼睫微颤,思考着该怎么回答。   刚准备开口回答,便看到周玉笙缓缓地起身,走到她身侧。   他的身影并不高大,但足够有气势。   周玉笙很少冷声同人讲话,就算是谈判到对自己有利时也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   此刻,他却眯着眼寒声问:“宋洇,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我们周家?有没有周氏药业?”   冷得像是冻人的冰。   宋洇不敢同他直视,等着他训责完解释,周玉笙却不给她机会。   一声笑。   “你这个样子,让我后悔当年看在你父亲面子,帮你们宋家垫付十七亿的债款。”   宋洇嗓子眼发紧,手心里都是汗。   女人漂亮的妆容在昏暗的室内楚楚动人,可没人会怜惜。   周玉笙将手从拐杖上移开,缓缓摊平,一旁的周起樾好像得到了指令,递过来一部手机。   他拨通了一通电话,然后扔到一旁的会议室圆桌。   睥睨般看着宋洇,说:“接。”   宋洇迟缓地有了动作,目光落下,几乎是一瞬间她就辨析出来这是傅晏的工作电话号。   宋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电话响了快有六十秒。   嘟嘟嘟,像是延迟处死的劫难。   每分每秒,都好似度日如年。   宋洇的身体是被凿了洞的破烂水缸,被抽走了全身的鲜活血液,连捏紧手机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温和的男声,是傅晏的秘书,夏轶。   宋洇在周玉笙的注视下一字一顿地开口:“夏秘书你好,我是宋洇。”   “哦哦,宋小姐。”夏轶似乎想起了她,声音里的笑意多了些,温声,“宋小姐有事吗?要找傅少?”   “是,麻烦您转接一下。”   夏轶倒没有让她预约,只是说:“好的,请稍等。”   宋洇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颤,努力地平息起伏的心情,告诉自己该做好当下的事。   不要害怕、不要畏惧,坦然地去面对。   她是父亲的女儿,她该做到。   宋洇不断地说服自己,可是下一秒,就听到周玉笙温和却又骇人的命令:“宋洇,开公放。”   宋洇的心脏狂跳到有挣扎的痛感。   她觉得一切真的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宋洇抬手,按下了那个喇叭状的按钮。   几乎是她在闭上眼睛逃避的瞬间,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男声,嗓音清哑,像是被奏响的名贵大提琴。   “宋洇。”   一如无数次在宋洇耳畔响起的那道声音,让宋洇高度紧张的身体泛酸泛软。   她多想同他求救。   “傅晏。”   宋洇的舌头打了接,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明明她昨天才拒绝了他,可今天却不得不舔着脸求他周氏药业的事。   她该怎么去描述自己复杂而无理的要求,怎么去让傅晏接受这桩没有必要的亏本买卖。   一旁。   周起樾看着她。   周玉笙盯着她。   那柄威严的拐杖,像是跟纤长的钉子钉在了会议室的酒红色地毯上。   宋洇只能很卑微地喟叹一般开口:“傅晏,求你。”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阵。   “你在哪里?”傅晏的声音似乎沉了些,但还是跟往常一样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他那么聪明,几乎是一瞬间就给出了反问,“周氏药业吗?”   宋洇心停了一拍,没敢回答。   傅晏似乎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这是周玉笙的电话吧?让他接。”声音冷了三分。   周玉笙眼神阴凉,对着宋洇摇了摇头。   得到指示,宋洇咬着下唇辩解:“我不在周氏药业。”   她轻声:“只是想问你,和嘉汇合作的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一顿,她听到那头傅晏的声音似乎远了一些,四周的环境嘈杂,有风声,也有冷笑声。   还有拒绝的声音。   “没有。”   宋洇的心像是被判了死刑,一瞬间跌入谷底。   她像是孤独的小丑,茕茕孑立的孤单。   傅晏轻嗤:“宋洇,我不是给了你机会吗?”   宋洇吐不出半个字,阖上眼,想要屏蔽掉周边的人与物:“我知道,”又说:“对不起。”   她不该给这么苍白的字眼,可在此情此景,宋洇想不到更合适的话语。   “还会说其他的话吗?除了谢谢和对不起。”   傅晏不满意。   宋洇没回答。   两个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宋洇拿着手机,像是拽着唯一的希望。   她睁开眼睛,就无法躲开周玉笙冷漠却麻木的注视,周总的笑容慈祥而虚伪,微微抬眼,眼底全然鄙夷与凶狠。   宋洇无比清醒地知晓:她在周氏,不过一尾浮萍。   “罢了。”   骤然,宋洇听到电话那头的男声。   像是春暖回寒,结冰的湖面被融化的小孔。   “宋洇。”傅晏缓声。   “我最近心情不太好,你要是让我心情好点,我说不定会给你们周氏药业一个机会。”   傅晏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从电话里传出来有些失真,可宋洇却好像溺水的人爬上了陆地,找回了些微的安全感。   一线希望,比没有希望好太多。   宋洇听到傅晏在电话那头说:“宋洇,夏轶去不了挪威,生活助理的事还是你来,这个机会我给你,但最终结果全看你表现,来与不来,随你。”   然后电话被挂断。 第17章 17:懵懂暧昧   ◎你搞不定我的。◎   其实, 宋洇一开始并没想强求傅晏。   十几岁的时候,宋洇一直觉得如果没有后来的事,傅晏迟早会对她死心塌地。   毕竟,她自认为是个合格的金主与女朋友。   她爱他的时候是真的爱他。   宋洇没那么多富家子的坏习惯, 在感情里不要别的, 只要看中的人付出真心。   只可惜,万事没有如果。   -   时间线回到七年前。   那天, 宋洇目睹了傅晏被人打, 和他一同被警察找到带上了车。   少女一直在偷瞄傅晏身上纵横的伤, 青青紫紫像是一幅不怎么样的儿童涂鸦画。   她给父亲投资的医院拨了电话,让他们派医生过来给傅晏看看, 但是傅晏拒绝了。   彼时, 宋洇做完了口供,在门口等着被警察盘问的少年。   少女理了理散乱的长发, 披着一件司机从家里带来的珍珠扣开衫, Heinare小姐受父亲委托来帮宋洇收拾残局,她询问宋洇有没有受惊吓, 少女表现得自若。   她坐在外头, 言语平静,纤长的手指在桌子上轻叩。   宋洇的脑海里是少年带着她狂奔的样子,风呼啸时有青草的味道,肺部缺氧,肾上腺素飙升,那一幕像是隽永的画, 挥之不去。   开门的声音。   已至夜幕, 少年从昏暗的房间里走出来, 身形高而瘦, 少年感很足。苍白的皮肤被警察局橘黄的灯光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边,眼睫漫不经心地垂着,明明浑身是伤,却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傅晏,”宋洇起了身,她还在忧心他身上的伤,蹙眉,杏眼里像是沉了散碎的小星星,软声,“你好了吗?跟我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不用。”傅晏还是那个回答。   少女盯着他,像是在看一道难解的数学题。   宋洇的成绩在明嘉不算数一数二,但也在前10%,她聪慧理智、心澄如镜,郑重地给出了理由:“好学生,你也不想别人看到你这副样子吧?”   她拦在傅晏的身前,少年单薄的身影停留。   他的肤色白得让人觉得冷,眼神也冷,像是一个虚幻的人物,答案让宋洇失望了:“宋洇,我这副样子你没见过,不代表其他人没有见过。”   威胁对他来说没用。   宋洇一怔,竟有些发酸,心疼他。   “那……”她悻悻开口。   傅晏冷声打断:“我并不在乎这个。”   似乎是安慰,但宋洇并不觉得宽慰。   她快没有办法了。   傅晏与宋洇错身,走出了警察局。   漆黑的夜,黑色的路灯杆托举着孤零零的光亮。   司机询问大小姐要不要回家,宋洇摆了摆手。   她同Heinare说了一声,然后快步跟了出去。   路两旁,老城区的灯因为年久失修明灭着几盏,少年茕茕孑立,步履极快。   宋洇像是一条秀丽的小尾巴,跟着傅晏从警察局出来,穿过好几条小巷。   路旁的车飞驰而过,有男男女女勾头往窗外看,嬉笑声在街道回荡。   傅晏的步子似乎更快了,从岔道拐进更深的巷子。   突然,她看见傅晏停下,没回头,冷声告诫她:“别跟着我。”   宋洇觉得傅晏不能把她怎么样,反驳:“我顺路。”   少年没回答,继续往前走。   宋洇渐渐发现不大对劲儿,她不认识这附近的路,但也发现周边的景色有重复,就比如角落里那个画着哭脸的废弃垃圾桶。   傅晏在故意带她绕圈。   正想着,少年一停,发呆的宋洇差点撞到他身上。   他的背宽而薄,凑近时有浅淡的肥皂香味和泥土的腥。   宋洇猛然觉得耳尖子烫。   傅晏回头问:“小姐,还要跟着吗?”他说起“小姐”两个字吐字清晰而温柔,显得缱绻。   傅晏眼旁的青紫明显,却并不让他狼狈,反而增添了一些桀骜难驯的痞气。   他抬眼问:“这个地方我已经走了第三次了,你确定顺路?”   宋洇点头。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傅晏语气不徐不疾,冷淡地问,“就不怕我勒索你?”嘴角清浅的笑容有些痞与坏。   宋洇嘴巴不饶人,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孩,嘲笑他:“你现在的样子,我勒索你差不多。”   她并不怕,如果傅晏真想欺负她刚刚她冒出来的时候,就直接把她留在那群混混那里了,何必带她跑。   傅晏目光幽幽的,扫了宋洇一眼便扭头。   “哎哎——”   宋洇连忙拉住傅晏的手,挂上往日里只有宋清予才能见到的撒娇表情,她吸了吸鼻子,眼睛洇着一层朦胧的水雾,小声哀求:“我去旁边的药店帮你买酒精消毒可以吗?”   傅晏的目光落在宋洇摸他的手上,语气漫不经心却有若有若无的威胁,“麻烦抬手。”   宋洇才不怕他。   “我不。”   傅晏抽离,用的力气不算大,但宋洇刚好困不住他,可是刚抽到一半大抵是触碰到被打伤的淤青,傅晏没有出声,但眉头一锁,显然是被疼到了。   少女漂亮的眼睛水汪汪的,此刻眨了两下,急声问:“傅晏,你没事吧?”   她连忙松开了傅晏的手,低下身,因为夜间路灯不够明亮,只能低下头去看他手上的淤青。   少女的睫毛近得快贴到傅晏的身上。   傅晏垂眼看少女的脑袋,仰头时是位骄傲的小公主,高贵明艳、不染凡尘,此时低下头却毛茸茸的,像是乖巧的家养小黑猫,看起来绵软。   宋洇仔细打量了一会,确认没有出血才又抬起头,重申了建议:“我们不去医院了也不行吗?得早点处理,不然一时半会儿肯定好不了了。”   傅晏没答应,宋洇又想拉他的手。   傅晏盯着她,目光如炬,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缓缓叹了口气,妥协。   “也行。”   宋洇的心不由跟着一动。   -   宋洇买了酒精、碘伏、云南白药和纱布。   她坐在便利店前的台阶上眼巴巴地看着傅晏窸窸窣窣地拆开塑料袋。   少年很倨傲,说了声谢谢,抬起手自己给自己上药。   他的身量很高,此刻坐在台阶上,两条长腿因为台阶不够高憋屈地分开,手肘支起,肩背微弓。   破了皮的地方他蹭不到,还会涂歪,药效都没有发挥的余地。   “傅晏,要不,我帮你涂吧?”宋洇在一旁小声建议。   少女的杏眼像是小鹿一样,在便利店的灯光照射下有如波光粼粼。   傅晏没动,宋洇正在平地蹲下身仰视他,高傲的大小姐缩成小小的一团,今日穿的也是普通的素雅裙子,就跟街上温柔的高中女孩没什么区别。   傅晏抬了眼,冷寂的目光落到宋洇的珍珠开衫,显然是名贵的珍珠,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是醇香的酒酿一样有光泽。   他无声地拒绝了。   宋洇盯了一会,看着少年利落的下颌线线条,然后微微下移,因为吃痛,傅晏的喉结频繁地滚动。   她站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咳嗽一声,拿出了自己的大小姐气派,命令:“我来吧。”   然后不容拒绝地抢走了傅晏手中的棉球。   傅晏撩眼看他,浅色的眼眸像是冻人的冰。   可宋洇偏生觉得像是凶恶的小狗,又纯洁又无情。   宋洇的心又跟着动了一下。   她嘀咕一声,直接欺身而上,从傅晏的胸膛、脸颊擦过,少女的发丝垂落,淡雅的馨香在夏末的夜晚氤氲。   宋洇垂眼看他受伤的后脑勺和脖颈。   被些微的灯光照得发灰。   应该是划到了水泥地,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擦伤痕迹,有几个地方已经起了脓疱。   傅晏的身体很烫,肩背的轮廓正随着呼吸起伏,宋洇靠着他就能感受到。   他应该是想拒绝她,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时,宋洇突然站起了身。   “转过身。”大小姐在命令他。   宋洇怕他不同意,又顺嘴解释:“你后面起了脓疱,不早点处理,估计晚上都别想挨着枕头睡觉。”   她敛眉,想起了那批混社会的说的话,又有了新的理由:“你应该不想你母亲担心吧?”   傅晏黑发散乱,浅色的眼中掠过一分忌惮。   宋洇大致猜到了这个人的逆鳞在哪里。   她扯着嘴角,笑说:“快点,一会儿就能处理好的事。”   傅晏默不作声,却还是转了身。   宋洇用手机打了灯,垂着眼帮他处理。   伤痕密密麻麻,和沙滩上的沙砾一样多。   宋洇抿着唇,处理完问他:“身上有吗?疼不疼?”她是指这件衣服下。   “没有。”少年一顿,哑着声拒绝。   宋洇分明看到衣服上的淤泥,但没有挑破。   她把喷雾扔到傅晏的怀里,倒也不再强求:“你自己处理一下吧,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又恶狠狠地叮嘱,“你,不许跑。”   给足了傅晏时间处理伤痕。   宋洇在便利店蹲了许久,最后要了两个鳗鱼饭团,她一个、傅晏一个,不过转交给傅晏这家伙没有要。   少女撇撇嘴,没强求。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是个晴朗的夜,没有云雾,繁星满天。   宋洇小口小口地吃完了鳗鱼饭团,然后将垃圾扔掉。   突然看到一旁的傅晏拎起装着药的塑料袋,站起身,往前走。   “傅晏,你要走了?”宋洇在他身后问。   少年身材落拓而挺拔,突然侧了身回头看她,侧颜清冷。   “你不走吗?”   “啊?”宋洇一怔。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少年还是寡冷的态度,只是说起“回家”两个字,眼里闪过一丝浅淡的暖意。   大概是见宋洇没反应,傅晏有些不大自然地再次询问:“要吗?”   宋洇没有想到他的转变,但还是提着裙子跟了上去。连声:“要的,要的。”   宋洇在前,傅晏在后。   他像是个安静的影子,连点声息都没有。   宋洇停住了脚步,等他走到前头,与她并肩。   宋洇开玩笑:“你在后头,我怕你跑了。”   傅晏“嗯”了一声,表示了解。   宋洇也不在乎,抬头看星星,突然想和傅晏聊聊天。   她指着天上的星子,道:“傅晏你知道吗?这漫天星宇,我们能看到的星星只有六千颗。”   “我们头顶最亮、耀眼的那颗,红橙色的,看到了吗?那颗星星是牧夫座大角星。”   “……”   傅晏在一旁听宋洇科普。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一句。   宋洇笑盈盈,偏过头看傅晏:“我父亲很喜欢看星星,他觉得宇宙是无垠的,就像是海一样,需要人去探索,去挖掘。”   她想跟傅晏说父亲最喜欢的玫瑰星云,突然听到傅晏说话。   “你很崇拜你父亲。”他的目光像是羽毛一样落下来,轻飘飘的。   宋洇没有否认,“他太厉害了,我想任何一个见过我父亲的人都不会忘了他。”   “所以他喜欢星星,你便也要喜欢吗?”   这样的提问让宋洇一怔。   宋洇略思索,仔细回答:“不是,喜欢是自然而然的,接触得多,自然就喜欢。就比如我父亲和母亲,他们就是因为天文多次接触才在一起的。”   她笑起来矜持而漂亮,眼睛里闪烁小小的骄傲,“我喜欢星星是因为他们常提,接近你也是想让你记住我。”   少年侧脸绝艳,神色冷淡。   良久不说话。   “我明白了。”   少年停住脚步,平静无波的语气。“但是宋洇,你也看到了,我是一个这样的人。”   他的自我评价不大高,又说:“你不应该来搞定我,也搞不定我。”   少年撩起眼,浅色的眼眸让人深陷。   他眼底的波动太微小,以至于让人觉得不曾存在。   “宋小姐,今天谢谢你,往后还是别靠近我了。” 第18章 18:懵懂暧昧   ◎别招我。◎   他说了“不要靠近”, 可真的是否要听话,那是宋洇的事,跟傅晏没什么关系。   上学日,少女提着书包一入座, 便有众多人蜂拥而至, 或男或女,都是年轻的面容。   大小姐疏离浅笑, 拿出需要查看的书卷, 突然听到前排的同学在讨论傅晏。   他们在说傅晏受伤的事, 有人猜测傅晏得罪了谁,又有人说周末看见傅晏进了警察局。   “看着一点都不体面。”   “我还从来没有谁像他那么狼狈过, 他究竟是招惹了谁?”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招惹别人然后被打呢?”   “哎, 你说——穷的人是不是骨子里都有犯罪的基因啊?”   听到了这样的询问。   前排,哧哧的笑声不绝, 笑的时候肩膀不住抖动, 像是淘尽一切的巨大筛网。   宋洇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有人咳嗽两声, 前排的同学未反应过来, 被人戳了两下才清醒,抬眼正好对上大小姐平静却冰冷的眼神,像是锋利贴着人脖颈的寒刃,叫人害怕得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是在告诫。   四下一时无声,全然无趣。   宋洇没再搭理。   她这些天也大概知道了为什么傅晏在学校里不受待见,宋洇托关系找了学校论坛的人询问, 对方支吾了一会, 告诉她, 这是傅家的意思。   京城傅家, 那个庞大的家族。   傅晏招惹了傅家,所以才会在校内校外被人这样的嘲讽、排挤、欺辱。   关于其中的含义,宋洇有了模糊的猜测。   下午,国际部比起普通班级多了两个小时午休,宋洇便去明嘉的室内体育馆找傅晏,她关心他的伤。   大小姐换上了黑色的短袖短裙,腰掐得细,和煦的日光下,胜雪的肌肤白得透明,樱唇轻勾,明艳之至。   她旁若无人地走到观众席坐下,坐得端正,目光审视般俯视上课的人群。   有不少同学注意到宋洇。   “来找傅晏的吧?”同在上课的孙瑞齐眯着眼,几乎是一瞬间就有了猜测,目光悠闲地在空中晃了圈,然后找到了篮球场另一头的傅晏。   少年穿着白色宽大短袖,低头拍打着篮球,正徘徊在人群的周围,等待考试。   他昨日受的伤还未痊愈,青紫的伤痕弥漫得更为严重,像是渗到皮肉里的劣质颜料,色彩冷淡而血.腥。宽大的骨架上点缀众多的淤痕,从衣服底下伸展出来,让人不经去猜想衣服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孙瑞齐很少看傅晏来上体育课,如若不是今天的课算入成绩,想来,傅晏也不会出现。   明嘉作为一所私立高中有着远超其他普高的高昂奖学金,综合成绩前1%获得学费全免和高达六十万的助学金,傅晏对此势在必行。   其中体育成绩占比5%。而篮球模拟比赛,作为平时分的3%计入最终的体育成绩。   “傅晏,大小姐来看你了。”孙瑞齐心道“真巧”,高呼一声,冲傅晏挥了挥手。   他没有低声避讳,于是此话一出,周边没在意到的也都瞧见了这位明嘉风云的大小姐。   高高在上,却美得好似玫瑰含露,清纯而又妩媚,看人时微笑得矜持。   议论和起哄声渐起,不一会儿就喧闹了起来。   体育馆内热闹得像滚烫得在嘶鸣的烧水壶,壶内沸腾的水即将挣脱躯壳的束缚,迸溅出来。   “傅晏,可别让大小姐失望。”   “是啊是啊,大小姐失望了,丢了她的喜欢,你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有嘲讽的嬉笑。   “……”   孙瑞齐咂嘴,原本也没想到自己的话能引起轩然大波,上去一脚踹在说话的人身上,骂道:“怎么说话呢你?”   傅晏倒是云淡风轻,他早已见惯了冷言冷语。   微微抬头,浅色的眼眸从观众席上掠过,少年的身型孤傲,在宋洇那里没有停留哪怕片刻。   “B组最后一个,傅晏。”   体育老师按照名单顺序安排好。   比赛五五分,两组绕球场对抗。   先得一大分的队伍全组组员满分,剩余组给及格分。   哨声响,两组组员入场。   傅晏显然和班里的学生不太融入,不过平时归平时,比赛是比赛,都是家族仔细培养的孩子,倒也拎得清。   赛场上,少年运着球往前跑,肩背宽阔而瘦削。   傅晏的体育天赋倒和他的学习一样,让人觉得奇妙而赞叹。   “倒计时,十五秒。”   有专门请来的裁判代为宣判。   时间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球传到傅晏的手中。   少年肩背拱起,像是一张蓄势待发的满月弓,而后膝盖弯曲,小腿发力,用力起跳。   手腕曲折。   喷。   球进篮中。   一个三分。   进了。   哨声响。   “嘘——”   “我靠,牛的,兄弟。”孙瑞齐替他喝彩。   傅晏点头致意,将球扔回收集箱,转身去休息室。   少年背影孤独,卓尔不群。   孙瑞齐突然想起来看了傅晏整场的宋洇,想提点一下这家伙,后知后觉地看向观众席。   骤然发现原本坐着人的地方空空如也。   -   休息室里,少女找到了傅晏。   “你身上的伤好点了吗?”宋洇手里拿着自动贩卖机售卖的温烫红豆汤,然后递到傅晏的身前。   她歪头,明亮的眼睛只盛着傅晏一个,让人觉得她是全心全意地注意你一个,说:“热的,喝点?”   傅晏没接。   他回到休息室,刚开柜子,准备换上校服回教室,此刻被宋洇闯入,准备抬手脱衣服的动作顿住,竟一时没有其他事可以进行。   垂眸,宋洇的手还悬在那里,固执得不行。   少女挑眉,耐心询问:“你不喝红豆汤?”   傅晏明明昨天才提醒过他“别靠近”,可大抵大小姐就是会有的自己的公主脾气,半点没往心里去。   还是笑盈盈地。   傅晏错乱的头发因为出汗有轻微的湿,刚刚已经被毛巾擦过,此刻胡乱地垂落,遮住他脸上的神色。   许久,傅晏伸手接过。   他的嘴角微不可闻地下拉,冷声告知:“我要换校服。”   他是想提醒她早点出去。   可宋洇并不客气,她还担心他身上的伤,想到他昨天青青紫紫的一身伤痕没去医院处理,想来他晚上自己回去也不会转变心意。   宋洇静静地注视着眼前人,深切地觉得他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少女手抱在胸前,命令:“我还没看你身上的伤有没有好,麻烦让我看看。”   就算是命令,此刻宋洇的声音也不像是同旁人说话的疏离,更像是沾满情绪的骄纵。   她说话时微微皱眉,眼底掠过一丝担心。   方才傅晏运球,宋洇分明看到少年短袖随风翻飞露出底下青紫的淤痕,像是长满青苔的阴暗泥沼地。   傅晏没有答。   宋洇向前了一步。   大小姐盛气凌人,在狭窄的休息室气场全开,撩起眼仰视这位她看上的少年,重申了自己的请求:“让我检查一下,你昨天弄成那样,我得看了才放心。”   傅晏伸手撸起自己额前的碎发,他用沉默代为回答,转身去锁自己的暂存柜,大抵是准备放弃换校服,直接回教室。   宋洇有些恼,去撩傅晏的衣服。   手骤然顿住。   她看到了少年的腰腹,被黑色的运动裤绳带系住。   宋洇知道傅晏很白,可没想到他的身体也是白的,如同上好的羊脂玉,此刻虽然掺杂了青紫的杂质,可依旧漂亮。   还有……   宋洇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姿态霎时全无,她也才十七岁,有少女的懵懂与青涩。那一瞬,什么疏离有礼的小姐要求宋洇通通忘干净,心脏小鹿一样砰砰,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她有些不知所措,愣愣地抬眼对视上少年的眼睛,浅淡的颜色却凝着化不开的冰冷。正踌躇,倏然少年抓住了她僵住的手,将宋洇向后推了一把。   傅晏身体向前,整个人都靠得离宋洇极近,两具年轻的身体在狭窄的休息室里虚虚地贴着。   “你要干什么?”   傅晏清哑的声音在两个人短促的距离间响起,他那双浅色琉璃一般的眼睛里倒映着宋洇失神的模样。   宋洇突然忘记了呼吸。   傅晏扣着她的手,提起,将她按在了暂存衣物的柜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喷。   冰凉的质感让人不大适应。   宋洇眩晕,感觉自己像是个小鸡崽被傅晏逮住,她心里羞恼,声音是自己都没有想到的软,像是松软的棉花糖:“傅晏,你干嘛?”   少女仰头看少年,他冷清的面容因为受伤看起来危险而迷人,好比雨连天郁郁葱葱的森林。   “不要拉异性的衣服,你家里人没教过你吗?宋小姐。”   清冷而告诫的话。   傅晏垂眼看她,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在说完后抿成一条毫无起伏的直线。   少年的骨架比宋洇宽大,此刻他制着她,能把她整个笼罩住。   骨节分明的手白中有几缕青紫,青筋微凸,他压着她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让宋洇感觉到疼痛。   少女的手腕掐红了,勒出一条红痕,在她莹润雪白的肌肤上极为明显。   宋洇嗓子一哑,舌头打结,一向口才伶俐的她此刻竟说不出话。   这并非她本意,她真的只是想看看他的伤,没有想其他。   宋洇瞪着傅晏,可是脑子却不受控制地想起自己刚刚看的内容。   “在想什么?”傅晏眯着眼去追寻宋洇的视线,他盯着身下的女孩,有些不太理解她的心中所想。   “……”   宋洇眼睫微颤,努力压下不宁的心绪。   想他起伏的呼吸,微微凹陷的肌肉纹理。   想他蔓延下去的纵横青筋。   宋洇觉得有些渴,虽然大小姐平日也能见到娱乐圈的帅哥,自认对于美色还有一定的抵抗力,但她敢打赌,她的脸一定烧红了。   怎么就刚好看见……   宋洇被困得难受,想推一把傅晏,可真实地触碰到男孩子滚烫的身体,却发现像石头一样坚硬,她能透过单薄的衣服,感受到他的身体。   宋洇的心跳又好像快了几分。   她根本推不动他,傅晏是真的生气了。   少年觉得好笑,嗓音清哑,话语几乎是贴着宋洇说出来的。   他凑到她的耳边说话。   “别招我,宋小姐。”   傅晏垂眸看她,眼底情绪意味不明,“我不招人喜欢的。”   作者有话说:   谢谢贝贝们的营养液^^超级感谢!感谢在2023-04-06 18:38:57~2023-04-07 02:2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ov1124s_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19:懵懂暧昧   ◎傅晏,你落我手里了。◎   他怎么可能不招人喜欢。   明明是拒绝的话, 宋洇却分明觉得自己被迷惑了。   浑身发烫,心   脏狂跳。   傅晏松了手,冷淡的眼垂下,在脸上落下一片阴翳。   他打开暂存柜, 从里头拿出校服, 转身离开。   -   那日过后,宋洇消停了几天。   不过也就几天罢了。   还在盛夏的尾巴, 蝉鸣聒噪喧嚣。   学校后头的咖啡厅, 宋洇偶尔会去那里要一杯美式。   “连个联系方式都不肯给我啊?”   “这位服务生, 真的不能给我联系方式吗?”   她的提问声音清甜。   少女一袭黑色珍珠扣包臀裙,提着电脑包, 笑起来眼波潋滟, 矜持地注视着人,解释, “若是往后我想点你们家的咖啡, 也方便找你。”   被接连的拒绝,宋洇没有太多的颓色。   所谓“越挫越勇”, 必然是有一定的道理。   她正对着的服务生小哥没说话, 黑色制服落拓而挺拔,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压圆珠笔发出卡擦的声音。   正是傅晏。   少年手拿记录本。   睫毛垂落,留下一片乌青的阴翳。   “抱歉,”他冷淡开口,浅色眼睛微抬,落在宋洇身上, “我们这里只提供店长的联系方式。”   他好像有打不完的工, 自打认识傅晏后, 宋洇无意撞见的他的打工地点就有四五个。   至于这个咖啡师的兼职, 应该是干得最为长久的。   大抵是因为咖啡厅离学校最近,受明嘉保护,傅家的人不想闹大,鲜少来这儿找茬儿。   宋洇讨价还价:“可是你们店长又不是天天在店里,多麻烦。”   “你可以联系他,再通过他联系我。”   宋洇疑惑:“如果他错过了看消息呢?”   “不会错过的。”   回答简短而笃定。   少女的眉细长如柳叶,有偷偷修剪,画了眉但不算明显,远山黛色,朦朦胧胧。   宋洇苦恼,直直地盯着傅晏,语气有些软,像是埋冤:“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不是他的联系方式。”   她认识他也有小几个月,要是没搞到联系方式,说出去也真是没名气。   傅晏稍稍沉默,然后是请求:“宋小姐,点餐吧。”   “……”   宋洇无话可讲,大小姐靠在吧台,闲散撑着下颌。   瀑布般的长发披散,路过细瘦的肩膀时滑了一下,碎发散落胸前。   “服务态度真差。”她盯着傅晏头上的黑色帽子,骄矜地轻哼了一声,但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做样子给傅晏看,手指尖点在吧台,说,“一杯美式,要加稀奶油和椰浆,全冰。”   傅晏平静地问她:“加糖吗?”他清冷的嗓音配着冷白的皮肤和黑色的制服,有种说不出的禁欲感。   宋洇眨眼,疑惑:“这位服务生,我来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吗?怎么做服务生的?”颇为不满。   傅晏记录要求的手稍稍停留,写下了“三分”。   宋洇不说话,“噗嗤”笑出了声。   时令转秋,天气干燥微凉。   咖啡厅里加湿器喷出绵密的水雾。   宋洇翻阅着信息,有国外院校的面试通知,也有校内活动的信息。   往下翻,突然看到郑嘉阳的消息。   是一张照片,那架宋洇没有拿下的天文望远镜。   宋洇不由回想起上回打赌的艺术中心,傅晏在那里也打过工。   他好像真的很缺钱。   【郑嘉阳:大小姐,这望远镜你还能拿下吗?】   【郑嘉阳:追人追的怎么样了?】   郑嘉阳上回被宋清予警告,许久没有来骚扰她,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转了性,又来烦扰。   哪怕他明知宋洇半点也不喜欢他。   宋洇瞧了一眼,冷淡回复。   【因因:不关你事。】   那头回复得很快。   【郑嘉阳:怎么就不关我事了?哥哥认识你也挺久了,总得有个优先录用权吧?】   宋洇反感油腻的男人,胃疼,缓缓打字。   【因因:。】   【郑嘉阳:别这么冷淡嘛,女孩子还是要温柔热情一点好。】   管得宽,要求还多。   宋洇懒得理他。   但郑嘉阳没打算消停。   【郑嘉阳:我听人说明嘉最近筹办成人礼,好像可以邀请校外的人参加,洇洇,你有舞伴了吗?】   【郑嘉阳:我挺喜欢你的,你邀请我参加你的成人礼,那之前的事我就不计较,还把那架望远镜送你。】   【因因:……】   宋洇翻了个白眼。   【因因:我有舞伴了。】   她对所有人都是这副说辞,最保险,也省事。   【郑嘉阳:上回你看上的那小子?】   【郑嘉阳:我去翻了兼职人员的名单,叫傅晏是吧?】   【郑嘉阳:我去查了他。】   【郑嘉阳:穷小子一个,到你们学校都付不起学费,有什么好的。】   付不起学费是真,人家不用交学费也是真。   宋洇看到消息,不经意抬眼,瞧了眼正在打发淡奶油的傅晏。   少年疏冷散漫,天生有股吸引人的韧劲儿,大抵是察觉到宋洇在看他,抬眼与她对视。   宋洇心一颤,倒不畏惧他的目光。   手机嗡嗡作响。   宋洇被手机抖得手心发痒,嫌郑嘉阳烦,直接屏蔽掉了。   “两杯拿铁。”   很年轻的声音从一侧传来,穿着明嘉的校服。   “咦?这不是傅学神吗?”   点单未结束,倏然,出现了新的疑问。   -   孟勋睿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到傅晏,他是傅晏的同班。   此刻拎着放学的书包,叼着嘴里的深灰电子烟语气有些夸张。   “哪个?”同行的男生不大记得。   孟勋睿凑到他耳边,声量却没怎么减小,指着介绍。   “就是被宋大小姐追的那个。”   “哦哦哦~”   一副了解的模样。   孟勋睿往日里最是看不惯傅晏那股清高做派,明明是个贫困生,脾气却差,眼睛恨不得飚到天上,根本瞧不见他们这些富家子。   风评也差,早先有人疯传说傅晏没有父亲是个野种,后来又有人说这家伙住在贫民窟,血都是脏的,好像还偷过东西,有没有实据不知道,但进警察局被同学瞧见好几次。   这样又穷又装的货色,最是叫他们这些出生名门的人生厌。   而现在,他又靠那张脸要被大小姐玩弄。   孟勋睿谈起这事的时候旁若无人,挂在嘴角的笑容戏谑而明白,全然嘲讽。   当着傅晏的面说出来,是故意的。   不过傅晏并没有给出他理想中羞恼、自卑的回应。   “加冰还是温热?请问需要什么甜度,是否需要换成脱脂奶?”傅晏按照店里的要求清晰吐字,脸色没改半分。   孟勋睿只觉得不爽,挑眉。   “问你话呢,你不回啊?”   傅晏没理他。   “还做不做生意了?”孟勋睿少爷脾气上来,踢了一脚吧台,语气嚣张。   “做,”傅晏回了单音节字,目光稳稳落在他身上,回问,“所以,你打算要什么温度、甜度?”   跟打在棉花上一样,都不弹一下。   “我他妈——”   骂人的话还没吐出来,傅晏冰冷的字节又止住了他的话。   “温度、甜度。”   好像命令的人是他才对。   孟勋睿咂嘴,气势上输了一大截,恼得要死,又憋得慌,有些不耐:“随便呗。”还是回了话。   欺负人也是希望有回应的。   傅晏的反应过于扫兴,孟勋睿切了一声,和同伴聊了些别的。   半途,倏然想起了什么,孟勋睿“哎——”了一声,又折了回去,扯着笑问:“喂,大学霸,被宋大小姐追……是不是很得意?”   不然怎么敢这么跟他讲话?   轻描淡写的笑容,从骨子里发散出来的优越感。   “这应该是你这辈子的高光时刻了吧?往后可没有这么好的女孩追你咯。”一字一顿,抬眼,漆黑的眼眸亮得惊人,问他,“爽不爽?”   他是真想知道。   扯着笑,吐字清晰而恶劣。   傅晏冷淡的眼皮半耷,眨都没眨。   他那双浅色的眼睛移到一侧宋洇的身上,看到少女蹙着眉为难,倏然歪头,扯着嘴角一笑,回答。   “还好。”平稳的两个字。   孟勋睿不满意:“什么叫还好?”   同行的附和,对于回答不满足:“就是,还好也太模糊了。”   他们对傅晏的感受刨根究底,只是想要把人的心脏剖开,用以谈乐。   “还好就是不讨厌、不喜欢,”一顿,冷淡告知,“你这样的就算不上还好。”   傅晏将单子写完整,撕下放到两个学生面前确认,骨节分明的手敲击大理石的吧台台面,冷得浸润骨子里的笑,但行为举止还是谦和有礼,“不过爽或不爽你们体会不到了。”   他似乎笑了,说:“毕竟她没追你们。”竟有几分少见的戾气和狠劲。   眼皮一垂,又是方才云淡风轻的样子,淡声询问:“两杯拿铁,默认是常温、不加糖、全脂奶粉,对吗?”   这话一出,两个人的脸色稍显难看。   “傅晏,你怎么说话呢?”孟勋睿扬声问。   傅晏散碎的头发被黑色的帽子压着,骨架舒展,四肢被困在黑色制服里,语气如常:“两位客人,麻烦确认一下。”   孟勋睿窝火,质问:“你就不怕我们举报你?”   争执一触即发。   突然,一侧的少女站起了身,纯欲的包臀裙将她的身材勾勒得动人。   笑盈盈地靠近了点餐的地方,撑在吧台上,问:“聊什么呢?”少女歪了头对着孟勋睿笑笑,才去看傅晏,“都好久了,我的美式好了吗?”   “宋、宋洇。”   彻底哑了声。   傅晏闭了闭眼,冷白的手丢了记录的本子,似乎很听宋洇的话,去询问了后头的同事。   “您的美式。”   傅晏将黑色的陶瓷杯递了过来。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扣在黑色的咖啡杯上,对比鲜明。   他还是无悲无喜,穿着黑白制服,撩起眼,在咖啡厅的隔间里抬眼看她。   宋洇默默看着两个羞辱傅晏的人走掉,突然出了声。   “我追你,没想闹这么大动静。”   她有几分歉疚,但不算多。   因为宋清予的缘故,宋洇就算是早上不吃牛奶改喝豆浆都会被人死死盯着。   她被迫成为明嘉的焦点,被一群人奉承,难见真心。   所以,宋洇喜欢上傅晏、想要驯服这个人,闹出这么大风波,实属意料之中。   宋洇接过咖啡,突然撑着下颌笑眯眯看他,“哎,不过傅晏,你同我说说看,我追你,评价真的只是还好?”   她很在意。   什么叫不讨厌、不喜欢。   他一而再的拒绝,看起来可是讨厌坏了。   但是偶尔……   宋洇微微失神,又觉得傅晏会给她一些可能的感觉。   “嗯。”语气清冷,极为短促。   真就是中规中矩的态度。   “那我还真是失败。”宋洇牢骚。   “实话。”   令人伤人的实话。   宋洇垂眼搅拌着咖啡液,似乎在回忆:“我帮你那么多次,就得个还好的评价。”   她细数:   “第一次见面我给你送伞。”   “你被打我帮你报警。”   “还有上回,”少女举着金属质地的咖啡勺,眼神锐利却也清冷,有几分上位者谋求利益的凛然,“我给你买药你……”   她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漏洞,“傅晏,别不说话,你上回药钱都没给。”   傅晏耐心地听完了大小姐声情并茂的一长串表演,语气冷淡,问:“所以呢?”   宋洇目光如炬:“我是出于好心才借给你的,你不能因为我心肠好就欺负我,不付钱。”   她将按在桌上的手机点亮,然后丢到傅晏的跟前。   “我得加到你的联系方式,然后管你要钱。”   义正词严。   傅晏敛了眉,抬眼看明艳动人的大小姐,她乌发披肩,肤白若瓷,就算是散懒地坐着,也是名家风范。   似乎不论在哪儿都是一簇灼眼的光。   毫不畏惧、璀璨夺目。   不知道怎么就照到他这里了。   少年倏然轻笑了一声,说不上是冷笑还是失笑。   冷白的皮肤在灯光下晃眼,气质冷恹。   他狭长的眼挑着眼尾,眼眸里沉浸一片深邃无底的海。   宋洇看不透,却听见他评价她:“所以这位‘公主’——”   “就这么倔,非要追上我。”   他的嗓音明明是清哑的,但好像就是有不得了的穿透力,一下子进到了人心里。   “谁是公主啊?”宋洇瞪大了眼睛,漂亮的杏仁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傅晏平时那么清冷的一个人,怎么能用这么浮夸的词语来叫她!   她以为傅晏的嘴只会说拒绝的话,原来还会嘲笑她。   傅晏没回答。   宋洇眉心微皱,想吐槽一句。   可看见傅晏抿唇,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扬,眼底的疏冷与寡淡被撕破,袒露出几分戏谑。   “你。”   宋洇心一颤,突然大发慈悲,倏然懒得计较。   她轻哼了声,说另外一件事:“欠债还钱。”   少女用金属质地的勺子敲击杯壁,发出鸣佩般的脆响,棕色的咖啡液已经被她弄出了细密的沫,像是沉默海洋里鱼吐出的泡。   倏地。   “你好,我需要点餐。”   声音从旁传来。   宋洇没等到傅晏的动作,咖啡厅又来了新的客人。   宋洇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打扰别人上班的事不会干,识趣地没再说话。   查阅了手机消息,郑嘉阳又发了十几条过来。   【郑嘉阳:真拿下那个傅晏了?】   【郑嘉阳:宋洇,你别逗了,我都问了明嘉的人,你没追到他。】   【郑嘉阳:我不比他优秀体贴?】   【郑嘉阳:虽然我以前混了点,但是现在我遇到了你,决定转性了,你们小女生不是都很期待收复浪子吗?】   【郑嘉阳:来,征服我,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   宋洇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包。   她对于这种自信到让人无语的男人没什么兴趣,眼神都懒得给。   还没抬头,突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她的视线里。   纵横的青筋让他的手看起来没那么惨白,倒是和手的主人一样骨感冷恹。   一部手机。   “欠债还钱。”重复了她方才说过的话。   哐当。   手机的金属壳落在桌面上,宋洇抬眼,看到一双轻眯的冷淡眼睛。   宋洇一怔,突然觉得心脏像是砰砰地被砸响。   少年眉梢冷淡,还以为他又要拒绝她。   原来,也不是真的柴米油盐不进。   她掏出手机,扫了二维码,等待确认尘埃落定后,才晃了晃手机,笑容恣肆。   “哎——”宋洇感慨一句,面上矜持,语气却是掩藏不住的高兴与得意,“傅晏,看,你落我手里了。”   珍珠扣修饰的袖口贴着小脸,单手撑下颌,嘴角的笑容潋滟,像是春潮来袭,温暖无比。   少女轻哼了一声,像是华丽的小孔雀尾巴翘上天。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07 02:27:12~2023-04-08 16:5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ov1124s_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20:懵懂暧昧   ◎不相信爱情,但可以相信宋洇。◎   “洇洇最近心情不错?”   宋清予带了妻子出席了宴会, 晚间回家时已至深夜。   宋宅靠近郊区,附近人烟稀少,显得清净。   此刻灯火通明。   宋清予将西装外套交到住家阿姨的手里,颇为关心地多看了两眼自己的女儿。   宋洇一身白色的棉裙, 矜持文雅, 正坐在三角钢琴前翻查手机。   “还行吧。”大小姐在家里没外面那么拘束,被父亲问话乖巧地抬起头。   宋清予沉吟:“我听人说你近日在学校里闹出些动静?”   他是疑问的语气, 但很稀松平常。   寻了位置到宋洇附近坐下, 随意地双腿交叠, 闲散看自己的女儿。   四十几岁的老男人保养得很好,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微微垂眼, 慈爱中有几分威严。   宋洇轻咳一声,出于对父亲的尊重, 丢了手机, 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也没什么,”钢琴旁, 少女不自觉移开了眼睛, 语气温和,“都是一些很私人的事,爸爸是听人说了什么吗?”   “倒也没有,”宋清予解释,“你小叔宴会办得大,正好邀请了你们校长, 他是想同我说来着, 但是我想着该给你点私人的空间, 便没有听。”   宋洇有点怕宋清予知道傅晏的事, 虽然父亲不可能怪她,但被自己尊敬的人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多少有点尴尬。   也是害怕父亲对她失望。   噗通噗通的心跳缓了缓,宋洇偷偷松了口气。   宋清予抬了眼,看少女一副强作镇定、杏眼却微微湿润闪动的样子,失笑。   他随口说了其他事:“不过你们校长说再过两周明嘉要统一举办成人礼,洇洇,你想好邀请谁了吗?”   补充说:“也算是件大事,圈子里注重子女教育的朋友都挺重视这个成人礼,明嘉一向办的不错。”   说起这事,宋洇就觉得头大,她搪塞旁人可以随口乱说,可独独面对宋清予却不行。   “还没。”宋洇犹豫,小声回答。   宋清予一怔,眼尾的皱纹堆叠,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取笑:“怎么?我的女儿都没人邀请吗?长这么好看的小玫瑰,也会滞销呀?”   他的语气不让人难受,很温柔的声调。   “不是,”宋洇被父亲夸一瞬间红了脸,严肃纠正,“怎么可能没人邀请?就算不看我,也会看在你的面子上邀请我。只是我还没想好邀请谁,他们都是冲你来的,没几个有真心。”   宋清予挑眉:“哦,你这是怪爸爸?”   宋洇拖长调子,否认:“没有。”   才没有的事。   宋清予撩起眼,噎她:“怪也没用。”   宋洇有些恼。   宋清予继续说:“不过洇洇 ,你是该好好做打算,家族地位与名声倒是其次的,选个自己喜欢的最为重要。”   宋洇也这么觉得。   不过,也要看人家乐不乐意。   宋清予盯着宋洇稍稍失神的模样,闲说:“要是有什么看上的,跟爸爸说。”   宋清予一向是云淡风轻的做派,只是他从商从不如此。   在圈子里有不少人说宋清予是个杀神。   外表的温和只是他的掩盖,内里的本质是掠夺。   “喜不喜欢,都帮你拿到手。”   突然的“滴滴”声打破了父女两的聊天。   宋洇眼睫微颤,没搭理。   “不看看消息?”   一般宋洇跟宋清予聊天都不敢开小差,更别提看消息。   宋清予疑惑:“爸爸在,不敢看消息吗?”   宋洇适时讨好:“消息都没爸爸重要。”   她嘴上这么说,还是听话地在父亲的注视下潦草扫了眼手机的最新消息,上面提醒。   【FY已经通过了您的好友申请】   宋洇心一颤,眼睛不自觉弯了弯,突然想起来白天在咖啡厅傅晏问她想要索取多少医药费。   那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少女三分笑意,参杂得意:“要医药费多生疏,傅晏,你请我吃饭吧。”   晚间月色正浓,宋清予问了宋洇一些学习和人际交往的事,有些累了,便同孟晚枝回房休息。   宋洇洗漱好坐在自己的大床,盘腿给傅晏回复。   【FY:多少钱,我转你。】   明明说好的,宋洇恼。   【因因:说好了请我吃饭,你变卦了?】   少女垂眼盯着手机,许久没有回信。   她心里发闷,头朝下,倒在床上。   一会儿。   【FY:并没有答应。】   宋洇看着冷淡的回答,都可以透过文字想象出傅晏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这个样子聊下去肯定没有结果。   她直接拨了傅晏的微信电话,滴声许久,电话被接通。   “傅晏。”   因为躺在床上,宋洇的声音显得软而闷,很好欺负的样子。   电话那头很静。   他大概在密闭无人的空间,没人说话,便只余下呼吸声。   “还在吗?”宋洇抬手,确认电话是接通的状态。   “我把钱转你。”   清冷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宋洇茫然,他似乎比第一次说话时更冷了几分。   “你在哪里啊,好学生?”宋洇缓缓爬起身,看向窗外,外头的月亮清朗澄净。   是个晴朗的夜。   “五十够吗?”   短促而疏远。   宋洇心头有几分疑惑,问:“傅晏,你生气了吗?”   她不知道哪里惹他不高兴了。   有敲门声。   “邓清月家属?”   手机里传到断断续续的电音,应该是傅晏去开了门,有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和开门的声音。   “病人现在骨头上已经出现了病灶点,保守估计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   “邓清月家属,我建议您去大医院再看看,市中心的军.区医院肿瘤科兴许还能看看,我们这里……”   清冷的女声有几分犹豫,她细细讲述了一些专业名词,冗杂漫长。   宋洇听不太清,只觉得隔了一层纱与雾,她猜想傅晏应该是随手把手机塞到了衣服口袋。   她只能大概辨析一些简短的专业词汇。   癌症、胃肠道出血、扩散、转移、不建议开刀。   傅晏的声音很冷,像是冬雪夜持久凄厉的暴风雪,岁暮天寒,肆无忌惮。   他吐字清晰,在听完医生的建议后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好的,谢谢您。”   以及,“我会想办法的。”   宋洇不敢出声。   倏然又听见电话那头另外一道女声,大抵是个护士。   “是邓清月家属吗?病人刚刚昏迷了一次,请过去看看!”   宋洇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幽谧空间里踏出,进入有如沸水的救人治病的混乱之地。   医院里吵闹得毛骨悚然,少年在一阵兵荒马乱后简短告知她:“挂了。”   他要挂电话了。   “别。”   秋日的气息转浓,知了的蝉鸣不再那么闹腾。   电话连接的两端,只有傅晏那头喧嚣,夹杂着妇女儿童的哭叫,汇成汩汩刺耳的骇人声浪。   平日里宋清予要求宋洇同人做生意需要有条理、有思维。   所以在这么混乱的时刻,宋洇几乎是一瞬间摸到了电话那头这个人的命门。   她于追人方面是新手,但对于豪门世家的素养却是从小就开始。   宋洇觉得这两者也许可以共同。   所谓强取豪夺、利益诱惑,她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不想。   少女微微垂眼,语速极快,是为了配合紧急的情况,向电话那头的人抛出了橄榄枝:   “傅晏,你是要找医院吗?”   “我能联系到军.区医院的专家。”   宋洇迅速地放下定局的棋子。   “高级病房,就现在。”   -   肿瘤专科医院。   这是一家很老的医院,十多年前很有名气,不过现在已经不大行了。   漫长的走廊好像没有尽头,宋洇拎着母亲从时装周给她带回来的时尚新品,在这么一道昏暗陈旧的医院显得另类。   吊着的盐水被举得很高,医护人员推着液氦容器在狭窄老旧的道路摆手,紧急而不容置疑地叫人让开,然后推着沉睡病人的床位往前奔跑。   宋洇捂住口鼻,愈走愈快,终于在最高层的走廊尽头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傅晏。   少年一如既往的淡漠,昏暗的灯光将他的身影分割成两半。   一大半陷落在无尽的黑暗里,剩余裸.露在橘黄的柔光中,却还是不够明亮。   “宋洇。”   傅晏站起身,这是他第一次先出声同她打招呼。   “阿姨还好吗?”宋洇放缓呼吸,按下心头的情绪,替他忧心。   “来通知的时候就已经醒了,昏迷了几分钟。”   傅晏一顿,没有太多异样情绪,稍稍让开一条道,引着宋洇往里边走。   “我已经拜托人联系了军.区医院的肿瘤科专家。”宋洇一顿,倏然噤声。   走廊里还不太严重,病房里封闭窗户,便有些难以忍受。   消毒水的味道流窜,整个医院像是被困在消毒试剂的玻璃瓶中,让宋洇有些想吐。   她闻不得这么高浓度的消毒水味道,甫一踏进,胃部像是被灼烧般牵扯着痛起来。   宋洇缓了缓神,抬眼。   这是一个四人间,一二病床空着,三号病房的老人正在捧着一台红色的收音机听黄梅戏。   靠近窗子皱眉睡下的女人是傅晏的母亲,邓清月。   她和傅晏有几分相似,但脸色太差,整个人被病痛折磨得瘦条条,脆弱得像是一碰就散架的蝴蝶。   “肿瘤专科医院是国外教堂投资的,”傅晏拉下帘子,尽量给自己的母亲留了片清净的地方休息,缓声解释,“别的医院,我们没法去。”   他没有明说,原本也不想告知。   这等同于把自己的伤痛一点一点拨开给别人看。   傅晏和宋洇虽然认识了几个月,但远算不上熟识,关系也不对等。   他没有想到一个一时兴起的少女能帮他做到这个地步。   “你是傅家的人。”   宋洇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傅晏没回答。   他带着宋洇坐下,骨感冷白的手递过来一杯热水,像是串联前因后果一般,默默告诉宋洇:“我母亲姓邓,出生于江南织造曾经有名的邓家。”   那个被京城傅家收购重组改姓傅的邓家,宋洇听宋清予说过。   邓家是傅家将重心从国外迁回国内、扩张南下版图的第一步,也是傅家走向不败之地最为关键的一步。   父亲唏嘘傅家掌门人傅成煦的冷血、薄情寡义,亲自送枕边人的家族破产,换取最低的收购价格,让自己的身价更上一层楼。   宋洇微微蹙眉,杏眼落在少年的身上。   他的软弱、他的狼狈、他的无奈。   她已经从寥寥的相处辨析一二。   两个人坐在医院的长廊,宋洇矜持地坐在那里,自有一副大小姐的矜贵与冷漠,只是眨眼的时候露出几分心疼与担忧。   开口:“傅晏,明天就可以转院,我来之前跟联系的人讲过,要了最高级别隐私的病房,”一顿,眼睛一眨不眨,“医院那边我这边的人不会跟任何人说,包括傅家。”   宋家比不上庞然大物一般的傅家,但如若只是守住消息,对于她来说,绝对不算难。   宋洇抿唇,缓缓地咽下热水,胃部翻江倒海的感觉宛如凌迟。   但面上没有半丝不痛快。   明明在同一张座椅上,两个人却有完全相悖的人生。   “宋洇。”傅晏很短促地开口。   欲言又止。   少女丢了纸杯,微笑,有几分胜券在握:“你没办法拒绝,那是你的母亲。”   她看向他,笑容有几分洞悉一切的倨傲感。   是出生赠予的自信。   傅晏没抬头。   少年宽大的骨架被白色的长袖支起,肩背微弓,坐在那里。   冷恹地垂落眼皮,显得单薄而忧郁。   他的确没办法拒绝。   许久,他偏头,牵动脖颈的肌肉,眼神料峭地看向她。   明明一言不发,但宋洇知道,他妥协了。   大小姐明艳的五官笑起来宛若流光溢彩。   “傅晏,我父亲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想要回报必须付出,”少女的眼波潋滟,眼底风云转动,话语从唇齿间溢出,轻声询问,“你能给出对等的筹码吗?”   傅晏眉梢一拧,骨节分明的手按在长椅,仿若要把木质的凳子按出一个深坑。   医院的喧闹被他们抛之脑后。   那些旁人的生离死别都太远,现在只有傅晏和宋洇两个人。   这该是一场博弈。   许久,傅晏问她:“宋洇,你要什么?”   宋洇盯着他的流畅的下颌线,沉吟不语。   她有趁人之危的机会。   现在的傅晏有求于她,她完全可以折辱他、欺负他,来报复他之前的冷淡。   又或是直截了当地做一个坏女孩,发挥自己家世的优势,要他跪伏在她裙下。   少女微微凑近,几乎是贴到傅晏的身侧,身上粘附着消毒药水的味道。   这么近,但傅晏没有拒绝,任由她近得可以鼻尖对鼻尖。   “我一无所有。”傅晏垂眼,可以看清楚少女细密得几乎看不清毛孔的肌肤。   他实话实说。   宋洇知道。   她的胃还在烧,可是胃酸沸腾的感觉只会让她更为清醒、激动。   她扯出一个笑,说:“傅晏,就请我吃顿饭吧。”   又补充:“地方我来定。”   她的目标,若是强求得来,那太没意思。   宋洇要傅晏心甘情愿。   宋洇选了一家很小的馄饨店,这是她以前初中时和被辩论队的朋友一起聚餐过的店,也是她知道的最便宜的店。   “老板,要两份荠菜馄饨。”   她拎着精致的包,在前台提了自己的要求。   她说完,才问身后的傅晏,似乎刚刚想起还有这么号人。   “好学生,荠菜馄饨可以吗?”   “可以。”傅晏回答她。   宋洇知道后,没有留恋,扭头问老板娘要付多少。   “两碗荠菜馄饨,十八。”   中年女人笑眯眯地,还当他们是附近职校的小情侣,随口聊天:“两个小年轻白天出来耍累了吧,来吃点东西?”   宋洇笑笑,解释:“我胃不舒服,吃点东西垫垫。”   她侧过身,用大拇指指了指一旁的付款码,命令傅晏:“来付一下。”   两个人坐在靠近门口的桌子。   馄饨店老旧,靠近京城著名的平民住宅区,宋洇潦草地听人讲过,傅晏就住在那一片。   其实这片儿也没有明嘉的人说得那么破烂,只是年代太久远,下水道暴露,过于潮湿熏人,住人不舒服。   宋洇初中的时候来过几次,觉得也还好,生活气息很重。   “你吃馄饨加醋吗?”宋洇撑着下颌问,她眼睛亮晶晶的,是真的很好奇。   “加,”今日的傅晏有求必应,宋洇有几分不适应,他淡声回答,“我母亲是姑苏人,有那边的生活习惯。”   宋洇“哦”了一声。   店里客人少,老板娘上菜快。   宋洇瞧着热气腾腾的馄饨,给自己也加了好几勺醋。   她跟傅晏说:“我也爱加,小时候带我的阿姨总爱包馄饨,我便养成了习惯。”   “那后来呢?”   宋洇有几分诧异。   傅晏开始跟她接话了。   少年散乱的头发垂落,薄唇轻抿,鼻梁挺拔。   被遮掩的眼睛寡冷得没有情绪,像是夜晚没有星星的天空,空荡荡。   他从筷子筒里抽出两副筷子,沾了水,然后摆了一副到她跟前。   宋洇看了全程,边说:“然后我父亲觉得我太依恋那个阿姨了,把她辞退了。”   傅晏微不可闻地皱眉,问:“宋先生不是很宠爱你吗?”   宋洇摇了摇头,“这是两码事。”   无疑,宋清予很爱宋洇。   但这是建立在宋洇是他的女儿的基础上,他更爱孟晚枝,人人钦羡郎才女貌,但也不见得是世人眼中健康的爱。   宋清予给宋洇想要的一切,却也要宋洇独立、自我,成为一个合格的名门淑女。   要她处事冷漠、要她高高在上。   但对于孟晚枝……   宋清予是把心爱的人困在自己身边,亲手建好樊笼,把她困住。   宋洇对此不多做评价,她其实隐约地不赞同。   但这也不妨碍她崇拜、敬爱自己的父亲。   “他认为我可以依恋其他人,却不能过度。”   傅晏撑着手臂,问:“怎么说?”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了,他希望我靠自己,而不是依靠其他人。”   傅晏迟疑:“你不同意吗?”   宋洇忧郁,“不完全同意,”她觉得还是要去相信人性中的善,至少她相信宋清予,父亲会给她兜底。   她抬眼看傅晏,问他,“你同意吗?”   少年的目光一寸寸从她身上移开,像是回忆什么。   轻声:“人心可畏,靠旁人永远是靠不住的。”   一瞬间的安静。   屋内,只余下除湿机呼呼的声音。   宋洇失笑,“是你母亲的事,让你这样想的吗?”她很早就有猜想,明白,“傅晏,你的‘晏’是‘总角之宴,言笑晏晏’的晏。”   《氓》中写薄情郎的诗,冠在自己小孩的身上。   傅晏没有动筷子,他冷淡地透过窗子往外看,却让宋洇又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在暴雨天的垃圾桶旁眼神倔强而猛烈。   他像是粉饰太平、在人类面前不得不收起獠牙的猛兽,厌世而冷漠。   傅晏回忆:“她很怨恨。”   一顿,“也很坚韧。”   邓清月一个人躲着债主生下傅晏,本可以草草丢弃,却还是把他拉扯大。   一个简单的“言笑晏晏”又能说明什么。   宋洇尝了一口馄饨,很烫,几乎要把她的舌头烫穿,她丢了汤勺,问:“如果以后有人像你父亲一样抛弃你怎么办?”   她问的不合时宜。   傅晏却不再拒绝她。   他嘴角扯出一个云淡风轻却也失望透顶的笑容,冷声:“宋洇,我不相信爱情。”   陷入沉默。   宋洇看着垂眸无言的少年,竟有一瞬间的悲伤。   这个世界总会有光照不到的地方,她那么聪明,就算是再不喜欢去窥探别人的隐私,也能够从只言片语中洞悉他的生活与窘境。   少女捡起勺子,吹吹,塞下去两口荠菜馄饨,热的东西落进肚子里她的胃才消停。   疼痛的感觉渐渐退去,她可以松一口气,也可以全力以赴地回应傅晏的失望。   “傅晏,别这样想,人不能因为见过人渣就对所有的人类失望。”   在昏暗的馄饨店里,宋洇有着不属于傅晏世界的美好和灿烂,像是无暇皎洁高悬于头顶的明月。   一腔孤勇,温柔绚烂,闯进对方的世界。   没有计较过前路,没有想过以后。   只是现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她告诉他,做出允诺。   “傅晏,你可以不相信爱情,但你可以相信宋洇。”   京城最为偏僻的街道,繁华落尽,尘嚣里掩藏的馄饨店。   少女温柔而平静,坚韧而璀璨,认真地告诉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08 16:55:25~2023-04-09 21:3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ov1124s_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21:再度暧昧   ◎只有接吻的人才需要在意这些◎   宋洇那么冲动地给出承诺, 自己也记不清几分真心。   青葱的岁月匆匆流逝,好似浪淘沙,浪潮退去,余下一地狼藉。   七年后。   “宋小姐。”   昌平机场内, 晚间时分。   温和的西装男士递来了一张平展的飞机票。   “这是飞奥斯陆的机票, 直达票,无需转机。劳烦宋小姐替我出行了。”夏秘书扶了眼镜, 与宋洇平和地对视, 谦和有礼, 笑说,“等会儿我把傅少平日里的喜欢和忌讳发给您, 还请多多注意。”   “夏秘书, 客气了。”   女人一袭黑裙,外头裹了半长的呢子外套, 视线掠过眼前的夏轶, 看向不远处的傅晏。   他在西装外披了黑色的羊绒大衣,手插在兜里, 嘴角扯着冷淡的笑容与同在头等舱的客人攀谈。   两个人显然熟识。   客人给傅晏递了一只烟, 然后替他拢火点上。   两个男人的身影沉寂在迷蒙夜色中,灰蒙蒙一片,似与冬夜融为了一体。   “阿晏,那是你的未婚妻?”商时序余光瞄到不远处的女人,嘴角一抿,同傅晏开玩笑, “最近听你的秘书说, 你可忙着追人呢, 就是她?”   傅晏悠长的目光轻描淡写地落在宋洇身上, 眼睫微垂,嶙峋的手指上悬着的细烟似乎被人遗忘,落下一截烧红的烟灰。   “还不是。”他偏头看好友时,眼角似乎微微上扬,显得风流薄情,似笑非笑,介绍,“这是周氏药业公子周起樾的未婚妻。”   商时序看起来三十有余,听到周氏药业眼皮都没有掀一下,但是嘴角的笑容微妙,笑说:“哦?居然还和别人有婚约。”   傅晏问:“怎么?”似是对好友的评价不满。   商时序:“周氏那样的小公司,怎么和你傅晏搭上了关系?还让他的未婚妻随行这么重要的商务会议?不怕商业机密泄露?”他狭长的桃花眼眯眼时风流,下颌线一如他身型般锋利,是在揶揄,“真不符合你的作风。”   “我是什么作风?”   “冷淡、严谨,还无情。”商时序略思考,“我一直觉得你喜欢上谁,一定蛮凶狠的。”语气轻微夸张。   傅晏弹了烟灰,漫不经心地问:“我看着像那种人?”   商时序还真是这么觉得。   傅晏当年刚回傅家的时候孑然一身,没人看得起他,商时序虽然看好,但怎么想也是一场苦战,可事实上,不过几个月傅晏就叫所有人改变了看法。   这个人手段狠戾得叫人害怕,从十几岁就这样了。   商时序也是个人精,反应过来,拢紧自己身上的外套,问,“是真的喜欢?”他笑起来下巴上有青稞一般的胡茬,不仔细看不清,反问,“还没开始强取?”   傅晏盯着他,目光不移。   商时序戏谑:“傅少,现在可是法治社会,强取豪夺这样封建的事情可不兴干。”关照地附耳告诫,“一个周氏药业罢了,倒便倒了,女人的心要是碎了,可难追得很。”   傅晏觑他,冷淡夸赞:“时序经验丰富。”   话说出来却不像夸赞。   “不过放心,”傅晏移开眼,“于她,我不用太强硬的手段。”   商时序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他惊讶:“这么喜欢?”   傅晏不语。   不远处的女人乌发如瀑,红唇莹润,肌肤似雪。   气质很独特,像是暴雪天气,在茫茫雪色之间唯一一株怒放的红玫瑰。   坚韧而妩媚娇艳。   她微微移眼,就自然地和傅晏对视上,半点也没在意一旁的商时序。   这是两人在周氏药业总部那通电话后的第一次见面。   “傅晏。”   宋洇提着扁长法棍包,眼睛漂亮而湿润,只映照傅晏一个人。   “我来了。”她捏着两个人的机票,舔了干涩的嘴唇,眼里氤氲湿润的水雾,心里打着鼓。   她来了,来讨好他,拿到周氏药业的那个机会。   傅晏摁灭了烟,扫了一眼当作知晓。   又抬起手看了表上的时间。   轻声:“登机吧。”   来之前宋洇有过踌躇,但还是迫于各方压力,最终选择了抵达。   夏秘书订的头等舱,傅晏的座位和宋洇的连在一道。   这趟航班是国外航空公司的班次,班次工作人员大多不是亚洲人面孔,蓝色制服的混血空姐弯下身耐心询问需不需要咖啡或是茶。   宋洇就坐在傅晏的身侧,不敢说话。   “一杯土耳其咖啡,”傅晏点好餐,偏头问宋洇,“宋洇,你要什么?”   “一样的就可以。”   宋洇有些拘束,头等舱的分布是个四方形的小隔间,单排两座,整个机舱一共八个人,还未坐满。   她和傅晏之间就隔着一个矮小的隔板。   飞机缓缓起飞,前赴异国他乡。   好像那些烦恼的事情都会随着时空的改变暂时地抛在脑后。   宋洇耳腔内嗡嗡地响,气压发生变化出现耳鸣。   她眨眼,告诉邻座的男人:“我去趟洗手间。”   也是一个逃避的好借口。   -   宋洇的耳鸣是老毛病了,不过醒一下鼻子很快就能好,她有经验。   她在空姐的指示下找到了卫生间,还未进去,突然门板被人挡住。   宋洇疑惑地抬眼,看到了方才在候机室同傅晏攀谈的男人。   一身墨蓝色西装,身型魁梧却气质文雅,一双桃花眼潋滟,笑起来风流。   “商时序。”男人将门打开,手按着门框,俯身,给她递过来一张名片。   宋洇有一丝惊讶。   她知道这位商先生,是京城商家的当权人,短短三年,一力将末流的商家带到豪门的地位。   商时序在商场上名气很大,但很少出席娱乐性质的舞会宴会,更是鲜有接受《经济周刊》的采访,故而远离京城核心圈层的宋洇只是浅浅的听说此人,并不知晓他的样貌。   “宋洇,”宋洇平静地看着商时序,与他交换了名姓,礼貌地询问:“商先生有事吗?”   商时序略思索,“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宋小姐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宋洇对于这样搭讪的话很熟悉。   失笑:“应该没有。”   商时序眯着眼,审视一般上下打量宋洇,突然撩起眼,似乎想起了什么。   “宋清予,”他一顿,问,“是你什么人?”   宋洇似乎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商先生知道宋家,七年过去,居然还能从旁人口中听到父亲的名字。   也许他们真的见过。   宋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请问有事吗?”   这个场合,没必要和一个陌生人“叙旧”,哪怕内容是他的父亲。   商时序笑笑,“没事,只是方才在候机室就觉得宋小姐你合我眼缘,来交个朋友,不可以吗?”   他将塞在西装裤口袋里的手伸出来,伸到宋洇的跟前,示意她握手,“下个月回京城,宋小姐有没有兴趣去我府上坐坐?”   宋洇盯着男人宽大的手,微微蹙眉。   商时序往日里风流惯了,女人不搭理也不生气,只是笑笑,准备给些亲昵的举动。   “商时序。”   突然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的尽头。   清哑的声音似乎愠怒,傅晏冷淡抬眼。   商时序一怔,还没碰到宋洇,轻笑,显得风流而潇洒,“阿晏,我就不能见识一下你的随行助理吗?”   他是真的好奇。   “不能。”带着告诫的含义,声音又冷了几分。   “知道了知道了,闹着玩不好吗?”   傅晏没说话。   商时序悻悻收回手,插回兜里,吐槽:“你还真是护短。”然后扭了头,闲步离开。   -   傅晏拎着宋洇进了卫生间,关上门。   纵然是头等舱,飞机的卫生间也不够宽敞,橘黄色的灯光照耀。   “傅晏你进来干嘛?”宋洇尴尬,软声提问。   她是来醒鼻子的,并不是什么好看的可以围观的举动。   而且,谁也不想和一个异性在狭窄的卫生间独处,太危险了。   “耳鸣?”傅晏抬眼问。   “嗯。”   傅晏前进了一步,把宋洇逼到了洗面池旁。   女人刚刚脱了外套,露出里间端庄而优雅的黑色长裙,袖口有莹润的珍珠,玲珑的身材被垂坠感极佳的面料勾勒得撩人。   宋洇的腰抵靠在冰凉的洗面池,她一惊,本就后腰敏感,此时耳尖子没有安全感地发烫发红。   傅晏他要干嘛?这么突然。   宋洇仰头,看到散碎灯光下傅晏的喉结,凸起的形状在声带发声时微微拨动。   似乎是她看的太入迷,傅晏疑惑问她:“在看什么?”   男人一说话,那个地方就会震动,肌肤白、形状嶙峋,有种残忍而性感的感觉。   宋洇错开眼,只是眼睫因为害羞稍稍颤动。   “不说话?”傅晏应该是笑了,嗓音却哑了些。   这个人,怎么就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宋洇想起七年前少年拒绝的样子,是她步步紧逼、蛮不讲理,现在身份对掉,他倒是游刃有余。   半点也不在乎她拒绝他的事实、在求他的卑劣。   “宋洇。”傅晏叫她的名字。   “嗯?”宋洇微微抬头。   突然,男人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捏住了她的鼻尖,嶙峋的手指冷感,却偏生烫到了宋洇。   她想退一步,这才清晰意识到自己退无可退。   就好像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   宋洇想起自己的目的,有些烦扰地垂下了眼。   因为被捏住了鼻,宋洇清冷调居多的嗓音被软化,像是小玫瑰盛开后的娇艳欲滴,候着人来欺负。   宋洇不大高兴,此刻轻声询问:“傅晏,干什么?”   她眼巴巴地看着傅晏,秀气的眉被画得干练细长,此刻蹙着,便削弱了那股锐利劲儿。   她恍惚。   好像真的变成了少女时代容易脸红的女孩,又或者她在傅晏面前永远都是那个没什么城府的小姑娘。   他看过太多事,也太懂她,把她看得明白赤.裸。   “憋气。”清哑的嗓音落声时温柔,让宋洇的心脏都停了好几拍。   做什么这么温柔。   宋洇不免想,但还是听话照做。   鼻腔中的气体汇聚在颅脑中,耳鸣的感觉像是沸腾的煲汤煲开了盖,难受的感觉潮水一般退去。   宋洇的心跳却没有。   咚咚咚、咚咚咚,还是像思春期的小女孩一样在狂跳,想理智一点呵斥它不要跳那么快,可心跳不听话。   “我好了。”   宋洇觉得酸涩却甜蜜,她垂眼,不敢去看傅晏的眼睛。   想推开她,傅晏却比她自己更懂她,问:“这就回去了?”   也许,她在他跟前真的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她想做什么,他都猜得准。   就包括周氏药业总部她跟他求救时一般。   宋洇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还真是无情。”傅晏评价她。   语气扁平,并不是埋怨,只是冷淡简单的评价。   宋洇心跟着揪了一下。   她低头看傅晏羊绒大衣下的那件单薄西装,腰身收紧,扣子规整,在灯光下泛着光泽的光。   傅晏问她:“还记得我说了什么吗?”   “记得,你说你最近心情不好。”   傅晏似乎又近了,他低头凑到她面前,问:“那你知道怎么做吗?”   宋洇不笨,乖巧点头。   “知道。”   头等舱的光洁镜子中,女人伸出来了手,想要拉住傅晏西装上的扣子。   这座利益的天平,一边是周氏药业,另外一边是傅晏要她游走在情爱与道德的边缘。   她有些紧张,心脏在打鼓,高跟鞋的鞋尖踩到了水管,突然一折。   女人湿润的杏眼掠过一丝畏惧,整个人向前倒去。   失重的感觉,天旋地转。   “小心。”在耳边的声音。   还好,傅晏搂住了她。   宋洇只觉得心要跳出来。   她扑进了他的怀抱里,耳鸣好后,嗅觉变得灵敏。   她嗅到他身上淡雅的香水味,这次是雪松的湿润香味,尾调连绵地跟着他登机前和商时序抽的高档香烟味道,不呛人,但晕人。   宋洇在他的怀里,突然闷着声音,问出重逢后一直想问的话题:“傅晏,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   她抬起头仰望他的脸。   傅晏高中的时候没有钱,哪里有这样的爱好。   就算是喝酒酒量也不好。   男人似乎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问他这个问题,将她抱起,帮助她站直,问:“你在意这个?”   他冷寂的目光落在宋洇身上,突然扯动嘴角笑了一下,靠近了一些。   他高挺的鼻子快要抵到宋洇的脸,高档烟草的味道并不酸涩,闻起来有种醉人的醇香,快把人迷倒了。   傅晏离那么近,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   那双手攀附到她纤细的腰,轻轻地一推。   宋洇有些站不稳,又靠在头等舱的洗面池,只觉得腰发软,浑身发酸,面红耳赤。   女人的眼神飘忽,像是离群的倦鸟在一望无际的海上找不到落脚。   傅晏的目光掠过女人的精致锁骨,上面戴着一条银色的细链子,便衬托得她肌肤白皙、细腻。   而后上移,到她的唇,那唇莹润泛红。   傅晏觉得自己被蛊惑了。   与宋洇错开,稍稍靠近,到她耳畔轻启呢喃:“洇洇,只有接吻的人才需要在意这些。”   明显的一声气息中的笑。   “你是要和我接吻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09 21:36:37~2023-04-10 21:5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ov1124s_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22:再度暧昧   ◎宋洇,你可是周家的未婚妻。◎   接吻。   有些念头一旦出现就很难消失, 宋洇整个人都烫了起来,像是溺水的人,连呼吸都困难。   宋洇揪住了自己的裙。   心如擂鼓。   她不是没和傅晏接吻过,事实上, 他们之间的这些经历很丰富。   宋洇的情绪完全被眼前的人主宰了。   傅晏稍稍抽离, 浅色的眼眸与她对视,然后同她说:“抬手, 抱住我。”   宋洇张了张嘴, 没说话。   她试探着环抱住傅晏的腰, 华贵的面料摸起来舒服,隐约感受到男人腰腹的肌肉。   他。   宋洇在心里不断地念着傅晏的名字。   他要干什么?   男人抱着她, 让她到卫生间的坐便器上坐下。   宋洇眼睫微颤。   宋洇那双最贵的黑色高跟鞋适合商务, 她同周玉笙一同出差时常穿,故而这次出远门也没多考虑, 选了这双。   鲜红鞋底做了贴面, 有轻微磨损,鞋跟本就细, 已经断了。   宋洇看着眼前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 垂眸,单膝跪下,然后帮她检查,托起她的脚,像是在检查什么难以察觉的细节。   很科学的态度。   观察后询问,“鞋跟断了, 你怎么办?”   他抬眼, 冷淡看她。   云淡风轻的, 却叫宋洇说不出话。   她想起很多年前, 一次在操场,两个人漫步聊天,夕阳巨大。   大小姐鞋带掉了,缠着要傅晏帮她系。   傅晏不乐意,给她留了一个背影。   宋洇故意不系,一绊一跳,跟在后头,像是个笨蛋的瘸腿青蛙。   傅晏就停下,回头冷眼看她。   别的男孩绝不会如此,可是傅晏永远不按照常理出牌。   宋洇隐约清楚男人期待的回答,嗓子眼发紧。   宋洇紧张、羞怯、高兴,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她的心砰然猛烈。   捏着裙子的手指尖都在发颤。   明明是这样的关头,宋洇却意外地能分出心神思考:不是说心情不好吗?   怎么感觉心情不好的人是她?   傅晏,还真是。   宋洇拿他一向没办法,从十七岁到二十四岁。   女人莹润的红唇轻抿,试探着张开了双手,俯视着男人。   吐字清楚,嗓音清甜。   微微的颤。   “抱。”   傅晏伸手,揽住她的腿和腰,将她公主抱起。   男人的腰腹力量感极佳,是很多女人少女时期会幻想那种的富有侵略性的抱。   宋洇只觉得倏然凌空,像是小时候荡秋千的感觉,飞得很高,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想抱住他。   宋洇呆在傅晏的怀里,再好的理智也荡然无存。有些怯地拉住傅晏的衣领,突然听到男人告诉她:“我要开门了。”   他低下头看她,眼眸清冷,只有她一个人,让人觉得深情。   傅晏的手一只抱宋洇的腿,一只环住宋洇的后背。   此时傅晏的意思是……   宋洇咬了下唇,唇脂的味道发腻,让她有了清醒感。   她陷进了傅晏设下的暧昧陷阱,可心里分明喜欢的要紧。   罢了,再放纵一次。   宋洇小声地告诉自己。   她缓缓地抬手,女人的手臂细长匀称,被黑色的绸缎面料覆盖,宋洇靠近他,柔荑般无骨的玉手环住了傅晏的脖颈。   女人的发丝喷了娇兰的柑橘调香水,像是馥郁多汁的甜橙,甜蜜而清新。   但没有用,傅晏身上的味道几乎把她整个人笼罩,入侵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宋洇心很乱,但又莫名有安全感。   就好像他一直都在她身边,从未离开。   女人微微放松,放纵自己沉溺在他的怀抱里。   傅晏抽出手,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头等舱的红地毯漫长而华贵。   宋洇垂眼,努力不去看傅晏的神色,生怕探究太多会引人深陷无法自拔。   可纤细冰凉的手指攀附到男人高档西装面料时,分明看到男人性感的喉结悄无声息地滚了一轮。   -   飞机于奥斯陆晚间十一点抵达。   宋洇踩着断掉的鞋跟起身。   其实鞋跟断掉并非不能走路,只是有些变扭。   宋洇扶着座椅起身,躲着傅晏,从暂存处取出自己随行的包。   她好似不受影响,走路微有簸,但还是面色如常、摇曳生姿。   来之前,夏轶就已经安排好了住处和翻译,故而一抵达,便有车辆等候。   司机是傅家的人,同传坐在前排,降下了黑色林肯的挡风玻璃,用标准的英伦腔同傅晏问好。   “傅先生,好久不见。”   是个绅士风格的英国男性,两个人应该之前就有合作,同传微笑着夸赞了几句。   傅晏颔首致意。   前排的司机戴了白手套,微微欠身,替傅晏和宋洇开了车门,交代行李都已经唤人安排好。   傅晏问了些话,才偏过头同宋洇说:“上车吧。”   他已经脱下了套在外侧的黑色羊绒大衣,在她身侧驻足等她。   宋洇心动之余,有一息的错愕。   在这辆豪车与豪门傅家的气派前,她的存在就显得相对失色。   宋洇像是童话故事里打扫壁炉的灰姑娘,穿着一双不算昂贵的断根高跟鞋,与身边的男人不太般配。   她觉得无力。   傅晏见她没有举动,手轻轻地推到宋洇的肩膀,擦过她的耳朵,低声说:“洇洇,上车。”   男人冷峻的外表矜雅不俗,就连说话也像是舞会上的绅士。   故作坚定的宋洇在异国他乡的凄迷夜色中眨眼,有一瞬间的惊讶。   他又唤了她“洇洇”,平静、清哑,一声声拨在她心弦。   这样的亲昵叫宋洇不适应。   同声翻译扫过宋洇时,笑说:“先生,您和您太太真般配。”   他不是没看出来宋洇身上衣服是廉价货色,但要傅家的继承人这么珍视一个女人,又是随行,又是请她上车,一时竟没有想到其他的可能性。   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一定是。   傅晏没有否认,只是等着宋洇扶。   宋洇抬了头,发现男人正垂眼看她。   傅晏的下颌线凌厉,宋洇看到他嘴唇的形状。   薄而寡淡,显得禁欲。   他又在蛊惑她。   宋洇一下子就想起来傅晏在头等舱的卫生间问她的话。   此刻,傅晏身上烟草的味道已经弥散得干净,可是一想起那个提问宋洇还是觉得浑身发烫。   接吻。   宋洇觉得口渴,心跳加快,但并没有回应傅晏的请求。   她还算清醒,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独自上了车。   -   夜色沉沉,古老的街道灯光如织。   奥斯陆是一座神秘而典雅的城市,大街小巷遍布古典建筑,时而点缀大大小小的雕塑,叫人沉醉流连。   宋洇偏头,目光闲散地落在这座沉寂在夜色的城市,随意地听着傅晏和同传交谈过几日的商务计划。   “后天需要面见F.E. 的子公司代表,对方有意拓展自己的葡萄酒市场,是个德国人,不会说英语,只会说挪威语和德语。”   “大后天要去见这次的重要人物,Gellenii公司的CEO,对方是科技行业的领军人物,挪威人,今天收到要求,随行只能带一个翻译。傅先生,到时候我会跟着您一起去。”   “好的,薪资那边你和夏轶谈。”   傅晏双腿交叠坐在林肯后座,车窗外的霓虹灯透过暗色车窗打在他的侧脸,浅色的眼眸寡冷而淡漠,没有什么情绪。   她再一次拒绝了他,宋洇给自己下了罪状。   车内一时安静,宋洇心绪复杂,感觉这样的傅晏距离她遥远。   她还没找到做好周家未婚妻和拿下嘉汇合作之间的平衡点。   也许再清醒理智的女人也会有这么难以抉择的一天。   她不该和傅晏太靠近。   又不得不靠近。   滴。   宋洇一怔,收到了夏轶的备忘消息。   这是一张比较长的关于傅晏的清单。   【夏轶:宋小姐,这是傅少的喜好和禁忌,还请您多加注意。】   宋洇扫了一眼,垂眸回复。   【因因:收到了,我会注意的。】   夏轶的微信号应该是工作和生活分开,头像是嘉汇的标识,朋友圈也是公司可以公开的部分事宜。   此刻秒回。   【夏轶:对了宋小姐,傅少特别叮嘱了我一件事。】   【因因:请说。】   【夏轶:这件事,傅少说是特别针对您的。】   宋洇看着绿色对话框里的文字,突然心脏漏掉了一拍。   针对她?   【因因:什么?】   她有些疑惑。   夏秘书的回答姗姗来迟。   【夏轶:傅少说,别拒绝。】   心里迷茫的火焰像是突然躁动起来,熊熊燃烧。   宋洇打字的手顿在那里,按下心头的情绪,不自觉地多看了一眼一侧的男人。   傅晏似乎察觉了她的心思,偏头过来,眼里还带着处理公事时的凛然和清冷。   宋洇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   【夏轶:我认为也是,您如果真的想早点达成周氏药业和嘉汇的合作,最好少拒绝他。毕竟是您在求人,对吧?】   【夏轶:其实傅少挺难说话的。宋小姐,您要是能让他高兴,可千万别再把他心情搞糟了。】   夏轶发了一个“心累”的表情包,谈起对待上司的心得显得颇有经验,又似乎心存怨念。   【夏轶:您应该知道,他比较难哄。】   这是经验之谈。   宋洇看着最后的字眼,稍稍失神。   是呀,傅晏难哄。   少年时期的傅晏,宋洇一直偷偷骂他倔。   她拿下他是想当作少女时期的勋章,可这枚勋章难度大得一生罕见。   宋洇这短暂的一生没见过比傅晏更难搞的人。   也许方才,她不该驳了他的面子。   纵容自己沉沦,不见得就是坏事。   【因因:知道了,夏秘书,谢谢你。】   宋洇心怀感激。   【夏轶:不客气,举手之劳。】   宋洇存下了备忘信息,退出聊天消息,倏然一怔,眼睛扫到了底下的红点。   她看到明霞的未读消息,五个小时前发的。   甫一点进,便是冷冷清清的一句提问。   【明霞:宋特助,上回我转达的任务你完成了吗?】   只此一句,别无其他。   像是猛地揭开一盆冷水,刷拉拉从头顶浇灌,水流如注,参杂冰粒子,浇得人手脚发凉,有如寒冬,肺都在疼。   上次宋洇去周氏药业总部的事没几个人知晓,明霞估计也不清楚。   明霞记挂着周总让她转交的任务,也的的确确是宋洇要做到的事情。   宋洇像是被石头压着,硬梆梆的空气滞留在胸口,沉甸甸,让她喘不过气。   她沉着脸回复。   【宋洇:还没。】   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明霞过了许久回她。   【明霞:那你尽快吧。】   【明霞:周总……咱们得罪不起。】   新的消息出现在宋洇的眼前。   每个字都清晰。   宋洇发怔,觉之好笑。   不免觉得周氏药业的所有人都太看得起她。   周玉笙得罪不起,傅晏就得罪得起了?   她是一只随波的小舟,没有皈依。这次事件之后,宋洇会沦落到什么新的悲惨境地?   上次出事,宿以炀问了宋洇她和傅晏的关系,虽然冒犯,但是出自关心。   可一向关系最好的明霞没有问。   宋洇对于其中缘由心知肚明。   明霞是周玉笙派到她身边的人,她的一举一动都透过明霞让周玉笙知晓。   【因因:行。】   【明霞:好。】   【明霞:宋洇,你可是周家的未婚妻。】   宋洇分辨不清这句话是明霞的意思还是周玉笙的意思。   是想让她尽责,还是让她不要出格。   宋洇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机锁屏,没再多言。 第23章 23:再度暧昧   ◎傅晏,你混蛋。◎   夏秘书来之前提前联系了傅家在挪威的别墅, 这里鲜有住人,不过还是聘用了专门的管家打理。   司机将同传送回附近的酒店,而后载着傅晏和宋洇回了住处。   车辆平稳地驶向山路,稳稳停在郊外别墅前。   这是一栋三层的白色小洋房, 独栋, 周围没什么人家,只有一片沉溺于夜色的延绵绿林, 冻云弥漫, 覆盖层层积雪, 像是孑然独立的梦幻之都。   “先生,到了。”   司机微微偏头, 在前排提醒。   傅晏下了车。   管家先生是个年近花甲的老爷爷, 国人面孔,头发花白, 着一袭体面的灰色中山装站在门口, 脊背挺直,手里捏着金色怀表, 不看表时, 手抵在胸前。   瞧着慈祥而温文。   见到了傅晏,他的脸上皱纹堆叠,自然地露出一个儒雅的笑容,贴心询问:“先生用过餐了吗?”   管家姓李,傅晏称呼他为李叔。   “还没。”   男人身高腿长,立在车旁微微偏头, 神色在微弱车灯的照射下晦暗不清。   掀开眼皮, 瞧着矜雅冷淡, 一副居高疏冷的模样。   他指了后座吩咐, “李叔,帮把东西拿进去,备一下晚饭,然后再热一杯牛奶。”   “好的,先生。”   那头的谈话未听,宋洇突然瞧见傅晏站在她的那侧车门。   神色未变。   意思却很明白,又要扶她。   宋洇提裙边的手一抖,没动。   她在下车时很是小心,发现鞋跟断了之后上下阶梯很不安全,方才下飞机的升级梯时就是一桩差点酿成灾祸的例子。   虽然面上不显,但要不是扶着扶手,她肯定摔到地上了。   也不知道那时跟在她身后的傅晏看出来了几分。   但现在看来,应该是全看见了。   “不要扶啊?”傅晏没什么波澜的声音在前头响起。   他应该是为了上车下车两次拒绝他的事生气,宋洇无由猜测。   她一瞬间胡乱想,想起夏秘书那句“别拒绝”的特别忠告,烦躁得很。   一个两个,好像都要她称心如意。   她还真是好摆布。   宋洇突然生出股倔劲儿,决定还是不靠傅晏,自己立直身体。   可惜,黑色林肯的台阶于她而言还是轻微的高。   宋洇单脚着地,还未站稳,倏然一个踉跄。   “当心。”   清哑的男声在她的头顶响起。   宋洇又扑进傅晏的怀里。   真是狼狈。   她差点真的跌倒了,还好傅晏牵住了她的手。   不是五指相扣的那种,而是像邀请舞伴的轻捏。   他的手干净而温暖,一点都不像他的人,冷寂得像是不见光的黑夜。   “站稳。”上头的声音。   心脏还在猛跳。   宋洇微凉的手指搭载男人的身上,她可以透过面料感受到一个异性的身体,在奥斯陆的冬夜微微发烫。   傅晏神色不悦,同她讲:“扶好了,会跌倒。”   宋洇醒过神就觉得燥热,又酸又涩,还觉得开心。   紧张起来,连忙丢了他,自个儿站好。   她心里头默默骂了几句踩着的高跟鞋,几千块钱的玩意儿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我自己能站好。”宋洇清清冷冷的,红唇妖冶,一抿,不大乐意让傅晏看到她的风情。   女人嘴硬的时候就有几分曾经大小姐的脾性,在傅晏跟前她好像又开始了任性,轻声解释:“只是断了个鞋跟。”   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洇着实能举出挺多例子来证明自己可以、并不软弱。比如去年周氏药业分公司年庆的时候,电视台有人来随访,宋洇独自接待了几位记者。那天宋洇的高跟鞋因为走了太多路脱胶,她就一个人跟个超人一样蹦蹦跳跳完成了本属于她和周起樾两个人的事宜,直到活动结束,身边没一个人发现她的异常。   电视台还给了他们周氏药业极高的评价。   又或是上大学的时候,宋洇第一次穿不是小羊皮的皮鞋,脚嫩,被磨坏了,上课时撑了一天,到夜间时间赶,没回宿舍换鞋就去公司兼职,到便利店买了个创口贴贴着,晚上下班回寝室睡觉的时候,才发现鲜血把创口贴浸湿了。她忙得都没有觉察。   她是可以把这些例子举给傅晏听,但是宋洇很清楚,傅晏听了不会高兴。   “还要逞强?”   “这不是逞强。”   一瞬间沉默。   “宋洇,你是挺能干的。”许久,傅晏在夜色蒙蒙中抬眼评价,男人藏匿在黑暗中的半张脸转向她,比起方才同人处理商务时还要漠然,语气却强硬了几分。   宋洇深吸了一口气,听他夸她有些心虚,觉查到眼前人的情绪变动,突然稍稍害怕。   乖巧地解释:“这就是个意外,我方才从飞机上下来到上车一直都好好的,高跟鞋鞋跟断了出现这样的情况很正常,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说的合情合理。   女人漂亮的眉微微皱着,杏眼像是沉着粼粼波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傅晏,目光温和而平静。   傅晏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他轻嗤,反问:“宋洇,你也知道高跟鞋断了摔倒很正常?”   宋洇不敢说话了。   像是学校里被老师批评的学生,低着头罚站。   她现在就是京城傅少手底下的小玩物,求着人家呢,哪儿敢反驳。   傅晏把她往后头推,动作轻,让宋洇在车上坐下。   披散着乌发的女人被他突然的动作弄懵,仰起头,小声地询问:“傅晏,你要干嘛?”   “带你回去。”傅晏垂眼看着他。   宋洇一下子就明白,他要抱她。   女人不说话,避开了视线。   她沉默拒绝的模样太过明显,男人拨正了她的身体,让她被迫与他对视。   傅晏浅色的眼睛被黑夜渲染得漆黑,只有零星的光亮把瞳孔打亮,里面有个窄小的车门,坐着宋洇。   许久,宋洇听到傅晏低低沉沉的提问,反问的话从他的唇齿间溢出:“飞机上让抱,现在不让了?”   不仅冷,还恼。   宋洇怕他问她。   也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不是。”她嗫嚅。   “那抬脚。”   简短的要求。   宋洇不敢再反抗,呆呆地抬了自己的脚,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黑色的高跟鞋鞋跟断了半截,此刻可怜兮兮的,挂在鞋底,跟她的主人一样都是个搞笑的瘸子,狼狈不堪。   “两只脚。”   傅晏纠正。   宋洇不敢惹他,又不清楚傅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软声询问:“傅晏,咱们不是进去吃饭吗?”又说,“赶紧进去吃饭吧,我饿了。”语句有些可怜。   傅晏散碎的黑发因为辗转凌乱,贴在冷白的额头,整个人看起来不通情.欲。   此刻抬起手,捏住了她纤细的脚踝,冷白的手像是过了电,一碰到她的身体,像有磁铁似,将宋洇弄得心潮汹涌。   她想躲,可又不敢。   傅晏根本不给她回话了。   他帮她把鞋子脱了下来。   女人的脚莹润漂亮,没有涂指甲油,在月光下白皙而精致,像是莹洁美丽的白玉。   宋洇翘着脚,想收又不敢,悄悄打量在她跟前的傅晏。   男人疏冷的目光在她的身上。   傅晏单手提着她的一双鞋,然后上前,突然拦腰把她抱住。   天旋地转的感觉来得快,人像是溺水时被海浪侵袭,宋洇几乎是一瞬间抱紧了男人。   她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   等稳住了身型,宋洇挣扎起来,高声询问:“傅晏你干嘛?”语气有些急。   他把她拦腰扛了起来。   不算高空,可没有鞋还依靠别人。   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宋洇拍他的后背,彻底忘了什么周家宋家,人在失重的情况下,遵从本心的可能性更大,只是纯然的恼怒。   可是这个人后背锻炼得跟铁一样,动都不动。   宋洇真的想不明白:明明这个人看起来精瘦,怎么这么硬。   “带你上去。”   说话不容拒绝,末梢带了几分促狭。   男人把她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提着鞋。   踏进庄园时管家默默低头,对于眼前这惊世骇俗的一幕未曾多言。   宋洇不知道傅晏心中作何感想,也不知道管家对她有什么看法,但就是觉得羞耻。   ——他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女人莹润饱满的大腿被男人束缚,纤细的腰停在他的肩膀,散乱秀丽的长发随着男人步伐轻微地晃动。   宋洇二十四岁的人生头一回有这么一遭。   她整个人都被傅晏掌握了。   无处遁逃。   宋洇锤他,捏他。   可傅晏就是没有回应。   自知挣扎没用,宋洇妥协地小声咒骂:   “傅晏,你混蛋。”   父亲亲手教她的大小姐教养喂了狗,此刻宋洇真想咬他一口。   宋洇被傅晏放到了餐厅的位置上。   别墅的装饰温馨,桌子上燃烧了几簇烛火。   宋洇光脚坐在红木的椅子,眼睛瞪着傅晏。   “你怎么能把我……”她想质问,欲言又止。   傅晏淡声,居高临下看她:“怎样?”   宋洇气息弱了几分,还是瞪他,但明显比刚才气势软了,说:“怎么能把我扛起来。”   好丢人。   桌子下铺了纯羊毛地毯,但宋洇看了一眼就知道几位数。   价值连城的珍宝她不敢踩,只用脚尖点着。   傅晏平静质问:“你来之前不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男人冷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跟平常没什么区别,但宋洇就是被他吓住了,想起来傅晏刚刚扛他的样子,有点疯。   这下,她连脚尖都不敢点在地毯上。   宋洇小声嘟囔:“才没。”   她有些怨气,闹了这么一通,成年人的理智消散大半,埋怨:“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她是被周家人逼着来找他的。   虽然周玉笙没有明说,但相处这么多年,宋洇也不笨,清楚周总一言一行其中的含义。   周玉笙还没跟她彻底撕破脸,在这一天来临前,宋洇必须捍卫、争取周氏所有有可能的利益,并且做好所谓的周公子的未婚妻。   真是令人厌烦的事实。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1 22:05:27~2023-04-12 22:4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ov1124s_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24:再度暧昧   ◎我能帮你撑腰◎   别墅里静悄悄, 管家候在不远处还没上菜。   宋洇的声音虽小,但还是叫人听清楚了。   傅晏没说话,在女人看不见的地方无声扯动嘴角,笑了笑。   晚饭备的菜还是以中式菜系为主, 李叔显然早有准备, 将菜式都备了大半,只差最后的几步。   “牛奶。”   傅晏将玻璃杯放到了宋洇的跟前, 眼神漫不经心地落在宋洇身上, 许久才移开, 关照:“舟车劳顿,安安神。”   宋洇不想动筷子。   “傅晏。”她缩在位置上, 突然抬手拉住了准备回位置坐下的男人。   傅晏愣了下, 垂眸看宋洇扯住他的手。   女人的手因为白,青紫的血管明显, 冷白色的手指很没有安全感地虚虚拽着他的衣角, 见他低了头,不大情愿地松开。   “可不可以帮我找双鞋?”   一袭黑裙的漂亮女人仰头看着她。   傅晏问她:“为什么要我给你找鞋?”   女人的脸一下子红了, 梗着脖子不说话。   傅晏却了然, 一顿,问:“怕我再抱你?”   他猜对了。   方才被他那样,宋洇心都要跳出来了。   虽然想要怪罪他,可是看到男人的脸,又霎时忘记了所有的气愤。   她想小声讲几句道理,可说不出口。   宋洇这下看都不看他了, 撇了脸去捧桌上的热牛奶, 装作有事的样子, 小口小口地喝下肚。   因为坐飞机要检查金属, 她连耳饰都没带,此刻戳了耳洞的耳朵尖子露了怯,泛着红。   傅晏叫李叔去拿了双棉拖,宋洇沉默着穿上才自在起来。   饭后,李叔带宋洇到客房休息。   宋洇住的那间是在别墅的主卧旁边,正好向阳。   装修风格宋洇很喜欢,简约温馨,巨大的窗子前有轻柔的白纱,又增添了几分少女的浪漫。   “宋小姐有什么需要可以喊我。”李叔笑眯眯的,穿着体面的米色马甲,手里捏着怀表。   “好的,辛苦李叔了。”宋洇轻声,瞄了眼在外头打电话的傅晏,稍稍松了口气。   他还真是。   上回在Nébuleuse rose一起吃饭,傅晏就是这样,轻描淡写地用余光看她,让宋洇吃饭都心里躁动。   今天也是这样。   宋洇在心里面痛斥傅晏的恶劣,但明面上没展露半分。   她花了些时间整理自己的行李,洗好澡,躺在铺好的床上突然收到傅晏的消息。   【FY:在忙?】   突然出现的消息。   宋洇连忙从床上爬起来,严正以待地回复。   【因因:没。】   【FY:明天带你去买鞋。】   宋洇的指尖一顿,想起来自己那双六千块的红底高跟鞋,现在已经在垃圾桶里好好躺着了。   这鞋罪孽深重,让她的主人一而再犯难。   【因因:不用,我来奥斯陆一共带了五双,有其他可以穿的。】   虽然坏掉的那双最贵,是其他几双的总价。   傅晏那边很久没回消息,宋洇想着他应该知难而退。   突然消息对话框里冒出来一条崭新的消息。   【FY:是不是周家那边又说了什么?】   平静的问句让宋洇心头一沉。   傅晏又补充。   【FY:在回来的车上,我和翻译聊事宜的时候,周家给你发消息了吧。】   宋洇心里一涩,觉得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她松了力气,整个人躺下,将手机锁屏,自己裹了被子在床上装尸体。   手机“滴滴滴”响起。   是有新消息。   宋洇半点不想看,她蜷缩成一个虾米的样子,在心里数了好几个数才敢去看。   不是傅晏的消息。   是明霞。   床上的女人蹙了眉,此刻未施粉黛,瞧着比白日里还要小上几岁,像是个刚踏入大学校园的少女,宋洇垂着眼,眼睫微颤,一副绵软好欺的样子。   【明霞:洇洇,有空接电话吗?】   宋洇手指一顿,回复。   【因因:有。】   宋洇理了衣着,穿上拖鞋走到窗边,拨通了电话。   “喂?是洇洇吗?”   许久没听到好友的声音,宋洇一时感慨:明霞姐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叫人一听见就舒服心软。   她记得刚来周氏药业实习时,就是明霞带她,是这一道声音一句句教她,带她度过实习期。   宋洇叹了口气,答:“是我。”   异国他乡的圆月下,宋洇穿着浅粉的吊带裙,细腰丰臀,玲珑的曲线被披散的长卷发半遮掩。   她垂着眼,樱色的唇没有涂润唇膏而微微干涩,问:“怎么了?”   “也没什么,”明霞稍怔,听出来宋洇的疲惫,但并没有改变想要询问的话语,“我听人说出国了?”   “嗯。”   明霞笑笑,语调轻柔,“那洇洇,你可得从免税店给我带些东西,我有好些东西想买,之前计划好了要出国,这两天公司忙,想买的东西一直买不了,等这段时间忙完了,估计又要下架。”   宋洇轻声:“行,明霞姐,你要什么发我就可以,我帮你带。”   “那再好不过了。”   宋洇勉强笑笑,抬眼看奥斯陆的月亮,圆满透亮,有繁星相伴。   别墅周遭的绿林被照耀得蒙上一层朦胧月色。   她大概能理出来明霞给她来电话的缘由。   不过是把她的最新动向汇报给周玉笙时,听了周总说她来挪威的事。   现下,又得了新的指令,来敲打她。   宋洇等着明霞跟她谈正事。   女人瞥了眼看梳妆镜中的自己,表情无悲无喜,竟有些悲哀。   如果没有在君晤会所和傅晏的重逢,也许宋洇会一直默默地做好周起樾未婚妻的本分,在周氏鞠躬尽瘁,又或是哪一天被周玉笙厌弃、淘汰掉。   但想来,不论哪一个可能,宋洇永远不会点破明霞是周玉笙亲信的事。   “你这次出国是和傅少一起吧?”明霞问她。   宋洇淡淡:“是,周总的意思。”   “洇洇,能拿到机会吗?”   宋洇反问:“什么机会?”   明霞愣愣,理所当然地解释:“周氏和嘉汇重新合作的机会啊,上次你不是猜到了吗?”   宋洇一时无语,缓缓打开了窗。   挪威一年六个月都在冬天,此刻更是最冷的时候。   宋洇抬眼看天,还好夜间晴,没有下雪,也没有风。   一副清冷的模样。   宋洇还是下了决心,问:“明霞姐,你告诉我吧,周总怎么跟你说的?”   明霞似乎没反应过来,失笑,掩饰性地询问:“洇洇,这和周总有什么关系。”   “你打电话给周总汇报了吧?”   紧跟的提问平静而认真。   寒气侵入开了暖气的房内,宋洇寻了件外套潦草披上。   语气疲倦:“明霞姐,你和我直说吧,周总什么意思,我现在没有心思去猜他了,我怕猜错了,酿成错。”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安静。   风的声音呼啸。   明霞哑声:“你都知道啊,宋特助。”   她说的是她靠近她的意图。   宋洇站在窗前,明霞并未多言,只是说:“周总还是希望能回到从前的,”一顿,又笑说,“当然,能拿到嘉汇的合作更好。”   清月高悬于黑夜天空。   温柔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出来,意味深长:“最好是更为长久的合作。”   -   宋洇难以入睡,躺在陌生的客房里,觉得不适应。   明明跟明霞打那通电话前还好好的。   她好像又回到了家里刚破产时的模样。   宋家是名门,并不缺钱,宋清予名下的公司破产时宋洇去求了几位叔叔伯伯,可是人家说父亲和母亲是私奔的,早就不算宋家人了。   这很可笑。   宋洇被人称为“大小姐”,正是因为旁人把她当作名门宋氏年轻一代的千金小姐。   父亲崭露锋芒时,宋家也没有半点拿“定私情”说事的意思。   可是当父亲死去,财产流失,人情冷暖还是让宋洇吃尽了苦头。   没有父亲,没有Heinare小姐的帮助,宋洇就是个刚刚成年的孩子,再好的教育再那么大的缺口面前都显得无力。   她吃够了闭门羹。   周玉笙的狼子野心,宋洇又何尝不明白,他全然冷漠、全然利用,可对于当时的宋洇来讲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暂时的好终究是暂时的,周玉笙是个商人。商人重利,现在,他也要来向她索取帮她偿还债务的报酬。   要她去完成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宋洇仰着头看天花板,突然听到手机的震动。   她没看。   歇了许久,才去翻手机。   【FY:不回答了?睡了?】   然后是最新的一条。   【FY:晚安。】   宋洇扫了一眼上面的问话,有些难受地回了一个“没”。   她现在就像是个漏风的山谷,心上被人凿出巨洞。   宋洇想找个树洞宣泄自己的情绪,可是想来,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这样一个安全的地方。   宋洇以前依靠父亲,现在只能依靠自己。   她定定看着那个白色的头像,惆怅之余,鬼使神差。   【因因:傅晏,你说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这句话打出来,想要发过去,但又顿住。   却最终还是点了发送。   任性一回。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但并没有发过来。   聊天消息框陷入了沉寂。   宋洇好不容易生长出来的零星勇气像是遇到了冬天的植物,冻蔫了,命不久矣。   她的心要被窒息。   他不回她。   宋洇躺在床上,身体里的血液都显示停滞的。   突然听到一声门响。   她猛地起身,猜到了是谁。   女人没有穿鞋,一袭粉色吊带跑到门前,才想起来整理仪容。   长发、长裙,还有脚上的白色棉拖。   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   可手搭上门把,又悻悻收回。   宋洇明白她和傅晏的差距,以前是云泥之别,现在也是云泥之别。   她以前多么高傲,那么现在的傅晏就是怎样的与她相隔甚远。   “我打算睡了。”宋洇沉默,站在门前,许久出声,语气清冷。   她已经熄灭了屋内的灯,里头雾蒙蒙一片,只有一点屋外的暖光从门缝里泄进来。   作证了她的话语。   清哑的男声冷肃,显然停了一阵,说:“那好,早点睡。”   宋洇蹲下身,看着门缝中间的人影顿在那里许久,然后缓步离开。   她像是淹死的鱼一样悲哀。   缩成小小的一团。   宋洇有点想宋清予了。   这么多年,她还是很希望父亲回来。   哪怕她知道这只是她的幻想。   宋洇抱着腿,单薄的后背贴着墙壁,好不容易摸到一点实处的安全感。   突然听到“滴”的一声。   微信有最新消息。   来自宋洇偷偷设立的置顶。   【FY:宋洇,我说过的,你跟我,我能帮你撑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2 22:41:19~2023-04-13 22:3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   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532888 2瓶;nov1124s_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25:再度暧昧   ◎但是宋洇我会心疼。◎   挪威的冬天很冷, 宋洇夜间着了凉,早起有点头晕。   伸手按停了闹钟,起身时脑袋重得要掉下来。   她清楚自己这次出行是傅晏的生活助理,纵然傅晏对她有偏袒, 但绝不能够恃宠而骄。   毕竟, 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稍不留神喜欢也会被磨灭, 尤其现在她只是一个人, 身后还有需要她庇佑的母亲。   她早就没有了仰仗。   李叔给傅晏和她备了中式的早餐。   宋洇谨守职责, 按时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   傅晏起得比她要早,外出晨跑后回卧室洗了澡, 此刻缓缓开门, 穿着宽松的居家服,灰色的棉质长袖和系绳长裤, 头发尖还半湿。   宋洇很少见他穿这样的衣服, 自打重逢几次相遇他都是西装革履的模样,少有这样居家的一面。   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和这个人一起生活的可能性。   “傅晏, 早安。”宋洇别开眼, 鼻尖子泛红,漾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今天的日程,九点需要抵达会场,八点十分应该出门,可以准备吃早饭了。”   女人今日穿得商务, 白衬衫, 黑色包臀裙, 腰被掐得细, 曲线勾人。   像是那种很讨人喜欢的贴心小秘书。   说话也甜滋滋的,是想讨他欢心。   “早。”   不过傅晏不吃这一套,他刚洗完澡声音显得哑,身上有那种湿而干净的热气。   面色如初,都没多看一眼,抬手看了眼手机显示的时间,似乎已经忘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我换套衣服。”   然后毫不留情关上门。   今天的会谈宋洇作为一个兼职生活助理没有资格陪同,只能呆在车里候着傅晏出来。   她翻查手机,和傅晏的消息对话框还是昨天的最后一句话。   我能帮你撑腰。   空调的风将前排的抽纸吹得浮动,车内外温差大,车窗弥漫大片白雾。   宋洇眨了眨眼,晕乎乎的脑袋像是无法思考。   “阿嚏。”   突然鼻子一痒,湿润的感觉涌入鼻腔。   宋洇用手捂住。   好像更晕了。   关于这条消息,宋洇仰着头想了一会,想不通。   许久将手机拿出来,把傅晏的最新消息删掉。   就当作没看过。   宋洇靠在真皮座椅上,纤细的身体像是陷了进去,看着又软又可怜。   她脑子转不动,眼皮愈发重。   “小姐?”   前排的司机是傅家派来的,在半梦半醒间拍了拍宋洇。   宋洇迷迷糊糊地睁眼。   “怎么了?”   她的嗓子哑得像粗糙磨砂纸,宋洇清了清嗓子。   司机略带歉意,招呼:“我下车抽根烟,等会儿上来。”   “好,您不用管我的。”   宋洇微笑,客气地回答,却彻底睡不着,坐在那里,只觉得晕得很。   浑身的血液烫得在烧,但手却是冰冰凉凉。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发烧了,还有些感冒的症状。   “卢先生,”宋洇拍了拍脑袋,将车窗降下,精致的妆容叫人辨析不清她真实的脸色,眼睛微眯,看向车外弯着腰抽烟的中年男人,说,“我要去隔壁街道买些东西,等会儿就回来,如果傅晏回来,您帮我同他说一声。”   男人斜斜地叼着烟,面带疑惑:“您不自己跟先生说一声吗?”   宋洇被烧得糊涂,不大想思考。   摆摆手,解释:“我很快就回来,没有必要。”   她仓促地裹上羊绒大衣下了车,一脚踩进积雪。   来的路上宋洇看见这附近有药店,脑子虽然一团浆糊,但这些年照顾母亲的经验还是让宋洇一下子就记住了位置。   “要一盒泰诺。”   蓝色包装。   金发碧眼的小姐姐收了宋洇二百零六挪威克朗。   宋洇出了玻璃门,一个人蹲在药店的门口,无水吞服。   她嗓子眼小,有点卡喉咙,不过不碍事。   街道上,雪下个不停。   宋洇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里,走一步就打个喷嚏,回到车旁时,傅晏已经出来了。   “都还顺利吗?”宋洇连忙掩盖好身上的病气,表现得精神。   她睁着眼看风雪里的男人,语气很温柔。   傅晏垂眼看她,清冷中有几分意气风发,“照常。”似乎含着零星笑意。   男人伸了手,虚虚揽住宋洇的后背,带她上车,“昨天说好了,带你去买鞋。”   他把这件事写进了自己的日程。   宋洇吃了药出现嗜睡的症状,坐在位置上显得心不在焉。   “不用。”短促的回答。   宋洇只想回去睡觉,浑身乏得像是散了架的零部件,根本意识不到虚浮的四肢是自己的。   好困。   好累。   宋洇听不大清傅晏讲话,但还是努力去听。   “行,那等你想买了,带你去。”傅晏似乎是这样说的。   宋洇微微偏过头,看今日的男人。   西装革履、矜贵慵懒,如果她是个男孩,父亲会要求她成为这样的人。   无情中显露几分叫人留恋的多情。   傅晏从早间就注意到了宋洇的异常,但早上的她还算清醒,只是整个人甜得有些呆,现在却像是烤焦了的奶油棉花糖,发腻。   “宋洇。”他正色,叫了她的名字。   “嗯?”女人迷蒙地眨眼睛,还是一脸镇定的样子,妆容无可挑剔,鲜艳的红唇像是玫瑰花瓣儿一样张合,“傅晏,怎么了?”   轻微拖长了调,勾人得紧。   傅晏垂眼,平声:“你是不是不舒服?”   宋洇的心脏跳得有些快,明明她都快困得睡着了。   大概是药物的效果。   “没有啊。”她顿了顿,回答。   前排的司机询问傅晏开去哪儿。   男人没理,伸手想摸宋洇的额头。   他的动作缓慢,给了宋洇足够的反应时间。   女人像是一只圆溜溜的小刺猬,刷得一下躲得很远。   “干什么?”宋洇很小声地问他。   还没等到回答,漂亮的女人就像是竖起全身的尖刺,刻薄地告知对方:“我现在是你的生活助理,只是生活助理。”   她强调又重申,是在暗示他不要动手动脚的。   宋洇惯常用这手段,用别人的利器还招,谁让他当时说的要求是作为生活助理取悦他呢?   他还是心软。   傅晏冷淡地收回了手。   他坐在那里,睥睨一般瞧着她,不大高兴的样子。   宋洇浆糊一般的脑子倏地生出几分后悔。   她又冷又热,想睡觉,还想吐。   这个世界上倒霉的人那么多,她勉强算其中一个。   “过来。”   突然,宋洇听到傅晏疏冷的命令。   宋洇又想拒绝,可是看见一双布满青筋的手突然伸过来摸到了她的脸。   强烈的侵略气息像是台风过境,不容置疑。   他的手往常都是烫的。   可这次,宋洇发着烧,便显得干燥而微凉。   她不靠近,他来就她。   宋洇想躲的,但是没躲开。   “这么烫。”   傅晏皱着眉,给她判了刑。   傅晏整个人靠了过来,身型高大,几乎把宋洇严实笼罩住。   宋洇掰开了他的手,想解释可又觉得没必要,认真而尽量体面地回答:“没事的,傅晏,我吃了药了,很快就能退烧。”   是同傅晏讲,也是安慰自己。   车子里陷入良久的沉默,宋洇听到傅晏抽气的声音。   他盯着她,问:“你哪儿来的药?”   宋洇眼睛都睁不开,闭了闭眼,胃里泛酸,嗓子眼发堵,想清醒点做不到,随口回答:“就你去工作的时候去买的。”   她回答得理所当然。   前边的司机因为下午抽烟,身体不舒服不自觉咳嗽一声,却连头都不敢回。   傅晏的声音很冷,他像是被人揭开了伪装,身体里困住的蛮狠与粗鲁才是本色。   他拨开宋洇的肩膀,按着她的肩胛骨,让她抵在迈巴赫的车门上。   他是想很用力的。   但碰到她又心软,半是克制。   宋洇的眼睛湿润,靠近了才发现眼尾因为发烧在泛红。   傅晏有很多的话想说,可是看到女人委屈清冷的目光,像是垂落在他身上孤高无暇的月亮,声音又哑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心像是被人凿开,冲动的感觉在身体里流窜,问。   宋洇心一颤,却还是咬着舌头,直白回问:“为什么要告诉你?”   一声轻嗤。   “宋洇,就这样非要逞强是吗?”   宋洇愣愣:“是呀。”   她逞强好多年了。   曾经她也是希望有人来帮她的小姑娘。   以前的宋洇很相信绝境之中总会有人依靠,可事实告诉她,父亲才是对的,傅晏才是对的。   如他们所言,没有人是靠得住的。   “我把你昨天发我的消息删掉了,”宋洇根本没法思考,脑子里的思绪断断续续,她指着男人的鼻子,像是耍无赖,又很硬气,“我不想看到。”   “为什么?”   傅晏一怔,声调发软。   因为会心动。   宋洇移开眼,“没什么,就是不想看到。”   傅晏手里的力气完全泄了,松开了女人。   他是真的拿她没办法。   柔软的人,却有一颗铜墙铁壁的心。   “但是宋洇——”   他的眼神凶狠又克制,好像要从那个矜贵慵懒的京城傅少的壳子里爬出一个宋洇认识的恶劣少年。   傅晏还是当年的样子。   话少,冷漠,却又疯。   却一次次超她低头。   哑声:   “我会心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3 22:35:11~2023-04-14 22:3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h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26:再度暧昧   ◎试着相信他◎   宋洇头疼得要命。   她眨了一下眼睛, 觉得脸上烫得像是烙红的铁饼,呼吸都困难。   “你说什么?”她认真地问。   她是不是听错了?   傅晏一怔,失神笑笑,垂眼, 无奈又妥协。   “不想听就当没听到是吧。”傅晏没再碰她, 低声问。   宋洇吸吸鼻子,盯着男人小声否决:“没有。”   她真的没有。   因为发烧, 宋洇有些耳鸣, 耳畔嗡嗡作响有如山崩, 不是故意的。   傅晏靠得近了些,宋洇以为他又要威胁她, 脑子短路用手捂住了耳朵。   一副全然拒绝的样子。   “你看, ”傅晏说话很无情,“洇洇, 你不想听我说话。”   他叫她的名字, 吐字清晰而珍重,像是对待稀世珍宝。   “真的没有。”   委屈的感觉在胸腔里酝酿, 像是讨厌的咳不出来的痰液, 淤积、黏附,甩不掉。   宋洇再怎么捂耳朵,其实也能听得清的。   毕竟他们靠得太近,宋洇又没什么力气,耳朵捂得不严格。   她只是有些搞不明白什么是对的。   不知道该选择听从内心,还是听从理智。   “傅晏。”宋洇嗫嚅着叫了对方的名字, 想用力呼吸喘上劲儿, 但是浑身都酸, 肺腑疼。   最后只好阂眼, 有气无力捏住自己的耳朵尖子,漂亮的女人像是委屈的红眼垂耳兔,哀求一样:“我想回去睡觉。”   车里空调的声音呼呼,像是宋洇失眠的时候会听的白噪音。   “好。”   欲言又止又很温柔的回答。   得了批准,宋洇心定了定,努力不去想事情,将头靠在座凳的软垫,迷迷糊糊的,放松了自己。   突然闻到一阵暖香,女人疲累地睁开眼,看见傅晏放大的脸,近在咫尺。   他轻柔地将西装外套盖住她身上,垂落的眼睫纤长。   他真好看。   宋洇迷蒙中有这么一个想法,又耷拉眼皮,眼神往下落在傅晏的喉结。   想摸。   “傅晏。”   女人整个人散发湿热,秀气的眉拧在一起,小猫一样嘤咛。   “其实我挺喜欢你这样的。”她坦白的时候都没睁开眼,累得很。   一顿,极小声,“但是我还没有想明白,你给我点时间,等我理清楚好不好?”   软软的,商量的语气。   傅晏猛然抬眼去看宋洇的表情,女人鸦羽般的睫毛垂落,呼吸变得香甜,已经浅浅睡去,张合的嘴乖乖闭着,好像什么也没讲。   他倏然笑了一下,清浅的笑容,身上所有克制的戾气消失无踪。   回答她,像是回答一团见光的泡沫。   “好,我等你。”   -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间,雪天夜色,窗外白茫茫一片,只看着便觉得凄冷。   宋洇出了一身热汗,捏了捏盖在身上的被子,浑身乏累,但是脑子没那么疼。   “小姐,您醒了?”   是不太标准的英语。   宋洇扭了酸疼的脖子,看到对她微笑的医生,是个碧绿眼睛的北欧男人。   “我给您打了一针退烧药,看来是起效果了。”他简要地向宋洇说明情况。   “好的,谢谢您。”   “您谢谢傅先生才对,是傅先生喊我来照顾你的。”Dr. Hareide取下白大褂胸前口袋的圆珠笔,在单子上写了些挪威语。   看排版,应该是病历单。   提到傅晏,宋洇突然心悸一样想他。   生病的时候,她好像迷迷糊糊跟他说了一直没能说出口的话。   宋洇缓缓坐起身,才发现身上的外套被人脱掉,只剩下里面诱人的白衬衫和包臀裙。   “不过宋小姐,我还是建议您这两天多穿一点。”Dr. Hareide的英语实在古怪,不过他本人大概是个严谨的人,絮絮叨叨说了不少注意事项,“今晚打了针不需要吃药,明天醒来如果还有余热需要吃两粒,提高免疫力。”   “好的。”   医生走后,宋洇才掀开被子,将脚塞进干净的白色拖鞋,圾拉着出了客房门。   她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   出了太多的汗,现在吞咽嗓子都像是被灼烧,急需补充水分。   宋洇抿了一口热水,捏着杯子环顾四周,惊觉医生走后别墅里只剩下她一个。   有些困惑,不知道傅晏去了哪里。   翻查手机,突然眼皮一跳。   周玉笙的未接来电。   三个,控制好了时间,每隔十五分钟一通,最后一通是三个小时之前拨的。   应该是明霞去跟周玉笙汇报了。   宋洇咽下整杯热水,烦躁的感觉像是能把人吞噬的无底黑洞,漫无边际的阴翳蒙蔽心脏。   她抬脚,在别墅寻了一个小角落,给周玉笙回拨。   电话“嘟”了三声,通了。   “周总。”是宋洇先开口。   和周玉笙打了那么多年交道,宋洇很清楚周总为人处事的风格。   他不先开口,是想给她压迫感。   以前是对付竞争的公司,现在拿来对付她。   “宋洇,”声音从电话那头传出来,清润中透出几分苍老和阴鸷,轻哼,似笑非笑,勉强算客气,“你还知道打电话给我。”   奥斯陆郊外别墅的角落里,虚弱的女人抬眼,发现了一枚窄小的铜镜,是拿来装饰用的。   镜中的她黑发如瀑,小脸苍白,鼻尖凝着细密的汗珠,细薄的嘴唇因为病气泛着白。   宋洇垂眼,心里略微波动。   “周总抱歉,我来挪威这边水土不服,发了烧昏睡,当地的医生刚刚开了病例和药,我等会将凭证拍给您,不是故意不接您电话的。”   她抬了手,轻轻地蹭过自己的脸颊,意料之中,没有粉底液的触感。   接电话的慌乱和烦躁中突兀地生出几缕不真实的温暖。   傅晏……帮她卸妆了。   那头,周玉笙冷笑,似是不信,连句客套的关照话都懒得给。   宋洇伸手,将小铜镜翻转,收敛乱了的思绪。   轻声:“周总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宋洇,没有事叔叔就不能打电话给你吗?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叔叔从情感上一直都是相信你的,就算是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事,也一直信任你。”   虚伪至极的回答。   宋洇懂他的言下之意,语气没变,缓声:“周总您是知道的,宋洇到现在为止没有干过一件背叛周氏药业的事,也从未给周氏药业抹黑。”   阴冷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周玉笙顿了顿,问:“那么宋洇你给周氏药业又带来了什么好处呢?”   他嗤笑,细数:“当年你父亲出事,是叔叔不计前嫌救了你和你母亲,填补了十七个亿的窟窿。叔叔送你上大学,给你学习、工作、锻炼自己的机会和途径,宋洇,你没忘记吧?”   宋洇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她低头看自己脚下的影子,矮小得缩成一团,像是遇到坎坷就瑟瑟发抖嚎啕大哭的幼儿。   她托举着电话,无暇娇艳的脸上露出几分悲哀的神色,轻声回答:“没忘。”   “没忘?”是反问,也是不信。   周玉笙似有不解:“宋洇,叔叔一直是很看好你的,叔叔当年起家是你父亲给我指明了道路,我一直对他心存感激和信任。你作为他的女儿,该是聪明、明事理的孩子,怎么会这么拎不清?你将来是我周家的儿媳妇,以后起樾也要你帮衬。叔叔一直觉得,把意思摊得很明白,你心里该是明白的。”   一顿,似乎终于到了重头戏,“你跟傅少闹出这样的事叔叔都不介意,但是说好的嘉汇和周氏药业的单子,你怎么能辜负叔叔的殷切希望,一拖再拖,到现在还没拿下?”   紊乱的心绪、烦躁的感觉越堆越多,宋洇又有生病时喘不过气的症状。   她无力反抗:“周总,来之前咱们不是说好了……”声音有些弱,“您会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吗?”   那天在周氏药业总部,宋洇答应了说一个月内搞定傅晏,他们才让她离开,现在为什么又要步步紧逼,是因为明霞的电话改变了周总的主意吗?   周玉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了旁的事:“宋洇,你母亲的心理医生今天跟我打了电话,说她最近的情况不错。”   短短的一句话,让宋洇纤薄的身体都开始颤抖。   他什么意思?   周玉笙笑笑,“宋洇,提这个,不是说叔叔想挟恩图报,只是想提点你,不要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就能飞,”他说,“叔叔给你钱和机会,也照顾了你们母女七年,不是白给的。宋洇,你可不能没有责任心地说走就走。”   宋洇像是一根绷紧的弦,被拉到极致。   她有一种游离在边际的危险感,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喷。   突然听到关门的声音。   宋洇朝门口看去,玄关处,傅晏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外套,手中提着几个纸袋,扔到圆木的柜子上。   男人收了黑伞,慵懒地回眸看她。   像是掠过七年的时间,在无意间窥视到了宋洇现在的人生。   真狼狈。   宋洇有一瞬间的难堪,电话那头周玉笙听不到这么细微的声响,还在提点她,要她不背叛周氏药业,要她源源不断从傅晏这里为周氏药业谋取好处。   复杂的情绪像是泛滥的山洪暴发,城市被淹没,树木被连根拨起,宋洇的心脏很疼。   敲敲胸口,就会发出山谷般空荡荡的回响。   周玉笙,周总。   想要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太贪婪。   宋洇想避开傅晏的眼神,回房间安抚电话那头的人。   可未抬脚。   男人就已经一步步走到她身前,冲她伸了手,轻声:“电话给我吧。”   宋洇不敢。   局面已经够乱了。   她现在是周玉笙手中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但棋子终究是棋子,如何摆弄自己的人生。   “别怕。”   低低沉沉的嗓音,好比情人呢喃。   男人对她笑,凝视时有几缕让人心安的温柔。   宋洇一下子就想起她删掉的那条短信。   想起很多年前,少年傅晏为她挥动过的拳头。   那是她强逼着让傅晏确认他们恋爱关系以后的事了。   宋洇呼吸发紧。   昏暗的角落,男人清晰的轮廓覆盖着女人的。   傅晏抬手,嶙峋的腕骨划过宋洇柔软的发梢。   让人沉迷。   宋洇手心里出了汗,也不怎的,乖乖地松了手把电话接给他。   傅晏对她清浅地笑笑,然后背过身。   男人在接起电话的一瞬变了脸色。   神色冷漠得像是地狱里爬出来讨债的恶鬼,苍白的眼皮垂落盖住冷寂如玄铁的眼神。   语气料峭,凉薄而冰冷,是商场上与人叫板时放狠话的语气。   “我是傅晏,有事吗?”   一字一顿,“请直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4 22:37:21~2023-04-15 21:4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你好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ov1124s_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27:再度暧昧   ◎周起樾和宋洇现在是,以后则未必◎   周玉笙的呼吸一窒, 没想到电话那头突然换了人。   “傅少。”苍老的声音有几分恭维。   周氏药业的总部,人体工学椅上坐着的男人面露惊惧,但很快被掩盖。   他拄着惯常使用的拐杖缓缓起身,立于办公楼的钢化玻璃前。   敛去心头的不悦和忌惮, 轻声细语, 全然没了方才和宋洇发号施令的尖锐,细细解释:“也没有什么大事, 只是找我的下属和未来的儿媳妇聊聊天。”他一顿, 心里清楚什么才是他手中最大的筹码, “傅少,这是周氏的内部事宜, 也是我的家事, 您这是要管吗?”   虽是反问,但怎么听怎么低声下气。   “你说呢?”   “傅少, 这不太好吧。”温顺的语气, 是在商量。   窗帘拉得不严实,国内晨间的光泄入, 周玉笙肆意玩弄着手中拐杖的圆首, 似是发泄愤恨,布满皱纹的手用了十成的力气,让树皮般的皮肤上显露粗长的青筋。   他的确占理。   不过在绝对的权势面前,黑与白并不是那么重要。   一声轻嗤。   三分凉薄。   从宋洇的角度,只看到男人轻勾的嘴角,薄唇性感, 黑色的碎发散乱, 有种惑人的风流感, 却让人觉得血腥与畏惧。   “周先生, ”他仰了头,脖颈的曲线冷感而流畅,语调又冷了几分,“不要把别人都当傻子。”   宋洇站在角落里,耐心地听。   倏然发现,傅晏身居高位,但似乎重逢以来,未曾用过权势向她施压。   正出神,她突然听见傅晏紧接的话。   “你把宋洇当什么,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语气轻描淡写。   周玉笙却慌得变了语调。   他讪笑:“傅少不要过度解读,我与宋洇……”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傅晏冷感的声音像是冻结的十里冰川,不见半点暖意。   他收了寡冷的轻笑,如实告知:“周氏药业要什么,我给与不给,看的从来不是你周玉笙,周先生心里应该最清楚。”   傅晏的话冷淡中有一丝玩味。   “所以,劳烦周先生放尊重点。”   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音。   傅晏补充,“至于你和宋洇、令郎和宋洇是什么关系,也不必跟我强调。”   最后告知:“现在是,以后则未必。”   别墅里一瞬间安静。   电话被彻底挂断。   “哒哒哒”的脚步声。   身影一顿。   宋洇看着傅晏伸过来的手,他把手机还给她。   “傅晏。”   宋洇轻声,有些呐呐:“我还没打算和周家翻脸。”   她还没想好怎么去处理,尤其是选择以后如何善后的事情。   就算不能,宋洇也想着尽量全身而退。   女人长发披散,眼波粼粼似水,凝望着傅晏。   她在埋怨他。   “怪我?”   “不敢。”宋洇小声。   傅晏颔首,走到宋洇的跟前,微微弯下腰与她对视,像是一只高贵优雅的猫,浅色的眼睛在灯光的折射下荧荧绿意。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像是在讨好。   好像刚才打电话倨傲冷漠的人不是他。   “我刚刚说了你的态度了吗?”他温声问。   “没。”   “那你怕什么?”傅晏冷淡开口。   宋洇犹豫。   “洇洇,那只是我的态度,跟你没关系。”傅晏字正腔圆地叫她“洇洇”,然后抬手,帮她把垂落的头发顺到耳朵后面,轻描淡写,“如果周玉笙拿这件事让你难堪,你让他冲我来。”   宋洇心一颤,懵懂瞥眼,男人手臂上的肌肉紧绷,苍白的皮肤上血管明显。   帮她捋头发时,状似无意地碰到她的耳垂。   宋洇一下子耳尖子发烫。   他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   宋洇咽了一口口水,没敢问。   “身体好点了吗?”他还是弯着腰问她,不用宋洇抬眼看。   “好多了,”宋洇向后退,细细说,“医生说没有大碍,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那就好,”傅晏沉声,“这两天该吃得清淡些,等会儿让李叔注意。”   宋洇一顿,犹豫:“不用,应该我来下厨的,我才是生活助理,不用麻烦别人的。”   她还没忘记她的本职工作。   傅晏气息中发出一声轻笑。   宋洇看见他撩起眼,狭长的眼中是不加掩饰的笑意。   怎么笑了?   宋洇不明白哪里又戳到了傅晏的点,他一笑,她就跟着心跳加速,浑身发软。   好不容易强硬些,要求他:“傅晏,你别靠那么近。”   老是撩她。   傅晏点头,站直了身体。   宋洇终于能缓缓。   冷不丁的,他突然冒出来一句。   “洇洇,不能让你做菜。”   宋洇疑惑:“为什么啊?”   傅晏评价:“你做菜不好吃,你又不是不知道。”   宋洇一怔,刷的,脸像是烧红的铁饼,烫得冒了烟。   他、他刚刚说什么?   他取笑她!   宋洇恶狠狠刮了一眼眼前这个一脸正色的男人,故意与他撞了肩膀回房间休息。   -   下午傅晏出门是去谈合作的,临时的会谈,他没有这边的驾照,便让李叔暂代司机。   “是一家光学设备器械公司。”   晚饭后,傅晏在餐桌前跟她讲下午出门的事,“做的是天文望远镜和光学显微镜的镜片,本来没有这一出,是临时有的合作洽谈,所以没办法呆在家。”   彼时,宋洇正捧着白瓷的小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听到“家”这个字时眼睫微颤,觉得温暖。   正想说“没事”,突然看见李叔将傅晏带回来的纸袋放到她身边。   很大,有一个十岁小男孩的高度,应当是放了什么器具。   “这是什么?”宋洇困惑,偏头看傅晏。   傅晏折了手臂,他已经脱了西装外套,只简单穿了件白衬衫,衣领的扣子解了一个,正撑着下颌看她,抬眼建议:“你打开看看?”   宋洇迟疑,懵懂地丢了勺子去拆解。   盒子的包装繁复,应当是赠送的人过于重视。   大约有四层,打开最里间的纸盒,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   ——一架深空望远镜。   傅晏在旁解释:“那家公司最近在做新产品,我想着也许会有人喜欢,就带了一台回来。”   宋洇深深看了一眼盒中的东西,又去看傅晏,男人正逆着光坐在位置上。   这座别墅的客厅餐桌是有主次之分,但傅晏没坐在主位,跟她一样都是随意入座。   男人的身后恰好是窗,盛放无边无际的黑夜,便衬得他整个人更是亮堂。   宋洇鼻子发酸,藏了好久的骄纵劲儿又要上来,她自己心里有把尺子,知道做什么不会出事,也大概丈量清楚了现在的傅晏能忍她到哪一步。   她又不笨。   宋洇明知故问:“有人?是说我?”   傅晏不语。   “真的送给我?”   有一声“嗯”的回答,很轻。   宋洇将深黑色的器械从纸盒里取出,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去碰这方面的东西。   竟有些感触。   宋洇突然想起以前的事。   宋清予以前经常带孟晚枝来挪威的特罗姆瑟看极光,全世界最佳的天文观测点之一。   在“北极之门”,有雪山,有峡湾,墨绿色的天空会像是翻涌的惊涛骇浪,将所有人的目光吞没。   他们来之前总会物色天文望远镜。   家里有一个专门的房间,存放这些器具。   宋清予真的很爱天文,很爱孟晚枝。   也爱屋及乌地很爱她。   餐桌上的烛火燃得热烈,光亮纯净无瑕,管家默不作声地退到角落。   宋洇偏过头看窗外,大雪漫天,星空浩瀚,再隽永不过。   时间与生命还真是最为无情的东西。   物是人非。   “我以前一直觉得,再忙,我总会有时间抬起头看星星。”   没想到。   宋洇感慨,失笑。   她这些年几乎是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了周氏药业。   傅晏还跟从前那样,沉默而耐心地听她讲话。   “其实你没必要为了周氏药业那么拼命,”傅晏轻声,“宋清予是周玉笙的天使投资人。”   傅晏的目光落在面露悲伤的女人身上,笃定:“这件事你应该早就知道。”   宋洇的确知道。   周氏药业起家前,周玉笙曾在父亲的团队做事,后来准备单干,启动资金全是父亲给的。可以说没有宋清予,就没有周氏药业。   某种意义上来讲,宋洇其实没有那么大的必要去还周家的恩情,因为宋家本就对周家有大恩。   宋洇的手一下一下抚摸这台望远镜,觉得思绪有点乱。   她想起来小的时候缠着母亲教她每一颗星星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宋清予不喜欢她闹孟晚枝,把她抱到自己的怀里,手把手教她。   她问宋清予所有小孩都会问的问题:“爸爸,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吗?”   宋清予摇摇头,刮她的鼻子:“洇洇,要相信科学,人死后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怎么会变成星星?”   小宋洇嗫嚅:“可是电视上都说……”   宋清予打断了她的提问,纠正:“宋洇,那是心不够硬的人聊以慰藉的幻想,你是宋家的人,心要硬一点,不要把情感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小姑娘哪里懂,皱眉。   问:“爸爸,那如果我想那些死去的人了,该怎么办?”   宋清予仰头看浩荡的星海,只觉得自己都渺小。   回答女儿的话:“工作、社交、运动,把自己的时间填满,”一顿,看向一旁的孟晚枝,笑得温柔,声音也柔软下来,“又或者去找个人拥抱。”   宋洇思绪万千,又想被人拥抱。   烛火跳跃,女人的目光重新落在傅晏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5 21:44:38~2023-04-16 21:0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雅姝 10瓶;nov1124s_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28:再度暧昧   ◎公主的水晶鞋◎   宋洇在奥斯陆的生活很繁忙, 傅晏交接给她的工作琐碎,但也正因为不成体系,所以更为耗时。   这些天,她记得自己被傅晏嘲笑厨艺不好, 所以也没自讨没趣下厨。   偶尔, 她琢磨傅晏是怎么笃定七年后她的厨艺还是不好,思来想去, 得出结论:大概是上次去傅晏家里的那顿饭菜被他尝了, 不然他从何得知。   宋洇懊恼:明明是按照菜谱做的, 品相也极佳,居然会味道不好, 到底是哪一个步骤出了差错。   不过都是小事, 她没放心上。   偶尔,宋洇会给傅晏煮咖啡。   女人一身温软的毛线裙勾勒曼妙身材, 腰肢柔美, 肤白腿长,有几分古人红袖添香的意味。   宋洇提起吸收的手臂, 给男人倒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   清晨微霁, 郊外的别墅里,男人支着身体,侧身翻查从国内传真的报表。   沙沙的翻页声,总让人不由回想起曾经,宋洇好像经常这么等傅晏自习。   她一直都很有耐心。   咖啡加满,傅晏似乎感应到了, 突然抬眼看给他倒咖啡的宋洇。   女人身上的病气基本散了, 这两天妆容化得淡, 只涂了眉毛和肉桂色的唇脂, 白生生的皮肤,肩膀细瘦,没有忙碌时的疲倦,更像个透着稚气的学生。   傅晏丢了手中的电容笔,合上笔记本的后盖。   云淡风轻地问她:“身体都好了吗?”   早就好了。   宋洇暗道。   “唔,好了。”不过明面上,宋洇表现得懵懂又得体,露出一个轻巧明媚的笑容。   傅晏伸了手,他苍白的手指蜷了蜷。   宋洇把手头的咖啡杯递了过去。   “下午和Gellenii那边的会谈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他垂眼,低头看宋洇煮的咖啡,是熟手,没有一点酸涩味,浓度和温度都刚刚好。   “嫌我麻烦?”宋洇倚靠着桌子问他,倒不似之前那么拘谨了。   “没。”傅晏抿了一口,将陶瓷杯放回茶托。   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女人身上。   宋洇纤细的腰斜斜抵着桌子的边缘,便显得愈发细,大致一只手就可以环住。   傅晏一时无声。   宋洇求知若渴:“因为太重要了?”   “Gellenii那边会比较久,下午两点开始,但要到凌晨,你身体才好。”傅晏的回答声微哑,应该是刚刚喝了咖啡,他的身上都是悠悠的苦味。   到凌晨岂不是更应该好好跟着他?   宋洇撇撇嘴,没说出来。   男人拉开圆木桌的抽屉,拿出一方装有薄荷糖片的铁盒,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哐当的轻响。   傅晏冷恹的黑色碎发微垂,遮住他的眼睛。   突兀地偏过头,问宋洇:“吃糖吗?”   宋洇一怔,傅晏薄唇一抿,示意她将手摊开,“伸手。”   骨感的手伸了过来,捏住她的。   暖的,很干燥,手比她的大,如果十指交叉体验感不错。   宋洇不由小小地怀念。   傅晏按下一个扁平的糖片,落到宋洇的掌心。   “无糖的。”   傅晏解说,目光在她身上。   宋洇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傅晏,你最近都没抽烟。”她小声地说出自己的新发现。   男人没回答,站在那里,低头晃动金属糖盒,然后干脆地按动。   许久,鼻息中发出一声轻哼,反问:“你不是不喜欢吗?”   “啊?”宋洇没反应过来,怎么是因为她。   男人捏着粉末质地的小糖片,后颈弯下留下一个清冷、有骨节的弧度,冷白的手捏了一个塞进舌下。   “在飞机上,你问的。”   他提示了一句,宋洇却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的意思。   接吻。   她的脑子里闪过飞机里两个人亲昵的举动,昏暗的灯光,瓷白的水池,傅晏压着她说只有接吻的人才需要考虑烟味,两个人近得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热度,像是过电一样。   宋洇还没从工作状态走出来,心脏就已经“咚咚咚”狂跳,像是失控的小马驹在无垠狂野狂奔,耳朵尖的毛细血管末梢挤满了不够流畅的血液,泛了红发烫。   身体都有点轻颤。   这个人……宋洇喉咙发干,敛眉,不动声色地低头吃糖。   还真的跟从前不一样,真的学坏了。   糖没什么甜味,只是凉。   凉到心里,却没能熄灭心头的火。   傅晏的意思是——   他已经做好了接吻的准备。   和Gellenii的会谈是这次出差的重头戏,谈到凌晨并没有全然结束,又安排了周末,直到第三天的下午五点才真正结束。   周五因为一颗糖宋洇被傅晏撩得心神不定,接下来几天照镜子的时候对于自己的嘴唇便总是格外注意。   她告诉自己理智应该大于情感,可捏紧唇膏时还是会不自主地心跳加快,于是冲动地选了好几天她最喜欢的那只正红唇膏。   清浅的香味,闻起来勾人而诱惑。   宋洇知道哪一只最斩男。   “宋助理。”   出了Gellenii的办公大楼,随行翻译先行同宋洇问好。   女人站在门厅前,黑伞黑裙黑帽,外头罩着黑色短款毛呢外套,衬得皮肤透明雪亮,唇轻抿着,红润得像是娇艳的玫瑰花瓣。   美得在雪中摇曳,步步生姿,好似没有什么能与她媲美。   “徐先生,”宋洇客气而疏离着给同传递了新伞,同他讲话,“今天还顺利吗?”   她说话语句轻盈,嗓音清甜、语调温和,勾笑,走到傅晏跟前,把男人也罩到自己的伞下。   傅晏一袭黑,清冷地立在雪地里,倒是与她相配。   徐翻译心里赞了一句“天生一对”,又细细说了些今日的细节,他为人严谨不喜说诳语,但眉宇间分明有几分欣喜的色彩。   看来情况比他描述得还要好。   “等会先送他回去,”傅晏偏过头,清寂的目光落到了女人精致的小脸上,“然后带你去买东西。”   男人比宋洇要高许多,此刻将骨感的手塞了一只进口袋,似笑非笑地垂着眼,语气却不容置喙。   “好。”   宋洇又同徐翻译聊了些细致的东西,方便晚上的整理回顾。   等徐翻译走到前头,宋洇才偷摸摸地低声问傅晏。   “你刚刚说的,买什么?”宋洇懵懂,想去拽傅晏的胳膊可又觉得亲昵,便若即若离地让两个人隔了三厘米的距离,不远不近地同撑一把伞。   男人微微弯下身,温热的气息快撒到她身上,古龙香水的味道应该是喷在他的衣领,显得格外迷人。   宋洇还没反应过来,傅晏的手指几乎是掠夺性地覆盖在她纤细的手指上。   燥热的气息从零星的皮肤处传递。   “怎么只有两把伞?”   傅晏垂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宋洇解释:“李叔给了三把,但是有一把是坏的。”   傅晏颔首,在与她很近的距离吐字:“我来撑伞。”   他抢走了她手中的伞。   又回答了她的疑惑:“等会去买鞋。”   问:“忘了?”   哦。   宋洇顿顿地想起来她那双讨厌的断掉的红底高跟鞋。   眼睛不由地往别处瞟,小声:“没忘。”   宋洇其实觉得没什么大不了,高跟鞋断了一双又不是没有了。   但也没反驳。   细想起来,傅晏好像已经提了好几次了,不好再拒绝。   男人退了点距离,身上的男香便散了些,风雪的冰凉并有可乘之机。   傅晏虚虚地搂着宋洇的肩膀,带着她往停车处走。   新雪像盛开的白樱,飘然落满傅晏的一个肩头,宋洇瞥了眼,知道伞斜了,但没出声提醒。   奥斯陆的购物中心S&S距离徐翻译住的酒店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宋洇很自然地选了这个地方落脚购物。   商场有七层高,是典型的欧式建筑,北欧特色的玻璃装饰闪闪折射光耀,被一条街的暖色灯光浸泡得辉煌。   宋洇不敢逛太久,便果断地选了一两家,短暂地看了店里的现货,敲定了要买的店铺。   是英国的一家奢侈品品牌,款式新潮而华丽,富有浪漫风情。   宋洇坐在白色皮质的软座上,对着低矮的镜子犹豫不定。   黑色专业套装的柜姐微笑着夸赞:“小姐,您穿这几双都是好看的,您生得白,不论什么颜色都衬得您性感而时髦。”   听得人心花怒放。   柜姐说的是英语,宋洇感谢她的赞扬,不过还是将脚上的最后一双小心地脱了下来。   她将鞋子并拢,放到一旁,仰头问:“傅晏,你觉得这几双哪一双好看?”   男人身上零星的雪粒子已经化了,全程陪同时就立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   “都行。”   “只买一双呢?”宋洇苦恼,她手头的流动资金只有小几十万,在同龄人中算是多的,可在奢侈品店里就显得不够看了。不过她断了那双最贵的用来商务的高跟鞋,确实有必要再置购一双新的。   宋洇苦思,纤细的手指指了其中一双:“我觉得这双黑色红底的更合适。”   她平时穿高跟的场合还是以工作为主,力求干练,给人以威压,太过于纯情烂漫的款式压不住人,若是被竞争对手当作是个初出茅庐的实习生,只会被人欺负。   不过,宋洇其实并不钟意这双黑色红底的,有十厘米高,太高的高跟穿着奔跑一天并不合适。   可八厘米的几双又略微耀眼了些。   “傅晏,你觉得这双像什么?”宋洇扫到了第一双,是她一眼就看中的。   黑色的裙边盖住她没有穿鞋的脚,轻晃,在提问时用脚尖指了指,竟有几分天真烂漫的感觉。   傅晏深深看了一眼,表情寡淡而平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   正当宋洇在疑心是好评价还是坏评价,这个人曲了膝盖,单膝跪到她脚边,用嶙峋的手指点了点那双宋洇选中的银色高跟。   “再穿一遍,我没看清。”   很认真的样子。   宋洇一怔,脑袋发蒙。   傅晏把那双鞋提到她跟前。   宋洇提了鞋,给自己套上。   女人黑色的裙子庄重,可脚上的高跟却耀眼而璀璨。   宋洇没说话,垂眼,瞧见傅晏疏冷的表情,有几分杀伐决断时的冷漠感,他的眼底没什么波澜。   奢侈品店里,有几分安静。   傅晏抬眼,突然笑了一下,像是凄冷的冬天碰撞热烈的夏天,清冷又清爽。   就跪在她脚边,告诉她思考了许久的答案:“哦,像公主的水晶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6 21:08:05~2023-04-17 22:0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5345952 30瓶;5729779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29:懵懂暧昧   ◎喜欢他什么◎   宋洇的脚不自觉地往后躲, 心脏收缩得厉害。   傅晏起了身,用英语告知柜姐结账,没询问宋洇的意见便迈步离开,付了款。   坐回车上时宋洇还没回过神儿。   他跪在她身边了。   怎么能。   宋洇看着排成一排的纸袋, 心悸的感觉挥之不去。   这样, 谁能理智地招架住。   -   这并不是宋洇跟傅晏头回逛街。   很多年前,宋洇带傅晏去过奢饰品店。   七年前。   宋洇在傅晏手底下尝过的败绩不少。   可自打宋洇给傅晏的母亲托了关系找医院, 少年明面上拒绝她的次数直线下降, 她终于能够在同学面前扬眉吐气。   尤其是在那些关系最好的朋友那里。   “傅晏还拒绝你?”短发的少女略显夸张的跨坐在凳子上, 撑着下颌看矜持的大小姐,语气匪夷所思。   黎潇先前去参加艺考集训, 没呆在学校上课。她在机构时没少听宋洇讲起这位传闻中丧家犬一般的好学生, 虽然宋洇给她发的消息片面,说得颇为好听, 但认识宋洇十几年了, 怎么也琢磨出几缕羞恼的意味。   她戏谑:“还以为就凭咱们宋小姐这脸、这身材、这家世,就算是街上随便拉个人都能给拿下, 没想要也有你宋洇栽跟头的时候。”   黎潇家里头是搞艺术的, 是京城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不过她本人倒是有些赛博朋克。   将一头秀丽的长发一刀切了,挑染了绿色。也就在学校给了校领导几分薄面,涂了不夸张的土色唇釉,不然不把鼻子下面那两条东西涂抹成荧光绿,黎潇能把名字倒过来写。   “怎么说话呢?”宋洇剐了她一眼, 揪着手机上的小狗挂饰, 能想出一堆夸炫的话。   大小姐笑起来明艳而骄矜, 冷哼一声, “我追人能有什么难度,现在我让他往东,他绝对不会往西。”   “那要是人家往北呢?”   少女水盈盈的眼睛轻眯,有几分得意,“在我这,就没有除了东以外的方向。”   宋洇抽出手机给置顶发新消息,然后亮给好友看。   细长精致的眉轻挑,有几分少年意气。   倒也不是纯粹地炫耀,上次围着傅晏母亲转院的事情宋洇忙了好几天,总该索取点报酬。   另外,她也有点想见他。   宋洇约定了傍晚。   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天际,霞云旖旎。   傅晏请了晚自习的假,持包立于教学楼之间,正跟兼职的负责人报备。   秋日西风猎猎,吹得少年校服的深蓝色外套鼓起,颀长的身体被虚幻地勾勒。   “哎,傅晏,今天又要早走,去看你妈?”孙瑞齐打了篮球回来,没想到会遇到傅晏,往日这个时候他早就走人了。   孙瑞齐砸了球向远处,闲问:“阿姨最近身体还好吗?”   傅晏一怔,解释。   “不是去看她,”又说,“她挺好的。”   “那是去兼职?”   傅晏将手机塞进裤子的口袋,说话的时候清冷,碎发散乱,有种孑然独立的风格,叫不少人侧目。   眼含笑意平视孙瑞齐,淡声,“是去还债。”   孙瑞齐早就听说了傅晏在外面同时打好几份工的丰功伟绩,佩服之余,不免也心疼。   撇嘴,道:“这次多吗?要不我替你还了?”他摸着下巴,计算,“我老爹一个月给我五万,我平时花得随意,不过现在卡上有个十几万,不知道够不够,我等会转给你?”   孙瑞齐怕他不答应,补充:“你到我这里借钱咱不用利息,什么时候有钱了还,以后得空请我吃饭就行。”   傅晏闻言错愕,倏然薄唇一抿,失笑。   “谢谢,不过不用,我暂时不缺钱。”   他挺感激。   但钱,傅晏有。   他那么拼命地学习兼职,早就填上了钱的空挡,现在只是缺能给邓清月看病的医院和医生。   京城的医院大都听从傅家的授意,国外的傅晏也试过了。   这本来是没有半点希望的。   而宋洇……   傅晏眯眼指向不远处,告诉自己这位心大的前座。   “那位——”   “我的新债主。”   他语气扁平,可分明有几分浅淡的在意。   孙瑞齐顺着方向看去,国际部教学楼的门厅之上,一身黑裙的少女撑着防晒的黑色阳伞,正和一个短发的女孩聊得尽兴。   “宋洇?”孙瑞齐清楚傅晏说的哪一位,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呐呐吐出这个名字,就瞧见傅晏一步步朝那边走过去了。   “我靠,你俩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啊?”孙瑞齐在后头没动,嗓子破了音。   傅晏头都没回。   -   “瞧着还不错。”   京城的购物中心,黎潇扫了好几眼不远不近跟着的傅晏,评价:“就是话少了些。”   “我不喜欢话太多的,话多的浮躁。”宋洇略思索,倒也勉强满意。   “你这是偏见。”   少年跟在后头,在宋洇偏过头看他的时候,把目光投向远处。   方才,黎潇提议要买画具,宋洇便叫司机把他们一同带了过来。   挑挑拣拣许久,黎潇忙着要回家完成每日的绘画练习先行离开,就剩下宋洇和傅晏两个人。   “傅晏,”宋洇转过身,歪了头问不远处的傅晏,“还跟啊?就非得躲那么远吗?”   整整两个小时,傅晏就在后头一言不发,像是个随行的影子。   方才黎潇在,她不方便说什么,现在倒是有机会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   谁让她现在不是跟他后头丢人的大小姐,而是他的债主?   她现在有了特权。   “我现在对你算是有大恩吧?”宋洇埋怨,少女身上的黑裙是新季度的秀款,修饰身材,亭亭玉立,走到他跟前立定数落,“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对债主还这么冷漠?”   语气不善,但笑意分明染得双眸柔和。   “没。”傅晏低头看宋洇,没有回避,嗓音清哑中带着年轻的青涩感,郑重道歉,“我只是没逛过这里,和你的朋友也不太熟,给你们留点空间。”少年的目光收了收,“女生之间聊天如果是私密的事,我应该不方便听。”   确实是。   宋洇想了下她和黎潇的议题,聪明地选择了没再兴师问罪。   “那也应该问我再说。”   “记下了。”   宋洇满意,正色问:“阿姨最近情况怎么样?”   她往前头,傅晏便跟着,看来是将她的不满听了进去。   少年身高腿长,迈起来步伐大,便有意无意地慢上半拍。   两个人恰好能并肩。   “挺好的。”傅晏想起什么,眯了眼。   邓清月这些天转入军.区医院的高级病房,上了免疫疗法,目前刚刚过了一个疗程。   “能控制住吗?”宋洇问的是恶化的情况,尽量问得委婉。   问题一出,傅晏一时沉默,侧目看向一侧的玻璃橱窗,昂贵的商品琳琅满目,这座偌大的商场无处不是奢华到极致的浮华与奢靡,将他衬托得更为苍白与无力。   市中心的璀璨光亮将傅晏照亮,但少年的眼底依旧晦暗难明。   轻声,“医生说还有最多两年。”   宋洇一顿,没说话。   两个人直走,到了尽头。   宋洇有这样的定义:“傅晏,你很爱你的母亲。”   这些天,傅晏一直很配合。   以往攻不破的防线,原来,只需要拿捏到他的软肋就可以突破。   宋洇半是迟疑,没想到这招在感情里也这么好用。   傅晏帮着按下电梯的按钮。   回答:“她很爱我。”   欲言又止。   电梯间是个狭小的金属盒子,走进去封上,便好像与世隔绝。   宋洇瞥了眼沉默的傅晏,突然很好奇:“那你能够为她做到哪一步?”   “如果傅家没有阻挠你,要求你做什么,你会去做吗?”   “宋洇。”   傅晏冷调的声音几乎是一瞬间响起,眼里是告诫。   “所以傅家真的提过?”   宋洇被他叫了声,明白过来,静静地看着这个人,匪夷所思之余,突然明白少年的身体里蕴含着什么。   生存、仇恨。   被强逼的。   宋洇觉得心疼。   她很少为了父母以外的人难过,上前一步,气息几乎是贴着皮肤,微微偏头,近距离地盯着傅晏的眼睛。   浅色的眼睛像是琉璃一样漂亮,只有她一个人。   她下了定义,笃定:“傅晏,这就是你一直不搭理我的原因。”   他是一个注定不会有平静校园生活的人。   现在她找到了他的生活重心。   宋洇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傅晏退了半步,侧了脸。   “现在你落在我手里了。”宋洇眨眼。   傅晏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   宋洇看着他,问:“我现在如果逼你做什么,你会拒绝我吗?”   又问,“我现在吻你,你会拒绝吗?”   良久的沉默。   电梯门倏然洞开。   外间是黑黢黢的夜。   “我开玩笑的。”宋洇退了半步,笑出声,有些低劣的玩笑没什么大的意思。   她稍稍停顿,却又有几分希冀,无所畏惧,“不过傅晏,也许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我,我绝对是个不错的好好情人。”   傅晏皱眉抬起眼,少女在夜色背景中眨了眨眼,眼底的光又清又亮,足以叫人心动。   少年叹了口气,问:“宋洇,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宋洇微微仰头,略思索。   “谁知道呢?”   “也许是我闲。”   “也许是你难驯。”   “但就这样发生了,真奇妙。”   夜色里,有人这么回答。 第30章 30:懵懂暧昧   ◎傅晏,你真好。◎   回了家, 宋洇还在想傅晏的提问。   少女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想了一会,翻阅手机的信息,突然有些在意。   【因因:你到家了吗?】   她给他发消息。   隔了不到五分钟, 有了回信。   【FY:在医院。】   宋洇垂眼, 秋日来临,换了长款的浅绿色纱裙睡衣, 清新宜人, 有如清雾淡薄。   【因因:阿姨睡了?】   【FY:打了一针吗啡, 刚睡下。】   宋洇一怔。   傅晏妈妈现在住在军.区医院顶楼最里头的一间,宋洇作为搭线人去拜访过几次。   邓清月是一个温柔娴静的女人, 她没有因为病痛和过往而自怨自艾, 大多数时候,表现得像个没有生病的健全人。   还在窗台种了一排小花。   她知晓自己的病情, 但还怀揣希望。   上回宋洇去的时候, 邓清月清醒着。   她叫她“小姑娘”,并不知道宋洇是帮她转院的恩人, 却还是亲和地笑着帮她削了一个苹果。   和傅晏看起来不像母子, 倒像是反义词。   就是“温柔”本身。   【因因:晚上医生在吗?】   【FY:在的。】   【因因:有没有什么好的方案?】   【FY:医生说要到下一个疗程结束再看,现在看还太早。】   宋洇眨了眨眼,打字回复。   【因因:我联系了爸爸认识的医生专家,在芝加哥。明天你把病例发我,我给他寄过去,他很有经验, 也许那边会有比较好的方案。】   【FY:好。】   这个“好”字间隔的时间久了些。   宋洇盯着少年白色的头像, 琢磨着傅晏的心绪。   大致就可以描绘出少年清冷却满怀心事的模样。   他是不是感激?   会不会愧疚?   宋洇眯着眼畅想, 突然冒出来一个不着实际的想法。   【因因:傅晏, 我记得军.区医院的高档病房是有小厨房的。】   她发了这么一条。   【FY:是的,怎么了?】   【因因:傅晏,你饿吗?】   【FY:?】   【因因:今天家里的阿姨有事,我没有晚饭。】   她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她想,傅晏这么聪明,肯定会看懂。   【FY:。】   大小姐的玉足莹润,在空中自在地轻晃,她秀丽的长卷发垂到耳侧,静静地等着鱼儿上钩。   对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FY:我做。】   听话的回答。   宋洇很满意。   【FY:然后送到你家里。】   第二条消息回得很快。   少女睫毛微颤,看着白底黑字。   【因因:我能去看看阿姨吗?】   债主她有自己的想法。   消息发过去的一瞬,宋洇收到了微信电话请求。   她在床上侧了身,瀑布般的长发像是水草一样在大床上扩散开,悠然接通电话。   “傅晏?”   少女清甜的声音还有刚刚平躺带来的哑,懵懂。   “嗯。”   傅晏那头有飒飒作响的呼啸风声,应该在外间,有不起眼的还未落幕的秋日蝉鸣声响。   他应了声。   少年的嗓音还是往常的冷淡,只是语气中的情绪要多了些:“宋洇,你闻不惯消毒水的味道。”   他平缓地告诫她。   上回一起吃荠菜馄饨的时候,宋洇就已经说过了这件事。   他记在心上了。   “高级病房也还好,没有那么重。”少女呐呐解释。   “你没必要来。”   那头回答。   “不欢迎我?”她怕他不同意,先行找了制高点,反问,“怎么?你害怕?”宋洇的床铺宽敞,上面摆放了浅粉色的毛绒玩偶,少女搂了一个进怀中,笑盈盈。   秋日的月光顺着少女卧室的落地窗爬进里头,晴晴朗朗的,将宋洇整个人包裹。   她紧紧贴着她的玩偶,有几分天真的残忍。   宋洇低了声,像是在说悄悄话,问:“害怕我亲你?”   已经揪着这个问题问第二遍了。   电话那头有瞬息的沉默,然后是极为散碎的轻笑,是胸腔共鸣时发出的闷响,令人心悸。   他以为他会羞恼。   可最终羞恼的是她。   宋洇方才的高姿态被这一声笑戳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脸颊烫了起来。   “你笑什么?”宋洇不解,语气也掩盖不住浓厚的恼意。   被询问,傅晏不说话,也不笑了。   止了声。   一会,他又开口:   “你要吃什么?”   “我来接你。”   许久,宋洇听到傅晏这样问。   军.区医院在市中心附近,离宋洇家里的别墅只要几分钟步行时间,很近。   少女好以暇整穿上简单的素色裙子,套了件针织外套,提着珍珠包下了楼。   傅晏已经到了。   少年还是分别时的校服,外套宽大,手揣在兜里,站在宋宅前头的榕树下等她。   他低着头在看路过的流浪猫,稀薄的光亮将他有骨节弧度的后颈照亮,少年人的四肢舒展,看起来落拓。   傅晏静静地和没有家的小黑猫对视,许是等了宋洇久了,小黑猫也没走,便低下身伸了手指头等它来舔舐。   好像两个都是可怜的小动物。   宋洇叫了声:“傅晏。”   她喊他的名字,傅晏便缓缓偏过头看她。   身形单薄。   眼睛的颜色浅,被迷蒙月色照亮。   “这是哪儿来的猫?”宋洇走到他跟前,手抵着膝盖垂目。   “路过的,不过看起来没有主人。”傅晏的手掌很大,他伸了手把小猫抱起来,放到一旁的花坛上。   “需要给它找个地方收容吗?”   这猫还挺高贵,一踩上去,便高傲地踱了猫步。   宋洇瞅了两眼,评价,“怪可怜的。”   这猫明显是饿瘦的,也许从前有家,又或者一直孤零零的,它的毛发没什么光亮,也单薄,还是有一股子的傲气。   颇为目中无人。   瞪了两眼宋洇,就跑了。   “也许它本身就不觉得自己可怜。”   傅晏站起身,有几分生人莫近的冷意,却莫名透露出几分下了凡尘的世俗感。   “走吧。”他提起放在一旁的袋子,里面摆了些常见的蔬菜,“去给你做晚饭。”   “哦,哦。”宋洇一怔,没想到他还顺路买了菜。   她还是头回见这么有烟火气的傅晏。   -   高档病房的厨房小,也没什么油烟机,宋洇参观了一下便拒绝了所谓的大菜,傅晏没什么意见,给她煮了粥。   少女坐在病床旁看睡熟的邓清月,大抵是吗啡针剂起了效果,比之前见到的几次睡得都要踏实。   人似乎也有气色了些。   只是还是瘦。   军.区医院给的暂行方案是化疗和免疫疗法间隔。   人经历化疗会很痛苦,因为化学药物不仅杀灭肿瘤细胞,还伤害人体健康正常的细胞。   邓清月会呕吐、会脱发、会厌食。   “来吃饭吧。”   正出神,宋洇察觉到有人在她身后碰了碰,极为轻柔的动作。   宋洇怔怔地回头,也不知道怎么,就好像拨开了一颗柔软的心脏,见识到了真正的傅晏。   他真正的生活。   他的温柔。   少年端着一个瓷白的小碗,领着她往外走。   傅晏好像真的很会做饭。   煮了粥,做了小炒,还炖了汤。   色香俱佳。   “这能吃吗?”不过宋洇还是坏心眼问他。   她信任他,宋洇作为未来的决策者,相信成绩好的人聪慧,学什么都快。   只要傅晏愿意,他应该能做到能力范围内的一切。   但宋洇又很喜欢在傅晏的脸上看到失控的神色,哪怕只有一点。   这简直让人着迷。   “不吃的话,我现在到外面给你买。”傅晏坐到她旁边,清冷地告诉她另外一个方案。   这个回答就显得没意思了。   宋洇微不可闻地轻哼了声,撇撇嘴。   高档病房本就住的人少,又是夜里,医院的走廊空空荡荡,就只剩下她和傅晏两个人。   宋洇低头尝了一口,瓷制的小勺子将食物送进了嘴里,是软糯的。   少女垂着眼,精致的五官因为晚间休息,早就卸掉了所有的妆容,披散的头发只简单打理,此刻从肩头滑过,垂了下来。   她挑眉,评价:“哦,好吃的。”一副惊奇的样子。   傅晏没搭腔,就在旁边坐着,静静看她。   宋洇其实没有必要找傅晏,冰箱里有阿姨做好的饭菜,还有蔬菜沙拉,再不济她可以不吃。   女孩子的胃有的时候真就没有那么需要时时填满。   但就是莫名想来烦扰他。   真是奇怪。   宋洇低头小口喝粥。   突然发现傅晏起了身,回病房里去。   去而又返,少年被医院的白炽灯披上虚华的光影,宋洇看了过去,傅晏的校服外套袖子因为方才下厨捞了起来,手腕上多了一圈黑色的发绳。   “皮筋。”   少年将那圈发绳从手腕上褪了下来,递到宋洇的面前。   一摊手,就在他的掌心里。   宋洇眨了眨眼,觉得温暖,但并没有接。   她知道自己是故意的,弯着眼,耍赖:“傅晏,可是我没有手接哎。”   傅晏面无表情的脸上生了波澜,皱了眉但没说话。   宋洇摸清楚了,知道傅晏不会生气给她看。   现在的她可以有一万个要求去提,她可以肆意地去试探这个人的底线。   她问他:“怎么办?”   无辜而懵懂。   傅晏一顿,伸了手。   布了青筋的指节擦了她的发梢。   他轻轻攥住她的长发,然后系成一束。   宋洇可以觉察到少年每一个动作的走向,偶尔,刮到她耸立的汗毛。   她咽下粥,心里像是被挠了痒痒,一下下的骚动,酥酥麻麻的。   “好了。”少年松了手。   宋洇的目光从傅晏收回去的手上移到他的脸。   冷恹的面容没什么变化。   宋洇突然想起了父亲说的如何收服下属的招数。   也不知道用在傅晏身上有没有用。   少女眯着眼,颇为温和地夸赞眼前人:“傅晏,你真好。”   嘴角一弯,眼睛里就洇了泪雾。   像是沉了闪闪发光的星子。 第31章 31:懵懂暧昧   ◎备注改成“小狗”◎   【黎潇:明天一起去订礼服吧?】   【黎潇:成人礼你请到你那位冷漠好学生了吗?】   【因因:可以。】   又说。   【因因:他有事。】   明嘉的成人礼在每年十一月的第三周周末, 还有两周的时间。   教室里窗明几净,秋日的气息浓郁。   宋洇瞥了眼天空觉得灰暗低垂,查了天气预报说今日晚间有雨。   【因因:你带伞了吗?夜里有雨。】   【黎潇:带了啊,我那伞艺术品, 天天搁身边呢。】   宋洇想起黎潇那把艳红配绿的油纸伞就觉得好笑, 是她和黎潇一同出游时看到的。   小商贩夸耀自己手绘的伞面举世无双,黎潇品鉴半晌, 吐槽不行, 买了一把自己霍活儿。   画了一株大红大绿的牡丹花, 形神兼具,但就是没有勾画, 远看俗艳, 近看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颜料。   颇为玄妙。   【因因:行。】   【黎潇:你呢?】   宋洇瞅了眼提问,她没伞, 但是。   【因因:我有司机接。】   【黎潇:羡慕。】   黎潇备战艺考, 这些天都要熬到一点才回家,家又离得近, 便一个人走回家。   国际班的课程设置比起寻常的班级更侧重于展现自我, 宋洇听了两节翻转课堂的pre,无聊侧身看落幕般的雨帘,秋雨肆虐,噼噼啪啪落在窗沿,然后花蕾绽放般溅开。   她觉察到桌肚里的手机响了一阵,低头看, 蹙了眉。   司机说孟晚枝临时用车, 要去接宋清予, 时间比较久, 三两个小时可能赶不上,不能来接她。   宋洇倏然烦躁。   家里只有一个司机,拨走了便没有,司机问要不要到公司那边临时叫一个。   【因因:不用。】   宋洇和孟晚枝的感情不算深厚,她心里清楚是宋清予的原因,宋清予的独占欲强,鲜少让孟晚枝和宋洇独处。   孟晚枝要车,宋洇也懒得去干涉,她可以自己回去。   宋洇撂了手机在一边,继续听课,干净的指节敲击在合页的课本,一下下,她突然又变了主意,点亮手机。   【因因:今天我家司机有事。】   傅晏带手机是为了邓清月和那些兼职,有什么消息都要即时回复,现在便宜了宋洇。   少年的消息直到下课才姗姗来迟。   【FY:?】   【因因:怎么办?】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   【FY:我去借一把,带你回家。】   -   傅晏有伞,但前几日遇到些麻烦事,坏了,只得问孙瑞齐暂借。   他走到宋洇班级时大小姐还没下课,坐在靠窗的位置,见他来了微微偏头漾出一缕清甜的笑容,像是一株露水淡玫瑰,清雅出尘。   “傅晏。”   课程结束,宋洇提着课本出门,快步走到他身边。   “送我回家吧。”她眯着眼发号施令。   明嘉附近的街道有些年岁,地面不算平坦,路也窄。   宋洇能嗅见雨水的咸味,无处不在,几乎把她身上棉质的衣服也熏染得透彻。   不像是十一月的雨,倒像是热夏,雨声喧嚣,有如海潮的啸响。   “我妈把家里的司机都调走了,只能找你了,好学生。”宋洇心里头只有轻微的抱怨,不过大抵是知道在傅晏这里什么都能说,再小的情绪都可以告诉他。   她可是他的债主,在傅晏这里倾倒些垃圾又如何。   宋洇偏过头看旁边一身不吭的人,少年校服的垂坠感极佳,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扣在黑色伞柄上,颜色对比分明。   抬眼,少年下颌线流畅,碎发垂落。   傅晏颔首,问:“她没跟你讲吗?或者找个人给你送伞?”   正常人的思路。不过宋洇无所谓评价:“她从不跟我商量。”   孟晚枝从来恃宠而骄,也没担过做母亲的责任。   她是被宋清予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她爱宋洇,但不会表达,也从不考虑怎么表达。   她的世界只要有宋清予就够了。   从小到大,宋洇的世界只有宋清予。   父亲会在公事之余分时间给母亲,剩余给她。   又因为宋清予的名气太大,宋洇只能交那些特殊的朋友,特立独行的,不在意宋洇是谁,只去探究宋洇是什么样的人的。   真悲哀。   “傅晏,我其实还蛮孤独的。”宋洇突然歪了头看向旁边的人,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   她深吸,略带释然,“但父亲说,孤独才是成功人士的正常心态,高处不胜寒,要学会享受孤独。”   傅晏偏了眼跟她对视,浅色的眼睛里只半截伞面、雨幕和她。   傅晏一直是站着的,雨伞微微倾斜,刚好遮住了宋洇整个人。   少年没回答,只是停住了脚步。   在离宋宅还有五分钟路程的地方,他们又遇到了上回遇见的那只猫。   那些没有感情的老天降下的雨哗啦啦、哗啦啦,劈头盖脸地把小黑猫前几日的傲气磨灭得彻底,孤独而可怜。   “这么大的雨,猫没家可回。”宋洇蹲下身,去看窄小屋檐下躲雨的猫。   傅晏就弯了腰,把她整个人罩在伞下。   “像不像我?”   傅晏:“不像。”   宋洇咧嘴露出一个笑容,“为什么这么说?”   少年清冽的目光没有雨的缠绵和肆意,只是平和地落在宋洇的身上,“你孤独的时候在可怜他,你是可怜他的人。”   “哦,那像你吗?”   傅晏不说话。   只是问:“要把它送到宠物医院吗?你家前面的。”   宋洇点点头,想了想。   “可以啊。”   她摊开手让小猫咪进自己的怀抱。   那猫眼瞳跟傅晏一样,是浅淡的棕,看着人时总会觉得澄澈得叫人欢喜。   小猫蜷缩着,没动。   傅晏就把伞垂下,刚刚好遮住宋洇和小黑猫。   那猫似是一怔,试探着伸出爪子拍到傅晏墨蓝色的校服裤子。   “去那边。”傅晏居高临下跟小猫对视。   宋洇不经乐了,困惑:“它听得懂你说话吗?”   傅晏侧了目:“你看。”   那猫扑进了宋洇的怀里。   “哇,真的,它好听话。”少女有几分惊奇。   小巷的车流穿梭不息,霓虹灯被雨幕模糊成光影。   宋洇抱着怀中的猫躲进傅晏的伞下。   经过的大众车溅起雨水,刷拉拉,把泥点子卷起来。傅晏猛然伸手将宋洇拉进了自己怀里,非常大力的拥抱。   宋洇贴到他的校服,有肥皂的清爽香味。   还有些懵。   抬头时,便刚好看到少年漂亮利落的下颌,傅晏凸起的喉结因为突发情况,上移了一点。   还怪性感的,却偏偏又有微妙的纯欲风格。   宋洇一怔。   “喵。”   怀里的猫发出一声不满,少年似乎醒悟过来迟缓松手。   宋洇只觉得心脏在回神那一刹跳得飞速,难言的情绪激荡,又势不可挡。   她应该强势一些,可却只是欲盖弥逊地低下头批评那只流浪猫,“刚刚还夸听话,现在怎么打扰人呢。”   有些埋怨。   低低沉沉的笑声在旁响起。   傅晏失笑,尾音里拖出掩藏的情绪,宋洇抬了头就瞧见黑色伞下的少年,眉眼舒展,薄唇稍勾。   静若止水,却又生动得叫如此雨天也不那么惹人厌弃。   明明雨水缠绵,雨中人的笑容却显得干净隽永,有如山水画。   真是奇怪。   宋洇准备说什么呢,突然觉察到有一双手推在她的后背。   “走吧。”   他的手温烫,抵着她往前行。   其实手臂也虚虚贴着她的身体,但不越界。   两个人贴得很近,近得少年身上被雨水晕染得躁动的体温全数传染给宋洇。   有人稍稍低头,说了声。   “我护送你把流浪猫送到宠物店去吧。”   而后若即若离地回到原味,叫她,“可怜别人的公主殿下。”   宋洇一怔,耳尖发烫,羞恼的情绪和震颤的心动感受同时迸溅出来。   呆愣愣地想骂两句,可嘴巴说不出话。   抿了唇,哼了声。   -   小猫咪被登记入住宠物医院。   宋洇回家洗了热水澡才想起来必须提上日程的成人礼那事。   少女凝脂玉一般的小腿从冒着蒸气的浴室迈出来,还有些试探的味道。   宋洇就包裹了一条简单的浴巾,垂着漂亮的杏眼,看傅晏的头像时还有被他嘲笑的羞恼。   又是叫她公主,这次还是加了两个字。   带着笑叫她。   宋洇认真思考,打开傅晏的信息资料,把对方的备注改成“讨厌的难驯的可怜可恶疯狗”。   一顿,又按下删除。   难驯的疯狗。   删除,修改。   可怜可恶疯狗。   删除。   狗。   删除,添加。   小狗。   宋洇退回聊天框,扑到床上,被松软的床垫稍稍晃动。   冗杂的情绪也跟着此消彼长。   【因因:傅晏,成人礼的舞会,你可以邀请我跳舞吗?】   宋洇瞪着眼,咬着后牙槽,恶狠狠地把消息发出去。   联系人被她置了顶,许久才有新的回复。   傅晏的回信隔了十分钟。   【小狗:刚到家,去洗衣服了。】   小狗、小狗。   汪汪汪。   顺眼多了。   宋洇咳嗽一声。   【因因:所以?】   同一时间有了新的消息。   【小狗:好。】   一个“好”字。   宋洇盯着回复,烦躁:怎么一股不情不愿的味道。   【因因:不乐意?】   邀请这么多次,宋洇的脸都快丢光了,他还敢不乐意啊。   滴。   一声轻响。   回复是一段简短的语音,1''。   “不敢。”   【因因:哦,不敢不乐意,心里还是不乐意。】   语音,1''。   “是不乐意。”   宋洇变了脸色,怒意几乎是一瞬间上头。   新语音紧跟其后,3''。   “换我邀请你,行不行?”   4''。   “宋洇,有机会做你的舞伴吗?”   不是往日里的淡漠无起伏的声音,不含笑意,但是很认真,尾音微颤。   宋洇知道傅晏提问时闭了眼睛,显得紧张。   她不知道傅晏是出于什么心态跟她提。   又有几分真心?   宋洇不管。   少女像是在平静大海上漂流的鱼,颠簸了好几下。   忘记内里关系的繁杂。   一瞬间,心里溢出来好多好多情绪,像是父亲从瑞士带回来的夹心巧克力。   甜的,稠的,满满的。   让人觉得愉悦而舒适。   宋洇把自己的整个脑袋都埋进枕头底下,只有露出的后背,泛着害羞而激动的浅浅粉色。   许久,一个脑袋从被子里爬出来,打开语音键回复。   “也不是不行。”   “看你表现。” 第32章 32:懵懂暧昧   ◎郑少是吧?我帮她喝。◎   周六的下午, 宋洇跟黎潇去订了礼服,在高定店里又遇到了郑嘉阳。   “哎,洇洇,瞧, 花心萝卜。”黎潇用胳膊戳了戳跟设计师提要求的大小姐。   宋洇抬了眼, 目光云淡风轻地落在男人身上。   不出所料,郑嘉阳还是一如既往的浪荡样子, 上次说喜欢她, 转头身边又带了新人, 渣的明明白白。   这次的姑娘瞧着眼熟,应该是娱乐圈的, 正挑拣着店里的新货, 要柜姐跪下给她提鞋。   郑嘉阳就在一边漫不经心地刷手机,似乎看到什么好笑的内容, 露出玩味的笑。   “谢谢, 我过段时间来取。”宋洇扫了眼便冷淡地收回目光,她方才已经说完了要求, 此刻合上册子, 悠然起了身。   倏然扬眉,同自己的好友说:“走吧,先回去?”   黎潇眯眼笑笑,说了句“好呀”,明白宋洇的意思。   当作没看见花心萝卜。   郑嘉阳那个普却信的模样,黎潇可看不惯, 她多瞧一眼都会眼睛疼。   宋洇之前评价说, 郑嘉阳身上的油腻拿来沥油, 估计够郑家那一大家子人吃上好久。   黎潇少见宋洇这么明摆地表现出嫌弃谁, 一怔,笑出声,乐了许久。   两个小姑娘默契地选择眼不看为净,抬脚就走。   可惜天不遂人愿。   郑嘉阳先看见了宋洇。   “宋大小姐。”   男人音量不小。   一身白西装,身姿俊挺,缓步走到了宋洇跟前。   他扫了眼一旁穿着异类的黎潇,觉得一般,又看向一旁的明艳少女,眼里的不屑沉寂,瞬间浸满了他擅长的柔情蜜意。   青春期的少女变化起来总是快,多日不见,宋洇好像又变得愈发勾人。   少女长身而立,黑裙包臀,裙子短俏,映衬得两条修长的腿更加莹润白皙,清纯又明艳。   只一眼,便叫人移不开眼。   “郑少,”宋洇停了步,温和地露出笑容,一副没有想到居然遇到他的模样,“好久不见。”   “确实是许久未见了,怪想念的。”郑嘉阳寒暄,“来买衣服?怎么不挑两件就走,是没带够钱吗?”   他关怀备至,又体贴入微。   黎潇在旁边轻嗤了一声,猜到了接下来的话。   “要不要哥哥帮你刷卡?”   猜的一字不差。   宋洇一顿,笑盈盈拒绝:“不用。”   “不乐意啊?”郑嘉阳打量了好几眼,“不是说你们女孩子最喜欢买奢饰品吗?哥哥帮你买,不需要什么大回报的。”   言下之意,还是需要回报。   在郑嘉阳的世界里追女孩自有一套体系,他身经百战,觉得这套他创立的行为准则无往不利,没有哪个女孩逃得过。   宋洇之所以拒绝他,不过是因为她家里太有钱,攻略起来更为艰难漫长。   但终究是逃不过他。   只是需要一些方式方法。   正所谓,最为需要的时候出现的人才是救星。   现在机会来了,他郑嘉阳就是这个救星。   宋洇沉默着不说话,郑嘉阳就当她害羞,名门出生的矜持叫她羞于开口求人。   正巧他带的小明星选好了高跟鞋过来,柔柔问他怎么了。   郑嘉阳耐心解释:“朋友家的妹妹,遇到些苦难,需要照顾照顾。”   他笑起来风流,眼底是金钱缔造的优越感,闲说:“走吧洇洇,你要买哪个,哥哥帮你付?”   面上大方,挥手时露出指节上的骨节,价值连城。   他可以预见宋洇的羞怯和为难。   可没曾想,宋洇清丽的眉只是微蹙,嘴唇的弧度没有一丝,倏尔粲然一笑,从自己随身的Togo牛皮小包里抽出一张黑卡,语气平缓:“我说了,不用。”   少女撩起眼,眼底清亮。   掷地有声。   这张黑卡就是最好的佐证。   黑卡是高定店里的最高级别用户的身份象征,所享有的优惠不仅限于高级定制,还可以到店记账。   也就是说,就算是不付款,宋洇也可以随便拿走衣服。   故而郑嘉阳付款的行为举动不亚于自取其辱。   郑嘉阳显然是知道,嘴角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心头瞬间生出几分恼意。   “郑少,这——”一旁的小明星没什么眼力见,懵懂地开了口,反应过来才姗姗地笑。   郑嘉阳面上更加不好看。   “宋洇,你是不是非要跟我过不去。”郑嘉阳上前一步。   他本就生得高大落拓,此时逼到少女跟前,阴影便全然将宋洇笼罩住,压迫感十足。   “没。”   宋洇只是纯粹地不喜欢郑嘉阳这个人。   “你这是在羞辱我。”笃定的话没什么起伏。   郑嘉阳自负又骄傲,一而再地在宋洇跟前丢面子,哪怕是再好的脾气都被锉磨。   宋洇不发一言,至始至终都扬着清浅的笑容,倒像是个冷眼旁观的看客。   “郑嘉阳,麻烦让开,我们要走了。”   她漆黑的眼眸纯洁无暇,却也有叫人无法拒绝的威慑力。   郑嘉阳没动。   宋洇倒是懒得计较,带着黎潇扬长而去。   “宋洇。”   身后又是男人的声音。   “我有你追的那个穷小子的电话。”   “不就是羞辱人吗?你会,我也会。”   -   京城自是一派繁华盛景,广厦华宇,车如川流。   市中心的君晤会所尤胜。   水波般的灯火,高朋满座的隆重,郑嘉阳订的雅间合上门,喧嚣瞬即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光怪陆离的灯光照亮一排排价值不菲的高度数酒水,像是梦游人遭遇的奢靡梦魇。   傅晏接到电话时尚在新找的奶茶店打工。   找他的是之前兼职的带班,让他现在立刻过去。   他隐隐料到不是好事,拒绝了。   下一秒,手机震动两声,置顶给他发了消息。   【因因:过来。】   秋日风寒露重,黑色冲锋衣在行动时无意褶皱。   傅晏下了出租车,便径直迈入会所。   飒飒北风被扔在后头。   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落在最后一道门上,把手随着手劲儿按下,发出解锁的“咔哒”声。   一切映入眼帘。   “哟,来了。”   郑嘉阳身边的小明星还在,宋洇却叫黎潇先行回家。   两个人分坐在雅间的左右两块沙发,遥遥相望。   白色西装的男人搂着情人的腰,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嘴角努了努门口,语气依旧风流。   “宋大小姐,看,你毕生的耻辱来了。”   在诡谲的昏暗雅间,有人这么说。   宋洇看向傅晏,还是第一次见他穿冲锋衣,黑衣黑裤,碎发因为来时仓促散乱得明显。   她很少见得没打招呼,就是看着他。   “傅晏是吧?”郑嘉阳来了兴致,丢了一旁的小明星,双腿交叠,撑着下颌玩弄深色玻璃茶几上的骰子。   一投,骰子螺旋一般兜转,然后倒地不起,露出最后成定论的点数。   墨蓝的六。   绝佳的好运势。   傅晏没搭理他,走到茶几旁,垂眼扫过嚣张的郑嘉阳,然后将目光落在黑裙少女的身上。   “宋洇。”   他叫他。   清哑的嗓音在沉寂昏暗的房间里,在她的头顶响起。   宋洇深深吸了口气,没有搭理傅晏,而是询问郑嘉阳。   “郑嘉阳,他人也来了,我可以走了吗?”   不卑不亢,听不出悲喜。   郑嘉阳亲手搭建的戏台子,哪儿有那么容易让它才开幕就谢幕。   他将手里头的骰子随意地扔进垃圾桶,就是丢垃圾。   目光悠然:“宋大小姐,没什么获奖感言吗?我可是头回见啊,你也有不被人喜欢的一天啊。”   他闲闲评价,悠然自得。   宋洇却起了身,少女仰着头冲傅晏说:“走吧。”   脚步未迈,身后是平静的警告。   “宋洇,你敢走一步,我就把你和这个穷小子的事告诉宋家,你父亲溺爱你,尚且不一定容忍得下,更别提自诩清流的名门宋家。”   郑嘉阳随手开了一瓶伏特加,在大号的玻璃杯里盛满。   他穿的黑色皮鞋在地面摩擦时发出轻响。   哒哒哒,缓步走到宋洇的跟前。   “你父亲当年和你母亲的婚事闹得满城风雨,宋家一度不认你父亲,时至今日宋家长辈和你父亲也有心结在。大小姐,你说我把这事告诉宋家人,他们怎么想?”   一顿,轻笑出声,手中杯盏透明,酒水香醇摇曳,问:“你也不想因为你的事,让你父亲难堪吧?”   宋洇冷眼看着郑嘉阳。   “所以,你想如何?”   郑嘉阳伸了手,命令:“喝,然后给我道歉。”   男人凑到宋洇的耳旁,笑得暧昧而无情,“大小姐得长长记性,知道门当户对的重要性。”   宋洇没动,问:“如果我不呢?”   郑嘉阳眯眼,歪了头,“否则,我能把你的事说得更为难听、逼真,你说,名门宋家容不容得下第二个宋清予。   ”   气氛瞬息凝滞。   郑嘉阳端着玻璃杯高高在上,垂眼看宋洇,宛若睥睨。   他自认为抓住了命门。   心里是纯然的报复人的快感,几乎要没顶。   他脑子里想象着可能的场景,宋洇的哀求、眼泪、求饶,还有他期盼已久的道歉和忏悔。   独独没有接下来发生的。   那双冷白的布满青筋的少年的手几乎是突然出现,猛烈的气势叫郑嘉阳反应不过来。   少年人在他的眼里脆弱得不堪一击,就连眼眸颜色也浅淡,那眼神又轻又薄,在蒙昧不明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冰寒刺骨冷刃般的威胁感,几乎可以贴着皮肉,割出残忍淋漓的鲜血。   “郑少是吧?”   一顿,傅晏眯眼看他,薄唇一抿,薄薄的双唇轻扯。   露在黑色冲锋衣外面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与绝望般的力量感,从郑嘉阳的手下彻底地夺走了那杯烈酒。   “我帮她喝。”   话毕抬手。   喉结滚动,一饮而尽。 第33章 33:懵懂暧昧   ◎我出格了,公主殿下◎   杯酒下肚, 郑嘉阳哑了声。   “你——”   他瞠目结舌,没有想到这个穷小子敢和自己较劲。   还未找回自己的声音,倏然听到一旁清冷的女声。   “够了。”   宋洇撩起眼,眼神里的冷漠与警告让他清醒。   “郑嘉阳, 你是不是想死?”清甜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少女白玉般的手从傅晏的手中接过玻璃杯, 弯腰,狠狠拍在玻璃茶几上, 发出清脆的声响。   郑嘉阳舌头有一瞬的打结, 冷声想反驳:“宋洇, 你就不怕——”   话还未尽,听到一声轻嗤。   大小姐露出明艳的笑容, 比俗世的红玫瑰还要娇艳欲滴, 恐怕无人能与之媲美,在昏暗的灯光下没有半丝半毫的瑕疵。   少女明明在仰视他, 却仿佛他被人睥睨, 是那般的毫无畏惧,全然高贵。   “你是蠢吗?”   一字一顿的疑惑清晰, 她歪头问他:“郑嘉阳, 你以为我父亲和宋家当真不知道吗?”   -   君晤会所外,秋风融入夜色,月光融融。   宋洇心头还有气。   她喊傅晏来是为了看郑嘉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是想看看傅晏的表现。   至于结果。   “有没有醉?”少女面沉如水,拦住了少年的去路,她的手指揪着傅晏的袖角, 有几分不高兴。   郑嘉阳点的伏特加是俄罗斯进口的, 君晤会所最烈的酒种, 60度。   一下子喝下去满满当当的大杯, 就算是老手也受不了,会烧胃。   更何况傅晏。   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喝酒,但想来不可能是熟手。   傅晏看起来不像是喝醉了酒的人,皮肤依旧冷白,浅淡的眼睛静静地落在她身上,脊背笔直,腰腹埋进深色长裤那段会精瘦些。   他面色如常,依旧是沉默,气息却很缓也清晰,像是葱绿山谷里的长风,一呼一吸,似乎对应着这具身躯在黑色冲锋衣下胸膛的起伏,每一声都清晰。   诚实地告诉她:“喝醉了。”   明明是如常的声调,在宋洇的耳中却听出一丝服软。   可宋洇不吃这一套。   少女冷冷看着他,声音也冷,质问:“喝醉了你还喝?”   傅晏是真的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从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已经是这样一个人。   傅晏做事极端而果决,像是一把开膛破肚、锋芒毕露的玄剑,他不时时鸣啸,但一出鞘,便是两败俱伤。   少年思考问题的时间比往常久了些。   还是清冷的样子,给出了回答:“你喊我来,就是想让郑嘉阳下不来台。”笃定的语气。   这是事实。   但宋洇没有让傅晏做出这样的举动。   “那你可以——”   话还没说完,傅晏就已经低了头,镇静却低沉的声音继续说:“宋洇,如果我能喝,你会希望我喝下去,这是理智考虑下最好的选择,你会希望这样,不是吗?”   秋风飒飒,吹动路两旁的梧桐树,宋洇觉得冷,汗毛直立,鸡皮疙瘩都起来。   她深切意识到傅晏是喝醉了,平日里这个人不可能跟她这样说话。   宋洇瞪着他,气愤的情绪憋在心里,反问他:“那你能喝吗?”   少年语气坦诚:“不能,酒太贵了,今天是我第一次喝。”   宋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勉强稳住了心绪,问他:“难不难受?”   以往宋清予应酬喝醉了酒,吐得难受,会四仰八叉地躺在家里客厅的欧式沙发,说些胡话,然后抱怨句“太难受了,以后再也不要喝酒”。   而现在,傅晏身上沾了太多的酒气,湿热的气息像是海浪裹挟的腥咸,让她显得潮湿。   他整个人都在威士忌的气息里。   冷淡的喉结就在她的视线中间,沾染了湿意,纯欲而性感。   他没回答。   只是错开了和宋洇的目光,说:“我先回去了。”   宋洇平声问:“今天不去医院了?”   傅晏闭了闭眼,轻声:“我不想让我妈看到我这样。”   他抬脚就走,孑然一身,像是毫无留恋。   宋洇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意又上来,像是遏制不住的要突破山口的火山岩浆。   在后面扬声叫他:“傅晏!”   一字一顿,再好的名门淑女也会在喜欢的男孩面前展露出不一般的一面。   宋洇没再像以前那样冲到他跟前,只是在原地等他。   夜色下,少年的身影单薄,身型落寞。   宋洇:“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   “什么?”傅晏回眸。   “我问你,难不难受。”   话是载着强烈的怒意,可是说出口,宋洇才发现自己充斥怒意的心脏被揉杂得疼痛。   少年略显苍白的面容没有波澜,眸似清潭,浅淡温纯,就站在不远处看倨傲的大小姐,眼中,背景车流如织繁华如梦,人却只有她一个人。   宋洇恍若产生了错觉,仿若时岁匆匆,傅晏贫瘠的世界里只有她。   真是少见的深情错觉。   “宋洇,”少年清沉的声音从不远处被凉风吹来,他很平静地请求她,显得可怜,“能送我回家吗?”   “我太难受,有些记不得回家的路。”   -   傅晏家在老城区的顶楼,破败的楼房上了年代,墨绿爬山虎肆意生长,榕树比五层楼还高。   黑暗的楼道尘埃铺陈,有青苔的潮热霉味。   宋洇虽然知道地址,但还是第一次来他家。   这一路宋洇就在前面走,傅晏在后面像是个高大缄默的尾巴,静静地跟。   傅晏到家时已经睁不开迷蒙的醉眼,宋洇在前头走,要停下来等他,他才能跟上来。   “我不留你了。”在楼道口,傅晏终于出了声。   他摸出家门钥匙,研究了好一会,才把门给打开。   大小姐明艳的脸上露出不情愿,撩起眼看眼前人,质问:“我把你带回来,你就这么感谢恩人?”   房门“吱嘎”一声打开,露出里面的陈设。   简单的两室一厅,房间窄小,但打扫得干净。   玄关处放着一沓鲜艳的传单,用彩色长尾夹固定,是兼职的信息。   宋洇环顾了四周,又重新落在傅晏身上。   他酣醉时像旁人微醺,没有太多醉酒的真实感,眼睛只开了一条缝,狭长而迷人,嘴角轻扯,缱绻地笑,湿热的气息让他像是个成年人一样野性而张扬,他贴着门看明艳的少女,“宋洇,你不仅是恩人还是债主。”   语气慵懒而惑人,“但还是别进来了。”   宋洇狠狠地瞪着傅晏,像是穷尽所有的冷漠情绪。   恩人有自己的脾性,问:“如果我偏要呢?”   傅晏闭了眼,眉间闪过迷蒙的痛苦神色,薄唇轻启,告诉她:“好。”让开了道。   宋洇一怔,听到少年的声音。   “但我真的扛不住。”   她一惊,连忙上前,握住傅晏的手,问:“怎么了?”   一捏住傅晏的手,宋洇才发现烧得厉害,像是在火炉上反复烫过,躁动得连黑色冲锋衣里露出的手臂青筋都在跳动。   傅晏不说话。   他气息中发出一声轻笑。   “晕,想睡。”   人喝醉了酒会麻痹小脑的平衡中枢,傅晏抵着门板就是因为找不到平衡。   他像是颠簸的船,在海上迷失了风向又遇见风浪,没有安全感。   宋洇抬手想摸摸傅晏的脸进一步确认,却先一步被傅晏逮住。   骨节分明的手冷感却又滚烫,像是火种,只要挨上她,便也能将她一起点燃。   傅晏的手指因为酒精的刺激没有意识地稍稍蜷曲颤抖,然后用力,与她十指相扣。   宋洇睁大了眼睛,心脏猛烈一缩。   伏特加的热烈和衣服上浅淡的皂香揉杂,势不可挡地入侵宋洇的鼻腔,将她整个人笼罩。   这味道有种矛盾的不协调感,嗅起来刺鼻却也叫人沉醉,在引诱人沉沦。   傅晏以他们紧扣的手为基点,颇为放任地放松了身体,扑倒在宋洇的怀里。   少女懵懂而迟缓地抱住傅晏。   她觉察到傅晏的脑袋靠在她的肩膀,毛茸茸的,像是可怜的小狗,如果她捏两下就会发出求饶也听话地嘶叫。   少年的身体有力而精瘦,比想象中还要沉重。   “我站不动了,宋洇。”   她听见傅晏这么说。   宋洇的心脏在狂飙,她被吓了一跳,身体被触碰时就在发僵。   宋洇也跟着闭上眼睛,呼吸都变得小心,软声问:“傅晏,你酒醒了之后会记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吗?”   回答一顿,带着气声,“不知道,没喝过。”   心脏跳动得剧烈,震得宋洇浑身酥麻。   她还和傅晏紧扣着手,只是已经随意地垂了下去。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拥抱,竟然是发生在这样的情况下。   奇妙的体验就像是遇到了午夜绚烂的烟花。   你永远不知道原来贫瘠的烟花筒能放出那么璀璨热烈的刹那芳华。   在荒芜处永恒。   傅晏补充了回答,他现在思绪很乱,所以说话时连停顿都有些小错误,“我酒醒了告诉你你就知道了。”   宋洇一呆:“什么?”   “告诉你,我会不会记得今天发生的事。”   宋洇突然想笑,便真的笑出声。   她笑得爽朗,发自内心。   又听见在耳边的声音,“我不该这样。”   少年的声音是贴着耳朵发出来的,梦呓般,带着轻微的颤,能把人心脏都揉搓得柔软。   宋洇自然地搂住了傅晏的腰身,又烫又紧绷,就算是放松的状态也依旧坚硬。   “我出格了。”   有人在少女的耳畔,哑着声音,做梦一般说:“真是抱歉啊,公主殿下。” 第34章 34:懵懂暧昧   ◎冬天你会陪我一起过吗?◎   滴。   收到消息的时候宋洇在家中的书房研读心理学方面的书籍, 垂眼看亮起的手机。   她早上起来就给傅晏发了消息,一直没有回讯。   【小狗:醒了。】   宋洇撑着下颌有些嫌厌,吐槽。   【因因:这么晚啊?】   【小狗:嗯。】   又说。   【小狗:都记得。】   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反应过来傅晏的消息是什么意思, 宋洇心头一颤。   傅晏信守了承诺。   他在说他答应她的事。   ——告诉她酒醒后还记不记得醉后所作所为。   少女倏然一笑。   打字回复。   【因因:那还难受吗?】   【小狗:好多了。】   坏脾气的大小姐悬在心头的事终于放下, 但又不想轻易饶人。   【因因:哦,那就好。】   【因因:等会儿有安排吗?】   【小狗:去新开的奶茶店兼职, 在明城路33号, 十二个小时, 到午夜。】   【因因:好吧。】   他还是很忙。   尤其是邓清月转入军.区医院后,住院开销成指数级别增长。   宋洇有一瞬间的心疼, 不过不妨碍她逗他。   【因因:那傅晏, 可以给我复述一遍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突然的提问居高临下,颇为骄纵, 但宋洇就是有任性的资本。   她现在可是傅晏的债主和恩人。   滴。   收到新消息。   对方回了一个标点符号。   【小狗:。】   【因因:?】   宋洇能够想象出傅晏欲说又噤声的模样, 下颌线分明,侧脸撇开不与她对视。   只余下视觉中心的喉结, 孤零零的, 形状明显。   怪好看。   【因因:你回我句号做什么?】   傅晏的回复来得很快。   他说。   【小狗:不知道说什么,但应该要回复。】   宋洇被他逗笑了。   询问。   【因因:所以句号等于已阅?】   【因因:我不喜欢。】   【小狗撤回了一条消息】   宋洇的心情好了许多。   【因因:对了。】   【小狗:怎么了?】   【因因:成人礼,我给你也定了礼服。】   【因因:你表现不太好,但是暂时也没有合适的人了。】   【因因:请记得来找我拿哦,好学生。】   宋洇的成人礼礼服是定制的,在她最喜欢的一家店。   一条黑色鱼尾裙, 不算保守, 但设计得清纯。   至于配套的手工西装, 宋洇只看过式样, 并没见傅晏上身的效果。   她想给自己留点惊喜,毕竟礼物的美好就在于亲手拆开的过程。   宋洇期待了很久她的成人礼,可从未想过她会缺席。   -   那日清晨,天未破晓,白昼没有诞生,万事万物沉寂于迷蒙黑夜。   宋洇尚在睡梦中,倏然被人吵醒。   咚咚咚、咚咚咚。   连续的敲门声沉闷、空洞,像是敲打在人半睡半醒的灵魂之上,要把身体凿出一个巨大的洞。   “谁?”宋洇随意地整理仪容,开了门。   孟晚枝一身宽松的睡袍,全然没个往日里养尊处优的样子。   她形容散乱,捂着嘴,眼睛一红,两行清泪簌簌落下。   半是哭腔:“洇洇,你爸爸……”   娇嫩的皮肤被她用手反复揉搓弄出红痕,惹人怜惜得紧。   宋洇问她怎么了,孟晚枝哭得不成声,呜呜咽咽听不清楚说什么。   许久,才语无伦次地讲了宋清予出车祸的事情。   宋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停滞,心脏冰冻停止。   她知道拉着孟晚枝问不出所以然,安抚了母亲,瞬即给Heinare小姐打了电话。   “洇洇小姐,不必担心。”   Heinare小姐已经开始着手处理,语气急促,但不算乱方寸。   “先生还好,这次出行选用的德系车,安全系数较高,也有安全气囊保护,并没有伤及先生肺腑这些重要器官,只是玻璃碎片伤到了身体,他本身有遗传性的低血糖,失血偏多暂时昏迷。”   “我知道了,”不幸中的万幸,宋洇松了口气,“Heinare,辛苦你了。”   灯火通明的宋宅,宋洇迅速换好衣服,发现手机提醒里接连不断的询问,来自父亲的生意伙伴还有诸位宋家的长辈。   一开始是打电话询问,后来发现占线,干脆都给她发短信,不过短短几十分钟已经显示99+。   一缕烦躁的情绪像是火星见着了易燃的酒精。   宋洇偏了头,侧脸冷漠,问一旁不知所措的孟晚枝:“你和其他人说了?”   孟晚枝一怔,垂了眼,有如被风雨淋湿的颓唐娇花,抹着泪回答:“没,是刚刚宋家那边打电话过来问的,问是不是有情况。我没说你爸爸的事,只说了家里没事。”   宋洇听着孟晚枝委屈的声调,一时无奈,她都能听出来孟晚枝的哭腔,又是凌晨,天都未亮,孟晚枝能接到电话就已经是告诉人家宋清予出事了。   宋家那些人精怎么可能反应不过来。   宋洇心里清楚孟晚枝不会处理那些繁杂的东西,Heinare小姐虽然在,但更为需要压住的是宋家这边的人。   只能是她。   宋洇换了身干练的小西装裙,先去总部确认了公关部的决策和情况,前前后后处理了几十个文件,又开了一场发布会。   忙完这一切,她去了一趟宋宅,往日里安分的叔叔伯伯婶婶阿姨揪着她刨根问底。   等去医院探望父亲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高级病房里,俊朗的男人陷入了昏睡,眉头紧锁,唇色因为失血而泛白。   “宋先生下午一点的时候醒了一次,并没有什么大碍,但还是需要静养,不能过度费神。”   高级病房的护士是个温和的四十岁阿姨,将相关的情况转述给宋洇。   秋日昏黄的光从窗帘的边隙爬进来。   宋洇瞥了眼父亲脸上零星的划痕,心定了定。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妈,吃东西了没?”宋洇问陪同了一整天的孟晚枝。   女人已经哭得眼睛肿起来,失神地听完宋洇的提问,摇头,然后又点头,再摇头。   宋洇看她六神无主的样子,气愤的情绪被掩盖,只觉得好笑。   “我等会叫阿姨做了送过来。”   孟晚枝嗫嚅,拒绝:“不吃,我要等你爸爸醒过来。”   她抱着宋清予的手,眼里满是心疼和缱绻爱意。   宋洇没说话。   深深看了一眼孟晚枝,而后默不作声地离开病房,轻轻带上门。   “Heinare,你吃了吗?我等会让家里阿姨做晚饭,给你也备一份吧。”   病房外,满头灰发的女士还在安静地处理消息。   她旗袍外加了短披风,往膝盖上架了笔记本电脑,嘴巴里叼着燃了半截的女士细烟,抬眼,笑说:“我方才在楼下便利店买了饭团,洇洇小姐你自己吃吧。”   她身侧垃圾桶上的烟灰缸已经被她熄了五根云烟。   “行,”宋洇也不强求,“公司那边的事拜托你了,父亲明后天的行程能换人则换人,不能换先延期十天,具体情况等明天父亲醒了再说。”   “好的,记下了。”   Heinare温和浅笑,熟练地打开办公软件检查宋清予的行程,排查信息,突然发现了什么,眯眼捻了烟。   “对了,洇洇小姐,今天是你们学校的成人礼吧?”   成人礼。   当心神归位,宋洇一下子就想起了傅晏。   她没有参加。   宋洇想起自己那条挂在衣柜里早就熨烫好的鱼尾裙,她配了去年父亲从西班牙拍卖会上带回来的深海珍珠首饰。   又想到了傅晏的西装。   他有没有去。   宋洇全然忙忘记了这件事,她今天没怎么看手机,只顾着跟随公司的公关部部长四处奔波,几乎把后脚跟都快磨破。   垂眼,才发现亮起的屏幕上显示有诸多未读消息。   大多来自黎潇。   【黎潇:洇洇?今天成人礼你没来吗?】   【黎潇:是不是路上堵车了?】   【黎潇:傅晏来了哎,他说他是你的舞伴。】   【黎潇:宋洇?】   【黎潇:还有二十分钟散场了,宋洇,你是不是家里有事?】   【黎潇:微信电话未接通】   【黎潇:散场了,傅晏走了,我也走了。】   【黎潇:宋洇,我给你妈妈打电话她说你家出了事,看到消息回我。】   ……   漫长的走廊上,少女微蹙眉,看了眼和傅晏的聊天记录,没有新消息。   又翻查了通话记录,没有来自傅晏的。   宋洇给黎潇打了电话,问了傅晏的情况。   “他去了啊,说了是你的舞伴。”   黎潇更为关心宋洇家里的情况,对于成人礼上的事能简要带过便不展开。   宋洇听到自己的声音,清冷得冻人。   大抵是白天处理乱七八糟的事宜太累,她摆了一张严肃的扑克脸一整天,此时很难再去维系出一副虚假的温和有礼的模样。   “有没有人为难他?”宋洇在意这个。   黎潇一顿,没说话,一阵讪笑。   答案显而易见。   宋洇深深地吸了口气。   傅晏真的参加了宋洇的成人礼,从开场到结束。   没有见过他穿定制西装的模样,宋洇只能模糊地在脑海里描绘他的模样。   该是像个骑士。   只是公主本人没有到场。   “我知道了。”   宋洇道了声谢挂断电话,心中五味杂陈,转而拨了一通新的。   嘟声响后被拨通。   很漫长的寂静。   就如同医院玻璃窗外的夜色,树木轮廓凌厉,淡青的弯月似锋利尖峭的镰刀,疏冷至极。   许久,是傅晏先开口。   清沉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宋洇。”   宋洇抱着手臂,站在窗边,单薄的身影有几分落寞,哑着声音告诉他:“我家里出事了,所以没去。”   “嗯。”   很轻的回答。   傅晏的四周安静。   什么声响都没有。   “你去了吗?”宋洇深吸了一口气,垂眼问他。   “去了。”   平淡的回答。   “去了?”   宋洇的情绪有些失控。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很生气。   恼怒像是爆发的火山,把她的理智彻底淹没。   “傅晏,你去了就没发现我没去吗?你问都没问我?”她冷声质问。   “就不打电话问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去,为什么耍你?”   宋洇从凌晨两点忙到现在,眼睛又酸又涩,忙得脚不沾地,积攒了一天的愤怒、委屈此时此刻都宣泄了出来。   他为什么不问她?   就在那里被人欺负?   就在那里跟个猴子一样被人围观,然后嘲笑被宋家的大小姐抛弃吗?   傅晏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   许久跟她说:“宋洇,看短信。”   清朗的声音并没有因为宋洇扬声的质问生出怒意。   宋洇皱眉,开了免提,去查看手机的信息。   冗杂的来自各路亲朋好友的询问信息翻到一半,夹杂两条被宋洇忽略的讯息。   【傅晏:出事了吗?】   【傅晏:出事的话,祝平安。】   “你不会无故缺席,一定是有事,打电话怕吵到你,就发了短信。”   空荡荡的医院走廊回荡少年的声音。   宋洇一怔,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今天太忙太累了。   妈妈根本没办法帮她分担,宋家的人又如狼似虎,最终做决定的终究只有她。   宋洇还没有真正地成长为一名独立的名门淑女。   她今天表现得很好,但还是会觉得害怕与悲伤。   宋洇仰头看天花板,让眼泪不掉下来。   傅晏是把她看透了。   宋洇没由头地乱想。   他是不是还知道她现在想哭?   宋洇知道,她现在嗓音都变了,就和孟晚枝一样,谁听不出来。   宋洇的声音带上了轻微的哭腔,但大小姐不可能掉眼泪的,只是听上去又软又悲伤。   她转移了话题,“傅晏,你去打工了?”   “嗯。”   他一直在旁听她的宣泄。   傅晏告诉她:“在奶茶店。”   宋洇好奇:“为什么今天奶茶店这么安静?没有客人?”   “奶茶店很吵,我跑到外面和你讲话。”   宋洇一怔,心脏像是一块面团被人揉搓,疼痛又温暖的感觉从心脏涌出,牵连整个身体。   她难受得浑身都发软。   那些被埋葬的奇怪情感开始理智不住。   眼泪又想掉出来。   他明明不喜欢她的,为什么要出去跟她讲话?   显得小心翼翼。   窗外,秋叶在夜风中飞舞。   “宋洇,冬天要来了。”   电话那头的人,大抵在同一轮弯月下,跟宋洇看到了相似的景象。   宋洇鼻子发酸,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问:“冬天有什么好的?我喜欢夏天。”   傅晏笑了。   是胸腔震荡时发出的低沉笑声,很苏,叫人心脏都柔软。   “可我喜欢冬天。”   “为什么?”   宋洇知道傅晏在找话题。   理智地告诉她,傅晏算什么,不过就是打赌的时候看中的一个还不错的人。   她接近他,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胜负欲。   只是没有谈过恋爱的女孩一时的盲目和新奇感。   “因为扛过最冷的冬天,就会遇到生机。”   回答有些晚,却像是在黑暗中遇到的一束再明亮不过的光。   倏地,宋洇听到电话那头的询问,非常虔诚:   “宋洇。”   “冬天,你会陪我一起过吗?”   清晰的吐字让人想起他们在一起时发生的所有亲密与热烈。   是荒芜之中的唯一亮色。   “啊?”她假装没听清。   一声笑。   “我说,冬天一起过吗?”   心间卷起热潮。   宋洇的手不自觉抵着心脏,听到咚咚的声响,像是要破开躯壳跳出来。   她终于忘了要去克制泪水,也不用强作镇定。   因为少女的心里只记得那句提问。   那一瞬,宋洇的心绪宛如杂草,一生长便是漫山遍野。   莫名地,她开始对于往后余生所有的冬天,都有了期许。 第35章 35:再度暧昧   ◎公主不必垫脚,他会为你低头◎   奥斯陆的冬天。   七年后。   不同于其他季节的明朗色调, 这里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接连好几日挪威都下了大雪,雪幕纷繁,白雪堆积,交通不便, 致使好几个商务会谈暂时耽搁。   宋洇睡醒了午觉, 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在窗下,慵懒披散长发, 脑袋还有些晕。   好像还在梦中。   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傅晏同她说的。   他最喜欢冬天。   清醒了过来。   奥斯陆的十二月下午三点出头就已经是傍晚, 天空打腮红似的弥漫晚霞。   女人起了身, 宽松的羊毛衫裙垂到细瘦的脚踝,冷艳中隐透温柔。   客房的门口摆着上回傅晏给她买的高跟鞋, 一共七双, 按照高矮顺序排列整齐。   宋洇扫了一眼,没再多看。   周玉笙的态度宋洇已经清楚, 关于周氏药业和该如何还周玉笙的恩情, 她也想明白了该如何处理。   打开房门,橘黄色的暖光灯照亮她单薄而美丽的身影。   像是打开属于自己七年后的世界。   “宋小姐, 您醒了。”   厨房的小茶壶发出嗡嗡的鸣响。   管家李叔正在煮红茶, 听到动静,抬眼微笑同她问好。   “傅晏呢?”宋洇环顾四周,搜寻了许久没有看到想要找到的人。   “先生出去了。”   李叔温声补充解释:“葡萄酒公司的总监Mr. Einstein临时邀请先生去府上作客,本来是想带宋小姐一起去的,但是当时您在睡觉,就没有扰您。”   宋洇的脸微泛红。   在傅晏身边, 她总是忘记了自己只是个生活助理。   这几日因为下雪商务事宜延后, 她仗着傅晏不会对她发脾气, 人也散漫起来。   轻轻咳嗽一声, 知趣地没再问。   宋洇记得这位Einstein先生,是个微胖的德国小老头,热情好客,推销自己公司的酒品之余,热衷于邀请客户到自己的家中赏酒。   她提前做过功课,对于Einstein先生的性格有了解。   只是没想到傅晏成了他的新目标。   宋洇用过午餐给傅晏发了消息。   【因因:葡萄酒怎么样?】   她很体贴地从酒的品质入手提问,是告诉傅晏她醒了、知道他去做什么了,也是在关心他。   傅晏的消息回得延迟。   【FY:醒了?】   【因因:嗯。】   【FY:酒还不错。】   宋洇垂着眼看傅晏那个空白的头像框,明明什么内容都没有,可就是让她忍不住心里发软发甜。   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还不错”,可以想见那该是有多好。   宋洇恍然想起很多年前傅晏帮她喝了一整杯伏特加的样子,失笑。   他那个时候连酒都不会喝,但现在已经能够在名流圈里被人敬酒、请求品鉴了。   宋洇抬眼看窗外,银装素裹,不见一丝生机。   怪无趣的。   她又叨扰他。   【因因:还不错是怎么个不错法?】   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FY:前调是湿润森林的清新香味,中调偏酸,有橘子的酸甜,刺激到味蕾的时候转甜,像是晒干的玫瑰花瓣碰上干净的麦芽糖,回味的时候有沉香木和雪松的香。很有层次,也很高级。】   他回答的认真。   又说。   【FY:带给你,你会喜欢。】   宋洇眨了一下眼睛,她起床后随意将长发挽在一侧,连唇脂也没涂,素面朝天,显得居家又温婉。   她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就像是在自己家。   宋洇静静地看着傅晏的回答,有几分心软。   这么多年,除了母亲,又有人惦念自己。   宋洇就突然冲动,手快问他。   【因因:什么时候回家?】   【因因撤回一条消息】   她跟他讲“回家”,就好像在奥斯陆暂时的住所是他们的小家。   宋洇发完了才觉得太不矜持。   她知道傅晏肯定看到了。   又私心地认为没有关系。   还好这个人是傅晏,不是旁人。   【傅晏:2''】   宋洇不想听。   她起了身四处走,像是不高兴的小陀螺,转来转去。   跟傅晏提“回家”是不是越界了。   这可不行。   李叔托着案板,将白瓷的小盏轻放在茶几上,问:“宋小姐,喝茶吗?”   宋洇停步抬眼,摆手:“不用不用。”   宋洇不渴,她只觉得燥。   回房间套上白色松软的羽绒服和雪地靴,想出去凉快凉快。   李叔关怀她,说:“宋小姐要出门吗?”   又说,“前几天着凉发烧,先生心疼了许久。您还是多注意点身体。”   宋洇埋着头不说话,快步往前走。   走到玄关时,才按耐不住期待,播放了傅晏的语音。   默认的语音模式是听筒播放,不是扬声器。   语音的声音会很小,要贴近了耳朵才能听到。   窸窸窣窣的西装面料摩挲的声音后,是傅晏的嗓音,带了酒后的哑,告诉她。   “马上回家。”   缱绻而温柔,就在耳侧。   -   雪已经停了好几个小时。   宋洇便架了望远镜在外间看星星。   晴朗的夜空能够看到几百万光年以外的星系。   宋洇沿着北斗七星往更远处追寻,觉得星球燃烧热烈,一切近在咫尺。   她突然想和傅晏分享,打开手机却又想起自己的身份和打算,锁了屏。   明明才下午四五点钟,周遭却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西北风骤然来袭,蛮不讲理,吹得呼啸。   宋洇看见天空中出现阴云,连忙收了天文望远镜的设备进自己住的客房。   回来收剩余的零部件时,天空已经开始飘雪。   冰冷的雪从空中砸下来,像是锋利的刀子,宋洇觉得冷,搓了搓冻红的手,将东西收进包里准备回去。   头顶突然有一把黑伞。   “李叔,我说了不碍事,就一点小东西,很快能收回去。”宋洇轻声带笑,理所当然地回了头,倏然住声。   黑色的西装外套了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目光疏冷,却只有她一人,男人正静静地看着她。   “傅晏。”   宋洇嗫嚅着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心尖子都在颤,“你回来啦?”   傅晏颔首,就站在那边,许久垂眼问她:“走吧,回去?”自然的语气。   宋洇想起来小时候在雪地里乱跑被宋清予揪住讲道理的情形,她条件反射一副被抓包的模样。   “嗯。”   她很自觉地躲进他的伞底下,然后像是小孩子一样握住了男人的衣袖。   “你回来得挺慢。”宋洇吐槽。   “路上积雪厚重,虽然有人铲雪,但司机仍旧没办法开快。”   “哦。”   宋洇正发怔,突然觉察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错开她的脸摸到她的头发。   “头发上沾了雪。”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温烫的感觉在伞下雪里存在感十足。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长发上,伸手,帮她温柔弹去落满的雪粒子。   宋洇不敢动,也不敢抬头看他,便只能微微抬眼看男人衬衫领上冷淡的喉结。   他一定很冷,可手指不经意碰到宋洇的皮肤,才发现傅晏的体温是烫的。   “好了没?”宋洇催促。   她的心脏又开始不听话地乱跳,好像傅晏就是一个开关,不管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只要一出现就能够精准地把她的少女心点亮。   男人的动作停下,才告诉她。   “嗯,好了。”   是确切的回答。   雪夜里,女人抬起眼看他。   风雪把她的鼻尖冻得泛红,秀气的眉稍稍蹙。   她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叫他:“傅晏。”   “嗯?”   “你的身上也有。”宋洇突然想告诉她,雪地靴在松软的雪地里抬起脚后跟,她踮起脚尖,想要拍掉傅晏头顶的雪。   可没想到傅晏自然地低了头。   男人的下颌线分明,碎发散乱。   落拓的身形微微弯曲,宋洇的手就顿在那里。   宋洇突然意识到。   原来,哪怕是落难的公主也不必垫脚。   因为总会有人为她弯腰。   宋洇后脚跟缓缓着地,小心地伸出手,替他掸去几乎不存在的落雪。   “好了。”   她小声告诉他,就像是耳语。   傅晏应了声,是从胸腔中发出来的声响。   “酒给你带回来了。”   抬眼时,傅晏告诉了眼前这个眼里落着星星的女人。   宋洇脸有些烧,不想跟他对视,岔开话题,但也是真的好奇:“哎?我记得Mr. Einstein虽然好客,但是不喜欢送人酒品,你是怎么说的?”   她眯着眼,偏过头看伞外的世界。   西北风肆意地把雪串联成倾斜的线。   好在傅晏的手稳,把伞柄拽得牢靠,不被风吹走。   宋洇知道Einstein送酒的缘由可能有许多,但背后的原因无非是傅晏的身份过于显赫,很多人都想攀附他、攀附傅家。   只是没想到,傅晏能够告诉她另外一种回答。   男人虚虚搂住她的肩膀,夜色下白色羽绒服的女人小巧,被他环住。   语气随意,被风雪飘进宋洇的耳朵。   “Einstein他们公司的葡萄酒常供应给情侣餐厅,我说我未曾涉猎这个领域,但有一个想这么做的人,想试试,他便同意了。”   像是一颗石子突然落水掀起阵阵涟漪。   宋洇侧过脸看傅晏,男人没有看她,直视前行的路。   环住她身体的手指却终于从空中落到了她肩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3 22:21:47~2023-04-24 21:3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anx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36:再度暧昧   ◎你说的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Einstein先生公司的葡萄酒是透明发青的液体, 倾倒的时候滑入杯中,色调偏浅,晶莹剔透,滟滟如琥珀。   宋洇就坐在位置上, 抬眼看傅晏为她斟酒。   他的下颌分明, 已经脱了外出的黑色羊绒大衣,里间的西装熨烫得没有褶皱, 在这种情形显得太过正式。   大概是她盯得太过明目张胆。傅晏对她对视, 问:“看我做什么?”   宋洇移开眼, 说了在意的问题:“你真那么说了?”   他真的和Mr Einstein说葡萄酒回来用作烛光晚餐?   傅晏诧异,挑眉:“不然呢?”   宋洇咳嗽一声, 将垂落的碎发捋到耳后, 显得温婉娇艳。   红了脸不想回答。   傅晏卷了袖口,骨节分明的手青筋凸起, 被透明的玻璃酒瓶衬托得性感。   高脚杯被他用酒液盛满, 然后修长手指的指腹按在杯托,推到她眼前。   薄唇轻启, 吐出建议:“尝尝。”   有几分动人。   宋洇心一颤, 手头倒未客气,按下心头怦然,品了一口。   “甜的。”   清甜微酸。   宋洇又评价:“好喝。”   葡萄酒口感真如傅晏所说。   青葡萄的基调反而不重,更多的是清新却稳重的附加香味。   像是凛冬后的暖春四月,青草蔓延,春风和煦。   “度数在葡萄酒中算高, 十六度。”傅晏嗓音清哑, 淡淡介绍。   宋洇捏着玻璃杯, 静静地听。   倏然抿唇一笑, 闲说:“那我可不能喝多,会醉。”   宋洇在说谎。   在周氏药业锻炼多年,鼎鼎大名的宋特助虽说不是千杯不醉,但也算征战酒席多年,绝不是几杯葡萄酒就能摆倒的。   但傅晏不知道。   她轻声,眼巴巴问他:“傅晏,你说我这一杯喝下去会不会醉啊?”像是在撒娇。   男人垂眼,似是发现她不听话的碎发又落下来,伸手帮她。   触碰时宋洇心都在痒。   “不会,”傅晏的吐字疏冷,可此情此景缱绻,“过两天处理完商务会议就要到圣诞,到时候北冰洋的游轮上有圣诞晚会,想去吗?”   事关工作,宋洇的第一反应是:“有客户去吗?”   傅晏收了手,“没。”   他没有找位置坐在,就冷恹站在一旁。   那就可去可不去。   “那我想在家呆着。”   女人坐在位置上撑着下颌,不说话时似是在冥想,有几分微醺的模样。   宋洇是有这样的毛病,就算是现在酒量好了,可还是容易上头。   喝一点就像是喝了很多。   应酬的时候因为这个特性少喝了不少酒。   旁人都以为宋特助醉了,停了杯,想趁机捞点好处,宋洇就清醒着装醉,跟他们打太极。   宋洇拧了眉,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傅晏,这次来挪威除了后面几个延期的商务事宜其他的都搞定了吧?”   没有回答。   女人撩起眼去看男人的神色。   宋洇知道她提工作会扫兴。   但这还只是铺垫。   这些天她已经想好了——怎么去面对周家,怎么全身而退。   “好像差不多都搞定了,对吧?”宋洇提了问,重申。   “是,”傅晏冷声,手落在葡萄酒的橡胶瓶塞上,漫不经心地问,“所以?”   宋洇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鼓起了勇气说出一直想问的话:“事业顺利,所以你最近心情好点没?”   她眼巴巴看着他。   橘黄灯光下,傅晏浅色的眼睛转冷,像是云间的雨遇到冷空气结冰,并不温暖。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傅晏垂眼。   “好点,”一顿,回答,“但不多。”   宋洇眼睫微颤,又伸了一只手托住腮。   穿着米色毛线裙的女人捧着脸。   迷蒙的眼睛努力地抬起来,眼波潋滟,像是洇着一层水雾,任是谁看了都会心软。   “那要怎样才能让你心情彻底好起来?”她软着声音问。   怎样才能达成周氏药业和嘉汇的合作。   宋洇久久地注视在上位的男人,心里清楚她的选择必然要经历这一步。   要帮周氏药业拿下嘉汇的合作当作开启谈判的筹码。   傅晏目光转凉,冷寂得如同初见,他问:“一定要提周氏药业吗?”   外头的落雪声密集,就算是在屋子里也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傅晏抬脚,坐到了主位,双腿交叠,面若霜雪。   女人收了手,她将扎头发的珍珠发圈取下套在纤细的手腕,起身,提了提裙子的褶皱处,一身绵软的羊毛衫裙隐约描绘着曼妙的身姿。   抬脚走到了傅晏跟前。   别墅餐桌的主座和旁的座椅不同,都是乌木打造,但靠背的顶端镶了一颗红色的玛瑙,配着餐桌下酒红色的地毯,高雅又庄重。   傅晏散懒地坐在那里,宋洇蹲下身,傅晏便刚好能垂眼看到她,他居高临下,像是西方黑白象棋中杀伐决断的王,无情而高贵。   宋洇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说出这么一段话,他们之间稍稍回暖宛若薄冰的关系会有破裂的风险,但还是不得不告诉他:“傅晏,虽然并不想承认,但我就是为了这笔合作来的。”   她加入这场暧昧游戏目的本就不单纯。   女人虔诚地伸出手,拉住了她仰望的人的手。   像是鼓励自己,也像是表达决心,“我得帮周氏药业达成。”   “你如果是想离开周家,宋洇,我可以帮你。”傅晏没动,声音也没有什么波澜。   宋洇的手很软,像没有骨头般。   傅晏没有抽离。   “傅晏,我们都清楚彼此想要什么。”她眼尾泛红。   傅晏轻嗤:“那你说说我想要的是什么?”   宋洇那双漂亮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傅晏,因为紧张稍不可闻地闭了闭眼。   女人的身上没有香水味,只有洗衣液的皂香和方才沾染的酒味。   不算浓烈,但刚好能叫人嗅到。   歪了头,捏了捏傅晏的手,只是问:“傅晏,如果我吻你,你心情会好点吗?”   说出这句话,她的喉咙口都在发紧。   但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   她看着眼前这个冷寂有如缺月的男人审视一般看着她,然后薄唇轻抿,被座椅高度局限不得不分开的长腿并拢,起身,然后微微弯腰,视线落到她身上。   他们贴得很近,也许再近一步,真的会吻在一起。   傅晏垂眼落在女人没有涂唇脂的樱唇,声音冷得像是冻结的冰,问:“你觉得呢?”   宋洇被他盯得不自觉抿唇。   傅晏的气息很近,宋洇能感觉到若即若离的触感,像是过了电。   男人稍稍起身,宋洇伸手,扯住了傅晏的领结,让他不要离开。   宋洇想告诉他,她并不畏惧也并不厌恶与他接吻,甚至很渴望。   但她不能。   宋洇已经决定去独自解决周家。   她心动于傅晏冰冷下的温情,但落难的大小姐并不想依附眼前的人。在此之前,她选择做一个坏女人,就像是七年前的明嘉,宋洇仗着家世让傅晏成为她的池中物。   “我醉了。”她浑身上下都是湿热的气息,装醉起来也是如鱼得水。   怕傅晏不配合,宋洇拉住傅晏昂贵的领结,“好像真的喝醉了。”   一收,让他靠近她。   她醉了,所以在说胡话。   宋洇退让了半步,给自己找了台阶下。   她傻傻微笑,伸手又抓住了男人的衣角。   傅晏一怔,垂眼看她,眼底的情绪意味不明。   “真的?”傅晏的声音还是冷。   宋洇仰起头,吸吸鼻子,笃定:“嗯,晕,”又语气嫌厌,“你说不会,原来是假的。”   她看到男人错开眼,许久,傅晏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漾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她听到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笑。   宋洇攀附着男人的臂膀,仗着自己现在是喝醉了酒的人,搂住他的脖颈。   女人的身材窈窕,几乎是贴着男人的身体,把他困在座椅上。   宋洇眨眨眼,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傅晏喉结滚动了一轮,抬起手,看手表上的时间,然后偏头注视她,“奥斯陆时间晚上六点整。”   “错。”   傅晏将问题抛回,知道宋洇有后招,好以整暇看她,面色如常询问:“那你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   宋洇沉静思考,给出了一个可能的答案:“现在是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的时候。”几分诱惑。   声音一滞。   傅晏气息中发出一声轻笑,后面跟着清冷的吐槽。   “洇洇,你还真是。”   他知道她在装醉,隐约能猜到宋洇的打算,但是成年人的暧昧与选择,说破多没意思。   宋洇起了身,扶着桌子命令:“扶我回去睡觉吧。”   餐桌旁,女人扬着下颌等傅晏的回应。   宋洇递出一只手,可是男人却弯下腰。   一瞬间天旋地转。   女人猛然睁大眼睛,装醉的小表情有些抑制不住,因为微醺而发烫的手攀附在男人胸腔,囫囵地嘟囔:“干嘛抱我?”   突然的惊吓让她声音大了些。   他把她抱起来了。   傅晏的反问不容置疑,他的肤色冷白,暖光下高挺的鼻梁打上一层阴影,薄唇微扯,手上的力度重了不少,有几分痞和蛮狠。   “不是你说的,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吗?”   是在反击,可更多是缱绻。   宋洇“啊”了一声,像是真的醉了,耳朵尖子一下子灼烫。 第37章 37:再度暧昧   ◎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下回不要突然地把我抱起来。”宋洇别开脸, 极为小声地警告。   “为什么?不喜欢?”   低沉的嗓音从旁传来。   像是哄小孩。   宋洇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纤细洁白有如天鹅的脖颈染上羞怯的红。   她不说话。   傅晏垂眼,宋洇肤色白, 一害羞整个后颈都弥漫殷红, 他突然就起了坏心思逗她,“哦, 是真的不喜欢。”   “不是。”女人柔软的声音扬起, 又惊觉意思是说“喜欢被抱着”, 更是恼,紧紧地抱住傅晏, 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神色, 但又恰好是在他耳边,便将清甜的声音传得更为生动。   宋洇告诉他一点自己的心里话:“你告诉我一声再这么做就好了。”   不然她多没面子。   然后垂下脑袋, 将优雅的下颌搭在男人的肩膀上。   像是优雅小憩的白猫。   她听到一声笑。   傅晏单手抱着她, 用膝盖顶开宋洇的房门,而后伸手推门, 将女人稳稳放在松软的床上。   傅晏俯下身, 与宋洇直视,问:“好了,抵达终点了。”   “嗯。”   “洇洇,要洗漱吗?”   宋洇突然就想起来上回发烧,傅晏帮她卸了妆。   他没必要这样的。   “不用,我自己去。”宋洇清了清喉咙。   可傅晏没打算饶过她, 他残酷地强调了宋洇拿出来搪塞的借口:“可是洇洇, 你已经喝醉了, 怎么自己洗?”   语调慢、吐字清晰, 尤其是中途的“醉”字吐得极为耐人寻味。   宋洇拧着眉瞪他。   细长的眉像是蜿蜒的小山,杏眼盛水,粼粼如波。   她真的不明白。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坏?   傅晏冷寂的眼眸微弯,薄唇稍勾,直视着她,似乎被逗乐了,胸腔震颤发出一声闷笑。   宋洇觉得浑身发麻,被他盯着的地方都像是干燥的夏天稻草房子失了火,嗓子发干,呼吸都急促,又想别开眼。   “你混蛋。”她轻声骂他。   傅晏当作没听见。   “洇洇。”他突然叫她。   “嗯?”宋洇坐在床上,高傲地歪了头,像是位真正的公主。   “经由北冰洋的游轮上的圣诞晚会,我想去。”傅晏静静地看着她。   宋洇一怔,想起她方才的拒绝,问:“为什么?”   傅晏垂眼,他的眼睫繁密,垂落时有一片阴影。   似乎在郑重思考。   他的描述具体而美好,像是在给他的小姑娘讲入梦便不会醒来的烂漫童话故事。   “暖流和寒冷海水的交汇处——摩尔曼斯克,是游轮的终点站,有一场盛大绚烂的烟花,我记得你喜欢。”   他提到宋洇,撩起眼观察她的表情。   女人神色懵懂,心里发颤。   他记得啊。   宋洇喜欢烟花,在除夕夜拽着他在天桥上看过照亮整个京城的烟火。   “这几天商务事宜延后,去看看吧,洇洇。”傅晏缓声开口。   被傅晏撩拨的酥麻的心脏又在狂跳。   怦怦。   怦怦。   宋洇几乎是忘记了呼吸,手心出了汗,紧紧拽在白色的床单。   她有些气恼,为什么又要懂傅晏的言下之意。   他记得她喜欢。   所以想和她一起去看。   “你这是不务正业。”宋洇不留情面地吐槽他。   “嗯。”对方挑眉,依旧静静看她,是在等回答。   “京圈傅少这个样子。”宋洇觑他,嘴上不饶人。   “还有二十天的时间回国。”男人欲言又止。   宋洇心头突生烦躁,一下子就想起来周氏药业。   傅晏收敛笑容,眼底却依旧沉积笑意,“洇洇,考虑一下,回国前不要去想周氏药业。”嗓音清沉,几乎是落到宋洇心里,“只是单纯当作和我一起出来,怎么样?”   “!”   宋洇忘记了眨眼。   因为傅晏又凑近了些,近得鼻尖可以贴到鼻尖。   宋洇像是初次认识世界的矇昧孩童,对于傅晏的靠近欣喜又畏惧。   他明明温柔惑人,却还是有那股冷静自持、狠戾不羁的劲儿在。   允诺她:“你愿意的话,这趟旅程之后,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我……”   宋洇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下移,落在他的嘴唇。   她真的相信,吻他,他会高兴。   宋洇按耐心头的躁动,伸手寻找到男人的手。   干净而燥热,让她回想起许多和他有关的记忆。   也许,傅晏之于宋洇,是从未休止的心动。   她鼓起好大勇气,才与他十指相扣。   指尖都在颤。   宋洇告诉他,吐字却很稳,有几分高傲:“也好,我考虑一下。”   然后微笑与他对视。   -   宋洇没有喝醉酒,可是真的要醉了。   房间里静悄悄,好像还有傅晏刚刚来过的气息。   她躺倒在床上,一遍遍回忆方才傅晏的诱惑,只觉得心脏不受控制,交响乐般焦躁涌动。   她伸手按在胸口。   在周氏药业忙碌的那些年,这颗心好久没有这么热烈地为自己跳动。   宋洇觉得甜蜜又烦躁。   想起来上回和周玉笙通完电话后,给母亲所在的疗养院打了电话。   熟识的护士小姐告诉宋洇,有位姓傅的先生将疗养院80%的股份买了下来,还添补了疗养院的安全措施。   宋洇吸吸鼻子,敛下心神,决定再给孟晚枝打个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没通,宋洇知道孟晚枝该是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便改为打了护士小姐曾昕的电话。   “曾小姐?”   宋洇起身,缓步走到窗前,待电话拨通后先问了好。   曾昕是护士,但性格却不同于职业给人的刻板印象,她话多偶尔冒失,幸好,只是在生活里,工作时像是换了一个人,尽职细心。   她是负责孟晚枝的主要医护人员。   “你好你好,是宋洇吗?”   “是我,”宋洇抱着手臂,温声询问,“曾小姐,您看到我母亲了吗?”   曾昕呐呐,提远了手机,询问同事,而后告知:“宋小姐,孟女士刚刚修建完花枝去休息室插花了,你要找她吗?我去让她接电话。”   宋洇道了谢,突然听到曾昕在电话那头讲话。   “哦,对了宋小姐啊,你家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啊?最近有个姓商的先生总是打电话过来问孟女士是不是住在我们这里,出于保密协议、保护住院人员信息我们拒绝了回答,但是对方如果想找孟女士还是简单的,我得告诉您一声。”   宋洇听她说“得罪”,心一紧,顿顿,问:“姓商?”   “他自我介绍,叫商什么、商四序,说是有要紧的事,好凶啊,跟要债的一样。”   商时序。   宋洇了然,想起来上次在飞机上遇到商先生,他说他认识她父亲。   看来是真的认识。   宋洇略思索,脑子里闪过一些零星画面,回忆起父亲投资过的一个项目……   一愣。   “哎——宋小姐,”电话那头的女声打断了宋洇,告知,“同事找我临时有事,我去帮你喊一下孟女士,先挂啦。”   “哦,好。”   -   国内现在是白天,孟晚枝修剪完花枝,摆到瓶子里,没想到会接到宋洇的电话。   “洇洇?”女人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柔,像是五月的春蕾,花瓣柔软而美好。   她随意地询问:“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宋洇温和的声音有几分无奈,失笑:“妈,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吗?”   一身白裙的女人一怔,回答:“可以可以,怎么不行。”   孟晚枝很少有清醒的时候,比如现在,是少有的时刻。   在孟晚枝依稀还记得的几段记忆里她的女儿是不亲近她的,所以有些不习惯。   她只记得宋洇总是黏着她爸爸。   像是个永远不知疲倦的小怪兽、小炮弹,流行闪电般冲进宋清予的怀抱,抬起头,笑脸盈盈,直到累了才歪过头疏离而有礼貌地同她问好,叫一声“妈妈”。   孟晚枝捏着没有刺、柔软花茎的菊,有些想念她的玫瑰。   “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孟晚枝率先打破了沉默,耐心询问。   宋洇语气随意,“也没什么,只是想问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非常官方的开场白。   孟晚枝拧了一把花的细蕊,黄色的花粉沾了满手都是,蹭到身上便脏兮兮的,味道也臭。   孟晚枝拧着眉,心里面止不住地悲伤,嘴上却说:“妈妈很好啊。”   孟晚枝打小顺风顺水,小康家庭出生的独生女,家里虽不是大富大贵,但父母溺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天真温和,在学习上亦有天赋,考入重点初中,保送进入和宋清予同一所的附中,然后在天文社团和那个天之骄子开始了纠缠一生的旅途。   她没吃过苦,甚至没有真正地迈入过社会。   都说宋洇这样的小姐命好,众星捧月,是在爱里长大。   可真正泡在蜜糖罐里的,是她孟晚枝。   在宋清予死前,她就是被爱滋养以至于不需要独立的女人。   孟晚枝想趁这个清醒的机会告诉宋洇,“洇洇,你不用管妈妈的,做好自己就行。”   宋洇没说话,心里却明白:怎么可能。   “妈,我会处理好的。”   孟晚枝笑说:“你这孩子还真的和你爸爸很像,从来都不听我的意见,一意孤行。”   宋洇只静静地听,不做评价。   孟晚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生病之后,她会觉得心里空落落,走路宛如游魂,有时甚至觉察不到四肢,反应过来时,剪刀已经削开了皮肤,鲜血在流。   孟晚枝知道这样不好,也知道她与宋洇之间,她才是那个该去担责任的人。   她轻叹,语重心长:“抱歉啊,洇洇,妈妈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   一顿,她还是跟往常一样,不喜欢给女儿回答的机会,继续说,“但是妈妈和全天下所有的妈妈一样,希望自己的小玫瑰盛放,无忧无虑,不用面对风雪严霜,更无须畏惧烈日灼阳。”   温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奥斯陆的雪没有停。   宋洇心里头发软,轻笑,看向窗外。   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回答她:“妈,会的。” 第38章 38:再度暧昧   ◎有我在,你想怎么撒野都可以。◎   宋洇出行前特意挑选了正式的着装, 一条酒红色的晚礼裙,是以前的旧款式,胸口的地方稍紧,但看不出来。   她在外头裹了件黑色的羊绒大衣, 夜色里, 像是一株娇艳欲滴的露水玫瑰。   “宋小姐,这是这次游轮的邀请函, 您请收好。”   李叔看了眼怀表, 面带笑容。   “这次的举办方是一家俄罗斯大型船舶制造企业, 所以通用语言是俄罗斯语,游轮上有翻译, 您要是有需要可以去找他们, 如果没有找到或是遇上什么急事,也可以找先生, 他听得懂。”   这些宋洇都知道, 她将垂落的碎发捋到而后,清浅地笑笑, 回答:“好。”   宋洇受过严苛的世家教育, 虽然不常用,但也系统地学过一些俄罗斯语,并不担心沟通上的问题。   她稍稍回头,看到傅晏在雪地里与人通话。   男人肤色冷白,身形落拓而挺拔。   他穿着与宋洇相配的黑色羊绒大衣,长度刚好过膝盖。   仰着头, 骨节分明的冷白手指扣在手机上, 表情没有波澜。   “傅成煦那边怎么样?”   提问的声音被冷风从那头传来。   似乎听到什么回答, 男人扯出一个冷寂而残酷的浅笑, 轻描淡写给了一个回答:“哦,”   “继续吧。”   “夏秘书,我回去之前,记得把一切搞定。”   他挂断电话,将手机随意塞进口袋,撩开眼,刚好隔着风雪,与宋洇对视。   雪落成一片,女人眯眼轻笑,瞧着温柔而明媚。   叫人心软。   “傅晏,”宋洇嗓音清冷,用手指了指停在前头的黑色迈巴赫,提醒他,“上车吧。”   从奥斯陆转至摩尔曼斯克的航班需要两个小时。   宋洇小睡了一会,落地时,已经有安排好的车辆在等待,带他们前赴目的地。   皇家游轮。   在港口,不冻港的冷风把宋洇的长发吹得翻飞。   她用手抵住,到悬梯处检了票,回头俯视后头的傅晏。   他一如往常,只是那通电话后显得更为沉默。   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盒金属质地的糖盒,按下一颗薄荷糖,代替烟草塞进唇齿间。   “不高兴吗?”这一路傅晏都在处理事情,她没敢打扰。   傅晏迈开被黑色西装裤覆盖的长腿,他本就比宋洇高许多,二人同一阶梯时,宋洇不得不仰望他。   男人流畅的下颌线分明而冷感。   “傅家的事。”傅晏垂眸,目光落到宋洇精致的面容上,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们是不是又……”欲言又止。   “不是,是好事。”   宋洇凝着眉。   一提到傅家就会想起高中的往事,傅家对于邓清月和傅晏母子的打压手段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原来,现在的傅家还是会让傅晏烦心。   他这些年又是怎么过的呢?   宋洇不免忧心,伸手牵到了傅晏的手,捏了捏他的手心。   是在宽慰。   “傅家的事没什么意思,”疏冷的评价好似在提及一个与他无关的东西,闭了闭眼,温声告诉宋洇,“你要想知道,往后告诉你。”   “嗯。”   宋洇从来不是一个喜欢探究别人私事的人,但傅晏如果想说,宋洇不会拒绝。   傅晏反扣住她的手,凑了过来,“我让助理定了两间主人套房,等会可以休息下。”   宋洇倏然一怔。   惊诧:“啊?可是我……”穿了礼裙哎。   游轮的事宜宋洇有过了解,该有一个简单的开场宴,预定时间就在他们抵达后不久,他以为他会带她参加。   “我们不去参加宴会吗?”宋洇懵懂。   “你想去?”傅晏失笑。   他并不在意船上这些所谓的权贵,于他而言,没有什么大意义。   宋洇摇摇头。   “没意思,只是不想睡觉。”   “晚上带你看烟火,在午夜,有你清醒的时候。”傅晏的食指勾在宋洇纤细的手腕,几分揶揄,冷寂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下移到宋洇的嘴唇,唇釉的颜色经过一路颠簸已经掉得差不多,袒露出唇本身的颜色,便显得更为纯情而诱惑。   宋洇眨了眨眼,樱唇张合,答:“好嘛。”   作为游轮上最高档的房间,主人套房在走廊的最尽头。   傅晏和宋洇的房间是门对门。   宋洇想起李叔的“有事找傅晏”的建议,心想,这样可真方便。   复古的红地毯前,俄罗斯游轮的壁灯是昏暗的橘光,照耀得女人神秘而撩人。   “那晚上见哦。”宋洇等着侍者将这次的行李帮她送进房里,然后载着期许和傅晏说了暂时的告别。   “晚上见。”   -   因为在飞机上睡过,宋洇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起身洗了一个热水澡,独自到甲板上吹海风。   她换了一条简单的黑色绒裙,披着黑色的大衣,整个人慵懒而惬意。   看游轮劈开波浪,在寂静的海缓缓行驶。   摩尔曼斯克与挪威毗邻,在俄罗斯北端的科拉半岛。   大西洋暖流温暖了这个北极圈以内半岛的冬天,形成了全世界唯一一个永远不会冻结的港口。   这里有极夜,从十一月底便不见天光,直到第二年。   四处黑漆漆,全然是迷蒙漫长的黑夜。   幸好有游轮的白色灯光点亮周遭海的寂夜。   平川积雪,冻土延绵,可海面波涛却温暖似春潮。   像是一场浪漫到极致的冬日童话。   “宋洇?”   倏然的提问带着一丝熟悉,倨傲的男声将人拉回现实。   宋洇扶着栏杆,海风将她泛着湿意的额前碎发拨开,如瀑的乌发被她用一缕华美的黑色缎带松散系住,白皙的手臂闲闲撑着下颌,回头时,眼露迷茫。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故人。   郑嘉阳是来陪新婚的妻子来度蜜月的。   回国后他过了较长一段时间的浪荡生活,花丛流连,醉生梦死,恣意快活,说是神仙日子不为过。   直到近两年年岁见长,被家里厄令收心,和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蒋雨橙定了亲,对方比他小八岁,刚刚大学毕业便做了他的妻子。   郑嘉阳对于这位出生富贵的娇妻还算满意,只是碍于已婚的身份,再也没有了和那些名门小姐暧昧的可能性。对娇妻负责任的同时,也几分厌烦和敷衍的情绪。   他没想到会在这趟路程中遇到宋洇——这个曾经让她丢尽面子的女人。   郑嘉阳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她。   可夜色沉沉,宋洇沉寂在咸凉的海风之中,还是一眼被他看见。   女人将头发捋到而后,露出耳朵上的红色莫桑钻耳坠,流苏的设计将她白皙小巧的耳垂修饰得迷人,但一眼就能看出来廉价。   “郑公子,好久不见。”   宋洇像是没事人一样,和郑嘉阳问好。   郑嘉阳方才在大厅的聚会上陪自己的小娇妻,有些疲惫,出来抽根烟。   “来游玩的?”   “嗯。”   听到回答,郑嘉阳扯嘴角嗤笑,从自己暗红色的西装裤里掏出烟盒,抬手抖落一根,然后叼在嘴里。   郑嘉阳居高临下地问她,熟稔而理所当然:“现在过得不太好吧?”然后和宋洇一同趴在栏杆上,歪过脸看她。   “我记得宋清予破产了,你被你那些叔叔伯伯抛弃了。”   撕扯别人痛楚时郑嘉阳没有半点犹豫。   抬手,用随身带着的银制打火机点燃烟草,眯眼时有几分嘲讽意味。   京圈人尽皆知的笑话,可不就是她宋洇。   宋洇漂亮的眼眸露出几分意外,倒是很温和回了一句,“嗯。”   还是简单的回答,说不上来是顺从还是不想搭理。   “后不后悔,当初没跟我?”郑嘉阳将烧尽的冷寂烟灰弹进大海,吹一口嘴里的烟气。   一瞬间的安静。   女人平静地歪了头与他对视,没有以前的高傲,缓声评价:“郑公子还是和从前一样。”   一怔,问:“我从前怎样?”   “眼高于顶、不可一世。”   一字一顿的回答,直截了当地不给人面子。   如果是七年前的郑嘉阳,肯定气得要死,但岁月匆匆,人总会成长,不可能一直是那个冲动的样子。   郑嘉阳失笑,垂了眼,闲说:“你要是跟了我,说不定不会被宋家除名,还能做个骄傲的大小姐,这是事实吧。”   宋洇静静地看着他,温声:“所以我说,你一点都没变。”   郑嘉阳还是那副浪荡公子哥做派,只是眼角有了岁月赋予的细纹,风流中流露几缕成熟男性的魅力,他翻转身体,依靠栏杆,歪头询问:“就这么不喜欢我?”   竟有几分时过境迁的感觉。   “跟喜不喜欢没什么关系。”   关于过去的事,宋洇心如止水。   “那跟什么有关系?”   宋洇抬眼,目光落到郑嘉阳的身上,“郑公子您傲慢。”   她用的尊称,冷寂的目光却没有半点尊重。   郑嘉阳一愣,瞧了眼宋洇,隐隐有当年目中无人的影子。   “还不知道谁傲慢。”郑嘉阳撇开眼,吸了口烟,“宋洇,你倒真的一直是根硬骨头,就是不知道是嘴硬还是真的心硬。”冷冷的评价传到宋洇的耳朵。   “谁知道呢。”突然想起什么,宋洇歪过头笑,眼睛亮亮的,像是沉了一池的散碎星星,“不过郑公子,还是谢谢你当初输给我的天文望远镜,那时候兵荒马乱,没机会当面谢你,但我爸爸收到后很喜欢。”   当年,她真的从郑嘉阳的手里拿下了那架天文望远镜。   郑嘉阳看着女人的笑容、眼眸里的明亮,心脏就像是多年前一样狠狠地被人拿捏。   他还是能够回忆起七年前的际遇。   在低调奢华的宋家宅邸,从象牙塔尖走下来的宋家小姐,宛如洁白无瑕、手握其他人生死大权的神女。   不同于现在的美丽,却一如既往无人能够比拟。   直到手中的烟烫到了手指,郑嘉阳才反应过来,悻悻将剩余的烟头丢进大海。   “宋洇,我说真的,你要是后悔了,我倒是不介意……”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我要回房间了,晚上约了人。”宋洇站直身体,抬脚准备离开。   郑嘉阳咂嘴,烦躁。   “你约了谁?”他问。   又说,“不如换个人约试试?”郑嘉阳快步跟了上来。   -   “郑夫人,这位女士的意思是珠宝和您很是相配。”夸赞声落入耳中。   另外一侧,皇家游轮的会场中央。   顶灯华丽繁复,高朋满座,杯盏交错。   蒋雨橙却提不起半点兴趣。   她对于参加party这类的活动一向热衷,但也仅限在国内。   搁到俄罗斯的港口,开这么个需要翻译口口转换的宴会,任谁也没什么好脾性。   蒋雨橙是跟着她丈夫、郑家的二公子郑嘉阳一起来的,她知道京圈的郑少一贯浪漫体贴,那些花边新闻里满是对他恋情中小惊喜的侧写,便给自己的丈夫出了难题,要他给她个一辈子难忘的蜜月旅途。   她是他的正牌妻子,总得有些不同。   于是他们来了摩尔曼斯克。   只是没想到来这里的第一天,她厌倦了宴会的繁复,出门就看到郑嘉阳追着一个女人跑,在她的蜜月旅程上。   蒋雨橙几乎是一瞬间怒意上头,拉住了那被郑嘉阳簇拥的女人,甩了一巴掌。   啪。   “有事吗?”   宋洇不认识眼前的女人,也不认为自己该受这莫名其妙的羞辱。   她第一时间抓住了蒋雨橙的手,冷眼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宋洇冷艳,红唇长卷发,黑色的羊绒大衣半敞,露出里间修饰身材的黑色长裙。   像是夜间摇曳的白玫瑰,美得幽静透明,泛着微弱的洁白光华。   宋洇眯眼冷笑,似是威胁,耐人寻味:“小姐,我可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你。”   然后用力甩开了她的手。   “你——”   女人染着怒意的声音被人打断,介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是我的妻子,沪圈蒋家的蒋雨橙小姐。”   郑嘉阳的嗓音有刚刚吸了烟的哑,但声调全然没有被撞破的羞恼,反倒有几分得意。   宋洇眼睫一颤,没有理会郑嘉阳,反问:“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那么聪明,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蒋雨橙为什么这么愤怒,但又觉得可笑。   郑嘉阳居然结婚了还没有收敛,还牵连到她这样一个多年未见的人身上。   宋洇轻嗤一声。   “宋洇,你不懂吗?这可是沪圈受人追捧的蒋小姐。”   郑嘉阳温和笑笑,可提到“追捧”两字怎么瞧也有几分讽刺。   缓声吐字:“所以?”   郑嘉阳告诉她:“她很受欢迎的,所以你得原谅她。”   男人伸手拉住了宋洇的手臂,因为性别优势,他的力气要比宋洇大得多。   几乎是一瞬间,便把宋洇牢牢制住,将她拉到了蒋雨橙的面前。   宋洇甩不开他的手,只能撩起眼看这个衣着华贵的男人。   “郑嘉阳,干什么?”她一字一顿,眼含威胁。   冷峭得像是霜雪。   男人并没有搭理他,只皱了眉,但没松开束缚住宋洇的手,扭头跟突然出现的蒋雨橙说:“雨橙,道歉。”   郑嘉阳第一瞬间的想法不是麻烦,而是有意思。   沪圈蒋家比起郑家不足为奇,他虽然怜惜蒋雨橙,可不至于怕他这个妻子,他不过是碍于自家长辈的面子,要好好地照顾自己的小娇妻。   但宋洇不一样。   她现在是落魄的凤凰。   他想羞辱她易如反掌。   正如很多年前宋洇仗着家世羞辱他一般。   哪怕蒋雨橙想打她,宋洇也只能原谅。   可蒋雨橙没有半点愧疚之意,一袭暗红色华贵礼服,与郑嘉阳相称,正上下打量着这位有勾引自己丈夫嫌疑的冷艳女人。   “为什么要我道歉?”她冷声质问。   郑嘉阳没有想到第一个不配合的人是他的妻子。   觉得烦躁,但碍于自家长辈的告诫,还是开口解释:“我和她没关系,雨橙,道歉。”   蒋雨橙嗤笑,“你和外面的那些女孩都没关系,你觉得我信吗?”   答案理所当然。   在郑嘉阳的手里,宋洇挣扎了两下,但她的力气终究太小,只是徒然地将手腕勒出积血的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扎眼得很。   宋洇睨着郑嘉阳,并不关心他们夫妻之间的琐事,面色冷静,“郑嘉阳,把我松开。”   郑嘉阳没动。   “你以往不这样的,雨橙。”   他冷着一张脸去看一侧的妻子,有几分不耐烦。   蒋雨橙恼意还在心头,“你以往怎样?原谅你在外面夜夜笙歌吗?”   但再怎么闹,怎么能把人带到她的蜜月旅行?   郑嘉阳问:“道不道歉?”   “我不。”   郑嘉阳冷笑一声。   他并没有松开宋洇,心里头烦躁,冷声评价她:“不懂事。”   可蒋雨橙娇惯长大,哪儿受得了这样的委屈,质问:“我不懂事?你把情人带到我的蜜月旅行中来,你让我算了?”   郑嘉阳睨了眼妻子,不说话。   蒋雨橙气笑了,生出几分逆反心理。   她动不了郑嘉阳,还动不了这个勾引他的金丝雀吗?   蒋雨橙心里头如同明镜,宋洇身上的裙子过了时,高跟鞋也不过几千块,还有身上的装饰品,零零总总加起来不到她包的零头。   这个女人不仅家里头没权没势,还是个新攀上郑嘉阳的小东西。   估摸也就是郑嘉阳一时心热,图个新鲜劲儿。   蒋雨橙笃定郑嘉阳看在他长辈的份上不会动她。   提起一旁的香槟酒瓶,猛然砸向被郑嘉阳困住的宋洇。   一切发生的太快。   宋洇站在那里,被郑嘉阳牢牢揪着,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   有玻璃碎裂的声音。   疼痛感却没有落下。   宋洇睁开眼,瞧见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是傅晏。   宋洇站在那里,心脏骤停,世界瞬间安静。   像是老旧电影里的慢动作,宋洇的心脏都被揪得疼痛。   香槟酒瓶碎裂后,嶙峋的碎渣掉了一地。   甜香的酒水流了一地,四处弥漫淡淡的酒意。   宋洇猛然用高跟鞋踹了一脚郑嘉阳的腿,促使他松开她,然后跑到了傅晏的跟前。   “傅晏。”   宋洇抬眼,只看见男人稍稍蹙眉,然后抬起长腿,如同被困在黑色大衣里的困兽,一脚揣在郑嘉阳的身上,把他踹在地上。   傅晏熨得笔直的西装裤落地,才偏过头看面脸焦急的宋洇,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傅晏,你有没有事?”   宋洇拉过傅晏挡香槟酒瓶的手,还好,只是手臂上有被玻璃划伤的痕迹。   抬眼,侧脸也有。   傅晏的目光扫过宋洇,然后落在倒在地上的郑嘉阳身上。   “谁啊——”   郑嘉阳被踹了一脚还在气头上,抬起头才发现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谁。   一幕幕的回忆几乎让他手脚冰凉。   怎么会是他?   “傅晏……”   瞬即改口,“傅少。”   郑嘉阳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宋洇的身边看见傅晏。   是,这些年他在圈子里混当然知道宋洇追的人是现在京圈无人敢惹的大佬傅晏,可他们不是早就分手了吗?   这些年傅家风云变动,多方势力觊觎,傅家的消息也一直是京圈茶余饭后议论的中心。   可从未有人在这些混战中其中提及过宋洇。   他们怎么会?   蒋雨橙也认识傅晏,拧着眉看向一旁的宋洇,迟迟醒悟过来,后背发凉:“你……”意识到自己真的错怪了人。   但宋洇没有搭理他们。   郑嘉阳缓缓地爬起身,狼狈得身上沾了灰,全然没有了方才杂乱的心思。   只急急地致歉:“傅少,你误会了,我是想让我夫人跟宋洇道歉。”   “道歉?”傅晏冷寂的目光落在郑嘉阳的身上,扯笑,眼底有审判般的漠然。   郑嘉阳讪笑,重复:“没错,道歉。”   傅晏晚间去敲宋洇的房门没有寻到人,出了船舱便看到这么一幕。   他漫不经心地扯笑,目光冷寂到凉薄。   傅晏少年时就比郑嘉阳要高,现在更是高了小半个头,他一步步走到郑嘉阳的跟前,黑色的高档皮鞋在甲板上发出清脆的响。   哒、哒、哒。   然后在郑嘉阳跟前立定。   他的眼神就是郑嘉阳熟悉的冷漠和狠戾。   一如多年前,少年一饮而尽杯中烈酒,不带半点犹豫。   此刻,傅晏终于拿到了足够筹码,在郑嘉阳的面前露出一副全然睥睨、没有半丝低卑的神态。   这才是真正的傅晏。   眼梢轻抬,狂妄而冷峭。   他吐字清晰,浅色的眼眸流露几分蔑视和记恨。   “郑嘉阳,你是想让你夫人道歉,还是想趁机羞辱我的人?”   他一字一顿,冷眼看他,像是在观赏一个可怜可悲的将死之人,让人不由地畏惧和心慌。   “傅少您可能误会了。”郑嘉阳喉咙口发紧,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想起传闻里傅晏的手段,生出几分后怕与悔意。   他绞尽脑汁想构思出几句可能有道理的托词。   可下一秒,便听到冷酷的询问:“误会什么?”   郑嘉阳看到傅晏沾了玻璃碎屑流血的手甩了甩,抬起来,一下子哑了声。   “傅少……”   “滚。”   清晰的要求从傅晏的口中缓缓吐出,每一个音节都吐得完整。   郑嘉阳竟生出几缕电光石火稍纵即逝的庆幸。   他没动。   傅晏不耐的抬眼,质问:“没听懂人话吗?”   郑嘉阳谄媚一笑,也不顾满身狼藉,拉过自己的妻子便快步离开。   一旁,宋洇静静地走到她跟前,抬眼看他。   “傅晏。”   宋洇眼巴巴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回答淡淡的,好像方才那个震慑他人的人不是他。   傅晏眼底的冷意还没有消散,但面对她,男人用完好的那只手触碰到了宋洇泛红的脸颊,哄小孩一样轻柔地触碰。   宋洇拉开他覆盖在她脸上的手,手指冷白,骨节分明。   再去寻另外一只,傅晏却不给。   宋洇皱了眉,心里头有了猜测,寻找了服务生,用俄罗斯语请求:“有没有医药箱,请拿给我,谢谢。”   -   走廊尽头的主人套房。   宋洇把傅晏拉到了自己的房间,让他在里侧的木桌旁坐下。   男人的身型高大,几乎把她笼罩。   宋洇拉开傅晏的衣袖,露出里间锻炼得良好的肌肉线条。   方才外间灯光不明亮,看不明白,现在全然清楚了。   玻璃渣细小,已经嵌进了皮肉里。   像是海滩上的砂砾,光亮捕捉到时,闪出水晶般的光泽。   宋洇努力平静自己的心情,描述:“都扎进去了。”   “还好。”傅晏没抽回手,只是将袖子潦草盖上,几分云淡风轻。   “干嘛要帮我挡?”   傅晏就静静地看着她,眸光不移,也不说话。   宋洇到医药箱里寻找了最小号的镊子和消毒水。   “抬手。”   她命令。   傅晏长长的睫毛被灯光照下云一般的阴影,叫狭长的眼眸显露出几分忧郁。   乖乖地把手送到她跟前,像是任由宋洇摆布的牵线玩偶。   宋洇端了圆凳坐到傅晏跟前,傅晏被西装裤勾勒的笔直长腿随意地分开,让她能靠近他。   傅晏的手骨感苍白,宋洇不敢重捏,小心翼翼地,怕再弄疼他。   凑近了,去仔细剔除细小的玻璃碎片。   镊子拨到细小的玻璃块,宋洇担忧地轻声问:“疼不疼?”   傅晏声音沉了几分。   “不疼。”   宋洇垂着眼,为了看清楚细小的玻璃,她凑得很近,气息都洒在男人的皮肤上。   突然没头脑地告诉他:“你没必要帮我挡你的。”   头顶传来清哑的声音:“可是你也没必要被人这样随意地践踏。”   掷地有声。   “宋洇,你可以利用我的。”   宋洇仰起头,去看傅晏。   她坦言。   “郑嘉阳恨我以前没给他面子。”她心里都明白。   “之前我邀请你跳舞的那次拍卖会,他想邀请我跳舞我没答应。”   “他追我追得满城风雨,我也没答应,甚至还嘲笑他。”   郑嘉阳就是想利用他妻子被他折磨的嫉妒和盲目来羞辱她。   这样的人终究是来糟蹋姑娘的。   “嗯。”傅晏在一旁默默地听。   “那时候有我爸给我撑腰,我就不怕他,可以让他滚蛋。”   宋洇茫然,看到傅晏在安静之中无比清晰地开口,“你现在也没必要害怕。”   主人套房隔音做得极佳,他们听不见外面的声响,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很轻的,像是一场飘渺没有实处的幻梦。   宋洇忍住了委屈的眼泪,憋回嗓子里。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委屈,明明最艰难的时候都已经过来了,被人追着讨债的噩梦早就过去。   可时隔多年,还是有种泪水夺眶的冲动。   刺痛的委屈感抻破了喉咙。   宋洇没答,将挑拣出来的玻璃碎渣丢进白色的搪瓷盘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啪嗒、啪嗒。   一声声,仿佛扎在她心上。   宋洇吸了吸鼻子,呐呐地告诉傅晏:“好了。”   她冷静地站起身,又习惯地想找回自己冷静自持的假面。   傅晏在看她。   那双冷峻的眼睛静静地仰视宋洇,像是透过她肤浅的皮囊看到她最深处的灵魂。   宋洇只觉得心尖一颤,整个人都酸涩得肿胀。   他收回手,语气认真。   “宋洇,有我在,你想怎么撒野都可以。”   “我兜着。”   宋洇一怔。   “别怕。”   突然,心脏一下子就软得不像话。   -   他们处理完伤口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十三分钟。   很晚很晚。   宋洇怔然地看了眼手机的时间,有几分遗憾:“烟花看不到了。”   十二点开始,只有十分钟的秀。   已经结束了三分钟。   这场烟花,宋洇想看,傅晏应该也想看,他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可就是因为郑嘉阳,所有的一切期待都成为了泡影。   傅晏的目光落在宋洇的身上,然后稍稍错开,想起郑嘉阳他的肺腑里就有横冲直撞的怒意。   傅晏盘算着回头该让郑家人涨涨记性,但面对宋洇他还是安慰:“没事,还有以后。”   他冷恹地抬起眼,目光掠过掩上帘子的窗,突然想起了什么。   傅晏在来之前特意看过摩尔曼斯克的天气,游轮上的第一个晚上天晴,会出现有极夜。   他告诉她,宋洇惊讶,抬起眼,眼睛里有亮晶晶的小星星,满载期待地询问:“真的吗?”   “嗯。”傅晏倏然扯唇,给了一个平淡寻常的笑容。   极光是极致的黑暗孕育出来的。   游轮的甲板上簇拥着许多人,宋洇仰头看天空,看到一缕荡漾的碧绿的光辉。   像是高贵神女飘逸出尘的碧绿色裙摆,又像是无边无际涌动肆意的海水浪潮。   “傅晏,你看。”宋洇指着天空。   突然就想起来宋清予带她看过的挪威北部的极光。   宋清予说,北极圈以内有极昼极夜,还有自然赠予的极光,那里是天涯海角。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和父母在时一样跑到了地理意义上的天涯海角。   宋洇被路过的服务生送了一杯香槟酒,对方用标准的俄罗斯语致歉:“先生、小姐,不好意思,刚刚接到通知,方才市中心停电,受电力影响,今晚的烟花推延了一刻钟。”他抬了抬杯中酒水,解释:“作为补偿,送您一杯Chardonnay,祝您旅途愉快。”   宋洇一怔,谢绝了,倏然回了头。   她这才发现,整个游轮被装饰得极具圣诞风格,《Jingle Bells》的声音一声声响起。   宋洇仰头看天空,因为身处北极圈内,摩尔曼斯克有极夜。   圣诞的前夕,从早到晚都是平安夜。   “傅晏,你听到了吗?烟花推迟了。”宋洇庆幸。   傅晏一怔,垂眼。   宋洇明媚的笑颜就撞入了他的视线。   在午夜的十二点十五分,那一刻,烟花在有如死寂的冻土升至梦幻的天空。   不冻港的夜晚被炸成一片片绚烂,像是没有光与影的界限,绚烂的颜料画。   游轮的甲板前,女人惊奇地看眼前的景象。   她想赞叹几句,偏头才发现傅晏在看她。   他的侧脸还有玻璃碎片的刮伤,一如当年傅晏被她捡到浑身是伤的模样。   宋洇多年不能动过的神经终于被人拨动。   难言的情绪在胸腔内酝酿开。   心中的野风让她瑟然。   真巧。   宋洇突然就想起来,那年春节京城,她和她的吻。   也是在烟火下。   那是她的初吻。   海风吹得人清醒。   宋洇闭上眼,去嗅那潮湿咸腥的味道。   阴沉的夜给她美丽的面容打上深深阴影。   她搭上男人的手臂,然后垫脚覆上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他们的身后。   是冷寂的夜,和燎原一般将极光烧成璀璨的烟火。   跨越七年的时间。   都是当地的新年。   说一句新年快乐,也不算过分。 第39章 39:再度暧昧   ◎行啊,那你哄我。◎   傅晏的瞳孔瞬然放大。   宋洇眨眼, 在懵懂间听到一声促狭的轻笑。   她吻了他就离开,可是被人拽住。   男人的力气很大,俯身,热烈的气息夹杂身上的香槟酒和消毒水的味道, 极具侵略性。   “吻我啊?”   傅晏钳制住了宋洇的下颌, 端正她的脸,迫使她与他对视。   男人的目光沉沉, 眼眸里似有漩涡, 要把人席卷进去。   宋洇才不怕他, 理直气壮地反问:“不可以吗?”   傅晏清沉的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   宋洇眯眼,告诫:“傅晏, 你不可以吻回来。”   男人又凑近了些, 他们靠得很近。   宋洇抬手,将自己的嘴唇捂得严实, 潋滟的眼眸里是恃宠而骄的得意, 眨了眨眼,像是只得逞的小狐狸。   “为什么不可以?”傅晏一根一根掰开她纤细的手指, 然后用温烫的指腹去捻她的嘴唇, 冷白而有力的手指衬托得女人的唇鲜艳而柔软。   傅晏不轻不重地撩拨她的唇,像是玩弄柔软细腻的果冻,缱绻而涵盖暗示。   目光沉沉又危险,像是要把人拆吃入腹。   宋洇方才还得意快活的心跟着他的动作颤抖起来,只觉得浑身发软,尤其是脸颊, 应该都烧红了。   她抓住了傅晏的手。   谴责他:“你在玩我。”   傅晏垂着眼帘, 否认:“没。”   宋洇:“那你在干嘛?”   “确认一下, 刚刚亲我的嘴唇是什么样的。”   宋洇有些口渴, 话都不敢说了。   她舌头打结,垂下眼帘,求他:“别确认了。”   “嗯。”是思考的语气。   “不许玩我。”   傅晏丢了手,静静地看着她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   宋洇一听见他胸腔震荡发出的闷笑,脸又烧了起来。   “傅晏。”   “嗯?”从胸腔里发出的一声疑惑,男人撩开眼沉默看她。   “我饿了。”   傅晏的目光还在她身上。   宋洇咳嗽一声,他便看向不远处的游轮餐厅。   应:“行,带你去吃饭。”   已经是午夜,游轮的餐厅尚在营业的餐点不多。   宋洇挑拣了茄汁意面小口吃了些,她还处于刚刚亲人被调戏羞怯而激动的心境之中,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敢再去看傅晏。   饭后,他们各自回房休息。   宋洇心绪不定,怎么也睡不着。   游轮在平稳行驶,宋洇感受不到丝毫颠簸,只能从半掩盖的窗帘缝隙看到海上的迷蒙夜色,意识到自己原来不在陆地之上。   凌晨四点钟,宋洇再一次睁开眼睛,翻身,趴在床上打开恐怖电影。   骷髅在阴暗的角落闪现,血腥的场面刺激人的神经,但恐怖的氛围并没有渲染到宋洇,她的脑子里还是傅晏抚摸她嘴唇的触感。   男人眼神掠夺,手指缓慢,像是在揉搓一个可以肆意玩弄的软物。   他。   也在期待吗?   宋洇的心震了震。   她抬手关闭了投影仪,将头埋进了枕头里。   光洁纤细的后背有明显而性感的蝴蝶骨,因为细小的动作如同振翅一般颤抖。   突然觉察到一旁手机的抖动,宋洇抬眼查看。   不是傅晏。   【郑嘉阳:宋洇,我不知道你和傅晏还在一起,昨天的事我很抱歉。】   【郑嘉阳:我已经和雨橙说了,白天我们会专程来道歉的。】   【郑嘉阳:宋洇,能不能看在宋家和郑家是世交的份上,帮我说两句好话。】   【郑嘉阳:今天真的很抱歉,我真的没想得罪傅晏。】   白底黑字在黑暗的房间里晃眼。   宋洇激动的情绪一下子落空,索然无味之余生出几缕烦躁。   垂眼,没有答复,郑嘉阳却发来了新消息。   【郑嘉阳:之前问过黎潇,她没和我讲过你和傅晏的事,我方才又打电话确认,她说不知道……宋洇,我如果事先知道你们还在一起,一定不会这样,你原谅我和雨橙吧。】   宋洇看到了“黎潇”的名字,心里一怔,倏然酸涩。   她和黎潇一直都是很要好的朋友,但是……   宋洇深吸一口气,点击郑嘉阳的个人信息,草草将人删除了。   她用松软的被子将人裹成球,像是可怜的刺猬一样被自己闷住,许久,猛地掀开,深吸了口气,露出一张沮丧的脸。   宋洇用脚去摸索地上的拖鞋,起身,到衣柜里找到了最喜欢的那件黑色吊带睡裙,后背是镂空的设计,能够露出纤细漂亮的直角肩与后背,裙子边缘有零星的蕾丝设计,像是翩跹的蝶。   她仔细换上,打理好长发,去敲了对门。   -   咚咚咚。   咚咚咚。   宋洇弯曲指节一下下叩响门扉。   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房门敞开。   光亮从里间倾泻,给男人的轮廓打上白光。   傅晏穿着一身黑色的真丝睡衣,显然刚被她从睡梦中吵醒,碎发散乱,耳边的几缕微微卷起,浅色的眼眸泛着些微困意。   他没问是谁,应该是早已猜到了是谁。   宋洇手里头抱着从自己房间带过来的乳胶枕头,抬眼,像是一头懵懂无辜的小鹿。   认真地告诉他:“傅晏,我睡不着。”   小声的语调有几分可怜。   昏黄的走廊灯给漂亮的女人打上一层浅淡的灰黄阴影,她眼澄似水,小脸精致,黑色的真丝吊带若隐若现地覆盖在细腻的肌肤上,窈窕的身体被光影勾勒得撩人。   傅晏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垂着眼看她,盛着倦意的慵懒眼眸清亮了几分。   沉默片刻,让开了道。   “进来吧。”男人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傅晏的主人套房格局与宋洇的相似,一张床,一块简易的会客区,还有一个卫生间。   宋洇抱着自己的枕头,在男人的房间里显得拘谨。   “坐这儿?”邀请她进来后,傅晏骨节分明的手指指了指窗边圆桌,又停滞几秒,试探般抬手落到自己的床上,歪头问宋洇,“还是坐这儿?”   暧昧的气息像是一碰就满天飞的蒲公英种子,一下子席卷整个心头。   宋洇拨弄了耳边的头发,露出有耳洞的小巧耳垂,正偷偷烧着红。   她不看她,捧着枕头乖巧地坐到床上,用行动作为回答。   宋洇仰头看着注视她的男人,重复了自己此次打搅他的诉求:“傅晏,我失眠了,怎么办?”   她眼巴巴看着他,可怜得紧。   傅晏深深看了眼宋洇,然后拉着圆桌旁的凳子到她身旁坐下,问:“给你讲故事?”   宋洇将长方形的枕头竖着紧抱,让脸磕在枕头边缘,闷闷回答:“可以。”   讲睡前故事也不错的。   傅晏:“想听什么样的?”   男人从床头柜上取了自己的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冷感的五官,嶙峋的手打字,在百度搜索。   “都可以。”   宋洇丢了拖鞋,白皙的脚随意地空中摇晃,像是无忧无虑的小朋友,静候着傅晏的睡前故事。   “《小王子》可以吗?”   宋洇挑剔:“我都会背了。”   傅晏不说话。   宋洇一顿,清清喉咙,大方地表示:“也行。”   傅晏冷寂的目光从手机移到宋洇的身上,她的睡衣太单薄,以至于露出大片的肌肤,精致的锁骨在灯光下像是在发光。   傅晏默默移开,抬手关了大灯,只留了暖光的床头灯。   他搜了翻译版本。   静静地朗读。   《小王子》的故事不算短,傅晏便挑选了其中一节。   他的朗读并不算声情并茂,但照样让人沉迷。   傅晏的嗓音本就好听,像是大提琴一样低沉沙哑,一声声能叩响她的心弦。   宋洇晃着脚垂眼在那里听。   “我心甘情愿聆听她的抱怨和夸夸其谈,甚至喜欢就默默地在她身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是我的玫瑰。”【注】   “……”   将近黎明。   宋洇偶然听到游轮行驶时发出的夜半汽笛长鸣,很微弱,像悠扬绵长的风哨子,作为背景音把傅晏的朗诵衬托得更加动人梦幻。   宋洇有几分出神。   一个月前,她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年少时就喜欢的男孩会在异国他乡给她讲睡前故事。   原来因为身份地位不得不分开的两个人也有可能再一次发生这么温馨的故事,真是奇妙。   宋洇听得有了几分倦意,抬眼看傅晏,才发现他也在看她。   “宋洇,你是故意的。”傅晏将手机锁屏,清澈的眼眸里只有孤零零一个她。   真是让人心动。   “嗯?”宋洇抱着枕头有几分无辜,“我怎么故意啦?我真的睡不着。”   傅晏将手机放回原处,给她定性:“你来磨我。”   宋洇歪了头,让脸颊贴在枕头上,故意:“被你看出来了。”   她特意挑了最喜欢的性感睡裙来叨扰他,但他还是给她讲了故事。   宋洇困倦的语气中带着骄纵,悄咪咪问他:“要不要报复我?”   连笑容都有气无力。   她真的开始犯困了。   惑人的杏眼湿润,像是蒙着层水雾。   “宋洇。”   “嗯?”宋洇疑惑。   “我也是个正常的男人。”   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宋洇抬眼,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让人拿她无可奈何。   “哦。”她应答。   宋洇静静地看着男人眼里的晦暗不明,大方地告诉他:“那我哄哄你,补偿一下好吗?”   她宋洇一向奖罚分明。   宋洇将自己的枕头和傅晏的丢到了一起,跪坐在床上,招了招手让男人靠过来。   她看到傅晏的喉结滚了一轮。   宋洇起身,搭在傅晏的肩膀上,柔软的唇落在男人滚动的喉结上。   很温柔的一个吻,就像是午夜十二点她在烟花下给他的那个一样。   宋洇没说话,而是撩起眼看傅晏,等他的反应。   男人冷寂的眼睛里像是有火在烧。   他问:“就只是这样吗?”   宋洇纤细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傅晏的喉结,问他:“这里不够吗?”然后缓缓上移,到他的薄唇,一字一顿地问,“还是傅少觉得,你觉得这里才够格?”   因为困意,宋洇的笑容慵懒而迷人,有些湿漉漉的。   她知道他在期待什么。   可是谁让傅晏没有明说。   “洇洇。”   傅晏一下子捕捉到了她的细腰。   宋洇被吓了一跳,眨了眨眼,懵懂地看他。   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两侧,薄唇扯笑,人正清冷却不清白地盯着宋洇。   宋洇清醒了几分,疑心自己是不是玩脱了。   愣愣回了一句,“嗯、嗯?”   他将她推到了床上。   傅晏质问她:“是哪里你心里没数吗?”   宋洇一怔,觉得主动权好像被傅晏抢走了。   只觉得心脏狂跳,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无孔不入。   傅晏顺手关了床头灯,覆盖到她身上,但没有完全贴上来。   他还算克制。   在黑暗中,宋洇定定地看着这个人,叫他:“傅晏。”   “嗯?”嗓音比起往昔更哑。   宋洇清醒得彻底,心脏跳得快速,比起看恐怖电影想着傅晏的时候还要激动。   “不许亲我。”她郑重警告他。   “为什么?”   低声的提问就在她上头。   宋洇觉得那声音会蛊惑人,让她浑身发软,但还是强作冷漠,搬出了她拙劣的借口,“因为我要睡觉了。”   在他的床上。   她听到男人低低的笑。   傅晏身上有洗过澡之后海盐的味道,准确的说,傅晏的整张床都是海盐的气息,咸湿又清冷,却像是汹涌的海浪,要气势汹涌地把她扑灭。   宋洇能够在黑暗中描绘出傅晏身上肌肉线条的轮廓,也能够准确而清晰地定位他的唇。   但她不会再主动。   她就是想吊着他。   傅晏的腿重重地压在她的小腿上,有很强的压迫感。   折了一支手臂,撑在她身侧,温柔地问:“困了?”   宋洇点点头,“嗯”了声。   几分沉默。   傅晏简单撑着身体,抬手,认真给她盖上被子。   然后起身。   “睡吧。”男人的嗓音里夹杂一息轻得不能再轻的叹息,是拿她没辙。   窗子倾斜的光辉不足以照亮屋子内的景象,但足以描绘出傅晏身躯的轮廓。   他没有回头。   宋洇在松软的被子里探出脑袋,偷偷看他。   小声问:“怎么了,你要去干嘛?”是明知故问。   男人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外套,高大的身影沉寂在黑暗中,有几分沉默。   “吹海风,冷静冷静。”   “一定要去?”   “嗯,有点燥。”   低哑的声音像是情人的呢喃,带着稍微的缱绻,告诉她。   “我惹你生气了?要不要我哄你啊?”宋洇善解人意,“还没到早饭时间,就不能不出去。”   宋洇听到气息中的一声轻笑。   然后是针对她的提问。   稍稍偏头。   “行啊,那你哄我。”促狭,带几分诱惑。   他的意思绝对不是让她简简单单地只亲他的喉结。   宋洇在他的床上翻了个身,脸发烫,彻底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说:   注:摘自《小王子》原文 第40章 40:再度暧昧   ◎往后我看到这个海螺就会想起你。◎   宋洇一觉睡到了下午, 不过因着在北极圈内,不论早晚都是夜色笼罩。   她窝在床上睁开惺忪睡眼,歪了头,发现鼻尖子萦绕傅晏身上的味道, 已经将她浸染得彻底。   睡前发生的事仿佛还在眼前。   宋洇咳嗽一声, 潦草地坐起身,身上的黑色吊带松松垮垮, 从细嫩的肩膀滑落, 露出大片的柔软雪肌。   她随意理了头发, 给傅晏发消息。   【因因:讲故事的好心人,我醒啦。】   傅晏的头像还是那个空白的图案, 显眼得紧。   消息回得很快。   【FY:醒了?】   【因因:嗯。】   【FY:睡得怎么样?】   【因因:不太好, 不是自己的床,只能说是一般般吧。】   她才不会说实话。   【FY:那要给你带早餐吗?】   【因因:有什么好吃的?】   【FY:视频.mp4】   回答要迟上片刻, 应该是去了餐厅, 傅晏将景象录了发给她。   宋洇将肩带提好,打开视频端详, 慵懒打字。   【因因:玉米甜羹吧, 还想要一份碱水面包。】   【FY:好,稍等。】   看到回答,宋洇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不去考虑身份地位的差距,只是单纯地在异国他乡享受被人喜欢的滋味,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有人惦念的感觉真好。   宋洇在床上坐了片刻,听到敲门声, 连忙穿上鞋, 开了灯去开门。   一怔, 几分意外。   来人不是傅晏。   郑嘉阳今天穿了低调的黑色西装, 瞧起来谦逊有礼,看见开门的人是她,低卑的笑容收敛,眼神里流露几分意味不明的审视。   宋洇还穿着那件用来勾人的黑色真丝吊带睡裙,一时想起来不合适,想关上门,却被郑嘉阳抵在门框。   “不欢迎我?”他笑起来扯嘴角,有几分邪气。   宋洇抬眼问:“有事吗?”   “昨天不是说了来登门道歉吗?”郑嘉阳往里头看了眼,心知傅晏不在,语气放肆了些,“雨橙有事,所以只有我来了。”没有半分歉意。   他说着把目光重新落到宋洇身上   她穿的这条睡裙衬得她美艳动人,腰肢柔美,身姿曼妙。   郑嘉阳的眼神更为隐晦,同是男人,他倒是真心认同傅晏的审美。   只是宋洇并不欢迎他。   “傅晏不在,你晚点来吧。”   “哎——”郑嘉阳笑笑,客气了些,“傅少不在,我就不能打扰一下吗?我是来给你道歉的,宋洇,傅少是傅少,你是你,重点是你。”   宋洇撩起眼,看着郑嘉阳眼底的轻蔑,不说话。   郑嘉阳责备:“晚上怎么把我拉黑了?宋洇,怎么说你们宋家和我们郑家也有多年的交情,就这么不给面子。”   宋洇语气清冷,全然拒绝,“我家已经破产了,郑公子昨天不还是挺清楚的吗?还是说,你口中的宋家是别的宋家,跟我没关系?”   她嫌弃地甩开郑嘉阳在门框上的手,却被郑嘉阳拽住了手腕,“宋洇。”   他手劲儿大。   宋洇一顿,撩起眼瞪着他,警告:“郑嘉阳,把我松开。”   郑嘉阳没半点收敛,甚至要将她提起来。   宋洇半是气恼:“你就不怕傅晏因为我找你麻烦?”   听到“傅晏”的名字,郑嘉阳的表情明显有些变化,他笑了笑,略显无辜:“洇洇啊,哥哥可没把你怎么样,就因为一点小事去叨扰傅少,小心人家嫌你烦把你丢了。”   郑嘉阳惯是用自己的思维去套用别人的。   他扫了眼眼前的女人,一副教育的口吻:“女人还是要少惹事,不然麻烦多了,只会让人瞧见就扫兴。”   宋洇冷笑,明明是仰视他,却仿若睥睨,命令他:“我再说最后一次,把我的手松开。”   郑嘉阳扯嘴满不在乎地笑笑,“宋洇,我还怕你吗?”他眼神肆意地看着宋洇,闲说,“你说,要是让傅少看到咱俩在一起,他会不会想多,然后把你甩了?”   宋洇抿唇,扬起空着的那只手,猛然给了郑嘉阳一巴掌。   啪。   直接把人的脸甩得偏过去。   郑嘉阳一怔,只觉得脸火辣辣疼,痴痴松了手劲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打我?”郑嘉阳眼神瞬然凶狠。   宋洇就不怕哪一天傅晏厌倦了她,他们郑家找她麻烦吗?   “你怎么敢打我?”郑嘉阳质问。   他想出手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突然听到身后低低的男声。   “她打你怎么了?”   光影里,男人的身型高大而落拓,一身黑色羊绒大衣高领直挺,手里提着打包的油纸袋,肤色冷白,神情淡漠。   眼尾的褶微微上扬,嘴角没什么弧度,正平和地盯着郑嘉阳,却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叫人畏惧。   “傅少,”郑嘉阳一怔,愣愣地叫了声,气势却下去半截儿,“宋洇她……”   他想要捏造些胡话,却见傅晏简单脱下身上的黑色羊绒大衣,上前,温柔披到宋洇的身上,没有回头继续同他说话:“洇洇她怎么了?”   语气没什么变化,但说起“洇洇”两个字分明柔和下来。   郑嘉阳不说话了。   就算是傻子也看出来傅晏现在对宋洇的喜欢,更何况他这个久在花丛中留恋的老手,选择在这个节骨眼去抹黑宋洇,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郑嘉阳笑不出来,但还是尽量收敛脸上的狼狈神色,交代了这次来的目的:“傅少,我是来给您和……宋小姐道歉的。”   他说话时不自觉地稍稍弯下了腰,有几分卑躬屈膝的意味,“昨天是我和雨橙冒犯了,还请傅少不要放在心上。”   郑嘉阳是对着傅晏说的,但是傅晏没搭理他,而是将披在宋洇身上的大衣理好,将手头的油纸袋放在她怀里。   “早饭搁里头了。”   “好!”   宋洇的眼睛亮晶晶,看着傅晏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她身上。   傅晏轻声问她:“刚刚打他手疼不疼?”   “还好吧。”   虽然是有点疼。   傅晏撩起眼静静注视她,“还想再打吗?”   一字一顿的问,叫人心颤。   宋洇瞥了眼,分明看到郑嘉阳裂开的神色,方才被郑嘉阳轻蔑的烦躁感顿消,抬了抬手中的油纸袋,遮住自己抑制不住的笑容。   “不了吧,我饿了,想吃早饭。”   而后纤细的手指落在郑嘉阳身上,悠闲地说:“傅晏,你把他赶走吧。”   -   接下来的几天郑嘉阳都没来烦他们,就算是远远瞧见,也躲了人,不敢上来打招呼。   宋洇在游轮上的旅程过得愉快,回程那天,她跟着傅晏到摩尔曼斯克的街边买了纪念品,售卖东西的小商贩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奶奶,她身材微胖,穿着绛紫色的棉服,坐在摇椅里哼着当地的民歌织毛衣。   宋洇在玲琅满目的货架上选了一条捕梦网。   有风流窜进室内,悬挂的海螺发出沙沙的声响。   宋洇问身旁的傅晏:“好不好看?”   傅晏对选这种东西一向没什么经验,只能给出简单的意见,“中间的羽毛如果是松散轻柔的鹅毛,会更好看。”   “我也觉得。”   她有自己的考量,“这个捕梦网可以放在我妈的房间里,她的房间采光好,等冬天过去,春日降临,风会把捕梦网吹得飞起来。”   那样做梦的时候,孟晚枝就能够梦到宋清予。   宋洇又选了几个精致的海螺,去付账。   老奶奶年岁大了听不清客人在说什么,宋洇重复了好几次,她才听清楚。   “付账啊——”她揉了揉鼻子,反应过来,算了价格,“三百卢布。”   老奶奶抽了一旁的布袋子扎好,笑起来没有牙齿,温柔而慈祥,说:“小姑娘,和男朋友来这里玩的吧?不冻港经常有小情侣来。”   宋洇一怔,看着在门外等他的傅晏,男人站在西风里,肆虐的风吹得他衣角翩跹,遗世独立的帅气。   “他不是我男朋友。”宋洇解释。   “什么?”老奶奶耳背,听不清楚。   “我说……”他不是男朋友。   宋洇想再去解释,可看到傅晏无意间转身看她,又止了声。   “好吧。”宋洇没再否认。   一身黑衣的女人慢悠悠走到傅晏跟前,从布袋子里掏出刚才买到的海螺,郑重交到傅晏的手里。   “喏。”   傅晏有些微的疑惑,问:“这是什么?”   “给你买的纪念品。”   宋洇跟着傅晏往停车处走,已经有身着制服的司机在那里等候多时。   宋洇解释:“去一个地方总要留个纪念品,这样以后回想起来才知道,哦,我到这里去过,那里居然有这么美好的景色和那么美好的故事。”这是她的习惯,这样子不开心的时候看些过去的小物件,就会高兴起来。   宋洇说起这些有几分少女的神态,一点都不像几个月前在周氏药业作为特助时冰冷干练的模样。   傅晏垂着眼看她,捏着手里白色泛蓝的海螺,嘴角不经意笑笑。   他问:“洇洇,那你往后看到这个海螺会想起什么?”   宋洇略思考,告诉他:“圣诞节、极光,还有盛大的烟火。”   一场梦幻的旅程。   傅晏颔首,眯眼,“我不一样。”   听到他的回答,宋洇的好奇心上来了:“嗯?那你说说,你会想起什么?”   傅晏帮她开了门,等宋洇坐上黑色迈巴赫后座,傅晏便靠着车门停驻。   摩尔曼斯克长久的黑暗中,男人的眉眼清晰可见,挑眉,四肢舒展,有几分风流。   他折了手臂,仔细检查着海螺。   倏然笑了笑,低哑声音,沉沉的目光从小物件回到宋洇的身上。   “往后我看到这个海螺就会想起你。”   “想起你,还有你给的久别的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9 21:23:49~2023-04-30 21:5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洪荒少女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41:再度暧昧   ◎堵嘴◎   宋洇突然不会说话了。   她不知道傅晏到哪里习得的这么蛊惑人的情话大全。   咳嗽一声, 扭了头不理他。   大概是意识到傅晏还在车边等她,宋洇目不斜视,提醒他:“走啦。”   她听到他气息中的一声笑,被裹挟的西北风吹到她的耳朵里。   宋洇恼羞成怒, 面上却还是故作镇定, 一字一顿地警告:“傅晏,不, 傅少, 赶紧上车了, 外面很冷的。”   “哦,”傅晏注视宋洇生动的眼睛, 缓声, “好。”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了指宋洇的腰,“那请宋小姐往里间挪挪吧。”   宋洇歪头, 瞪他:“你不能走另外一边吗?”   “不能。”   回答一如既往干脆。   宋洇没法子, 提着外套的边角往里头坐。   不搭理他,却用余光瞥见他将海螺的黑色细线仔细收拾好, 小心翼翼塞进了口袋。   -   因着出去疯玩了几日, 在挪威的剩余天数日程较满。   宋洇担的责任是生活助理,并没有太多紧要的事,可傅晏不同,他忙着约见客户开会,极少闲下空。   周日十点约了客户。   出门前,宋洇踩了月牙白的高跟鞋, 抬眼倏然瞧见傅晏的衣领。   她靠过去, 穿着黑色的职业装, 像是贴心的称职小秘书, 出声叫他:“低头。”   傅晏一怔,俯身时,宋洇已经抬手帮他把略微褶皱的领结顺好。   她的动作故意迟缓,像是挠人的不听话小猫。   傅晏抬起眼,刚好与宋洇对视。   女人清浅地笑,可又明艳得紧,耳钉该是新买的,孤零零的黑色小钻石,看起来干练又撩人,衬得耳垂小巧圆润。   “今天是Mr Einstein他们的葡萄酒项目吗?”宋洇故作镇定地确认了一下。   傅晏的目光默不作声地从宋洇秀气的耳朵尖子移开,解释:“上回的合作案谈得不错,又追加了另一类品种。”   宋洇点了点头。   “Mr Einstein看好嘉汇。”   傅晏纠正:“是嘉汇很看好他们。”   宋洇眨眼,就看到傅晏平视着她,伸手,摸到了她新买的耳钉,是在挪威的小商铺买的。   “左边的耳钉要掉了,后面的耳堵没带好。”傅晏低声提醒。   骨节分明的手触碰到她的耳朵,伸手将后面的透明橡胶往前推了推。   无可避免的,他的手碰在她的皮肤上,像是过电一样,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宋洇刚刚还在想今天的合作案,她很少能和傅晏一同去开会,今天就是这么个特例。但傅晏一碰她,她的脑子就有些发晕,分了神。   女人眼眸噙着泪雾,无辜地看着他。   他告诉她没带好就可以了,可还是非要亲手帮她整理好。   宋洇心里头骂他故意的,可情理上她该去感谢这位多管闲事的好心人。   宋洇不想谢他,就叫他:“傅晏。”欲言又止。   傅晏眯着眼端详了片刻,似乎在观察她的两枚耳钉有没有对称,许久,站直身体,领着她出门。   上车的时候,才想起来夸她,几分漫不经心:“耳饰很好看。”   清清冷冷的话叫宋洇抬起头,心一颤,不自觉想要摸摸自己的耳朵。   从别墅出发,到Einstein的公司要半个小时。   小老头在公司门口等候多时。风雪天,他的脑袋裹在羊毛的帽子里,看到不远处的傅晏,笑得乐开了花。   和傅晏聊了一会合作的初步情况,Einstein突然偏了头,在电梯口询问:“这位就是上回要带葡萄酒回去试用烛光晚餐的小姐吧?”   同行的翻译向傅晏解释了话语的含义。   Einstein又确认姓名:“Miss Suang? ”   这次傅晏听懂了。   “Song, 宋洇。”傅晏开口纠正。   男人站在金属质地的电梯门前,吐出宋洇名字的时候总是格外珍重。   他没有否认人选,大大方方和客户承认。   Einstein咧嘴笑,爽朗地问:“宋小姐觉得酒怎么样?”   跟在傅晏身后的宋洇正翻查着上回从国内传真过来的文件,一怔,陈声:“很适合情侣一起享用。”不经意多看了傅晏一眼。   会议室在顶楼。   葡萄酒公司特地准备这次新品类的样品,是调制出来的新口味,装在精致的玻璃器皿中,被会议室的灯光照射,呈现出琥珀般的光泽。   “这一批的酒采用了我们的调香师团队设计的专利香精,香味清新淡雅,很好地和葡萄酒、甜味剂、色素融合,尝起来不干涩,闻起来没有太多酒的味道,追求一种淳朴却梦幻的感觉,像是冬天里的童话故事。”   Einstein眉眼上扬,神色骄傲,介绍:“我们把这个系列定义为童话,同样适用于热恋中的爱侣,希望能给他们的爱情带来一些朦胧美好的小惊喜。”   女秘书配合地用小玻璃杯一杯杯盛好,递给傅晏品尝。   男人接过,细细抿了一口,一顿,薄淡的唇掀起一丝弧度,似乎是想起什么,偏头跟宋洇说:“这个,试试。”   他自然地把玻璃杯递到宋洇的跟前,澄澈的酒水荡漾。   宋洇有几分心颤。   这个杯子傅晏刚刚喝过。   她听话地尝了一小口。   是甜的,复合香味,除了葡萄的味道还有点苹果的香味。   宋洇莫名想起来傅晏妈妈说的,他喜欢苹果。   非常朴素的小爱好。   “像是刚刚成熟泛红的苹果。”她评价。   “嗯。”   似乎是认同。   傅晏又带她尝了另外一杯。   这次是青苹果。   宋洇苦了脸,吐字:“酸的。”   傅晏压下眼尾,闲说:“看名字。”   宋洇扫向酒的名称,有三行注释,挪威语、德语,最后一行才是英语。   花体字,白雪公主吃过的毒苹果。   就很突然的,宋洇笑出了声。   原来,傅晏也会觉得这样的商品名字有趣。   一屋子的人看向她,宋洇意识到,连忙手捏成拳抵在唇边,不大好意思。   签完合同,因为翻译有事,先行打车离开。   宋洇去办公大楼的卫生间补了妆。   今天涂的是正红色的口红,但介于傅晏给她分享了太多酒水,唇脂沾了不少在玻璃杯上,有些微掉色。   宋洇在心里头偷偷骂他,明明上回才在傅晏跟头塑造了“酒量不好”的人设,虽说被拆穿了,可又没拆得彻底,就半点面子不给,一杯又一杯地分享给她。   她又不是小酒鬼。   傅晏听不到宋洇心里头的嘀咕,站在外头,孤冷地靠着墙壁,遥遥问她:“今天的酒有没有特别喜欢的?”   昏黄的灯光下,女人正用手臂撑着洗面池,够到镜子前均匀地涂抹唇膏。   宋洇的腰肢被包臀的半身裙掐得细,白色的衬衫裹着柔软的胸,锁骨上悬挂银色细链的爱心吊坠,笔直地垂落在衬衫外。   听到傅晏的提问,宋洇拿着唇膏的手悬在空中,偏头看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要是有喜欢的,回头找到国内的代理,可以买几箱。”傅晏一顿,稍稍偏了头,打理得服帖的碎发遮住他寡冷的眉眼,补充缘由,“刚刚看你很喜欢的样子。”   宋洇捏着唇膏的手重了几分,埋怨:“还不是你一直塞给我?”   “哦,”傅晏抬腿走过来,被深色西装裤覆盖的长腿比穿了高跟鞋的宋洇还要长些,洗了个手,垂眸,语气没什么起伏,“看你一直小口小口地喝,一滴没留,以为你喜欢。”   宋洇一噎,将口红盖儿合上。   “我确实还挺喜欢的。”宋洇说了实话。   卫生间外,水流哗哗流淌,因为是临时调整的周末约见,又是在节假日后,并非企业正常上班时间,整栋楼都没几个人。   宋洇瞥了眼傅晏布满青筋的手,骨感清冷,因为滴着水,略显色.气。   傅晏的手按在出水口的抬起式开关上,抽了纸巾细细擦拭,垂眸,语气几分促狭,“那洇洇,这次有没有喝醉?”   他还记得这茬。   宋洇脸红了一阵,想起上次她装傻的模样就觉得丢人,低头把口红塞进了随身的老花链条包,然后装作不经意地告诉傅晏:“这次喝得少,只是微醺。”   她听到傅晏气息中的一声轻笑,显然是揶揄。   宋洇羞恼地不说话。   “Mr Fu? ”   正交谈,倏然,走廊里传来男士粗犷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后面又跟了几句交谈和询问。   是Einstein和女秘书的声音。   宋洇急声:“Mr Einstein他们。”   男人站在她身侧,颔首。   他们说的是挪威语,翻译已经走了,宋洇听不懂,迷茫地看着傅晏,小声问:“怎么办?徐翻译去给他女朋友买回国礼物了,我们都听不懂。”   脚步声越来越近,宋洇正想着要不要给徐翻译打个求救电话,突然眼前伸出一只冷白的手,猛然抓住她的手腕,拉住她将她扯到了角落。   视线的死角,宋洇被傅晏抵在墙边,腰肢贴着白色的大理瓷砖墙面,有些心惊。   傅晏的手抵到宋洇的唇上,示意她噤声。   他骨节分明的手虽然擦拭过,却依旧比往昔湿润些。   傅晏瞥了眼不远处。   宋洇眼露懵懂,问:“为什么躲着?万一有事呢?”   傅晏解释:“没事,有事让他们后续联系,Einstein应该是邀请我们去他家做客。”   宋洇略思索,想起傅晏上次一去大半天的经历,笑了,“他这么热情好客的吗?”   “是呀。”   “怕他?”   “没,只是不想去。”男人的神色如常,云淡风轻地收回目光,是在说真心话。   宋洇揪住傅晏伸过来的手指,给他下定义,“你这是驳了人家的好意。”   “是吧。”但傅晏并不在乎。   两个人的声音都不大,外头的人听不见,简易搜寻了一番,没瞧见,准备去旁处。   宋洇看着傅晏疏冷淡漠的样子,突然久违地生出几分少女时期想看他失控的心思。   女人坏心眼地用气声询问:“傅晏,如果我大声喊他们过来,你觉得怎么样?”   她眯了眼静静看他。   傅晏蹙眉,冷淡眼神里生出几许若有若无的凶恶警告。   宋洇才不怕呢,揪着傅晏的手指,作势要喊。   傅晏用另外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唇。   他掌心的温度温烫,贴着她的脸让人心跳怦然。   宋洇被他捂着嘴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像是受伤的可怜小兽。   宋洇扒拉开他的手,低声警告他:“傅晏,不许捂我的嘴,不然——”   傅晏冷峭地看她,挑眉:“不然怎样?”   “亲你。”宋洇恐吓。   傅晏寡冷的眼神稍变。   后头又传来Einstein的声音,他们折而又返。   循人的声儿愈发响亮。Einstein热情洋溢,就连找人的时候也不例外。   “他——”们来了。   宋洇刚想出声提醒傅晏,但不知道是会错意还是故意。   在疑惑声的背景下,傅晏俯下身,摆正她的下颌,温柔吻落在宋洇的唇上。   他没有撬开她的唇齿,只是很轻的云淡风轻的吻,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宋洇似乎没有想到傅晏会主动吻她,一怔,却又很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第42章 42:再度暧昧   ◎我才是那个世俗意义上的“男小三”◎   虚惊一场, Einstein他们来了又离开。   宋洇的小心脏被折腾得“哐哐”跳,几乎要从胸膛里蹦跶出来。   但是真奇妙。   明明他们曾经接过很多次吻,可每一次新的吻都会如此的让她充满期待。   宋洇不敢出声,已经做了被更激烈对待的准备, 可傅晏没有。   傅晏的气息离开的一瞬, 宋洇拉住他的西装外套,眼巴巴看他。   许久, 声调很弱地问:“不再进一步吗?”   像是邀请。   傅晏的眉眼冷淡, 此刻因为稍稍动情如同霜雪融化, 注视着她。   冷白的手指抵在宋洇的嘴唇,他的指尖很烫, 像是烙铁一样, 点在她的唇,烫在她的心。   整个人都像是火烧。   “你想吗?”傅晏的声音低哑, 不像是恳求, 反倒是戏谑,“洇洇, 要是想, 可以。”   男人冷感的眼眸微微上扬,目光落在他手指点落的地方。   宋洇看着他,想要说什么,可觉察到傅晏的手指在动。   傅晏的动作像是抚摸松软的棉花糖,手指下滑到她的脖颈,能够描绘出她肌肤下动脉血管的走向, 路过喉管的时候稍稍停留。   动作轻, 但存在感很强。   宋洇伸了手, 抓住了他的手。   她看到他在冷白皮肤上滚动的喉结, 上移,到他的薄唇,高挺的鼻梁,还有狭长的眼尾。   冷寂的目光晦暗不明。   宋洇觉得燥热,却没有答应他。   “不用了。”   傅晏扯笑,问她:“不想?”   宋洇抬手,修长的手臂抱着男人的脖颈,逃避:“不是,”将脸搁到他的肩膀上,“想的。”   傅晏笑了笑。   宋洇补充:“但是现在不要。”   “为什么?”温声的询问。   宋洇不想回答,她偏了脸,许久才闷声告诉他,“都说,太容易得到的会容易被丢掉。”   傅晏的手轻轻抚在她的后脊的手一顿。   宋洇软声:“我不希望被别人简单得到,也不希望哪一天被人随便地抛弃。”声调降下去,补充,“包括你。”   她的回答锐利无比,若是换个人,该是在别人心上戳出一个流血的大窟窿。   可现在被她这么对待的人是傅晏,傅晏说:“不会的。”   嗓音清沉,没有太多苍白注解。   宋洇没有安全感,他是清楚的。   所以傅晏从没想过要逼她。   慢慢来,也不差这一两天。   -   回国的日程将近,临走前傅家在挪威开了发布会。   这些天,宋洇后知后觉地发现傅家和北欧的紧密联系。   在京城盘根错节的傅家原本只是所谓的“地头蛇”,但在几十年前吞并了北欧的一家跨国公司,以这家企业作为母体进一步发展,才变得国际化,走向全球。   而这家公司曾经的总部就在挪威。   恐怕这就是傅晏此行的最终目的。   宋洇没想干涉,但心知肚明,这次的发布会极为重要。   日期定在一月七日,中午十二点,租了市中心附近雅笙酒店的两千人会议厅作为场所。   当日,宋洇跟着傅晏入场。   会场热闹,已经提前布置好红地毯和座椅,场内坐满了记者,乌压压一片,有当地的记者,也有许多特意从国内赶来的。   宋洇忙着联系酒店的后勤确认话筒的调试,在忙碌中瞥了眼在角落的傅晏。   男人长身而立,脱了黑色羊绒外套,露出里面的定制西装,衬得他慵懒而矜贵。   听到电话那头夏秘书的汇报,偶尔冷淡地蹙了眉。   傅晏戒了烟,但还在戒断期内,只能靠在大理石的柱子,按了一颗薄荷糖在舌下含服聊以慰藉。   他冷白的手指从剪裁良好的西装袖子里露出来,听到夏轶的汇报,一下一下叩击在一旁的木桌上,动作缓慢、声调清脆。   “都搞定了?”   “好。”   大抵是好消息,但听的人表情没有太大波澜,依旧是面若冰霜。   宋洇踩着8厘米的高跟鞋,施施然走到男人跟前,隔着礼貌的距离,眼底含笑,提醒:“傅晏,还有三分钟,发布会要开始了。”   傅晏悠长的目光移到宋洇身上时显然柔和了一些,他点头示意,然后继续和夏秘书交代任务,“时间太短,律师直接用嘉汇的。”   又说,“没什么不好,他们也不是傻子,看不出来我在针对谁吗?”   说完,偏了头,对宋洇柔声应答:“好。”   他增添了几句潦草的嘱咐,抬手挂断电话,将手机关机塞进西装口袋。   捞起袖口时,百达翡丽的白金手表占据了手腕的大部分空白,布满青筋的手腕在会议厅暖色的灯光下微微曲折、活动。   缓步上台,与宋洇擦肩。   这次的发布会主要围绕在傅氏的发展动向和战略决策,偶尔会涉及一些嘉汇近期的大合作项目。   发言的稿件是提前准备好的,傅晏坐在最为中间的位置,男人双腿交叠,散懒地坐在那里,神色淡漠,一言不发时谁也不敢插嘴。   发布会分为三个大部分,宋洇站在角落听了一会,正要到关键的部分,突然觉察到包里手机的震动。   她匆匆忙忙出了门。   一月的奥斯陆还是在下雪,甚至更为肆虐。   白茫茫的世界沉寂,飘洒的雪粒子纷纷扬扬,密雪声吵闹。   宋洇就躲在酒店的门檐下,从链条包里翻出了手机。   点亮屏幕。   来电人显示:周玉笙。   寒冷的感觉像是孤寂虚无的深海,宋洇伸出手,外界的冷气便将纤细的手指包裹,冷得很。   她一顿,垂眼,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的人迫不及待。   “是洇洇吧?”   好久没再收到周玉笙的电话,竟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   “嗯。”宋洇静静地出声。   周玉笙谨慎:“洇洇啊,你身边有没有人啊?”   宋洇回答:“在外面。”   她心里清楚所谓的“有人”特指的是傅晏,交代:“傅氏在开发布会,国内有转播,您应该也看见了。傅晏是主要发言人,不能离席。”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听到宋洇的回答,周玉笙声调瞬然变得随意。   男人笑了笑,有几分亲昵:“洇洇啊,叔叔打电话是想问问你,上回拜托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他的声调比起上回客气不少,依旧是苍老中带着谦谦君子的圆润感。   弥漫的大雪肆无忌惮,宋洇抬眼看天,山雨欲来。   “周叔叔,”宋洇没再叫他周总,语气客气疏离,“答应你的事我回国之后就能兑现。”   宋洇没有隐藏,单刀直入。   “真的?”周玉笙似乎不信。   宋洇闭了闭眼,沉声:“我没必要隐瞒。”   周玉笙一顿,然后是一阵爽朗的笑声,黄金翡翠般炫人耳目,他确认:“是吗?”   “是。”   周玉笙沉默,许久感慨:“洇洇啊,干得不错,叔叔就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有心的孩子,不罔叔叔这些年这么看好你,不顾别人的反对意见,帮你家还了债务、照顾你母亲,尽心尽力地把你培养成才。”   压抑的感觉如同眼前翻飞的雪,宋洇收回目光。   宋洇出声:“周叔叔,没事的话我先挂了,这边还忙着发布会的事。”   她的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就有数落的声音,“洇洇啊,你这叫什么话,再忙也肯定要以周氏药业的事优先,傅氏的事咱们不要管太多,讨好傅晏一个人就好了,是不是?”   宋洇很难评价。   周玉笙笑了笑,终于点到了此次通话的正题:“说起来你也去了那么久,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收获?傅少这么看好你、信任你,有没有允诺别的什么……”   询问的声音让宋洇喉咙口发紧。   “周叔叔,”宋洇打断,轻声告知,“电话里头说不清,回国之后我们当面谈吧。”   “好,好。”周玉笙答应得爽快,在电话挂断前给出期许,“宋洇啊,叔叔待你不薄,你和起樾还有婚约在身,你以后可是我们周家的儿媳,可不要让叔叔失望。”   ……   回去时,发布会已经接近尾声。   虽然是躲在屋檐下接的电话,但风雪肆虐,宋洇还是无可避免地沾染了雪,她浑身都发凉,抿着唇不说话。   抬眼发现又新来了几十位记者,会议厅已经坐满,便只能挤了过道。   见路没了,宋洇干脆没回前头,只是单纯地站在大门口,孤零零的,遥遥地看着在台上的傅晏。   男人冷漠中有几分漫不经心,身居高位,与平日和她相处的样子截然。   已经到了提问环节。   不少记者举手问了财经方面的问题,只是偶尔也会有例外。   这次举手的记者是个国人面孔,带着一副黑色的厚重眼镜框,没有像其他同行一般穿正装,随意的工装。   他的手举得太高,很难叫人忽视,主持的工作人员点了他提问。   小记者龇牙笑,似乎对于抢到这次机会颇为得意,放下手中相机和笔记本,拿起递过来的话筒便问:“傅先生,您作为傅氏的继承人,应该是傅氏和嘉汇的关键人物吧。我可以问你一些私人问题吗?”   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正中央的傅晏,语气没有多少尊重。   傅晏撑着下颌扫了一眼摆在面前的电脑,抬眼,寡淡的目光在小记者的身上没有停留太久,冷声拒绝:“不可以。”   小记者没有气馁,干脆直言:“傅先生,有关傅氏和嘉汇的名誉,我想您还是需要公开地澄清一下比较好。”   因为年龄不大,他的嗓音偏尖锐,话语一出,像是雷鸣闪电一般穿透了整个会场,方才偶有的议论声都停了下来。   “有人说,您和一位姓宋的小姐在一起了,请问情况属实吗?”小记者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傅晏的身上,几分威胁,“小道消息宣称,这位姓宋的小姐品行堪忧,和别人有既定婚约,却红杏出墙,脚踏多条船,攀上了您作为高枝。”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在宣扬什么不得了的主张,“这样背信弃义、不守妇道的女人是真实存在的吗?是否就是会议开场前和您一起出席的那位穿职业装、披散长发的小姐?”   问完后似是不过瘾,揣测一般怀着恶意问:“您对于这些桃色新闻有没有什么看法和打算?以后准备什么时候甩了这位不得了的小姐?”   傅晏骨节分明的手按在黑色的鹅颈式话筒上,冷着脸不说话。   他偏了头,起身,招手喊工作人员过来问了几句。   问完后,冷恹地俯下身靠近话筒,疏冷寂灭的眼神像是沉了厚厚的积雪,要把人冻杀。   “这位记者先生,我方才问了我们的工作人员,他并不认识你,不知道你是否有傅氏邀请函?工作人员检票时会以邀请函抵换通行证,并建议挂在脖子上,以帮助后续的辨认,你的脖子上没有挂这次会议的通行证,请问你是如何混进雅笙酒店这次的发布会的?”   他撩起眼,琥珀色的眼眸风雪寂灭般落在小记者身上,冷声:“另外,对于你的提问我在这里做简要回答。”   男人舒展的四肢被困在黑色的昂贵西装里,谦和有礼,嘴角扯笑时冷得叫人心惊胆颤,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西装暴徒。   陈词表达:   “第一,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拿到的小道消息,但是作为媒体人,我认为你应该公正、严谨,核查信息的准确性,而不是道听途说,去污蔑一个女性的尊严和灵魂。”   “第二,现代社会男女平等,请不要用‘红杏出墙’、‘不守妇道’这样具有侮辱性的词语去片面地描述一个女性,您作为一个媒体人,一定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那就应该有相匹配的德行,继而服务社会。”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口中的那位女士没有答应我,是我单方面在追她。如果方才记者先生你说的那些词语必须要用,那我必须澄清一点——”   傅晏说话的语气不徐不疾。   整个会场静悄悄,徒留相机快速按下快门的“咔嚓”声。   “是我在觊觎她、肖想她、攻略她,她没有错。”   傅晏压下嘴角,总结他的论词:“如果你非要强调,那么我才是那个世俗意义上的‘男小三’,你不该去指摘她,而是我。”   掷地有声。   场下一片哗然。   傅晏站直身体,举起摆放在长桌上的话筒,冷着脸说:“这位记者先生,我方才就拒绝了你关于我私人问题的请求,但介于你污蔑了一个优秀的女性,我在这里做出了必要的解释和陈述。这里是关于傅氏和嘉汇的新闻发布会,并不是我本人的私人发布会。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工作人员已经通知了保安,这里不欢迎你。”   男人一袭定制的高档西装,目光如炬,嘴角没有丝毫的笑容。   他站在会场的中央,红毯之上。   高高在上,不染尘俗。   一字一顿谢客:“请、滚。” 第43章 43:再度暧昧   ◎没名没分地跟着你,太埋汰。◎   宋洇怔怔地站在原地, 等散场都没有回过神。   傅晏手里挽着他的黑色羊绒外套,神色淡漠,黑色的皮鞋摩擦红毯时发出轻响,缓步走到她跟前, 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明明周遭混乱, 可宋洇的世界好像只有傅晏一个人,男人抬手, 像高中时候那样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头上, 然后拢着她的肩膀,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   “走吧。”   宋洇想要掀开傅晏的外套,可是傅晏直接用力将她搂到了怀里。   她的侧脸贴在他的胸膛, 胸腔之中的心跳声有力, 有如山崩的訇然巨响。   宋洇懵懂,听到傅晏清冷的警告声:“别出来。”   一切像老旧电影里镜头定格的瞬间。   后头的记者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 闪光灯晃眼, 白昼一般不停歇。   咔擦、咔擦。   不绝的声音被隔绝在傅晏的怀抱以外。   宋洇被傅晏护送到早就备好的车里。   车门关上的一瞬间,喧嚣弥散。   “你——”   宋洇想要开口说什么, 傅晏暂时地将她挤在角落, 先声打断:“什么都不要说。”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又轻声要求宋洇:“外套给我。”   宋洇蹙眉,不大情愿地递给他。   傅晏抬手,简单披上,弓起的后背蓄满了力量, 穿戴好衣服, 俯下身安抚她, “我下去应付一下, 你先回去。”怕宋洇担心,凑近了些,抬手,温柔帮她理好了耳边的碎发,给了一个浅淡的笑容,柔声:“洇洇,在家等我。”   宋洇一怔,心都要化开。   回去的路上,宋洇一直在看实况转播,傅氏的发布会在业界影响颇广,点进去便可以看到七位数的在线人数,观看的人数还在直线飙升中,隐隐有破八位数的架势。   傅晏下了车便被成群的记者簇拥,好在这些记者大多不是娱记,正规出生,敬重傅家,守着礼,就算是刚才出格的事也不敢问得太难听。   画面的中央,傅晏被问了几次宋洇相关的问题,他没答,直到最后打算离开时,才冷声告诫。   “今天提到的宋小姐,奉劝各位不要刨根究底去探究姓什名谁,出现丝毫的真实信息傅家都会封锁。”   “并且傅某在这里作出保证,对于泄露她个人信息的人一定会追究到底,绝不姑息。”   男人身材高大而落拓,因为天空飘着细雪,后头紧跟的黑衣侍者替他打了把黑伞。   他冷白的肤色被雪色衬托得耀眼,眉眼倨傲,语调不容置疑。   冷声结束所有的话题,“至于其他的,无可奉告。”   转身离开。   宋洇看着黑掉的直播画面还有几分心惊,打开手机才发现有国内好友的询问,都在问,那个出现在直播的剪影是不是她。宋洇没回。   她回了别墅乖乖等傅晏回来,窝在沙发直到凌晨傅晏才到家。男人形容散懒,碎发忙碌了一天轻微凌乱,但依旧是疏离矜雅的模样,脸上有几分冷色。   宋洇盖着简单的薄被,还是白天那件职业装,被开门声吵醒,杏眼里弥漫半睡半醒的泪雾,软声:“回来了?”   “嗯,”傅晏脱下外套,扯了西装里的衬衫领结,“联系了公关部,处理了一下问题。”   宋洇抱着被子,窝在沙发角落里遥遥看他。   她的半身裙搭了黑丝,用脚尖探索到地面上的白色毛绒拖鞋时,黑白对比分明。   “吃了没?”   “还没,你呢?”   宋洇小声:“没。”   傅晏多看了她一眼,随口:“等会让李叔热一下。”   宋洇跑到傅晏的跟前,她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乱,此刻手背在身后看傅晏,长发从肩头缓缓滑落,有几分纯欲与妩媚的混合。   “今天这样真的好吗?”她白天没敢打搅他,知道这么大的公关问题必然牵涉极多,但不代表宋洇不记挂他。   傅晏解了袖口,俯下身问她:“哪里不好?”   “其实让他们去说就好了,你应该理智一点,今天这样粗.暴的处理方式,傅氏和嘉汇的股票都会掉,舆论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你现在虽然位高权重,但仍旧没在傅氏站稳脚跟……岂不是让那些你讨厌的人抓着了把柄?”   这应该是从商的人最理智的思维,宋洇注视着他,蹙眉,语调平缓。   如果她是傅晏,她不会这么做。   ——她会沉默不语,会否认她的存在,又或是会囫囵地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抽离出来,罪责丢给别人。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傅晏冷淡的薄唇压了下去,他伸手捧住宋洇的侧脸,用大拇指轻柔抚摸她的脸颊,他的手指很烫,覆盖层薄茧,刮在人脸上心都跟着颤。   宋洇就像是小鹿一样,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男人。   “谁说我没站稳脚跟的?”傅晏哑着声音,冷着的脸像是被稍稍融化,胸腔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洇洇,你太小看我了。”   宋洇一顿,否认:“我没。”   傅晏眼尾的褶不宽,屋内灯光通明,眼光下垂时有几分漫不经心,“我不怕来事。你是知道的,不是吗?”傅晏轻声告诉她:“更何况只是说实话。”   傅晏打算松手,宋洇一怔,柔软的小手覆盖在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上,倏地,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   “好吧,爱说实话的傅先生,真是了不起。”宋洇夸他。   宋洇轻声:“我不想说谢谢你,那给一个别的感谢。”   “嗯?”傅晏眯眼。   宋洇命令:“过来点。”   傅晏凑近了些。   宋洇扣住傅晏的手,上前,将一个干净的吻落在他的眉心。   傅晏眼睫一颤,笑了笑,说:“洇洇,你不该考虑这些无聊的事。”   宋洇懵懂:“那你说,我该在意什么?”   傅晏眸光微垂,认真:“你该考虑给我一个名分。”   宋洇的呼吸一滞,看着男人,心跳失控的感觉快要把她淹没。   她没有想到他会提起这个。   男人冷淡的嗓音柔下来时总显得缱绻,有几分戏谑:“没名没分地跟着你,太埋汰。”   宋洇的脸一下子爆红,心想:他在说什么啊?   女人呐呐:“先吃饭吧。”   “好。”   她丢了他的手,去拉他的手臂。   叫他:“傅晏。”   “嗯?”   宋洇垂了眼,轻声:“你说的事,我会考虑的。”   然后温柔对视上男人的眼睛。   -   回国那天,京城还是大雪纷纷,将近年关,各行各业比起以往都要忙碌。   宋洇在回国前就收到了周氏药业分公司的报表,简单处理后传达了自己的意见,倒也不用太烦心。   刚下飞机,宿以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繁杂的信息像是被按下了开关,在落地的那一瞬重新开启。   “明天再打给我。”   宋洇下了逐客令,宿以炀倒是有些委屈,“宋洇姐,真的出大篓子了,我也不想烦你,但是报表和实际对不上,有30%的偏差,已经惊动了小周总,他都来上班了,你不来吗?”   上个月宿以炀安全地度过了他的实习期,转正之后事务变得更为繁杂。   对于他一个新人,虽然心里有些猜测,但不会特别在意领导之间的弯弯绕绕。宿以炀只知道,宋洇才是周氏药业分公司真正办事的那个,也是能够解决好事情的那个。   现在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能找的人只有她宋洇。   宋洇皱眉,抱着手臂瞥了眼一旁等她的傅晏。   男人长身而立,春寒料峭一般在绿色通道看向机场外的景象。   天已经黑了,静谧的夜被翻飞的雪装点得奇异冷冽。   “宿以炀,我才从国外过来,时差都没倒。”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会儿:“我知道,明霞姐也说这些事不要烦你,我之前想把事情汇报给你,但是明霞姐和小周总都不让。可是明天就要送去总部了,这么大的篓子没有一个当家作主的处理,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   宋洇皱眉,心头蒙上一层疑云,问:“周起樾不让你告诉我的,是吗?”   宿以炀一顿,没想到宋洇突然问这个,小声应了句:“是的,但是主要是明霞姐,她说你在国外忙,不让我打搅你。”   女人站在那里,神色恹恹。   宋洇冷声:“那之前发我的那份没有出问题的报表是怎么回事?”   宿以炀呐呐:“那份是明霞姐让我发你的,和我们汇报的不是同一份,明霞姐给你的是草稿版本,但是……问题在发给你之前就已经出现了。”   宋洇瞧了眼机场玻璃外的世界。   翻飞的雪有如利刃尖锐,一下下砸在地面。   一月的京城大雪弥漫,只是看一眼就叫人觉得心冷。   宋洇深深地吸了口气,问:“宿以炀,你想丢掉这份工作吗?”   电话那头显然没想到宋洇会这么问,犹豫片刻,回答却坚定,“当然不想。”   周氏药业虽然不是国内TOP级别的药企,但排到二三十名也绝对够格,对于他一个应届生来说,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宋洇闭了闭眼,沉声:“那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去想着怎么处理这个漏洞,也当作今天没有找过我。”她停顿半息,安慰了一句,“放心,出事了周起樾和明霞会护着你,问题总有别人扛着,跟你没关系。”   “为什么啊,宋洇姐?”宿以炀在电话那头问,声音越来越弱。   宋洇没有回答,只是仓促地回了声:“挂了。”   刚刚迈入社会的小孩还是需要更多的磨砺,宋洇凄迷地笑笑,一身黑衣竟有几分肃穆。   女人将手揣进兜里,踩着黑色红底的高跟鞋一步步走到傅晏的身侧。   傅晏显然是听到了宋洇和宿以炀的电话,但没有问。   只是与她并肩,往外头走。   提前联系好的司机已经等候多时,见到他们郑重地叫了声“傅先生”“宋小姐”。   车门打开,带着眼镜的温和秘书打了招呼。   夏轶交代:“行李我已经派了人去拿。”他微微偏头,看向一旁的宋洇,“宋小姐,你的行李我会让人带到你家楼下。”   宋洇将头发捋到耳后,矜持:“夏秘书,谢谢,辛苦了。”   夏秘书坐在暖气氤氲的黑色迈巴赫副驾,身着剪裁良好的西装,失笑时提了提眼镜框,“谢我做什么,宋小姐陪傅少出差才是最辛苦的,”他一顿,眯眼笑说,“这次挪威的事能解决,真是太好了。”   傅晏敲了敲车门,无声地垂眼看着夏轶。   夏轶一顿,这才想起来,急声:“宋小姐快上车吧,外面冷。”   宋洇点头,听到耳侧傅晏温柔的提议:“送你回去。”   她觉得心里头一暖,伸了手握住了傅晏的手。   一路的风雪追赶不上奔驰的迈巴赫。   宋洇看了一路车窗外飞逝的景色,临近终点站,突然低眉,悲伤地主动和傅晏说:“傅晏,不出意外,周玉笙要着手把我从周氏药业除名了。”   女人静静地看着他们相握的手,傅晏似有一怔,突然蜷缩手指,将她握紧了一些。   持久的沉默。   良久,有回答。   “嗯,没事。”   男人靠了过来,轻声告诉她:“有我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2 19:23:02~2023-05-03 21:0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h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44:再度暧昧   ◎业内都知道我是个什么货色◎   花园小区。   宋洇下了车。   傅晏从车上取了一把黑伞, 车窗落下,递到她手里。   男人冷淡的眉眼与肆虐的风雪相当,竟是一样的凄冷。   “不请我上去做客吗?”他静静地看着她,启唇。   “不了, 有点累, 我想歇歇调一下时差。”   从奥斯陆飞回国内十八个小时,宋洇身心俱疲, 苍白的小脸隐隐是颓色。   女人将伞撑开, 黑裙黑衣, 微微弯腰隔着落下的车窗弯了眉眼。   “下回请你吧,等我有空。”   “好, ”傅晏靠在迈巴赫的后座, 目光落在宋洇身上,歪头漾出一个寡淡的轻笑, 关照, “好好休息。”   “嗯,你也是。”   风雪簌簌。   晶莹的雪偶然闯进伞下, 落在毛绒大衣的衣角, 被融化,留下斑斑的雨雪痕迹。   宋洇抓着伞柄的手紧了紧。   倏然抬眼,叫他:“哎,傅晏。”   “嗯?”   “我后天就要去上班了。”   宋洇明丽的面容像是噙着露水的玫瑰,眼睫微颤时有几分叫人心颤的脆弱感,她平声告知:“咱们之前说好的, 签合同的事……”欲言又止。   傅晏一怔, 似是没想到她会提。   宋洇很抱歉:“我知道为周氏药业办事你会生气, 但这是事先说好的。”   车内陷入沉默。   宋洇抬手, 按在已经落下的车窗玻璃上,自嘲地笑笑,问:“傅晏,我这样子,你会对我失望吗?”   她直视着他。   男人神色自若,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只是单纯地注视她,问:“你说呢?”   外头风雪肆虐,宋洇的心抖了抖。   会吧。   如果她是傅晏,她会。   “对不起。”宋洇怔怔与他对视。   傅晏目光悠远,缓声:“没必要道歉,本来就是答应好的事。”   宋洇一顿。   男人低哑的嗓音叫她:“洇洇。”   “嗯?”   “不会的。”   宋洇没听清,凑近了一些:“什么?”   傅晏看着她,重复了一遍,“不会对你失望的。”   他伸了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她的侧脸,轻轻触碰。   宋洇被他这样温柔地对待,鼻子一酸,垂眸:“我要回去了。”   傅晏只说:“别想太多。”   男人坐在昂贵的豪车里,靠在车窗边,矜贵而冷傲,雪色对比之下他苍白手背上青筋明显,他静静地看着她,好似有万语千言要讲,可是话到嘴边,只是告诉她。   “你只管放手去做,不用担心太多。”   说得再多、再好听,没有用的。   在什么都没有做之前,傅晏只能安慰她:“洇洇别怕,有我在。”   回家后,宋洇睡了很久的觉,多日的疲乏被扫空,但真正醒来身子懒洋洋,睡得太久反而没了精神劲儿。   她已经通知了明霞嘉汇的人要去签合同,对方回得很快,夸了两句宋特助干事得力。   宋洇垂眼看着和明霞的对话框,公司处理内务的时候有专门的OA系统,办公在系统上联络,不走常规的微信、□□,大部分文件都有加密格式。   宋洇很少和明霞在OA系统上聊工作以外的事情,明明语气都是如常,但她心知肚明,一切都不一样了。   上班前,宋洇少见地喷洒了香水。   在药企工作,因为时常出入实验室和检验部门,没有明文规定,但都默认员工衣服上不可沾染太重的味道,以免影响相关实验的准确性、产品的质量。   但宋洇不在乎了。   谁知道她还能在周氏药业呆几天。   她扫了眼置顶的聊天框,提着托特包按下门把手,一顿,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垂眼给那个沉寂了多年的好友发了消息。   【因因:学长,在?】   -   宋洇乘着电梯直达总经办,一路上,遇见的员工都有几分愕然,似乎没想到宋洇重新出现在分公司。   女人一身黑色复古丝绒旗袍,外头简单搭了棕色的大衣,清丽明艳,打扮得仔细,不同于往日锐利干练的模样。   “宋洇姐。”   “宋特助,早上好。”   “早。”   宋洇捧着冰美式,与他们点头问好。   她随手将绿色的工牌戴到了脖子上,和嘉汇的合作案还是上回的合同,不需要太大的改变。   宋洇整理好文件,扫了眼同办公室的同事——都默默做着事,只是没有了以往和睦的氛围,显得生分。   她没放在心上。   “半个小时后到顶楼会议室集合,和嘉汇签合同。”宋洇弯曲指节,叩响办公桌,出声提醒了一句。   她已经发了会议提示,但除了宿以炀,没人回复收到。   宋洇敛眉,拿着文件出了门直奔顶楼会议厅,烧水布茶,布置会议室。   红丝绒的窗帘被拉得严实,会议室昏暗一片,距离和嘉汇的夏秘书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宋洇分好了从后勤部那边拿来的水果,听到会议室的门被敲响。   她仓促起身开门,一怔,没有想到带头的是周起樾。   男人一袭米色西装,脸上被傅晏打的伤早就好了,寸头嚣张,看起来竟像副人样。   “哟,我的未婚妻,看到不是你姘头,是不是挺失望的?”周起樾扯唇,语气有几分漫不经心。   周起樾的身后跟着总经办和研究院的人,大多是生面孔,在她出去的这一个月,周氏药业的分公司已经完成了大洗牌。宋洇心里早有准备。   周起樾身侧有位女士,四十岁上下,短发粉裙,这位大人物宋洇认识。   “黄姐,好久不见。”   宋洇明艳一笑,伸了手。   黄芸轻蔑地扫了眼,没有给面子,闲说:“宋小姐,饭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讲,我可和你不熟,哪儿来的‘好久不见’。”   宋洇一顿,面色如常,收回了手,语气温和:“进来吧。”不像是被羞辱的样子。   屋子内已经被宋洇简要地打扫过,水果、茶盏摆放地整齐,方才她想叫同事来帮忙,但没人乐意来。   宋洇私聊了宿以炀,对方说是昨天去总部汇报的报表的事闹得太大,周总派了秘书黄芸来代为管理。黄芸姐来公司第一件事就是拉了OA系统里的新聊天分组,所有的13级以上员工全在内,交代公司上下不要搭理宋洇的安排。   黄芸挑了摆有自己铭牌的位置坐下,挑个根牙签,随意地尝了口水果。   宋洇皱眉看了眼,没做评价。   【FY:到了。】   距离开始还有十分钟,宋洇收到了傅晏的消息。   她打字回复。   【因因:我下去接你。】   【FY:不用,把合同拿下来。】   宋洇没想到傅晏会有这么一句消息。   【FY:签好了我让夏轶送上去跟他们谈。】   【FY:然后带你回家。】   昏暗的会议室里,坐在前头的黄芸正在同周起樾叙旧,提到一些周玉笙相关的事,黄芸眯眼笑笑,竟有几分慈祥色彩。   宋洇没打搅他们,抱着文件准备出门,黄芸抬了眼冷声问:“宋特助,现在这个点儿,准备去哪儿?”   “接人。”宋洇冷淡的目光落在女人身上。   “接谁啊?”   宋洇直直看着她:“您说呢?”   黄芸眨眼,眼底的冷色倏然融化,笑盈盈起了身,几分惊讶,问:“傅少到了?”   她踩着高跟鞋走到宋洇跟前,身姿摇曳,眼尾有浅淡的鱼尾纹,责备:“不早点说?”又高高在上命令,“带我去吧。”   倨傲的神色溢于言表。   宋洇眯眼,没有拒绝。   傅晏的车就停在周氏药业分公司的大楼门口,一辆纯黑的林肯,贴了密封性极好的防窥膜,外头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因因:合同拿下来了,但是还有其他人。】   宋洇回复消息时黄芸总是若有似无地扫过来,她想避开黄芸的视线,却得到两声冷笑。   黄芸睨着宋洇,不咸不淡地评价:“什么东西,见不得人呐?不都是工作上的事吗?”   宋洇抿唇,手中的手机振动。   新消息。   【FY:看见了。】   黑色林肯车门半敞,下来一个人。   西装革履的夏秘书对宋洇微笑,一步步走到宋洇跟前,微微弯腰,邀请:“宋特助,先生邀请你上车。”   一旁的黄芸急着上前,“这是夏秘书吧?我是这次负责的黄芸,是周总特地分派下来负责……”   “你好,不好意思,傅先生找宋特助,”夏轶温和打断,偏了头通知宋洇,“宋特助,您上车吧。”   宋洇颔首,无意瞥了眼手机发来的新消息。   【FY:没事,其他人交给夏轶,你不用管。】   -   宋洇低着头上了车,一眼就瞧见坐在位置上的傅晏。   男人一身高档西装,应该是刚从名利场下来,身上沾染了些微烟酒气味。   “你抽烟了?”宋洇坐到他身侧,轻嗅。   “没,方才去了趟城南,见的人抽的。”   他潋滟的眸清浅,抬了手到宋洇身旁。   “你要检查?可以闻闻。”   宋洇没回答。   “合同我带来了。”她递了过去。   傅晏扫了眼她。   男人接过合同仔细翻查了一遍,提笔签了字,然后将车窗开了一个小缝,叫了夏轶。   合上窗的那一瞬,傅晏轻声:“答应你的事。”   车子里静得很,衬得外头更是冗杂混乱。   宋洇听见外头夏轶和周氏药业的人交谈的声音。   “夏秘书他……”宋洇瞧了眼,防窥玻璃是单向的,外头的人看不清,里头的人却能够心如明镜。   傅晏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清晰吐字,跟她开玩笑:“他工资不是白拿的。”   “我不是说这个……这样真的好吗?”宋洇犹豫地看向傅晏,“傅晏,这里是周氏药业,你喊我上车,周氏药业的人一定会乱说。”   她现在还是周起樾的未婚妻。   傅晏笑了笑,冷淡的眼眸里只有她一个人。   “知道。”   宋洇瞪了他两眼,强调:“被人乱传,影响不好。”   傅晏冷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却恍然生出许多深情的错觉。他嗤笑一声,仿若自嘲:“我会怕这个?现在业内都知道我是个什么货色了。”   低哑的嗓音适合说情话,宋洇盯着男人流畅的下颌线,他的衬衫敞了最上头的扣子,因为忙碌有些凌乱,若隐若现地露了锁骨。   她的心又不听话地被他撩拨到了。 第45章 45:再度暧昧   ◎别的地方可以,周氏药业不行。◎   宋洇静静收回目光, 提要求:“傅晏,送我回去吧,想睡觉了。”   有了身侧的人,宋洇方才在周氏药业所受的冷遇就被抛在了脑后, 顿觉心安。   傅晏看着她, 嗓音低沉,关怀:“没休息好吗?”   “主要是心累, 可能还要一两天, 再歇一歇。”宋洇软声。   几天几夜不合眼宋洇都扛得住, 但最近周氏药业的反常,她心累, 扛不住。   傅晏伸手, 自然地帮她捋了耳旁碎发,旁人见到的眼底冷意都消融得干净, 像是春潮涌动, 温暖得不像冬天。   男人的指腹刮擦皮肤时,宋洇只觉得汗毛都在战栗。   酥麻的感觉像是无数条亲吻鱼, 当手伸进鱼儿赖以生存的水域, 他们都会亲昵地吻她。   宋洇嗅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是铃兰花与春露的揉杂香味,她喷在了发丝和后颈,方才傅晏碰她,便沾到了他的指尖。   他靠得太近。   宋洇拉住了他的手,软声强调:“傅晏, 这里是周氏药业。”   “嗯, 那又怎样?”他哑声, 不以为意。   宋洇一顿, 为难:“我会有心理压力。”   她已经僭越了,她本就和别人有婚约,如果不是周玉笙的贪心,宋洇可能不会再去找傅晏。   也不会这样清醒地一步步沦陷。   她不该和他有太亲密的举动。   傅晏不在乎,可她宋洇还是周起樾的未婚妻。   男人的手显然停住。   宋洇岔开了话题:“你真的没有抽烟?你的手指上有味道。”   傅晏料峭看她,骨节分明的手指下移滑到了她的下颌,“这么不信任我?”   宋洇软声:“不信。”   傅晏靠近了些,扯唇笑,邀请:“那你可以试试。”   宋洇一眼就看到他的笑容。   女人纤薄的眼睫微颤,觉得变扭,知道话题又在傅晏的手上转了回去,他在邀请她接吻。   心脏里溢满的情绪让她有过电的心悸感,她不得不承认傅晏擅长挑拨她。   宋洇眼里满是水雾,觉得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容易被眼前这个男人拿捏。   傅晏见她不言语,知道自己又被拒绝了,不在意地轻笑,问她:“别的地方可以,周氏药业不行是吗?”   宋洇一顿,说实话:“是。”   傅晏的手稍稍上移,触碰到她的唇。   女人掀开眼帘静静看他,几分责备。   他的手在作怪,一下又一下,轻柔揉搓她,带着暗示,让唇脂漫出了漂亮的唇线。   “别闹我。”宋洇抓住了傅晏的手。   傅晏疏冷的眼是有几分纵容,可吐出的提醒冷峻:“我今天可是满足了你,合作的事。”   宋洇讪讪收了手,眼神哀怨地看着他。   傅晏眸光一沉,指腹下移了一些。   “干什么?”宋洇懵懂。   “帮你擦干净,不闹你了。”   傅晏用干净的指腹帮她擦拭唇边刮花的唇脂,他的指甲修剪得光洁圆整,不经意时碰到她的唇。   微妙的触感,宋洇的脸红了一阵又一阵。   呼吸不敢大声,因为他们的气息交缠在一起,暧昧至极。   傅晏离得太近,宋洇不经有错觉,觉得他不该去帮她打理唇脂。   若是她稍稍再近些,便真的能落下一个吻。   酿下错。   她的唇脂会迷乱。   滴。   怀中手机的轻响,宋洇颅内绷紧的琴弦像是被人猛然崩断。   听到电话的催促声,宋洇稍稍退后了些,解释:“电话。”似有抱怨。   傅晏收回了手,示意她“自便”。   是周起樾的电话。   宋洇蹙眉,旖旎的心绪一散而空。   按下接听键。   “宋洇,你在车里为什么不下来?”   几乎是接听的同一时间,一道男声劈头盖脸从手机里传来,显然染上了怒意。   宋洇扫了眼车窗外,才发现周氏药业的人还在外头,没有上去。   周起樾跟在黄芸的身后,被眼神制止不上前。   一旁的夏秘书仍旧温和笑着,似乎在说什么,平光的眼镜被雪色折射光亮,隐隐有几分由内而外的气势,叫人不敢放肆。   宋洇清了清嗓子,语调温和:“合同已经签好了拿出去了,周起樾。”   “那你呢?”周起樾忍着恼意,“合同签好了你为什么不下车?你不上班吗?还当和前几天一样休假呢?你都歇几天了?宋洇,是个什么东西,没点自觉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是扫射机关枪,宋洇蹙了眉,又转而笑笑。   “你提醒我了,小周总。”她端坐在林肯车的角落,纤细的腰不盈一握,被裙子虚虚覆盖,有几分琵琶半遮面的撩人感,垂眼回答,“我等会到OA系统上请个假,想休息两天,劳烦您帮忙批一下吧。”   宋洇自打来周氏药业后就没有请过假,哪怕是身体不适发烧。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请假,竟有些不习惯。   不过这次休假,恐怕是能休到她被赶出周氏药业那天吧。   毕竟,那样的一天也不远了。   周起樾的呼吸急促起来,直白问她:“宋洇,你这是什么态度?”   宋洇语气平和,解释:“刚从国外回来有些累,时差还没倒好,今天只是为了合同临时来一次公司,真是抱歉,小周总。”   周起樾怒不可竭,他原本被黄芸制住,可电话里清甜的女声一遍遍叫他“小周总”,他觉得被讽刺了,快步上前,全然不顾夏轶的喝声,猛烈敲打在黑色林肯的车窗。   喷喷喷。   一瞬,车窗缓缓落下。   入目,是漂亮得叫人心惊的女人。   她穿得不似往日的凌厉,倒有几分能入周起樾的眼。   只是女人的长发稍稍凌乱,眼眸噙泪,红唇轻抿,周遭有不正常的红润,像是刚刚被人蹂.躏。   “宋洇你——”周起樾久经花丛,几乎是一瞬间目光就锁在那漂亮的樱唇。   寸头的男人瞪大了眼睛,手指着宋洇,冷声质问:“你们刚刚在车上做了什么?”又似是恍然大悟,“这就是你不下车的原因?”   宋洇纯黑明澈的杏眼漾着粼粼的水波,掀开眼帘时,抬手将耳旁的碎发整理好,有种漫不经心的美,却让周起樾觉得恶心。   他不经想起月前和周玉笙闹的那次。   周起樾以前虽然讨厌宋洇,但不至于恶心她,他反抗婚约只是纯然没有玩够,而结婚对象恰好不够资格。   ——她原本就不配做他周起樾的未婚妻,更何况现在?   ——宋洇去了一趟挪威,回来怎么可能还是个干净的女人?   对此,周玉笙冷笑,说:“就要这样才好,这样,你就算一辈子都是个没用的东西,我的儿媳也能长久地从嘉汇拿到利益。”   周起樾觉得父亲一定是疯了,他不懂父亲在执着宋洇哪一点,宋家破产后,周玉笙只不过去了一趟美国,回来就仿若是吃错了药一样,一定要让宋洇进他们周家门。   周起樾闹了,可结局是忠告——不可能换未婚妻,宋洇必然是他的妻子。   “宋洇,你可是我的未婚妻,”周起樾一字一顿,“但你现在离开周氏药业,上了别人的车。”   宋洇打断他,问:“那又怎样?”   周起樾只觉得恼怒的感觉像是汹涌巨浪,想起父亲的警告,恨意和屈辱高涨要把他吞没,冷笑:“这么多人在,还都是咱们周氏药业的人,你就不觉得羞耻吗?”他觉得匪夷所思,疑惑,“宋洇你到底还有没有羞耻心?”   周起樾不懂,为什么他要有一个这样高高在上却又下贱的未婚妻?   可宋洇的回答坦然:“周起樾,这难道就不是周氏药业的意思,不是周玉笙的意思吗?”   宋洇觉得心颤。   周玉笙要的不就是她宋洇成为一个不知廉耻的礼物、一个人人议论的笑话,去换取和嘉汇的利益吗?   现在不仅要着手把她赶走、排挤她,还要羞辱她吗?   “宋洇,不要转移话题。你只可能是我的未婚妻,这辈子是我周起樾的妻子,但你居然干下这样的蠢事。”周起樾几欲作呕,骂道,“宋洇,你就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一说你刚刚在这辆别人的车上做了什么,是有多么的不知廉耻,多么的淫.贱。”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宋洇,却始终没有看傅晏一眼。   周起樾等着宋洇露出难堪的神色。   只是可惜,宋洇不卑不亢,浅笑依然,仿如无事发生。   周起樾的声音带着一丝阴冷的笑,威胁一般,拿出了手机,“宋洇,你居然还能这么淡定,我可真是佩服,你知道吗?你大祸临头了。”   声音落下的那一瞬,宋洇听到新的邮件通知音。   “看看?”周起樾俯视她,以为自己拿捏了眼前人的软肋。   宋洇一顿,打开了邮件。   周氏药业总部,员工会谈,时间是次日上午九点整。   发送人:周起樾   收件人:宋洇   抄送:周氏药业全体员工   通知:代传周总意思。   【周玉笙:公开会谈,介于周氏药业集团生物制药公司特助宋洇为公司损失30%利润,犯下重大错误,全公司直播其问责,以正视听。】   宋洇的眼皮跳动,只觉得整个世界灰暗,头皮发麻,心跟着紧了起来。   该来的总要来。   她闭了闭眼。   喷。   “周起樾。”突然的声响从一旁传过来。   傅晏打开车门,下了车。   男人被西装裤覆盖的长腿修长,一步步走到周起樾的身侧。   他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低头时从剪裁良好的西装里露出一节后颈。   骨感的手指按在屏幕上,点开了一条视频。   “看——”他仰起头,下颌线流畅,散乱的碎发随意垂落,冷寂寡淡的目光从眼尾扫过来,冷得叫人害怕。   傅晏抬手,点开了播放键摆到了周起樾的面前。   然后食指滑动,一个接连一个。   “周公子,了不起。”他在沉寂声中,漫不经心夸赞,有几分疏冷。   四周静得吓人。   周起樾原本想要嚣张地骂上几句,他知道现在占上风的人是他。   可是,在看到那个视频的一刹脸色霎时难看,傅晏每切换到下一个,周起樾的脸就阴沉几分,到最后已经是脸色发白,就连嘴唇都染上了青色。   周起樾方才还高高在上,叫嚣着要宋洇“知廉耻”。   可是傅晏过来后,一切地位反转。   傅晏凑近了贴到周起樾的耳侧,说出了周起樾毕生难忘的话。   那样低沉的嗓音,几乎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在威胁:“周公子,真没看出来,你和你父亲的情人关系可真好。”   周起樾的喉咙口发紧,嚣张的劲儿消散得干净,有些畏惧地偷偷抬了眼,对视上傅晏被掩盖在碎发下的眼睛,冷得像是玄铁。   “傅少……”周起樾只觉得呼吸困难,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艰难地扯起嘴角,好不容易才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他没有想到傅晏居然能够搞到这样的东西。   周起樾三十年的人生还从未有人这样对待他。   也从未有人,像傅晏这样一次又一次真切地威胁到他。   傅晏歪头笑笑,语气平和,“不经意搞到的,周公子的私人生活还真是精彩,我一开始以为也就几个年轻姑娘,原来老少不忌,乱.伦也不忌讳。”是在周起樾的耳边,气息扫到他的脖颈,阴冷至极。   傅晏锁了手机屏塞进自己口袋,然后抬手拍了拍,像是鼓励好孩子一样,为周起樾鼓掌,“真是了不起。”   这绝对不是在夸人。   周起樾哆嗦嘴唇,听到傅晏问:“周公子,你父亲很爱你,但是你觉得他看到这个视频还爱你吗?”一顿,平声,“你应该知道周玉笙在外头有几个私生子吧,他虽然喜欢你,但他猜,父亲对儿子的喜欢真的是没有限度的吗?”   周起樾当然清楚。   嘴巴里发出一声呜咽一般的求饶,拉住了傅晏的衣角,“傅少……傅先生……我这……”   “你什么?”   周起樾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小声,服了软:“我方才对宋洇的行为,是我糊涂。”   傅晏揪着他的衣领,厉声:“道歉。”   不远处周氏药业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傅晏眯   眼看着他,像是睥睨一只小的不能再小的蝼蚁。   周起樾甚至忘记了心有不甘。   瞥了眼车上的宋洇,她清清冷冷地看着他,像是无事发生。   一如既往。   若是往常,周起樾一定会恼怒,   可现在他的脑子里只剩下那个视频,白花花的躯体,还有明确的时间线和开房证明。   傅晏找得太齐全,以至于周起樾一时想不到任何狡辩的言辞。   他走到了车旁,咬着下唇说了声“抱歉”。   还没等到回答,扭了头。   “傅少,这样可以了吗?”周起樾呐呐,讪笑着看向站在车旁的傅晏。   傅晏没答。   他在看宋洇。   女人蹙眉,似乎给了回答。   一顿。   周起樾听到一声笑,冷得叫人畏惧。   “你那些东西,我不会发出去,太脏。”傅晏的语气云淡风轻。   周起樾如释重负,露出些许真切的笑容。   “但是今天的账还没算完,她那儿结了,我这还有。”傅晏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属盒子,按下一颗粉质的薄荷糖,含在舌下。   他冷感惑人,此时却显得如同山谷般躁动。   周起樾偷偷抬起眼想问是什么。   傅晏抬手,猛地一拳打在他脸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4 21:27:58~2023-05-05 22:4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6483620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46:再度暧昧   ◎七年,我一直在关注周家。◎   在长久的钝痛后, 疼痛感有如烟花一般炸开,周起樾难以忍受,只觉得脸上的皮肉不再属于自己。   他捂住侧脸,条件反射地想要生气, “你他妈的……”   怒意的嘶吼被人打断, 傅晏的声音没有波澜,寡冷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   有几分隐约的笑容, “真是抱歉, 刚刚下手重了。”   听到回答, 如梦初醒。   周起樾嘴巴里的脏话止住,“傅少……”   胸腔里是无处宣泄的恼怒和气愤, 说话时因为刚刚被打的痛感带上了嘶声, 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像是一个可笑的小丑。   傅晏歪头, 温和地笑,却让人头皮发麻:“周公子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见你说了什么?”他提醒, “还是要长点记性。”   冷淡的话语带着威胁, 像是一道惊雷直直扎进人心脏。   傅晏扫了一眼不远处旁观的周氏药业员工,毫不留恋转身上车。   -   黑色的林肯车内换气系统完备,正缓缓地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但宋洇却觉得喘不过气儿。   收到那条邮件之后她就有些魂不守舍,纵然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真正地去面对这件事, 宋洇还是会伤心。   毕竟是付出了心血的地方。   哪怕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女人陷在车子的后座, 身子懒洋洋, 精致的面容上眼眸半阖, 几分颓色。   宋洇平声告诉傅晏:“周氏药业明天要问责我,以一个他们捏造出来的缘由。”   女人自嘲式笑笑,并不是为周氏药业的冷漠,而是为了自己的未来。   “傅晏,你看,我又被抛弃了。”   宋洇的语气上扬,像是很不在意。   她心里清楚周玉笙的打算,再怎么,也是七年的上级和长辈。   他要夺她的权,吸干宋洇的血,榨干她所有可能的价值。   在傅晏厌倦她之前,周玉笙不会轻易地斩断和宋洇之间的纽带。   宋洇觉得困惑,她究竟是怎样的耐心和忠诚能够呆在周玉笙手底下这么多年。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又有合理之处,因为那个时候她没有更多的选择。   父亲人缘好、又眼光独具,他的友人还有那些资助的行业新贵帮家里还了大部分的债务,但还剩下的依旧是天文数字。   那时,周玉笙态度坚决说要帮她们,宋洇看出来他有所图谋,依旧是应下了。   女人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只是觉得眼皮发烫,烧得慌。   她听到手机的响声,以为是周起樾,没有搭理。   铃声挂断后再次响起,宋洇抬眼,才微怔。   来自母亲的疗养院,是照顾母亲的护士,曾昕小姐。   宋洇坐直身体,温声:“你好?”   “是宋洇吗?”曾护士的语调一如往常,像是热烈的暖阳,说话直来直往,得到回应就开始絮叨,“是这样的,宋小姐,前几天我不是和你说了有一个商先生要来讨债吗?我本来不让他进来的,但是他跟新老板好像是朋友哦,我实在是拦不住,他就闯进来见了孟女士了。”   突然提起这事儿,宋洇一顿,呐呐:“商时序先生吗?”   她懵懂地偏头看她身侧的傅晏,男人不发一言,正静静看她。   曾昕惊讶:“哎,对对,他已经找到你了吗?这也太可怕了。”   宋洇嗓子轻微发哑,笑笑,“我们见过,”又辩护,“他不是讨债的。”   电话那头乱糟糟,有汩汩刺耳的电流声,还有模糊的男声。   “我就说了,我不是讨债的,还不信。”   男声嚣张,被曾昕骂了两句。   疗养院里,曾昕瞪了几眼眼前不可一世的男人,只觉得这家伙的高傲快要溢出来,“疗养院的规矩就是不能泄露病人信息,你这样子已经让我们违背职业道德了,麻烦先生你声音小点,不要打扰大家的休息。”   商时序咂嘴,眼神肆意地划过眼前娇小可爱的护士小姐,摊手,勉为其难地轻声要求:“行了,电话给我,有要紧事要交代。”   粉裙的护士小姐歪了嘴,气恼,可停顿半刻还是不情不愿地将自己的手机塞到男人的手里。   “喏——”   她拜托:“跟人家宋小姐讲话客气点,一身匪气,”嘟囔,“不是讨债的这么着急做什么,急着投胎呢。”   男人扬眉,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却拿到电话的那一瞬,转变了脸色,郑重问好:“你好,是宋洇宋小姐吗?”   稍显官方。   “是我。”宋洇听出来商时序的语调有异,不同于上一次的轻佻,询问,“商先生,请问有事吗?”   “还记得我上回在飞机上问你认不认识宋清予吗?”商时序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些微失真,但可以清晰传达出他不带半点笑意的语气,“你是宋清予的女儿。”   语气笃定。   宋洇的心沉了沉。   她上一次就有所猜想,只是没有定论。   宋洇目光落在前方,“冒昧相问,商先生是被我父亲资助过吗?”   所以这么在意宋清予。   “行星基金会,宋小姐听说过吗?”   商时序的询问直截了当,他甚至等不及宋洇的回答,就急声告知,“宋太太在七年前在美国密西西比州签署了行星基金会的赠予,全部股份赠给了一个意大利小女孩,叫Giorgia,才十二岁。”   宋洇拧了眉,心脏猛烈敲砸,血流速度加快,脑袋里有根弦在狂跳。   迟疑,有些不明白商时序在说什么。   匪夷所思。   可又觉得多年来的迷雾好似明朗了一些。   商时序低着声,怕宋洇不明白其中的重要性,详细解说:   “行星基金会每年资助中国白手起家的有志青年超过千万金额,在当年,市价值就已经远超百亿,说是宋清予先生最得意的杰作不为过。”   “他计划把这个基金会作为秘密礼物送给他的妻女,52%归属他的妻子孟晚枝,剩余48%将于自己的女儿新婚时作为嫁妆赠予,归属他的爱女——宋洇。所以宋小姐,你可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宋洇的呼吸漏掉了一息。   听他说。   “但是七年前,行星基金会易主,更名为仁心基金会,将原本的投资的名额改成了周氏药业的相关人员。”   “宋小姐,这件事你知道吗?”   -   挂断电话后,宋洇还有些缓不过神儿。   女人坐在那里,漂亮的眼睫微垂,落下一片阴影,如同沉沉夜色,又如衰败枯萎的玫瑰花。   她一直不明白周玉笙为何如此执着于她。   原来。   女人的樱唇轻勾,似笑非笑,有几分郁气凝结在眉间,眼底却是纯然的愤怒。   “傅晏。”宋洇的声音发软。   她看着身侧的人,杏眼里隐隐有晶莹的泪光,是恼怒过后生出的到极点的悲伤。   怔怔地问:“这件事你知道吗?”   商时序是他的好友,疗养院被他买下。   他是不是早就清楚?   可是这么大的事傅晏瞒她瞒得干净。   这是她的事。   傅晏没回答。   早前,商时序问过他,但时间久远,在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能下定论。   他们找到了当年签署赠与协议的律师,可已经是一具白骨枯坟——这位律师先生在四年前死于美国街头的一场枪.杀,死无对证。   他们只能更为繁琐地去找相关的见证人。   最为关键的一点,他们要见到当事人孟晚枝小姐。   哪怕这位宋太太中度抑郁症已经发展成复杂的精神疾病,反应迟缓,甚至忘记今夕何夕,时常不那么清醒。   傅晏忙着傅家收尾的事情,委托了好友商时序去完成这件事。   男人抬手,触碰在宋洇的脸颊,不参杂半点情.欲,纯然的怜惜。   “为什么不告诉我?”宋洇拍开他的手,冷声质问。   傅晏抿着唇不说话,他冷淡的眼像是沉了结冰的湖波,浅色的眼眸落在宋洇身上时几分复杂,“因为周玉笙买通了人,将相关的讯息全部断掉了。”   宋洇气息中发出一声轻笑,问:“什么时候的事?”   “商时序见到你的那天,下飞机之后。”   商时序把宋清予当成自己的伯乐与恩人,这些年一直惦念着宋清予的死,默默关心着当年给他馈赠的行星基金会。   他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行星基金会停止了大部分的赞助,并更名,商时序不信官方给出的片面的缘由,却找不到头绪。   傅晏知晓后第一时间查了仁爱基金会现在的所有人和资金走向。   新的所有人是个付不起学费辍学打工的少女,而资金走向兜兜转转,历经二十几家公司,最后的末尾竟然是周氏药业。   宋洇直直地看着傅晏,一字一顿,“咱们重逢后你就去彻查了周家?”   她对周家的情绪从复杂转变为痛恨。   可是也那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狼狈被傅晏看得明白。   傅晏是不是在怜悯她、同情她、可怜她?   她在他面前还有一星半点的尊严吗?   “不是。”   傅晏坐在那里,路过天桥时,光明被彻底地剥夺,黑暗笼罩,将男人冷白的皮肤打上深沉的阴影,像是沉寂在迷蒙虚幻的世界。   傅晏的身上有烟草和薄荷糖混杂的味道,浸软人的神经。   他的手指节弯曲,放在自己交叠的腿上,冷淡而凄迷。   灯光熹微,宋洇看不清傅晏的脸,却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   “宋洇,我必须跟你坦白,在那之前我就一直在关注周家。”   “七年,从未间断。” 第47章 47:再度暧昧   ◎放手去做,我会给你兜底。◎   宋洇眨眼, 诧异之后才觉得鼻子发酸。   刚刚知道周家的龌龊时都没觉得难过,可是听到傅晏的话却觉得委屈。   有的时候,人就是那么脆弱,你一个人呆着不觉得眼前昏暗, 可偏偏要见过太阳, 那又怎么去忍受黑暗?   父亲一直说眼泪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东西,那是懦夫的证明。   可是再强猛无惧的勇者也会有潸然泪下的时候。   “你……”为什么要关注周家?   宋洇不想问, 有的东西问得太明白, 就显得愚蠢。   她不想让傅晏觉得她愚钝。   “傅晏。”   “嗯?”胸腔里发出的闷声提问。   “要抱。”宋洇原本扛住的泪腺烧得慌, 眼眶红通通的,湿漉漉的杏眼盯着眼前的男人。   傅晏一怔, 男人冷淡的眸光下移, 到女人柔软的小脸,觉得心都要被她揉碎。   他抬手, 迟缓地将手落在她的后背, 宋洇太瘦,脊骨硌人, 傅晏克制着却还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将她塞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有些担心,哑着声音,问她:“抱得太紧,会不会缓不过气?”是低头在她的耳边问的。   他怕她难受。   宋洇触碰到男人胸膛,能够感受到西装面料下对方的身体。   她将脸塞在傅晏的怀里,闷声回答:“不会。”   她就是需要凶猛热烈的爱意, 才能填补大片大片内心缺口的空白。   面对周氏药业的真相, 宋洇还没有彻底回过神。   她和商时序在电话的末尾约了晚上见面, 对方还在疗养院, 要到下午才能回来面谈。   宋洇知道傅晏是在安慰她。   可是有些阴霾一旦出现,就难以消散。   “你要一直抱着我才好。”宋洇软声撒娇。   傅晏在她耳边笑了笑。   宋洇红着眼质问他:“你笑什么?”   她从他的怀里爬起来,可才看到傅晏流畅的下颌,就被傅晏又按了进去。   他把她塞回怀抱里。   “干嘛按着我的脑袋?”宋洇生气。   傅晏不搭理她的疑惑,低哑的声音问:“不是说困吗?”   “按脑袋会变矮。”宋洇怨念。   傅晏不搭理她,建议:“洇洇,想听《小王子》吗?”   宋洇不吐槽了,贴着傅晏的胸膛,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有几分错觉这颗心脏在为她跳动。   她想起他们在俄罗斯不冻港的睡前故事。心里头一酸,涩得浑身发麻,整个身体都酸涩不已,鼻尖都是他的气味。   他太温柔,搞得她想哭。   “好啊,”宋洇知道自己的声音染上了哭腔,给自己找借口,“我困了,打了个哈欠,眼眶都红了。”   她的侧脸安心贴着他的身体,傅晏低着头看不见宋洇的眼睛,只能感受到她像是小猫一样蹭了蹭他的身体。   傅晏骨节分明的手放在宋洇的肩膀,挖苦她:“你都快把我也传染了,困得很。”   他沿着她找的台阶下了。   宋洇眼眶里湿湿的,眯着眼努力睁大,好像真的有些困。   她揉了揉眼睛,大发慈悲准许:“傅晏,你讲吧。”   傅晏问:“上回讲到哪里了?”   宋洇带着哭腔的嗓音生动,反问:“你不是讲故事的人吗?怎么搞的,是你服务我,应该自己记住。”   傅晏又笑了。   他叹了口气,很无奈的样子,“真是抱歉啊,我不好。”   “要改。”宋洇强调。   “是,公主殿下。”   一听到称呼,宋洇的眼泪扛不住,故作镇定地拍到了他的胸膛。   “别拿我开玩笑。”   傅晏抱着她,单手翻阅着手机的电子书,耐心询问,“重新选一个片段读可以吗?”   宋洇把他的另一只手当成睡觉时陪伴的玩具,圈住,宽容:“可以。”   道路宽敞,黑色的林肯缓缓行驶。   宋洇在傅晏的怀里,感受不到丝毫的颠簸。   她突然想:要是哪一天傅晏没钱了,来做她的哄睡师也不错,她会乐意养他。   因为听他讲故事,真的能够安心。   傅晏的下颌磕在她的脑袋上,朗读时喉结会发出震动。   宋洇听到他借由台词拆穿了她:“她其实不愿意让小王子看到自己哭泣。她曾经是多么骄傲的一朵花……”【注】   宋洇“唔”了一声,突然在男人的怀抱里含着眼泪笑了一下,迷蒙地闭上睡眼。   -   宋洇很久没有做噩梦。   大抵是因为周氏药业的事,说是不在意,可那一瞬间的震撼感还是直接击中了人的灵魂。   宋洇又梦见父亲刚去世的时候。   梦见有人租了专门收债的打手,半夜敲家里的门。   咚咚咚、咚咚咚。   像是山野震动。   梦见砸玻璃的碎裂声,玻璃破裂成一块又一块,光怪陆离。   从卧室的间隙,她瞥见陌生的高大男人。   梦见关系很好的邻居奶奶因为帮忙说话,被人打烂了大门。   梦见妈妈半夜的电话。孟晚枝不知所措,被外公外婆安慰着,到最后,三个人都在哭问宋洇怎么办。   怎么办呢?   宋洇的绝望是在Heinare小姐猝死消息传来的那一瞬间,她大脑一片空白,跑到公共厕所,胃里反酸,吐到昏天黑地,站都站不稳。   生命陷入了昏暗。   溺水的人会害怕游泳,哪怕她知道眼前这缸水浅得不曾淹没膝盖,可是还是害怕,因为对水的畏惧已经深入骨髓。   梦像是积木玩具,拼接而成。   宋洇一直念着“宋清予”的名字,是在求救。   在呼唤的最后一声,她清醒的那一瞬,对视上傅晏的眼睛。   冷肃的眼里似乎有难言的情绪。   柔和的灯光在床头,宋洇起身才发现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你睡着了,没有钥匙,就带你回我家了。”傅晏温柔看她,几分担忧,又说,“我让时序直接到这里来,他要晚点到,路上堵车,还要半个小时。”   外边的天已经陷入了黑暗,宋洇摸索手机才发现时间到了凌晨。   男人起身倒了一杯温水。   宋洇捧过玻璃杯,微微仰起头,眼波潋滟。   她神色还有陷入梦魇的仓惶,撩起耳边的碎发,迟迟问他:“我有没有说什么梦话?”   “没有。”   声调轻了些,“那有没有哭?”   “没有。”   “有没有很狼狈?”   宋洇瞥了眼玻璃杯里的水,觉得嘴唇干涩得紧。   傅晏站在床边,他还是白日里的那套西装,凌乱得有了褶皱。   他长身而立,语调随意,郑重告诉她:“没有。”   “你骗我。”   傅晏抬了手,他的额头抵到了宋洇的眉心,亲昵得像是两个分不开的人。   他告诉她:“没有狼狈,宋洇,你一直都好好的。”   “傅晏。”   “嗯?”   “你是大骗子。”   她肯定很狼狈。   宋洇看着突然靠近的面容,心脏收缩得紧,鼓起腮帮子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下。   傅晏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问:“饿了没?”   宋洇听话地告诉他:“好饿啊。”她小声说,“我好像好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傅晏,你给我做吧。”   傅晏好整以暇看她,问:“要吃什么?”   “想吃糖醋排骨、清炒包菜,还想喝海鲜粥。”   “都没有。”   宋洇恼怒地瞪他。   傅晏松开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凑到她跟前笑了笑,薄唇弯起来,一点也没有对待旁人的凶狠,反倒勾人得紧,问:“荠菜馄饨怎么样?冰箱里没有菜,只有之前裹好的馄饨。”在跟她打商量。   像是哄小孩一样。   宋洇皱眉,嫌弃:“就馄饨啊。”她抬了眼看傅晏,勉为其难,“也行吧。”   傅晏纵容地看着她,没什么怨言,关照了几声,起身去厨房。   傅晏走后,宋洇查看了手机上关于周氏药业的讯息,冗杂的信息叫人作呕,她又想起了梦里面溺水般的窒息感。   女人神色冷淡,觉得烦躁,就跑在厨房间的门口看为她做饭的人。   男人低眸敛目,穿着昂贵的手工西装为她下厨,沸水蒸腾热气,漾出大片大片的虚雾,滚烫而潮湿。傅晏就站在那里,任由沸水的人间烟火气息把他身上的冷恹调性染上了暖色。   宋洇突然就能够定下心。   “要不要帮忙?”她懒洋洋地将长发挽到一侧,跑到傅晏的身边,软着声问他。   “不用,”傅晏偏了头,嘴角微微弯着,挑眉,“但是这位公主殿下,如果你真的想要做点什么,就从橱柜里选一个自己喜欢的碗放在旁边,然后洗个手,去位置上坐好。”   什么嘛,就等于什么都不用她做。   “哦。”宋洇吸了吸鼻子,虽然不大乐意自己没什么用处,但还是听话。   她蹲下身,从三层的碗柜里挑选着自己喜欢的小碗,傅晏的橱柜讲究,她看到价值连城的古董青花被他放在最下面当餐具。   宋洇想要大惊小怪一下,没想到取用的时候黑色改良旗袍裙的泡泡袖不小心刮擦到碗。   啪嗒。   像是冰封的湖面被人敲碎。   宋洇听到瓷碗碎裂的刺耳声音,垂眼,看到精美的瓷器摔成一片片。   地面一片狼藉。   她有一丝的慌乱,条件反射想捡起来,突然被人捏住了手。   温暖的感觉是从触碰的手指尖到傅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像是严冬的暖阳,红日微风,破窗而入,将心间的清冷薄凉清扫得干净。   宋洇看到男人在她面前低头,散碎的头发落下,遮住狭长惑人的眼。   他清哑的嗓音在着急问她:“有没有伤到手?”   宋洇倏然觉得心里被塞满了柔软的棉。   “没受伤。”   傅晏家里的装修偏冷感,就连厨房也不例外,冷光灯照射在他轻抿的唇,在确认之后才没压那么实。   男人的目光从碎发下面探出,明明有冷厌五官赠予的天生冷感,可当浅色的眼瞳里只有宋洇一个人,又叫人恍惚,觉得踏实。   宋洇看到自己在傅晏的眼睛里的模样,懵懂却悲伤,像是个痴呆的小傻子。   “我来。”傅晏扶她起身,护着往后面退了几步,一直把宋洇推到厨房外面,然后才俯身轻声告诉她,“碎碎平安,不要被吓着了。”   他的喉结在震动,搭在她身上的手指却颤了颤,像是在害怕失去什么。   宋洇倏然一顿,她看着他露出清浅笑容安慰她,然后取用扫帚将一切打扫好。   觉得奇怪。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做错了事。   傅晏下厨时捞起来袖子,堆叠到手肘,露出精瘦苍白的手臂,他的青筋很明显,纵横交错,垂手时,形状好看的肌肉会发力。   宋洇一怔,看见男人手肘处若隐若现的伤疤,颜色已经很淡,但形状却恐怖,她一眼就可以才幻想出曾经腐烂化脓、溃成顽疾的模样。   宋洇有一丝愣神,几乎是忘记了两个人之间现在的关系,上前抓住了他的手。急急问他:“这是什么?”她扯过他的手,将他的袖口卷得很高,指着那道蔓延到胸膛的伤痕,皱眉问他。   男人沉默少许,不甚在意地笑笑:“之前受的伤。”   “什么时候的?”宋洇不记得他高中的时候有这么一道伤痕。   这么长而显眼的伤疤,穿短袖必然一眼可以看出。   可是那时候傅晏没有。   “忘了。”傅晏一顿。   宋洇沉默一会,骂他:“大骗子。”   傅晏没生气,将袖口顺下,云淡风轻地通知:“行了,吃饭了,洇洇你不是饿了吗?”   宋洇知道他不想说,便也没再提。   商时序是宋洇吃完晚饭后到的,时间刚刚好,他带足了相关的证据链,还有之前咨询的律师整理的内容。信息量太大,宋洇和他聊到很晚,结束时已经是凌晨。   傅晏去外头给宋洇热牛奶。   宋洇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起傅晏手上的伤。   商时序翘着腿翻阅着文件,一愣,从繁杂的信息中抬起头,“阿晏确实一直在关注你,但是宋小姐,伤怎么回事我不清楚,他没跟我讲过。”   男人叼着烟,说话时烟草被含到嘴角,“他那个脾气你应该清楚,硬得很,根本不会跟人服软的,怎么可能把自己狼狈的事情对人讲,哪怕是亲近的人。”   商时序又聊了几句之前咨询到的细节,突然想到什么,垂着眼建议,“宋小姐,你要是真的非常在意阿晏的伤,可以去问夏轶。他是阿晏的大学同学,后来又成了阿晏的秘书,知道的比我清楚多了。”   -   宋洇给夏轶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夏轶从困倦中醒过来,还有几分没睡醒的意味。   “宋小姐,有事吗?”往日里专业的秘书打了个哈欠,倒不像是白日里温吞的样子,有几分随意。   听了宋洇的提问,夏轶显然停顿了片刻,“哦,你说那个。”他沉吟:“那是傅少读本科时候的事情了……”   宋洇抱着手臂,窗外的黑暗从透明的窗户弥漫进来,密密麻麻,叫人寻不见半点光亮。   冬夜有云,没有太多的月光,便显得尤为凄冷。   宋洇抬眼问:“是和傅家有关系吗?”   她在意。   “这……”夏轶欲言又止,讪笑,“这些事,宋小姐还是问本人比较好,也许傅少不想您知道呢?”   宋洇垂眼,无奈说了句“好吧”。   夏轶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加那么多班,还要处理旁人感情上的事。   只能很委婉地告诉这个被上司放在心尖上的女人,“宋小姐,我和商先生一直以来都认为,这些年如果傅少身边有女人,那么,这个女人恐怕是性命堪忧,您也是知道的,因为后路齐全,傅家人的手段实在是有些脏。”   “傅少过得不安稳,您能跟他一块去挪威,我是挺高兴的。有人能哄哄他,让他不那么辛苦。”   “说起来我倒是对傅少的话印象深刻,是在刚回国的时候吧。”   “傅少突然某一天酒局过后跟我说,当一个人不能保护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不能称之为爱,那叫拖累。”   “……”   夏轶平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宋洇突然听到别的声响,抬起头看过去。   在灯光的尽头,男人歪着头弯曲指节叩击在墙壁,提醒她他来了。   宋洇草草说了“再见”挂断电话。   傅晏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宋洇讲电话的内容,只是建议:“今天睡我这儿?”   又说,“洇洇,明天不是说要去周氏药业吗?早点睡吧。”   傅晏凝望她,垂了手,捏着一杯热好的牛奶。   宋洇偏过头,弯眉应了声“好”。   今天下午宋洇就是睡的傅晏的床,晚上他干脆把房间让给了宋洇,自己去收拾客房。   宋洇洗漱完,突然想起来男人看她喝完牛奶,安慰的话语。   “不用担心,你放手去做。”   “洇洇,我会给你兜底。”   宋洇躺在傅晏的床上,突然鼻子发酸,从未觉得自己遇到事会那么脆弱。   傅晏告诉她,她满目疮痍的人生还是会被偏爱。   他曾经无能为力,却为她无所不能,成为她的底气。   作者有话说:   注:摘自小王子。 第48章 48:再度暧昧   ◎周玉笙,等法院传单吧。◎   翌日清晨, 晨光熹微,宋洇按下闹铃起了床。   她没带换洗衣物,本想回家拿,可是一出门就看见放在门口的新衣服。   应该是傅晏准备的, 从内而外, 尺码刚刚好。   宋洇原本烦心今天周氏药业的事,捏着衣服的面料倏然红了脸。   她咳嗽一声, 跑到走廊的拐角处, 探出脑袋去看傅晏。   他刚刚晨练结束, 在倒水喝。   穿的是宽松的灰色运动服,压了黑色的帽子, 汗水浸湿了衣服, 水倒进去时形状明显的喉结翻滚。   “傅晏,早。”宋洇提着衣服的牛皮纸袋, 身上穿着新的睡袍, 扒拉着墙壁看他。   “早。”   傅晏一怔,看到披散长发脸上还有睡痕的宋洇, 对她柔和轻笑。   “晚点我送你出门, 东西都备齐了吗?”傅晏眸光下垂,他抬手,又取了干净的玻璃杯倒了一杯,加了一片干柠檬。   一步步走到宋洇的跟前,将水递了过去。   他骨节分明的手被晨起的阳光照到泛上光,青筋在用力时明显。   宋洇迟缓地接过, “都准备好了, 律师也联系好了, 是我的学长。”   “好。”   傅晏将自己的玻璃杯碰撞到宋洇的, 杯沿要低一些。   哐啷。   “那洇洇,旗开得胜。”   晶莹的水溅起些微水花。   宋洇一怔,笑容明艳,应声:“一定。”   宋洇早就料到了会有被赶出周氏药业的一天,所以这些年一直在搜集周氏药业相关的资讯,她把所有的资料放在一枚芯片里,嵌进自己的手机背板,阅览时只需要读卡器。   只是要拿回行星基金会,筹码还不够。   幸好,商时序帮她补齐了。   周氏药业的上班时间是上午九点整,但周玉笙八点到办公室,这是他的习惯。   宋洇作为下属自然清楚,她乘着电梯上楼,到他的办公室门口站定。   阳光倾斜,宋洇整个人都沐浴在冬日的旭光里。   她穿着傅晏挑选的黑色礼裙,显得庄重而肃穆,衬托得白皙的皮肤胜雪。   周玉笙抵达办公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女人矜持柔美,长发似瀑,对他笑得疏离,是世家金山银山养出来的一朵富贵花。   也许,没有比宋洇更完美的孩子。   这么多年周玉笙只要看到宋洇,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她的父亲,那是他的恩人、他的伯乐、他的天使投资人,宋清予。   可是现在终究是走到了无法抑制的一步。   回不去了。   “洇洇,不进来坐吗?”周玉笙笑得和蔼,拄着拐杖,静静看等候他的女人,几分慈眉善目。   “不了,在这里就足够了,周叔叔。”宋洇摇摇头,她手里拎着包,语气郑重,“我等会还有事去做,就不久留了。”   周玉笙一愣,困惑:“等会儿九点钟不是还有会吗?洇洇,你这可不行。”他又习惯性地责怪,周玉笙惯是会摆出一副为你好的模样,来胁迫人,是职场常会遇到的那种领导。   宋洇的目光落在周玉笙身上,平和一笑,婉拒:“我就不参加了,周叔叔你一个人参加吧。”   “洇洇呐,你看看你这说的叫什么话?”   周玉笙总有错觉,当他批评宋洇的时候,就像是在批判宋清予——那个曾经不可一世、人人都爱的男人。   周玉笙笑了,笑得爽朗,可是当他的拐杖戳在地上刮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响声时,又收敛笑容静静盯着人,似是表达不满,颇有压迫感。   “周叔叔,我没开玩笑。”宋洇微笑。   “洇洇啊,是不是傅少给了你什么允诺?”他挑眉看这个晚辈,只觉得这孩子还是欠些考虑,“你还是不懂男人,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靠自己才是最真实的……喜欢不过是一时,他现在是喜欢你,但是往后呢?你自己应该也很担心吧?可不要脑子一热,做出什么傻事。”他语气是教育,可说话的内容更像是教训。   宋洇一怔,没想到周玉笙这么在乎傅晏,但很快恢复了常色,笑笑,“周叔叔,说起来这次我帮周氏药业拿下了和嘉汇的合作案……”欲言又止。   周玉笙颔首,一副满意的模样:“我看到了。”   宋洇垂眼,轻声:“但没有想到我这样的尽心,还会有追责,要把我手中的权全部夺走。”   “这叫什么话?”周玉笙不解,他叹气,“一码归一码,宋洇呐,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就算你是我未来的儿媳妇也不会例外。”   冬日的暖芒透过了窗户照亮整条洁净的走廊,宋洇偏头看了眼窗外,外头的世界天高海阔,她只觉得阳光正好。   宋洇迟迟收回目光,冷淡评价:“周叔叔还真是执着我,到现在这个时候还没有放弃我。”   “说什么放弃?”周玉笙阴冷的目光落在宋洇身上,笑说,“宋洇,你父亲对我有恩,我自然不会放弃你,哪怕你把周氏药业搞垮。”   宋洇面无表情,问:“是吗?”   “这是自然。”   时间一分一秒在过,宋洇眼底没什么波澜,长久不语,倏然她从背着的托特包里拿出一打资料,递了过去。   周玉笙抬眼,没有接。   “不看看吗?”宋洇轻笑。   女人的耳边坠着红色的爱心宝石,笑起来时那宝石旋转,像是小孩子玩的万花筒,精美靡丽。   周玉笙眼皮一跳,面上却不显,疑惑:“这是什么?”   宋洇纤细的手指指在白纸黑字上,轻声,仰起头时目光由近及远,落到老者身上:“二十年前周叔叔您的第一桶金,紫菀饮剂,伪造产品工艺、欺骗上级药物监督管理部门、伪造GMP证书的证据。”   印有内容的纸张在空中曲折。   周玉笙笑笑,“二十年前?宋洇,你在开什么玩笑,这么久远的事想捏造伪证简单得很,我可以告你诽谤。”   宋洇盯了周玉笙一会儿,他没动,她便下垂眼帘,遮住了眼底神色,收回手中的资料往后翻。   “还有——这次总部首推的新药FK-1008,市场名‘脑海宁’,和美国FDA的不正当合作记录,这项药物将于今年年底在美国上市,一旦文件暴露在公众眼皮下,周氏药业你只有一条路,放弃预计每年八个亿利润的‘脑海宁’海外销路。”   周玉笙稀松的眼皮一颤,问:“傅少给你的?”   宋洇眯眼:“周叔叔不是一直挺看好我的吗?这会儿小瞧我了?”一顿,微笑。   周玉笙缓缓地抬眼,终于正眼看宋洇。   他不语,许久,他接了过来沉默查看,厚厚的一打,翻看到第四页他合上了文件,“宋洇,你进周氏药业第一天就签订了保密协议,这些东西外传你知道要赔偿多少钱吗?”   他冷笑:“宋洇,你不会好了伤疤忘了疼,忘了之前东躲西藏的日子有多难过了吧?”   宋洇轻声:“周玉笙,你还可以翻到第297页,从这一页开始就是周氏药业贿赂的医院医生名单,共计二百七十二家医院,涉及内科、外科、妇科、儿科的多个领域疾病,其中肿瘤科医生占据整个名单两千多人的61.78%。”宋洇静静地看着周玉笙,“对接的四千名医药代表我都有注明其在岗时间、涉及药物和详细的药物销售额。”   凝滞的气氛沉甸甸。   日光转阴,空气里尘埃都在震撼,有几分仓惶的味道。   周玉笙提高了声线,质问:“宋洇,我这些年待你也算不薄,给你吃、给你住,还帮你还了十七个亿的债款,你就这么报答我的吗?”   宋洇没说话。   已经临近九点钟,周氏药业的总部陆陆续续有员工来上班,听到声响多看了几眼,措不及防撞入周玉笙阴冷得快要滴血的眼睛。   宋洇看着周玉笙,周玉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靠着拐杖缓缓地撕掉了宋洇递给他的文件,然后扔到地上。   纸屑纷飞。   “周叔叔,证据我给到你手里了。”宋洇对于他疯狂的举动没什么波澜。   周玉笙冷笑,“宋洇,你要什么?”   他缓缓抬起头,苍老的面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疯癫一遍发红。   “我要退出周氏药业,和周起樾解除婚约。”   周玉笙几乎是咬牙切齿,他捏着手中的拐杖,青筋凸起。   许久,他问:“我要怎么信你?宋洇,你这些东西传出去,周氏药业的股票将一夜蒸发。”   宋洇将背包侧袋里的u盘取出,将u盘挂在中指,u盘垂落,有金属的质地。   在阳光下发着光。   “周玉笙,我想你可能搞错了,我给你不是为了帮你掩藏真相,而是为了给你一个开卷考试的机会。”她歪头,明媚一笑,“我在周氏药业干了七年,怎么都会有点感情,说实话,周玉笙你给我的那家分公司我很喜欢,也许是条狗都会养出感情。”   周氏药业作为国内知名药企,有41家子公司,周玉笙给宋洇的那一家是最不起眼的,也是最晚起步的。但宋洇还是很喜欢,因为周氏药业烂到了骨子里,给她的那一家最不赚钱,却也最干净。   宋洇眨眼,问:“周玉笙,你需要吗?”   周玉笙一直在深呼吸,上了年纪,他的气管不算好,此刻喘着粗气评价:“宋洇,你还真是养不熟。”   宋洇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耐心询问:“你放不下?”一顿,对视上老者恶狠狠的眼睛,状似懵懂,“是因为行星基金会吗?”   周玉笙如同破败风箱一样呼啸的呼吸停滞,猛然瞪大眼睛,露出惊恐的神色。   他迟疑:“你……你会怎么知道?孟晚枝都不知道。”   宋洇笑笑,竟有几分自嘲。   看到这样的周玉笙她竟心如止水,评价:“周玉笙,事实可见,周氏药业对我没有什么真实的恩惠,真正养不熟的白眼狼是你。”   她缓步上前,将u盘放到老者的手心,“u盘,我给你,看不看随你,尽早做好准备周氏药业说不定还能保住一个躯壳,至于你……”她不再说话。   宋洇穿着八厘米的高跟鞋,比起周玉笙要高些。   临走前她偏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稍稍低头轻声,“关于嘉汇的合作,我追加一句。”   宋洇对视上周玉笙疲惫的眼睛,“周总日理万机可能不知道,嘉汇有一个规定,那就是合作期间的负责人不能更改,这条没有写在合同里,而是写在嘉汇给的附加条例里,适用于他们所有的合同。周氏药业和嘉汇的合同是我起草的,那里面的总负责人是我,你今天开除我,必然要重新签合同,我不知道傅晏还会不会再签一次。”   她一顿,诀别一般看了眼这个困住她七年的老人,如果没有周玉笙,孟晚枝和宋洇拿到行星基金会现在的生活是否不同?   宋洇知道她必胜,但没有半丝半毫打胜战的喜悦,只是满目悲伤,平静地说:“周玉笙,等法院传单吧。”   -   半个小时后,周氏药业会议直播,出席的只有一位老者,他面色发冷,迟迟走到会议室的中央,不如往日的精神,全然是迟暮的神色,许久他没说话。   黄芸作为高管坐在最前方,等着看宋洇笑话,但很可惜,宋洇没有出席。   周玉笙闭了闭眼,苍老的皮肤如同树皮皲裂,语调冷得不能再冷。   他睁开漆黑的眼,浑浊得布满了红血丝,额前垂下几缕碎发。   许久,才缓缓吐字:“半个小时前,周氏药业集团生物制药公司特助宋洇提出了辞职。”   场下一片安静,线上回复“签到”的员工弹幕也停滞。   黄芸作为周玉笙的心腹,当然清楚周总的性子,肯定会把宋洇批.斗得没有颜面。   可结果出乎她的意料。   周玉笙嘴唇翕动,沉声:“对于这项申请,我批准了。”   他严肃地看着席下自己的员工,补充:“之前的周氏药业集团生物制药公司报表问题,经查清是计算失误,对于造成的损失公司将追责,出问题的员工明霞将担负全部责任,近期公司会根据损失对该员工进行调岗或辞退处理。”   漫长的沉默像是巨大骇人的黑洞,要把所有人吞噬。   周氏药业上下一万四千名员工牢牢地将眼睛锁在直播上,听到老者宣布。   “此外,本人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择日退出周氏药业,具体的情况我将于十天后召开董事大会进行探讨。”   “往后本人的一切过失将与公司无关,本人在职期间的一切过失也愿意尽量一力承担。”   “周氏药业风雨二十三年,我就陪到这里了。”   “散会。”   作者有话说:   注:参考康美药业,(缩写)BJ,(缩写)HR。感谢在2023-05-07 14:18:33~2023-05-08 21:5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狗睡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49:再度暧昧   ◎但陪你,我一直有空。◎   从周氏药业出来时阳光正好, 微风不燥。   宋洇提着裙子,傅晏挑的款式不是他的喜好,但恰好是她喜欢的。   下楼时,缎面的材质翩跹, 在阳光下流淌犹如粼粼水波。   宋洇抬手, 和律师的最后一条聊天消息在凌晨。   【许屹:好的,收到, 我会尽快处理的。】   许屹是宋洇的大学学长, 宋洇大一时, 许学长已经保送研究生,他是她大学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朋友。   第十三届华语辩论赛, 他们是冠军荣誉队友。   许屹是主辩手, 而宋洇是陪同室友一起报名的替补。比赛最后一个月,原先的四辩因故缺席, 宋洇代为出场, 他们一起拿下了华语辩论赛的冠军。   那段时间恐怕是宋洇大学里最为明亮的一段。当她回忆起自己的大学生活,就会想起她的辩论赛队友。   许屹学的经济法, 宋洇曾开玩笑说:“早晚有一天她用得上他。”   现在, 这位风华正茂的校友成为了律师圈的风云人物,也即将成为她的辩护律师。   中京律师事务所。   宋洇站在门口静静等候,从门内出来的男人让她有几分恍惚。   许屹是苗家人,大学时常穿藏青色的长衫,只有在辩论赛的赛场上才会穿规整的西装。   现在他西装革履打着领带,竟让人回忆起一起打辩论时的模样。   “学妹。”许屹温和笑笑, 上前伸出了手。   宋洇迟迟伸手, 与他握了握。   “恭喜你要重获自由身了。”他开了玩笑, 引着宋洇到里头坐下。   他们聊了一会关于上诉的细节, 临近饭点,许屹抬了手机问:“等会儿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我们事务所下面的餐厅味道不错。”   宋洇摇摇头,拎着包起身,说:“不用了,有人等我。”   她和傅晏约定了中午一起吃饭。   许屹没强求,送她出门,两个人随便聊了一些当年打辩论时的往事。   许屹突然想起来,告诉宋洇:“沈小圆夏天读完研究生就要回国了,就到中京,到时候你可以来这里找她。”   宋洇有丝惊喜,笑说:“沈学姐拿到中京的offer了?”   许屹挑眉,“当然,你学姐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吗?”他眯眼似乎在回忆,“当年辩论队最要强的估计就是你和沈小圆了,准确的说,你比你沈学姐还要忙,除了规定的磨合时间,找你就是在实习,回消息都是凌晨出没。”   一顿,“我记得你和你沈学姐是一个高中的?”许屹扫了眼身后中京的金色招牌,毛笔字篆刻,古朴而庄重。   中京的写字楼在这片老城区不算高怂,但价格绝对不菲,临近著名的私立高中明嘉,寸土寸金。   “嗯,不过后来我复读去了别的区的普通高中。”   宋家破产后,宋洇放弃了国外藤校的offer,复读了一年,考上了京城第二梯队的TOP类院校,就读于数学系。   不过因为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花在考试上,她的在校成绩中规中矩。想到忙碌的实习,宋洇不经又想起来周氏药业,失笑,倒也没说什么。   这几天天气明朗,只是冷,没什么雨雪。   外头的法国梧桐粗大斑驳,阳光细碎掉到地上,宋洇一抬眼就看到不远处在等他的傅晏。   男人在眺望中京后头的明嘉,被树桠缝隙里落下来的光亮分割,留下一个深色的清俊剪影,叫人心动。   “你男朋友?”许屹看宋洇一直盯着,忍不住问。   宋洇拿出手机给傅晏发了消息,才想起来告诉许屹,“还不是。”   许屹停了停步伐,有几分戏谑:“哦,还不是啊?意思是我还有机会?”   宋洇笑笑,不跟他插科打诨。   “学长,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许屹没在意宋洇说他是开玩笑,关心:“喜欢?”   她平静地看不远处的傅晏在收到手机消息后朝她这里看过来。   男人高大的身影被裹在黑色的风衣里,无限蔓延的城市,来往车流都虚化。阳光斑驳陆离,用没有定型的光照亮他冷恹的五官。疏冷的目光在撞见她时被柔化,像是涓涓水流。   两个人对视。   傅晏在梧桐树下对她微笑,眉眼的线条清晰,几分云淡风轻。   宋洇看着他失神,许久,同许屹说:“很早之前就喜欢了,之前在一起过,分了很长一段时间。”   “高中的时候?”许屹笑话她,“真没看出来,你还早恋。”   宋洇没什么窘迫情绪,轻描淡写地反问:“不行吗?”   许屹“嘁”了声,没评价,又问:“现在呢?还喜欢?”   宋洇顿顿:“嗯。”   “当时为什么分的?”   “不合适吧。”像是回忆的语气。   许屹诧异,辩论队的人大多猜到了宋洇的情况,但出于礼貌和尊重,都没有提。他颇为关心:“现在呢?又是因为什么没复合?”   “还是不合适吧。”宋洇平静,眼睫一颤,又说,“不过也许快了。”   她被这些年的风雨磨得没有了安全感,心里头空落落,宋洇在等傅晏给她装满。   宋洇抬起脚往傅晏的方向跑去,走之前跟许屹说:“也许等哪一天理智打败了情感,我就会答应他。”   “学长,今天谢谢你,回见。”她偏头,摆手说再见。   宋洇小跑到傅晏的面前,风带起她的长发,耳饰的红宝石闪闪发光。   宋洇想:再不合适的人也许都有可能在一起,因为故事的开端,她就是这样想的。   哪怕她不再是当年一往无前的少女。   也许这颗心贪婪,怎么都装不满。   也许快了。   -   今天司机有事,是傅晏开车。   宋洇上了车,瞥了一眼一侧的男人,有几分不开心。   “傅晏。”   “嗯?”   “就不能低调一点,开这么好的车。”她控诉。   过马路的时候,他一身黑色羊绒大衣,碎发散乱,长腿倚靠着车门,翻阅手机讯息时会弯曲苍白的指节,显得青筋明显,散发成年男人的魅力。附近靠近学区,路过的中学生、大学生免不了侧目多看几眼。   宋洇歪了头瞪他。   他太张扬。   男人薄唇轻抿,平声:“之前司机开的也是这辆,你怎么不嫌弃他?”   “他是他。”   “我是我?”傅晏挑眉,郑重看她,“所以我是特别的?”   宋洇被他突然的一句话搞得脸红,不搭理他,傅晏就和煦看她,也没生气,只是问:“今天上午还顺利吗?”   “还行吧,”宋洇将自己的托特包放在脚边,回忆起周玉笙的阴冷与转变,不觉好笑,她的手掠过自己细瘦的脚踝,垂眼时几分落寞,“等到夏天的时候,一切就该结束了。”   虽然理智告诉她过去的必然过去,但宋洇还是无法释怀。   她的狼狈、她的愚蠢、她的无能为力。   还有她的七年,母亲的七年。   宋洇陷入松软的副座,被柔软包裹。   突然面前出现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男人身上的气息清冽,叫她心脏猛烈收缩,宋洇不经有错觉,要是傅晏乐意,他可以把她按在座位上亲。   她想伸手去推开他,但没行动,颤声问低着头的人:“怎么啦?”   男人的手在她的身前穿过,强势的气息总让人腿软,傅晏的气息中发出一声轻笑,告诉她:“帮你系安全带。”   那双手带着商务用的瑞士表,衬得骨骼分明。   宋洇心脏乱了好几拍,嗫嚅:“我可以自己系的。”   她的声音挺小,为了听清楚,傅晏偏了头看她,耳朵凑到她跟前,缓声问:“嗯?刚刚说什么?”平淡稀松的语气。   很有礼貌,宋洇没办法拒绝他。   又不情愿地托长调重复:“我可以自己系的。”   傅晏无奈,垂眼按下金属的搭扣,告诉她:“那没办法了,已经帮你系好了。”   表情云淡风轻,宋洇却觉得他像个无赖。   宋洇推开了傅晏,让他在主驾驶位坐好,义正词严地教育:“下次你可以告诉我,我会自己系的。”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   “嗯。”傅晏同意,瞥眼看她,“好吧,会系安全带的洇洇,想去哪里吃饭?”   宋洇皱了眉,脸轻微鼓起来,眼含警告地瞪他。   傅晏在看路,准备发动时才瞧见宋洇不悦的脸。   “我错了。”他认错得很快。   “错哪儿了?”   “不该用夸奖的语气叫你‘会系安全带的洇洇’,因为你本来就会。”   宋洇抱着手臂,冷声:“你知道就好。”又说,“嘉汇吧。”   傅晏意外:“怎么想去嘉汇?”   宋洇理所当然地看他,问:“你不是最近忙吗?”   从挪威回来嘉汇那边积压了一堆的事要处理,更别提傅晏还要应付傅家的人,在奥斯陆的时候,宋洇看过他的日程安排。   傅晏按下了档位,扫了宋洇一眼,突然说:“其实还好。”   宋洇看了过去,示意他继续说,“还好,是个什么还好法子?”   “算忙。”傅晏缓缓发动车子,黑色的迈巴赫在喧闹的老城区行驶,男人的声音伴着车子行驶的躁动声,藏着些微的笑意与纵容。   宋洇看着他直视前方,补充说明。   “但陪你,我一直有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8 21:54:57~2023-05-10 19:5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每天都想睡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50:再度暧昧   ◎同居邀请◎   宋洇一怔, 举起手,抵在唇边笑。   她笑得出了声,笑容明艳,眼波潋滟。   倏然偏头看傅晏反应, 男人一点也没有被她嘲笑的自觉, 还在镇定地开车。   “哎,傅晏。”宋洇突然就想逗他。   “嗯?”   经由闹市, 傅晏骨节分明的手按在方向盘上转弯, 目光随意地落到宋洇的脸上, 又默默收回。   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我最近没地方住了,你能帮我找个地方吗?”宋洇歪了头, 柔软的长发从肩头滑落, 轻声请求。   她的身上喷的是随身携带的香水,精挑细选的馥郁栀子, 近两年流行的斩男香, 不知道傅晏喜不喜欢。   宋洇解释:“我之前住的地方是周玉笙安置的,现在再住那里, 应该说不过去。”   一顿, 语句可怜,平静地描述:“说不定周家还会找人把我的东西都扔出来,那我可就得睡大街了。”   车辆缓缓行驶,傅晏在遇到红灯时停下,苍白手指叩击在纯黑的方向盘。   宋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耐心询问:“傅晏, 怎么办?”   傅晏瞥了眼她, 嶙峋的手指突然停住, 扣在方向盘上。   沉默略显短暂。   开口:“如果不介意的话, 可以住我家。”   “哪个家?”   “早上那个。”   宋洇犹豫:“不太好吧,那房子那么贵,我付不起房租。”   “怕贵?”   “嗯。”不大情愿的调。   傅晏失笑,静静看她,“那你可以选择用别的偿还。”   宋洇心为之一停。   “比如说?”   傅晏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打商量:“继续做我的生活助理。”   在挪威,宋洇待在他身边的title就是生活助理。   但她真正去做的,也不是什么生活助理的活。   只是讨他开心。   脑子里充斥耳鬓厮磨的旖旎景象,那是成年人的暧昧游戏。   宋洇眼波流转,几分惊诧,却装出一副懵懂疑惑、全然不懂的模样:“所以你在邀请我吗?”   傅晏失笑,出乎宋洇意料,他大大方方告诉她:“不然呢?”   清哑的嗓音让宋洇喉咙口发紧,她纤细的手指按在自己的裙边,眼睫颤动,心脏恍然失控。   宋洇咳嗽一声,移开视线提醒:“红灯还有二十秒变绿了。”   转移了话题。   但傅晏没有轻饶她:“宋洇。”   “嗯?”   “我在邀请,所以你答不答应?”   低沉的询问混在几不可闻、叫人安心的徐徐暖风里,宋洇借捋碎发的细微动作,顺带捏了捏自己发烫的耳垂。   她含糊回答:“也不是不行,”勉为其难,“先住着呗,我考虑考虑。”   他没看她,重新发动汽车,问:“哪里不满意?”   宋洇有一堆可以挑刺的借口,“你家装修太冷淡了,冬天住着,光是看着就会冻死了。”   “一直有开中央空调。”   宋洇不满意,“还有房间……”   “嗯?”这里傅晏不明白。   “客房不向阳。”   瞬息的沉默。   傅晏胸膛中发出一声闷笑,郑重问她:“主卧是向阳的,你住吗?”   宋洇又忍不住去看他,言辞拒绝:“不要。”   她看到傅晏撩起眼扫了眼她,在笑。   嘉汇的办公大楼在西城区的CBD,是京城的地标建筑之一。   作为土生土长的京市人,宋洇路过这里很多次,但还是在宋清予去世后第一次踏足。   嘉汇和周氏药业的风格截然,窗明几净,气氛明快。   敲打键盘和电话传真的声音混杂,宋洇瞥了一眼,跟着傅晏去了顶楼的餐厅。   她要了一份枫糖三文鱼甜橙沙拉,倏然看见有人和傅晏打招呼,是个漂亮的实习生,穿着高奢的A版裙,笑起来烂漫。   “傅总,好久没看见您到这里用餐。”   傅晏的回答说不上热情,只能勉强算是个回答,就一个“嗯”。   小姑娘聪慧,但显然迈入职场没多久,有些怕他生气,笑得讪讪。   宋洇瞧了眼,便收回目光。   等人走了,才夸赞:“傅晏,你们公司倒是有挺多漂亮优秀的姑娘。”   “怎么了?”傅晏的语调跟刚刚不同,喝了一口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宋洇笑:“我挺喜欢,有活力。”   药企只有销售和市场部门才光鲜亮丽,且因为新药的研发周期较长,员工多数一跟十几二十年,人员的更迭时间慢,各个年龄段均衡。   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女孩,宋洇又有种回到大学时的幻觉。   当她提着帆布包匆匆赶早上八点二十的291路公交车,会看到中村大街无数轻松自在的少男少女,眉宇间意气风发。   “你喜欢有活力的?”傅晏合上了菜单,抬眼看她。   “都还行。”   宋洇看着傅晏,倏然撑着下颌问她:“哎,傅晏,你喜欢什么样类型的女生?”   傅晏偏了头,对服务生讲完话,才施施然疑惑:“怎么突然问这个?”   宋洇眯眼:“因为女孩子太多了,突然就很好奇。这么多个,你就没有遇到心动的吗?”   宋洇抿唇看他。   傅晏一怔,在付款的纸质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字迹飘逸坚定,平声告诉她:“除了工作,她们跟我又没有关系。”   虽说是一个公司,但傅晏工作忙,没那么多时间分散去关注心不心动。   宋洇挑眉,没说话。   这家餐厅的菜品上得快,昏暗的灯光将深色的透明桌子照射得颇具氛围感。   宋洇坐在位置上,盯着桌面上白色的花束,突然听到傅晏说话。   “律师那边需要帮忙带话吗?”   他在室内用餐脱下了外套,正解开扣子卷袖口。   傅晏和商时序联系的律师是嘉汇合作的事务所,那边的律师姓郑,国内知名的大律师,主攻资本市场业务。   “不用了,郑律那边很配合,已经和学长对接好了。”   傅晏在认真听,“那就好。”   他将放在腿上的外套放在一旁,突然想起什么,说:“等会儿我让夏轶带你去搬行李吧。”   傅晏看她,浅色的眼瞳被隔间的黑色瓷砖映射得暗沉。   宋洇一怔,只觉得心痒。   忍不住分出心神去想,住进傅晏家是不是不太好?   但是管它呢。   他们在挪威已经同居了一个月。   “好呀。”于是宋洇温柔地回答了他。   用餐后,夏轶来找了宋洇。   男人笑得体面温和,手里拿着圈画事务的显示屏,跟傅晏提醒了几项会议的时间与内容。   夏轶的工作事宜忙碌且琐碎,因为工作的性质较为相近,宋洇甚至能生出一些同情的心绪。   “宋小姐,我先送你去拿东西吧?”   宋洇点头致谢。   -   花园小区里的东西不多,宋洇一直有备着搬家用的纸箱,加上之前去挪威的时候就简单整理过,倒也不算麻烦。   只是一天的时间肯定不够,应该需要3到5天。   宋洇也不着急,就先整理了必需品。   她让夏轶在楼下等她,自己一个人忙前忙后打点。   没想到四五点钟的时候,听到敲门声。   轰隆隆轰隆隆,宛如雷鸣。   宋洇一怔,第一反应敲门的人不可能是夏轶。   她给夏轶打了电话,自己踩着毛绒拖鞋快步往大门走。   还没来得及从猫眼往外看,就听见钥匙窸窣开锁的声音。   夏轶在电话那头问:“怎么了?”   宋洇没回答,一抬眼就看见站在门口的周起樾,被裹在黑色的棉服里,脸色铁青。   -   周起樾这些天洗心革面去周氏药业上班,自然没有错过今天上午的全公司直播会议。   他本以为等到的会是宋洇的狼狈丑态,没有想到结果是父亲宣布退任的消息。   中午周氏药业的高层召开了紧急会议,具体内容他不得而知,但出来后父亲老了十几岁,拐杖拄不动,甚至要人扶,同他说要他和宋洇取消婚约。   周起樾不干。   他知道,这一切肯定是宋洇捣的鬼。   他是讨厌宋洇,可没想过要宋洇好过。   眼前的女人明艳如初,正眼波潋滟地看他,一副无邪纯欲的模样。语气有分诧异:“小周总?”一顿,悠然问他,“怎么想起来到我这儿?”还是客客气气的。   周起樾冷笑着发出嘘声,居高临下看她,“宋洇,有没有搞错,户口本拿出来看看,这是我家。”   花园小区是周玉笙名下的公寓,从未过户给宋洇。   说到底,在没有真正进周家门之前,她宋洇就是一个外人。   这里,只能是周起樾的家,而不是她宋洇的。   “所以?”宋洇静静看他。   周起樾从兜里掏出根烟点上,牙齿咬合时在烟管上留下清晰的齿痕。   “宋洇,你他妈的到底跟我父亲说了什么?”他想不明白,父亲一直以来的镇定怎么可能一下子破裂。   宋洇平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能不能好好说话?”周起樾质问。   宋洇一怔,没想到周起樾会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她轻笑,“小周总,有没有可能,我一直都在好好说话。”   周起樾最听不得宋洇阴阳怪气一样的语气,高高在上的,仿若在俯视她,“宋洇,我不打女人。”   上回被傅晏威胁的事还历历在目,可周起樾现在已经没那么在乎。   周起樾虽然混,但生性怕他父亲,说到底,他发自内心地尊重周玉笙。   周起樾咬着烟瞪她,凶狠地上前,一巴掌推到宋洇细瘦的肩膀,将这个比他矮半个头的女人拍在墙上,强硬:“你他妈到底说不说?”   “也没说什么,”宋洇目光落在他身上,几分讽刺,“不过大抵——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周起樾恼怒反问:“说谁做亏心事呢?”   生理性别带来的优势男人半点没体会到,他冷哼一声。   咬着烟吐了口雾,烟雾弥漫,有着叫人作呕的熏臭,周起樾隔着烟雾俯视这个他向来憎恶的未婚妻。   几乎是发自本能的,他还是用最恶意的想法去揣测她:   “宋洇,你是不是跟傅晏睡了,要他来搞我们周家啊?” 第51章 51:再度暧昧   ◎宋洇是我的第一选择◎   宋洇眼睫一颤, 只觉得比被扇了一耳光还难受。   周起樾嗤笑:“宋洇,你还真的是贱……”   “周起樾。”疏冷的告诫打断了他的话。   宋洇看着眼前人,语气冷淡,“劳烦你放尊重一点, 上一次的视频还不够你涨教训吗?”   女人的脸上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客气。   周起樾想起上回的事只觉得被羞辱, 嘴角扯笑,讥讽:“宋洇, 终于露出你那副谁都看不惯的恶心作态了?真搞笑, 过河拆桥这么有能耐?”   他的眼皮褶皱宽而长, 像是两道欣长的伤口,隐隐透露讥诮。   侧脸的淤青和眼下的乌黑让周起樾的脸不那么好看。   他把烟取下来, 抬手摁在墙面上, 猩红的烟管簌簌落下零星烟灰,落到宋洇绸缎的裙身和光洁的小脸。   “你都把我父亲逼到什么都不要、直接退任了, 我他妈还在乎一个小小的视频吗?”周起樾盯着宋洇, 抬手,夹着烟, 用沾了烟油的手戳她, 冷笑,“宋洇,你也太看不起我,你把我逼急了。”   周起樾的母亲是周玉笙的发妻,当年是下嫁,家里人反对, 为了如愿, 她跪在家门前泡在雨水里一夜才得了应许。她用嫁妆给了周玉笙最初的启动资金。可以说, 除了宋清予, 周起樾的母亲就是周玉笙最具慧眼的伯乐。   她生性体弱,生育困难,很晚才有了周起樾。周玉笙在外面的孩子有比周起樾大的,也有比周起樾小的,都没有周起樾得宠。   也许是愧疚,又或许周玉笙惯是个会做表面文章的人,周起樾被父亲糊涂地宠溺。   周起樾这一辈子最为敬佩的人就是周玉笙,哪怕他确确实实是一个混蛋废物。   周玉笙说什么他都信,这是一种天然的信赖与崇拜。   周起樾心里头恼火,钻木一般将烟头捻在粉刷得白净的墙面,他冷冷地看着宋洇,突然嗤笑,将折弯了的烟头随意扔在地上,一字一顿,“宋洇,我告诉你,谁敢动我父亲,我是可以跟谁拼命的。”   宋洇没有想到周玉笙做事这么果决,直接退任。   她没有多做评价,只是冷声问:“周起樾,周玉笙应该已经和你说了解除婚约的事吧?”   她毫不畏惧地与周起樾直视,十年如一日,宋洇从未在周起樾面前真正地露出怯态。   周起樾反问:“是又如何。”   宋洇语调冷淡:“那你应该明白,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宋洇没有把所有的证据给周玉笙,但谈判的目的已经达到。   认识这么多年,宋洇觉得可笑,周玉笙居然真的是一个十年如一日言而有信的人。   她拨开他想离开,可是被一双手禁锢住。   周起樾在她身后,死死拉着她的手,轻声:“宋洇,可是我没答应。”   宋洇冷笑。   她蹙了眉,有些惊诧,回头瞥眼看他。   “周起樾,你不同意婚约,咱俩也没有任何的感情,现在婚约取消了,我给你自由身不好吗?”   “我不同意。”   “周起樾,你这个人真的奇怪,”宋洇笑,“你又不喜欢我,也一直想着解除婚约,为什么不同意?”她似乎明白了过来,歪头问:“只是想让我不好过吗?”   周起樾咬紧后牙槽。   被宋洇嘲笑,“未免也太幼稚。”   周玉笙恼怒,揪着宋洇的手被她往回拖,逼迫她与他对视,质问:“宋洇,你就没想过会有报应吗?”   他审视一般,高高在上地评价:“我们周家给了你那么多。”   宋洇甩不开他的手,“周起樾!”她叫了他的名字。   “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决定的权利,从订下婚约,到你想要解除婚约,乃至现在。”   她冷艳的目光毫不畏惧,落在男人的身上,“我能让周玉笙答应解除婚约,你猜是多么厉害的筹码?”   轻柔的嗓音不像是威胁,倒像是贴心的问候。   “宋洇!”周起樾忍无可忍。   宋洇冷笑看他:“周公子,怕不怕?”   周起樾拽得宋洇的手腕都泛了红,可最终,还是丢了她。   宋洇推着两个行李箱就走,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微笑,“小周总,记得不要乱翻我东西,用脑子想也知道周玉笙有把柄在我手里,所以那么忌惮我。”一顿,撩开眼静静看他,红唇勾笑,“所以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她揉着手腕从电梯里走出来时,夏轶正在那里等她。   方才仓促挂断,宋洇叫他不用上来,夏轶掐了秒表,如果五分钟内没有宋洇音讯,他就会上去。现在她安然无恙,夏秘书倒是松了口气。   “是周起樾,应该是从后门进来的。”宋洇将行李交给他,草草解释。   花园小区是小高层,一栋楼18-36层,每一栋有前后两个门,前门所有人都可以进,后门只有户主才能进,上下楼梯也需要刷卡。   这些年,17层一直只有宋洇一人居住,她倒是忘了周起樾那里也有门卡。   夏秘书紧张:“那宋小姐您没事吧?”   宋洇宽慰:“没事。”   夏轶引着她往车旁走,将行李放进后备箱,温和微笑:“那就好,”又说,“这些我都会向傅少汇报的。”   宋洇一怔,问:“傅晏让的吗?”   夏轶摇摇头。   男人一袭西装,在冰冷的冬日不觉得寒冷,工作状态下嘉汇的夏秘书一直是完美无缺的模样。   他收敛笑容,轻声:“只是作为朋友和学弟,想要帮帮他。”滞缓的语调是从夏轶摘下眼镜的那一刻有了改变,夏轶平视着宋洇,骨感的手捏着眼镜架,语气和往常有几分不同,“宋小姐,傅晏喜欢你我很早就知道的,你可能不知道,他走到今天用了多少步,所以——”   咖啡色的眼睛目视着她,几分挚诚,“我会尽量帮他创造机会。”   -   收到消息的时候,傅晏刚刚签完SPA股份购买协议。   会议室里几分沉寂,各式各色的职场人神色庄重,而傅晏换了一套西装坐在高位合上宝蓝色的钢笔,金属碰擦在木质桌面时发出惊动人心魂的噪音。   墙壁上的挂钟不停地摆动,在拨动到五的位置,发出清脆的“叮”声。   有谁的手机在“嗡嗡”吵闹。   屋内的人交换眼神,不管是谁,都不敢说话。   傅晏抬手示意不用理会他,起身去一侧看了夏轶打来的电话。   嘉汇有专门的一层作为接待外客的会议室使用,他踩着黑色高档皮鞋走到栏杆旁,鞋尖触碰到栏杆底部洁净的玻璃。   抬手,接了电话。   “怎么了?”低沉的嗓音不紧不慢,带着一丝冷淡至极的笑。   骨节分明的手扣在黑色的手机外壳,歪头时碎发散乱,几分漫不经心。   夏轶没管傅晏的态度,简单交代了刚刚发生的事。   “我知道了。”   傅晏支了手臂撑着下颌,冷恹的肤色苍白。   “周家我会处理的。”   他的身后是金灿灿的夕阳,已经慢吞吞淹没在远方的山峦层叠。   玻璃精致的地标建筑中,傅晏从高处眺望城市里发生的一切,城市的轮廓清晰,万家灯火星芒般逐渐亮起,京城再畅通的街道此刻也拥堵成长龙。   傅晏笑容冷峭,“我会让人配合中京那边律师的上诉,防止周氏药业那边再有小动作。”   夏轶在电话那头沉默,许久,交代:“还有一件事。”   “什么?”   “昨天晚上,宋小姐打电话问了我你手臂上的伤。”   傅晏的腿被覆盖在熨烫得极佳的西装裤下,他微曲膝盖,彻底倚靠在栏杆。   听到这里,似乎觉得有趣,语调轻松了些,问:“你怎么说的?”   “我让她找你亲自问。”   一声轻笑。   傅晏垂眼,若有若无的柔情,问:“洇洇什么反应?”   夏轶的语气似乎有些遗憾,“好像……没什么反应。”   “哦。”回答短促。   “下回她再问我怎么办?”   “什么都别说,还没到时候。”   “是吗?”夏轶不太信任。   “怎么?”   傅晏撩开眼,狭窄的眼眸含着冷淡的光。   “傅晏。”电话那头,夏轶的问题没有结束。   “说。”   “真到了时候,你就会说了?”夏轶问,“比如对赌的事,你会告诉宋小姐吗?”   傅晏撑着栏杆的手稍稍移动,不说话。   “嘉汇就是为了宋小姐创立的,你也不会告诉她。”夏轶轻声。   嘉汇,是创始人亲自题的名。   于明嘉汇聚——这是夏轶的理解。   傅晏否认:“嘉汇是为了完成和傅家300%的对赌协议才建立的,和宋洇没关系。”   “那对赌协议里问傅家借的钱呢?五十个亿,你借由那些受过宋清予恩惠的人帮宋洇还了钱……”欲言又止。   “……”   夏轶知道他不想说,便也不继续追问。   良久。   “夏轶,我知道你心急我的事。”   晚风中,晚霞躞蹀于云间,垂落璀璨绚烂的余光。   傅晏仰起头,狭长的眼眸都被渡上神迹一般的光辉。   他生得冷恹,却笑得清浅,好像足以驱散一切苍茫雾霭。   风般和煦。   傅晏郑重地告诉自己的下属和朋友:   “宋洇是我的第一选择,但我并不是她的,你不要误会。”   他从很多年前就已经被打上了“宋洇”的烙印,他的心脏已经被她圈养,从未偏移。   “等她做选择,不要用这些去逼她。”   “先等她把周家那边处理好,让她自己来。”   夏轶叹了口气,迟迟:“保利艺术中心的慈善晚宴门票我交到了宋洇的手里,我就帮你到这里。”   “好,谢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1 21:15:46~2023-05-12 21:5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宋芽芽0304 11瓶;Dand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52:懵懂暧昧   ◎你是我的吗?◎   “新的基因检测报告, 病人的KRASG12V位点突变,结肠癌肺转移,目前国内没有对应的靶向药。”   “先化疗,如果日常的检测报告出现恶化, 可能要考虑切除部分肺叶。”   “但是病人的身体现在虚弱, 有可能无法支撑到手术结束,所以手术的方案还需要进一步的探讨。”   七年前, 军.区医院。   白大褂的医生垂眼在病历本上书写, 没有听到回应, 抬头看站在他办公桌前的少年。   已经过了立冬,冬日的光顺着医院白色的半透明窗帘照进来。   病人的家属十七八岁的年纪, 穿着一身宽松的秋装, 戴黑色鸭舌帽,正在翻看新出的基因检测报告与对应的建议。   骨感的手指按在纸张上, 没什么大的表情, 傅晏合上交付到手中的资料,缓缓抬头, 一双眼睛平静。   “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可能比预期的还要差。”医生欲言又止,“先去付一下住院费吧,邓清月家属。”   医生想要说什么安慰的话,可少年冷淡回了一句“好”和“谢谢”,又说不出口。   军.区医院一天的住院费82元,护工费用一天60元, 专家号一周两次600元, 一周的药物费用在17284元, 需要定期打胸腺针增强免疫力, 因为邓清月没有社保,又无法购买商业保险,林林总总一个月需要十几万。   傅晏去一楼大厅缴了费,手机响了两声,发现有新的提醒,是兼职群里的消息。   他到医院便利店买了一块面包,蹲在缴费大厅的盆栽旁边,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杯喝水,权作午餐。   扫了一眼兼职群里的消息,退出时,唯一的置顶给他发了消息。   【因因:下午好。】   少年压实了鸭舌帽,起身要到医院的四楼去领药。   【FY:下午好。】   【因因: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一个?】   宋洇的消息总是很奇怪,大小姐有大小姐的矜持和礼貌,却也有少女的可爱与温柔,像是一抹亮色出现在傅晏荒芜的世界。   电梯的金属门缓缓合上,少年沉默着敲字回复。   【FY:都可以。】   消息显示在发送中,因为信号的隔绝发送得滞缓。   抵达四楼时,“滴滴滴”的提示音一连串响起。   宋洇发送了语音。   因为手机的播放器不太好,少女的声音听起来失真。   “好学生,不理我?”   “去忙了?”   “我觉得消息很重要,有必要赶紧告诉你。”   “那我先说坏消息了。”   “坏消息是我要见你,债主我呢需要追债了,总不能天天做个大善人,让你什么都不干,请你即刻到岗。”   傅晏那条“都可以”的消息迟迟送达,刚好对应上那句“即刻到岗”。   宋洇的消息在收到回复后停了片刻,似乎没想到他回答得那么干脆。   “怎么的?还挺期待?”   “你确实应该期待一下!”   傅晏迟疑了少许,手指不自觉蜷缩。   许久,她告诉他好消息:“好消息是,我联系的癌症专家有消息了!”   正是午餐时间,值班的医生撑着下颌昏昏欲睡,用圆珠笔敲打着脑袋,企图唤醒自己。   来来往往也没什么人。   少女清甜的声音就回荡在大厅,说:“傅晏,现在立刻来见我,我带你去见她。”   从军.区医院骑行到机场要四十分钟,傅晏问医院门卫大叔借的那辆自行车老旧,呼啸的风吹得猎猎,抵达时,少年碎发凌乱,他将自行车锁在角落里,快步奔赴宽阔的候机大厅。   绿色通道里,宋洇今天穿一套黑色的过膝连衣裙,听到脚步声缓缓回头,少女亭亭玉立,露出矜持的笑容。   “嘿,好学生,”她眯着笑眼,身侧站着家里的司机,她抬手看了眼秀气的瑞士表,点头,一副认可的模样,“还以为你会晚点到呢,时间居然掐得挺准的,飞机还有五分钟到。”   傅晏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波动,他的身型高大单薄,被困在宽大的秋衣里空荡荡,显得不那么温暖。   “宋洇。”他叫她的名字。   “喏——”宋洇叫司机过去,递了一叠资料,“这是医疗机构那边出的资料和一些既往病例,你可以看看。”   资料的纸张摩擦时发出窸窣声。   紧跟着单薄的回应,“谢谢。”   “别跟我说‘谢谢’,”宋洇嫌厌,“从小到大跟我说‘谢谢’的人多了去了。”   傅晏没打算问她“那你想听什么”,只是简单答了一句“好”。   宋洇前两天帮傅晏母亲联系到了那位芝加哥的癌症专家,抄送了一份机构出的基因检测报告,对方说结果可能暗示有新的转机,那边的医疗机构新出的肿瘤靶向药刚好对应KRASG12V突变靶点,以此为依据治疗,有望帮助后续的开刀手术。   宋洇找的这位癌症专家叫Natale,是个五十岁左右的意大利女人。   她穿着是标准的美式运动风,素面朝天,皮肤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提着布制的背包,看不出来是癌症领域的专家学者,倒像是来旅居的普通游客。   “Hey, girl! ”   她从通道里出来,见到宋洇便笑。   Natale是父亲研究生室友的遗孀,现在一个人在芝加哥过独居生活,很久没来中国。   “这就是你那个小男朋友?”Natale不会讲中文,宋洇只能用英文与她沟通。   少女坐在后排,看了眼身侧人,傅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盯着他笑说:“现在还不是。”   “很像你父亲。”Natale评价。   “是吗?”宋洇眯眼。   她不觉得。   “你父亲太让人印象深刻了,我以前见你父亲的时候就觉得他很有魅力,”Natale自然地跟宋洇提起宋清予,“不过很可惜,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结婚了。”   “那时候我在攻读我的博士学位,每天的见习压力很大,但为了多看你父亲一眼,横跨半个波士顿市,去唐人街吃中国菜。”她颇为怀念,爽朗大笑,“最后被你父亲的室友倒追。”   “那可真是个可爱的中国男人。”   宋洇失笑,两个人又简单寒暄了几句。   Natale联系了军.区医院负责的医生,随同几位主任一起去看了邓清月。   走廊里,日光倾斜,少女抱着手臂透过玻璃看向屋内的景象,倏然出声:“Natale这边的方案提前和我沟通过,不出意外应该是目前能够找到的最佳方案,只是要比军.区医院的方案更耗钱。”   傅晏问:“大概是多少?”   他的嗓音轻微的哑,有细碎的颗粒感,目光灼灼,郑重看她。   “原先的五倍。”   傅晏一顿,表情没有波澜,冷恹的眼睫垂落,盖住心绪。   “好。”   走廊的最深处,两个人少年人比肩而立,少女偏了头,青涩的眉眼有几分困惑,“要不要帮你?”   “不用。”   邓清月是一个坚毅的女人,但不见得是个会挣钱的女人,她被傅家赶出来后因为傅家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找不到太好的工作,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但存不下来钱,只能算苟活。   好在傅晏会赚钱。   小一点的时候靠竞赛奖金,帮别人辅导功课。后来做兼职、卖课堂笔记、卖竞赛经验,被最贵的私立高中花了百万奖学金免学杂费录取。   他很早就当家。   “还能撑一段时间。”傅晏目视前方,对宋洇漾出宽慰的笑容。   -   Natale在面诊后约谈了傅晏,交代了具体的安排。   一切事情处理好之后已经是傍晚。   夕阳盛大,余晖普照,将少女染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边。   “今天去打工吗?”宋洇跟在傅晏的身侧,手别在身后,傅晏走几步,她便也跟着走几步。   “不去,今天回家准备材料。”   “什么材料?”   “保送的。”   宋洇是国际班的,对于这些动向不太清楚,顿顿回了一句,“哦。”   说完才批评,“你好冷淡。”   少年停下脚步,有丝诧异:“没有。”   他失笑。   看了眼长空,轻声解释:“有些恍惚罢了。”   “恍惚?”宋洇琢磨。   “钱倒是次要的,但是教授说手术后有希望再延长邓清月几年的生命。”傅晏深深吸了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如果没有我,会容易许多,所以知道这样的消息,像是做梦一样。”   也许是责任。   宋洇突然停下了脚步。   火烧云在不远处的天空,晚风和煦。   她静静听完他的感慨,突然出声移开了话题,几分埋冤,“唉,傅晏觉得吗?今天夕阳的光好刺眼。”   宋洇苦着脸,神色恼然。   傅晏瞥了眼,“还好啊。”   “是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宋洇用手遮住了眼睛,显得娇气。   她开玩笑:“就跟几把刀一样,走了,不聊了,咱们赶紧去吃晚饭吧。”   傅晏跟着她停了下来,站在那里,一怔,略思考,将自己的帽子按在她的头上。   鸭舌帽还带着他的体温。   他俯下身关心地询问:“这样呢,这样好点没?”   宋洇一抬头就看到傅晏放大的脸,金色的阳光让他整个人都温和了许多。   她懵懂地眨眼,看着他纤细的睫毛在询问的时候温顺垂落,目光从眼角滑到中间,瞳孔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好像是有好一点,”宋洇呐呐,“但也只是一点点。”   “好吧。”   傅晏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鸭舌帽的帽檐,建议:“低着头,我再帮你挡着。”   她的脑袋整颗脑袋都被他按下去。   宋洇拍开他的手,抗议:“不用,那都看不清路了。”   大小姐仰起头,咳嗽一声,认真:“行了,傅晏。我饿了,带我去吃饭吧。”语气轻轻的,却有几分高高在上的命令。   傅晏静静看着她。   宋洇抿唇笑。   “要吃什么?”傅晏没有起身,只是一直弯腰与她平视,温声,“我给你做?”   “可以啊,”大小姐大发慈悲,纤细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脸蛋,讲道理,“我是债主不是吗?你应该满足我。”   宋洇的心里自有一套体系,她觉得这个提案合情合理。   傅晏赞同:“想吃什么?”   “糖醋排骨。”   指令下去了,却有一息沉默。   傅晏遗憾地告诉她:“没有。”   “清炒白菜呢?”   “没有。”   “海鲜粥?”   回答越来越短促,最后一个询问时,傅晏直接摇头。   “什么都没有?”宋洇匪夷所思。   “嗯。”简短的一个音节字。   宋洇生气了,讪讪收回了手指,瞪着眼前人,“那你告诉我有什么?”   少年直立起身体,他偏头看她笑,耐心解释:“家里冰箱没什么存货。”一顿,纠正,“要先去超市买菜,这些都可以买。”   哦。   宋洇按了按傅晏戴在她头上的鸭舌帽,冷哼了声,不搭理他。   往前走,又心想:所以一个劲儿戏耍她。   傅晏居然会跟她开玩笑了。   走了几步,发觉某人没有跟上来,宋洇扭了头叫他:“好学生,走啊。”   耀眼的光照得她睁不开眼。   少年的秋衣被长风吹起,碎发被风吹得凌乱。   宋洇心尖一颤,只觉得如画般隽永。却还是很快板着脸,扬声使唤他:“去买菜,不是你说的吗?”   她看见傅晏笑了。   -   晚间的超市蔬菜区不算忙。   宋洇不会挑选,准确的说她连蔬菜的名字都叫不齐全,家里有阿姨,轮不到她做菜。   “鸡腿菇、杏鲍菇。”   宋洇对照着价目表读菜品名字,只觉得这两种菇也没什么区别,突然觉得腿一重。   “傅晏——”   傅晏在后头的海鲜区,少年孤零零地站着,接过称好的鱼蟹,稍稍低头露出一节冷白的后颈。   少年寻声看来。   “怎么了?”   他迈开步伐,宽松的运动裤罩着长腿,几分错愕。   “有个小朋友。”   宋洇指了指自己的脚边,她的身侧有一个短腿的小朋友,大概四五岁,正抱着宋洇的小腿仰着头看他们。   宋洇告诉傅晏自己的窘境:“他刚刚出现就来抱了我的腿,我让他走他不走,缠上我了。”   她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小孩。   “姐姐,要抱!”小男孩软着声音,水灵灵的眼睛像是玻璃珠子,直直盯着宋洇,一个劲儿的重复,“要抱要抱。”   在撒娇。   宋洇跟他讲道理:“姐姐这边有事……”   她拿小孩子没办法,语气有些生硬。   小男孩抱得更紧了,他浑身软软滑滑   的,胖嘟嘟的小脸贴着宋洇,像块柔软可爱的橡皮泥。   宋洇只觉得脚上缠了一个怎么也甩不掉的小包袱,也不敢乱动,怕把别人小朋友弄坏了。   宋洇看向傅晏,说:“好学生,怎么办?”有几分不常见的无助。   傅晏将称量好的东西放进购物车,闲闲的目光落到小男孩的身上。   他蹲下身,小男孩似乎不喜欢他,别过了脸去。   傅晏戳他,问:“你父母呢?”连个称呼也没有。   小男孩黏得更紧,可就是不说话,像是受到了威胁,发出小兽般咕噜咕噜的呜咽。   宋洇烦恼地看着傅晏,她并不讨厌人类幼崽,可也必须承认:“傅晏,我不喜欢小朋友。”   也许是孟晚枝的缘故,宋洇就是不喜欢懵懂的幼年期,不论是别人还是自己。   傅晏看了眼宋洇,果断地伸手从小朋友的腋窝下穿过去,几分蛮狠,用力把他捞了起来。   “你干嘛?”小朋友双脚一悬空就想反抗,着地时还想冲上去抱住宋洇的腿,可是傅晏的力气很大,还禁锢着他,挣脱不开。   小朋友委屈,哭嚎:“我要漂亮姐姐抱。”   竟有了几分哭腔。   歇斯底里的呼喊声让周遭的人都看了过来。   一位高挑的正在挑选酒品的女士从架子后头探出了脑袋,一顿,连忙踩着高跟小跑过来,说了声“抱歉”,跟傅晏道歉:“是我家小孩,刚刚打了个电话又顾着选葡萄酒没太在意,抱歉啊,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她略带歉意,蹲下身伸手想要去抱自己小孩,小朋友拒绝了。   “妈妈,我想要那个漂亮姐姐抱!”他抽噎着,揉了揉自己还没落泪的眼眶,告黑状,“但是这个哥哥不让我抱。”   傅晏松了手,小朋友就像是小炮弹似的,想要跑到宋洇那里,但女士就住了他的衣领子。   女士看了眼傅晏和宋洇,略微尴尬。   单手将小孩抱了起来,然后板着脸,面对面教训:“不可以。”   “为什么?”   “这个姐姐是哥哥的,你不能抱。”   在一旁的宋洇一怔,眼睫一颤,不经意多看了一眼一侧的傅晏。   倏然发现,他也在看她。   “抱歉啊,我家小朋友在家天天被惯着。”女士拍了拍小朋友的后背,点头,再次跟宋洇道歉。   她怀里的小孩嘴巴一撅,鼻子吸了吸,眼泪就开始吧哒吧哒掉。   女士恶狠狠叫了一声“杭嘉郁”,他又捂着小脸不说话了,只是肩膀一抖一抖,抽噎着怪可怜。   女士没办法,匆匆离开。   “哎。”   小朋友一走,宋洇松了口气,没了那么大负担。   她没什么被冒犯的感觉,只觉得好笑。   少女拍了拍微皱的裙子,偏头看身侧人,戏谑:“傅晏,听见没?”   “嗯?”   “我是你的。”宋洇正儿八经地盯着傅晏的眼睛,灵动的眸光像是沉着一池闪烁的星星,一字一顿。   还没等傅晏开口,她就凑到了少年的面前,气息近得撒到他的脸上,补充询问:“你是我的吗?”   一眨眼,就露出一个叫人心动的明艳笑容。 第53章 53:懵懂暧昧   ◎宋洇,我被你圈地盘儿了。◎   去傅晏家坐的是198路公交车。   宋洇基本没有坐过公交这一类的交通工具, 唯一一次坐,应该是七八年前和孟晚枝一起下江南的时候。   已经过了晚高峰,公交车里并不拥挤。   少女穿着昂贵的定制连衣裙,秀丽端庄, 穿过空荡的过道, 像是落入凡尘的神女,染上了几分红尘俗世的气息。   他们选了靠后的双排座, 宋洇坐在里间, 傅晏在外间, 就像是无数个平凡的放学回家的年轻小情侣。   外头的天已经彻底漆黑,天空阴沉幽暗, 衬得星星更为光芒夺目, 大地上万家灯火。   “晚上要去给阿姨送晚饭吗?”宋洇关心。   “不用,有护工阿姨。”傅晏解释, “上学和打工的时候照顾不过来, 干脆请了医院的护工,如果我不去的话, 阿姨会帮忙订医院的营养餐, 我月结就行。”   “也好。”   宋洇端正坐在蓝色的公交车座椅,路过天桥,周遭更为昏暗。   “最近傅家那边最近有没有找你麻烦?”   “没。”   傅晏坦然:“他们只是针对邓清月,之前雇了打手只是为了不让她吃到药,反倒没那么针对我。”少年的目光落在无尽延伸的黑夜,轻声补充, “大抵是心虚吧。”   傅家的是非像是一笔怎么算也算不完的烂账。   但总归在生死和人的尊严面前, 傅晏和邓清月永远站在无辜却正义的一边。   宋洇“哦”了一声。   两个人沉默了少许, 宋洇听到傅晏拎的袋子里鲫鱼挣扎翻身的响。   “对了。”   少女突然探头, 挡住了傅晏的视线。   她眯眼刁难他:“刚刚在超市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她慧黠的眼闪动明媚的光,夜色作为背景,天气转冷,有下雪的预兆。   昏黄的车灯下少女的笑容恍惚。   沉默少许。   “不回答?就一直逃避?”宋洇轻声质问。   傅晏皱眉:“宋洇,别这样。”   “什么别这样?为什么这么说?”   宋洇不懂。   “你真的觉得我是个好的选择吗?”傅晏没有眨眼。   他们靠得太近,以至于傅晏看到宋洇明澈眼中的自己,孤零零的,几分阴郁,像是照镜子一样,让他明白他和她的差距,大抵是天壤之别。   他缓缓别开脸,少年侧脸冷淡,知道:她必然有除他以外更好的选择。   “傅晏。”   宋洇叫他的名字。   “看我。”她要求。   傅晏没动,宋洇抬手摆正了他的脸。   大小姐的手又软又凉,没有涂抹唇脂,天生动人,樱唇张合,认真地重申:“看、我。”   几分静。   周遭夜色沉沉,公交车通过拐弯处按响鸣笛,像是一张黑色的卡纸被无情撕开。   傅晏垂着眼。   少女凑到了他的嘴边,警告他:“不看的话,我亲你了哦。”语调软软的,一说话就像是爬满了白蚁。   她知道他怕这个,也知道他没资格拒绝她。   傅晏撩开眼,目光落到宋洇的脸上,几分幽深。   宋洇挨得近,要落不落,像是只狡黠心坏的小狐狸,让傅晏想起来自己喝醉酒之后趴在她身上的感受。   他不该僭越。   ——可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是这样的宋洇。   宋洇笑了。   傅晏握紧了拳头,眉头微锁,觉得自己要疯。   “傅晏,如果你去摸我的心跳,就会知道它跳得厉害。”大小姐身上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她离远了,去拉傅晏的手,与他紧握。   而后抬眼。   “那么你呢?”一顿,问他,“你的心跳快吗?”   经由闹市,车窗外有不止息的吆喝。   傅晏不得不承认,心声嘈杂一片。   沉默有许久。   宋洇褪下自己的发绳套到傅晏的手上。   傅晏看卡在他嶙峋腕骨上的珍珠发绳,问:“这是做什么?”几分哑。   宋洇失笑,却毫不避讳地直视他:“好学生,你那么聪明,知道是做什么吗?”   傅晏撩开眼,目光沉沉。   他的眼眸颜色太浅,像是复古商店里玻璃窗映下的一道虹,合该岁月静好,可现下分明有火光在烧,一下子就能燎原。   他不该这样。   可少许,傅晏一字一顿说出自己的心中所想,“你在圈地盘儿。”   宋洇看着他唇角轻抿,流畅的下颌线下喉结滚动了一轮,很平静地告诉她一个新的事实——   “宋洇,我被你圈地盘儿了。”   多么无奈而叫人心动的事。   他冷淡地询问:“该怎么办?”   不知道是在告诉宋洇,还是艰难地审问自己。   -   他们一起回了傅晏家。   傅晏在做晚饭,宋洇站在厨房门口往里面瞧。   少年低着头,但依旧很高。在逼仄的房间好像一抬头就会碰到顶,他垂着眼切菜,被橘黄的暖光灯打上一层柔软的光辉。   宋洇发自内心觉得,如果傅晏一直洗手调羹陪她也很好。   她没有想过以后,但如果是傅晏,大小姐愿意一直养他。   宋洇突然就想起来她给傅晏的备注。   坏心肠的大小姐拿出手机,给傅晏发消息。   【因因:汪。】   傅晏的手机是放在灶台的旁边,倏然抖动一声,他放下刀查看。   看到内容的一瞬,清冷的眉眼微挑,扭了头看门外,少女刚好撞入他的视线。   宋洇晃了晃手机,又明目张胆地发了一声。   【因因:汪。】   高高在上的债主大人在不远处遥遥看他,并且给出指令。   【因因:好学生,学一下我发的那句话。】   【小狗:哪一句?】   宋洇不厌其烦教他。   【因因:汪。】   傅晏迈开步子走到了宋洇的身侧,宋洇一顿,生出几分心虚,连忙将手机收了起来,不给他瞧见。   “干什么?”宋洇防备地抬眼看他,矜持的目光自下而上,带着笑意。   傅晏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建议她:“出去等。”   “为什么?”宋洇被他扭了个个儿,有些不高兴,询问,“我妨碍你做晚饭了?”   回答在身后,大抵是傅晏俯了身,便有温热的气息从耳边刮过去。   宋洇只觉得心如同擂鼓,敲得清零哐啷乱响,没想明白傅晏怎么就愿意撩她,一瞬间歇了乱七八糟的想法,轻轻咳嗽一声,耳朵开始发烫。   傅晏认真解释:“家里油烟机不好,到时候把你裙子上弄得都是油烟味。”   就为这个。   宋洇停了脚步,扭头笑说:“没事,裙子到时候洗就行。”   傅晏才身上都是油烟味,可他看着还是干干净净的,哪怕周遭的小房间昏暗狭窄。   “或者,你帮我洗?”宋洇笑盈盈地抬眼看他。   傅晏一怔,小声:“可以。”   “嗯?你说什么?”   傅晏直愣愣看着她,不说话。   许久,告诉她:“准备一下吃饭了。”   “哎,你还没告诉我。”宋洇去拽他。   傅晏强调:“吃饭。”   目光清冷冷的,还挺凶。   宋洇知道有些事要循序渐进,“哦”了一声,乖巧坐到了餐厅的位置上,撑着下颌静静等待。   傅晏做饭味道极佳,但是宋洇的胃口不大,吃了一点就饱了。   大小姐摘下了自己手机上的小狗挂饰,递过去,“给你啦。”   “这是什么?”   “晚饭的答谢。”大小姐双手交叠,歪了头,对他惊艳一笑。“这是我十岁去旅游的时候捏的,亲手捏的。”   现在送给他。   傅晏目光从宋洇精致的小脸移开,他细长的中指穿过挂件的圆环,陶瓷的小狗就顺其自然地垂坠,发出一声碎响,敲在人心上。   挂饰太丑。   小狗瓷质白底,被涂鸦般抹上了棕。   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铜铃。   “为什么想送给我?”傅晏没有抬头。   “没什么为什么,”宋洇想了一些说辞,“可能是因为这个小狗陪我的时间挺久。”   宋洇也算是琢磨过京城那些名门公子千金怎么谈恋爱的人,花言巧语地告知:“送给你,以后你看到它就会想到我。”   她没想那么缠绵悱恻。   只是小狗送小狗,再合适不过。   宋洇才不会告诉他,她在心里偷偷叫傅晏小狗。   “好看吗?”宋洇多问了一句。   傅晏骨节分明的手碰到了小狗的鼻子,认真描绘,似乎在仔细观摩,许久得出结论:“好看。”   宋洇被逗笑了。   她谴责:“你这是昧着良心。”   这么丑的狗怎么可能好看。   傅晏将挂饰系到了自己手机上,悬在半空中,反问宋洇:“不好看吗?”几分认真。   一板一眼的,好像真的审美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问题。   宋洇一怔,手抵着唇笑。   然后笑出了声。   -   时逢升学季,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京城的冬天总是很冷,干燥,纵然是没有雾霾的天气,西风起,也让人觉得有颗粒刮擦面庞。   “大小姐,你的生日宴会准备怎么办?”   窗明几净的教室内已经没有太多人,十二月份大多数国际部的学生忙着申请国外院校,极少有人齐全的时候。   宋洇坐在位置上,正在整理高中三年的一些必要文件。   她今天穿了黑色的羊绒大衣,就算在室内,也没有摘下黑帽,看着像是位古欧贵族的小淑女。   听到询问,宋洇抬起眼,回答:“不怎么办。”   “升学加上十八岁生日,宋叔叔应该很重视吧。”钟斌带着小圆眼睛,询问的时候会不自觉仰起头。   宋洇失笑,心如明镜:“是挺重视的。”   钟斌搓着手,试探着问:“那可不可以……”   “不可以。”   宋洇起身,提起黑色的通勤书包,先一步拒绝。   她的生日宴,她才不想请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咱们同学一场……”   “咱俩现在确实还是同学,但是过几天就不是了,没什么通融的需要。”宋洇的微笑矜持而疏离,同他告别,“我还要去找人,就先走了。”   “哎——”   “不是……”   钟斌在后头想要叫宋洇的名字,被人喊住。   “行了,还不懂吗?”   钟斌欲哭无泪:“懂什么?”   “还在记恨你说傅晏坏话呢,她去找傅晏了,他俩现在关系那么好,可不得帮那小子出气。”   钟斌一屁股坐下,只觉得三观崩裂,哀嚎:“真的假的?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他一直以为宋洇就是玩玩,长久不了。   傅晏吊着宋洇快半年,是个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千娇百宠、众星捧月养出来的千金小姐。   谁能想到大小姐居然真那么长情。   同钟斌说话的人扫了眼宋洇的背影,嘟囔一句:“谁知道呢?见鬼了吧。”   ……   傅晏前段时间去参加了保送生面试,宋洇有一段时间没看见他,虽然一直保持着短信上的联系,可傅晏的脾气打字都是一小段一小段,也许只有在认真解释的时候才会回长长的文字段落。   宋洇逗他,偶尔也会问一些邓清月的近况。根据Natale那边的建议,如果条件允许,还是要尽快转院到美国,军.区医院这边的医疗条件虽是一流,但配套的治疗方法总归是初次尝试,比不上那边方便熟练。   黑裙的大小姐站在窗户旁,趁着下课敲响了窗户。   前排的少女正闷头写数学题,笔声沙沙,听见声响还以为是老师,像是瑟缩的小刺猬连忙收起一旁用作计算器的手机。抬眼发现来人,沈小圆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扭了头就叫“傅晏”。   傅晏好像又长高了一些,穿着深色校服的少年,挺拔而清冷。   在宋洇面前站定,身上肥皂的味道像是清爽的夏天,将人笼罩住。   “给。”   宋洇的目光落在傅晏的身上,递过去一张烫金的邀请函,封面用漂亮的法语写着“小玫瑰,生日快乐”。   他们站在教室外的走廊,周遭的少男少女穿着明嘉的校服匆匆路过,因为宋洇这个风云人物的在场,不免回头观望。   傅晏伸手接了过来,问:“这是什么?”   “我的生日宴会邀请函。”宋洇手别在身后,微微凑近,也去和傅晏一起阅读邀请函上的字,要求,“请你读出上面的日期。”   傅晏一顿,清晰吐字:“一月二十八日。”   话音刚落,少女外头对视上那双浅色眼眸,“这是我的生日,记住了吗?”   傅晏的表情有一瞬的停滞,然后是清浅的笑容。   “记住了。”有点乖。   “你会来吗?”宋洇邀请他。   冬日的校园走廊,少女衣裙华贵,与傅晏身上简单的校服并不匹配。   “嗯。”   很轻的一声,从胸腔里发出来。   宋洇垫脚,抬手帮他合上邀请函,像是出数学题目一样询问:“那么,这位好学生,请你说出我的生日日期。”   傅晏眼睫垂落,像是要反应很久才能有答案,配合:“我想想。”   宋洇大方:“你想吧。”   少年闭了闭眼,倏然迷茫,“忘了。”   语气平淡,可宋洇偏了头就看见傅晏轻微上扬的眼角。   “……”   “骗子!”宋洇恶狠狠骂他。   傅晏气息中发出一声轻笑。   “公主比我小一天。”他说得很正经,甚至让宋洇疑心自己真的是什么皇亲国戚。   “哈?”宋洇一下子就急了,生气了,“叫谁公主呢?”   傅晏静静看她,答案不言而喻。   宋洇心想:她是公主,那他就是小狗。   全称——讨厌的难驯的可怜可恶疯狗,应该是黑狼犬那一类。   汪汪汪,汪汪汪。   宋洇往前走,走了几步又掉头,摊开了手:“邀请函还我。”   大小姐面无表情的时候冷淡高傲,高高在上,有很强的距离感。   傅晏一怔,倏然收敛了笑,道歉:“我错了。”   声音轻软,显得真沉。   “想去?”宋洇问。   傅晏无声,宋洇却知道他的意思。   大小姐上前一步,扯住了傅晏的衣领,一字一顿:“那你告诉我——错哪儿了?”   她带来她身上的气味。   两个人的气息混杂在一起。   傅晏的呼吸似乎一停。   走廊外,京城倏然冷了许多,有零星的雪花飘扬而下。   不少同学在提醒着“初雪”来临,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甚至一排排从窗户里探出了脑袋,纷纷欢呼。   这一年的雪比以往延迟太久。   周遭混乱,傅晏却恍若未闻,清澈的眼眸只倒映宋洇一个人,她黑裙肃穆,却生动而鲜活。   他看着她,有几分迟疑,倏然郑重,清沉的嗓音落在人心上。   “我错了,惹你不高兴了。”   少年没有神色,却捏住她拎在他衣领的手。   宋洇的心脏猛烈收缩,又被他惹得疯狂跳动。 第54章 54:懵懂暧昧   ◎不是想飞起来看雪吗?◎   傅晏带着她的手从衣领处解脱, 而后松开。   他没说话,耐心等待大小姐的旨意。   宋洇按耐住心动,仰头瞪他,颇为严苛地教育傅晏:“你知道就好。”   细雪飘飘扬扬, 宛若柳絮轻盈, 落满岁月久远的明嘉校园。   宋洇提着自己的包,倏然觉察到身侧有人,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她的眼前。   “包给我。”   清沉的嗓音宋洇一听就知道是谁。   她没搭理。   少年到了她身前。   宋洇抬眼, 问:“干什么?”   他又抬了手, “帮你提。”   语气平静,却也轻轻的。   大小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包还挺重。   “行吧。”她勉为其难, 交付到他手上。   宋洇给了面子, 脸色好些,询问:“下午去打工吗?”   她在回忆傅晏今天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打工安排。   “没, ”又说, “走吧。”   “去哪儿?”宋洇懵。   “都可以,只是这里的人太多, 都在看你。”   “看就看呗。”宋洇无所谓, 她被盯着也不是一天两天,虽然不是娱乐圈,但是宋洇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自己在聚光灯下长大,所有的人都关注她的一言一行。   “会被人说闲话。”傅晏解释。   宋洇乐了,目光自下而上打量,惊奇:“好学生, 你怕这个?”   她问得理所当然。   楼梯的光暗交界处, 少年的轮廓清晰冷淡, 倏然摇了摇头, 否认:“不是说我的,是说你的。”   他已经下了几层台阶,便比宋洇要低,此刻站在低处仰头看她,眸光明灭。   意料之外。   宋洇眨眼,一时间竟不会说话。   许久,叫他。   “傅晏。”   宋清予都不会在意宋洇被舆论裹挟,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乎。   宋洇不自觉微笑。   “嗯?”有回应。   “下雪天好冷的,我想喝点热的。”宋洇抬眼与他对视,神色骄纵,“带我去你上回打工的那家店吧,你请我。”   她要求着。   -   瑞雪不知道兆不兆丰年。   但不一会儿功夫,外头已经下满,杉林披上皑皑白雪,整个城市都宛如冬日童话,纯澈洁净。   “欢迎光临。”   入目是摆动手臂的招财猫。   平价的奶茶店里,女人的欢迎声显得温暖。   宋洇被店里的暖气包裹,只觉得心都跟着舒坦。   下雪天的路不好走,宋洇今天搭的鞋是小羊皮的底,不适宜沾水,虽然走路的时候注意着,但风雪肆虐,无处不是,总会沾到。   “哎?傅晏啊?”   奶茶店的老板娘是个四十岁的长发女人,看到来人稍稍愣住,打了招呼。   “老板娘。”傅晏礼貌点头。   他上前要来了价目单,耐心问宋洇想喝哪一款。   宋洇剁了脚,正对着玻璃整理自己黑色的小礼帽,偏头,白皙的皮肤被灯光照得透明,像是一只水中优雅的黑天鹅。   “想喝哪个?”询问声在一侧。   宋洇自然地低了头。   她的帽子上有一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正被黑纱网装点。   一低头,便映入傅晏的眼帘。   鸽血石一般的红。   “要热的。”宋洇强调。   她细数菜单上的品种——果茶、奶茶、红茶。   最后要了一杯黑巧克力。   傅晏多看了一眼红宝石,没多说什么,应了一声“好”。   因为外头的风雪,奶茶店里没什么客人。   宋洇可以随意挑选位置,她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偏头才发现不过一会的功夫,傅晏已经回来。   “已经好了?”少女惊讶,“这么快。”   傅晏解释:“拿了双新的员工鞋给你。”   他稍稍蹲下身,将黑色的棉球鞋放到了地上,解释:“你刚刚一直是踮着脚走过来的,我想你应该需要。”   宋洇一怔,没想到傅晏那么仔细,会注意到。   少女多看了一眼地面上的球鞋,两只脚不自觉并在一起,解释:“其实我有好多双这样的鞋,坏掉也没关系。”   她只是怕鞋子湿了穿着难受。   “那穿湿了吗?”傅晏问她。   宋洇没动作,许久才点了点头。   当然湿掉了。   袜子都湿了,脚冻得快没知觉了,像是两块坚硬的冰。   “换上?”打商量的语气。   宋洇不想。   她神色恹恹,找借口:“可是傅晏,我不喜欢这双鞋,好丑,还有店铺的logo。”   这样的鞋子正常的大小姐都不会喜欢。   而且他找的鞋子不仅不好看,还要系鞋带——宋洇根本不会系鞋带。   她从来不穿有鞋带的鞋。   大小姐烦躁,事实上样式丑倒是其次,更为主要的是宋洇不喜欢别人看到自己愚蠢狼狈的一面,尤其这个人是傅晏。   她想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个完美无瑕的形象,大抵所有女孩都希望在喜欢的人眼中如此。   宋洇不讲道理:“我不穿,除非你帮我系。”   她毫无畏惧看他,不信傅晏这么倔的人会真的抛下身段弯腰帮她穿鞋。   不出所料。   傅晏没说话,而后起身离开。   “傅晏!”   猜是猜到了,可真的被这样拒绝,宋洇一瞬间有些羞恼,恶狠狠叫他。   少年回了头,顿顿看她,浅淡的眼眸氤氲了雾气。   宋洇又想搬“她是债主”的说辞,止不住地觉得气氛和委屈,可是傅晏的解释先一步开口——   “宋洇,你在这儿,我去隔壁的店铺买一双新的。”   “啊?”宋洇疑惑。   傅晏失笑,看她一副不理解的样子,耐心询问:“不是说不喜欢这双吗?”一顿,“买双新的,你会喜欢的。”   宋洇心一颤,想要说出口的话全没了。   湿得冰冰的脚又往裙子里缩了缩。   -   傅晏买的鞋子对于宋洇来说不算贵,但对于他来说应该是一笔巨款。   是宋洇脚上那双的仿款,不过底要厚实许多。   他还买了一双新的羊毛袜,纯白色,很百搭。   宋洇跑到奶茶店的卫生间换好,偷偷摸摸地探出脑袋才发现傅晏在等她。   少年倚靠着墙壁,正看着她的方向。   宋洇冒出个脑袋尖,就被他发现。   “能穿?”傅晏缓步上前。   “还好。”   大那么一丢丢,仿款的尺码不准,但宋洇没提。   她一步步走到奶茶店的门口,借着玻璃去看脚底的鞋。   棕色的皮面,厚底,纤细的脚踝被白色的袜子包裹。   大小姐穿着平生最便宜的一双鞋,在玻璃门面前转了个圈,而后骄矜地问她的男孩:“好看吗?”   “嗯。”   回答跟得紧,但宋洇不满意。   “就一个‘嗯’?”   傅晏摇头。   宋洇考察:“比如?”   傅晏细说:   “鞋子适合你。”   “很衬裙子。”   “显得人高挑。”   一顿,补了最后一句:“宋洇很好看。”   然后抬眼看她。   -   因为换鞋的事,宋洇要的饮料早就凉了,便又央求店里的阿姨帮她热了一下。   还好,味道没有影响。   站在吧台旁尝了一口,重新热过的巧克力滑腻,甜到心眼里。   “宋小姐,你跟小傅是男女朋友吧?我看见你来等他好多次。”阿姨随手打扫着桌台,多嘴问了一句,又感慨,“现在的小年轻哦……”   感叹还没说完,宋洇的目光落在已经入座的傅晏身上,打断:“不是。”   硬邦邦的否认。   事实上,宋洇心里清楚傅晏的想法,也许爱恋中的男男女女总会泄露一些细微的情绪,从眼睛里、语气里,还有行动里。   只有傻子才会发现不了,傅晏在喜欢她。   但是当理智大于情感的时候,没有人会轻易地选择堕落。   “傅晏不适合谈恋爱。”宋洇轻声做出判断。   阿姨惊诧:“小傅这么好的孩子还不适合谈恋爱啊?”   宋洇抿唇一笑,解释:“不是说他人不好。”   傅晏只是在经历太多事情,处于不适合谈恋爱的阶段。   宋洇再怎么追赶,让他欠再多人情,又怎么能让一个和尚还俗?   她跟阿姨说了一声,施施然走到了傅晏的跟前,突然挺好奇问他:“傅晏,如果我们都是无忧无虑的寻常小孩,你会喜欢我吗?”   她的手按在膝盖上,凑到了他跟前,与他面对面。   傅晏没躲,可眼底还是有讶然。   “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大小姐身上都是添加香精的巧克力味,没什么表情也甜津津。   “只是觉得挫败。”宋洇呐呐。   她多瞧了傅晏一眼,站直了身体。   “都快半年了。”   如果傅晏真的不喜欢她,宋洇早就想放弃了。   她没头没脑地说完,倏然看向窗外,有出来踩雪的小情侣,女孩被男孩抱起来,像是在冰雪的世界里起飞。   “真好。”   傅晏问她:“看到了什么?”   “外边——”   宋洇用手指了指。   少年的眸光顺着方向看去。   “羡慕。”少女的语气发软,在他的耳侧。   如果宋洇不是名门宋家的小姐,如果傅晏不是生母病重被傅家抛弃的少年。   他们之间会不会有所不同。   宋洇垂眼。   她那么聪明,心里面早就有答案。   可是下一瞬,觉察到手腕被人紧握。   呼啸的风在耳边被刮擦,奶茶店门上的铃铛清脆响。   “宋洇。”   傅晏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他带着她破开奶茶店的玻璃门,冲进寒冷的冰雪世界。   世界纷纷扬扬落雪花,迷蒙一片,冷得冻进人骨头里。   “你干什么呀,傅晏?”宋洇抱怨他。   她看她,他那双浅淡的眼睛蕴含着好多的情绪。   倏然,傅晏张开了怀抱说:“上来。”   “嗯?”宋洇不理解,懵懂地歪了头。   傅晏轻笑,他笑起来眼角会微微地弯,一步步上前,每一步珍重而认真,走到宋洇跟前,帮她揽进怀里,然后将她抱起来。   “不是想飞起来看雪吗?”傅晏问她。   压抑的心绪是燎原火,一旦破土便无边无际。   宋洇只觉得自己被悬空。   明明隔着厚重的外套,但是宋洇还是体会到少年身体里的力量,像是蓬勃的要爆发的火山,要把她在冬天里灼伤了。   他抱着她转圈。   一圈、两圈,飘飘飞雪从天而降。   寒凉的气息吸进肺傅,宋洇觉得恍惚,却不觉得冷。   她的少年。   她最爱的男孩。   在十八岁即将来到之前带着她起飞。   让她开始相信,也许下一秒就会有转机,和他、和整个世界一起坠入爱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4 22:20:43~2023-05-15 23:2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ime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55:懵懂暧昧   ◎他给宋洇的备注◎   将近年关, 京城的名门望族举行了众多的宴会,宋洇作为投资圈大佬宋清予的掌上明珠,不可避免地要出席一些重要场合。   晚间雪幕夜色,市中心的酒店, 宋清予正陪伴孟晚枝应对那些太太圈的问候。   大小姐被丢在宴会的角落, 黑色的绒裙秀丽端庄,神色却颓唐。   觉得无聊。   宴会厅外, 飞雪肆虐, 浓厚的夜色被装点得凄迷。   宋洇漂亮的手指碰在玻璃的桌面, 发出脆响,给自己寻了开心。   【因因:傅晏, 我去找你可以吗?】   她来之前就已经和傅晏讲过自己晚上的安排, 但没有告诉他是哪一家酒店。   还未发送的字停在对话框里,突然听见宋清予叫她, “洇洇, 过来。”   她连忙丢了手机。   “这就是宋先生的女儿吧?真漂亮。”   恭维的话语听起来漫不经心,宋洇偏了头就瞧见站在中心位置的男人。   生得高大挺拔, 头发斑白但保养得极佳, 身着高档面料的西装,外头套着羊绒大衣,指尖夹着烧得只剩下尾巴的雪茄,正低眉慈目静静看她。   少见的,一行人中宋清予没有站C位。   男人宋洇未曾见过,可却觉得眼熟。   “洇洇, 这是你傅叔叔。”宋清予抬手, 跟她介绍。   话落的一瞬, 男人撩起眼, 露出一双浅色的眼眸。   宋洇的心猛烈一颤,不用宋清予具体介绍名姓,就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   傅晏的亲生父亲,傅成煦。   “傅叔叔,初次见面,谢谢夸赞。”她微笑。   “清予家的小姑娘,倒是挺客气。”   傅成煦对宋洇没什么反应,移了眼,目光落在一旁的宋清予身上,“像清予。”   宋清予挑眉,没说话。   傅成煦的嗓音低低沉沉,问:“叫什么名字?yin?”   他是问宋洇,却看着宋清予。   “宋洇,”宋清予解答,“命里缺水,所以取了个带水偏旁的字,右边是‘因为’的‘因’。”   “清予还信命理。”傅成煦惊讶。   “我爱人的父母信,便顺了老人家的心意。”   傅成煦念了一下宋洇的名字,唇齿吐出,声量不大,但周遭没人敢出声。   他歪头问宋洇:“还在上高中吧?”   宋清予:“在明嘉。”   傅成煦一顿,责怪:“清予做什么,我问小孩又不是问你,当爹的这么护着。”   他笑笑,质问有几分云淡风轻:“我傅成煦又不是什么青面獠牙,清予害怕我把你家姑娘吃了不行?”   宋清予抬手叫宋洇过来,手按在自家闺女的肩膀,笑说:“哪儿能,就是这孩子怕生,回头惹傅先生您不高兴了。”   场面静得只余下作为背景的钢琴曲。   周遭人表情肃穆,谁没听过宋洇“大小姐”的名声,可谁又敢反驳他宋清予。   傅成煦眼皮耷拉,倏然弯腰,直接地问宋洇:“丫头,在明嘉上学呢?”语气似乎柔和了些。   宋洇维持着笑容,点头,一点也不像宋清予口中怕生的样子。   傅成煦扯唇一笑。   谈起:“我儿子也在明嘉,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一顿,说出了名字,“叫傅晏。”   极为清晰的吐字。   宋洇喉咙口发紧,细长的柳叶眉稍稍蹙起。   她在一瞬间就明白过来,傅晏的这位生身父亲是专程来见她的。   大小姐没有表现出异样,模糊地回答:“听说过。”   “是吗?”傅成煦直起身,将手头废掉的雪茄扔进玻璃桌上的烟灰缸里,随口告诫她,“那孩子可不太好,还是不要认识的比较好。”语气冷淡。   宋洇盯着他,不说话。   “行了,傅先生,”宋清予揽着宋洇的肩膀,叫她往自己身后站站,“大人的宴会,跟个孩子聊天多没意思。”   宋清予的身型高大,宋洇被挡得严实。   傅成煦多看了眼宋清予,许久,说了声“也行”。   -   同一家酒店的四楼是私人包厢,临时工到了换班时间。   少年脱下制服准备回家,他身型单薄,把自己塞进宽大的黑色羽绒服里,瞧见宋洇发过来的消息。   冷恹的面容稍缓。   发消息问宋洇。   【FY:不是参加宴会?】   “滴”的一声就有回复,傅晏抬手查看。   出乎意料的不是宋洇,而是条匿名短信。   【我今儿见到你那个小女朋友了。】   傅晏一顿,薄唇下压。   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了是谁。   将来人拉进了黑名单后,又有新的匿名短信,来自新的电话号码。   【人,还可以。】   傅晏后槽牙绷紧,冷着脸将手机塞进背包。   他嶙峋的手指握在肩带,冷白与纯黑对比明显,显得更为冷感。   长腿迈开,踏入外头风雪交加的世界。   倏然停住,从背包里找出了手机。   【傅晏:你想干什么?】   打字很快。   傅成煦已经有半年没找他了,上一次还是来问他是不是被傅诚找人打了。   傅晏当时没说话,电话那头就直白告诉他,不给邓清月药吃是他的意思。   傅晏低着头,盯手机。   傅成煦回他。   【你说呢?】   【儿子交朋友了,做父亲的总要关心。】   少年挺拔的身型在冰天雪地里显得渺小,冷淡的眼像是生冷的铁,神色冷漠。   【傅晏:别动她。】   华贵的酒店外,傅晏普普通通的羽绒服就显得扎眼,他的手指悬停在半空中,骨节因为用力而胀青筋。   他又重复发送了一遍。   【傅晏:别动她。】   傅成煦的消息回得挺快。   【这么紧张?】   明明只是简单的文字,可傅晏就是能想起来傅成煦字里行间满是高傲的语调,眼底无从捉摸的审视。   【放心,这可是宋清予的宝贝闺女。】   【我没那么无聊去动她。】   【不过说起来,你要是还想做我儿子,说不定还能娶她。】   消息几分得意,后头紧跟。   【只可惜,你非要认邓清月。】   傅晏久久没动作。   -   说起来,傅晏的童年生活更多的是在东躲西藏中度过,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和邓清月就会莫名其妙被人打,日子过得颠沛、贫穷而艰难。   别的小孩有父亲罩着,傅晏没有。   傅晏十七年的短暂生命里从来就没有“父亲”这个角色。   傅成煦不是他的父亲。   第一次见傅成煦是在十岁那年,他拿下全国数学竞赛的金牌,校领导在国旗下讲话给他发了两千块钱奖学金。   标牌被要求举起高过头顶,要微笑和校领导合照。   却在兑换标牌时只给他两百块钱现金。   傅晏冲动想在讲话时拆穿校领导的嘴脸,却被举着话筒跳过了本该属于他讲话的环节,而是邀请了一位特殊嘉宾——傅成煦。   男人那时候要年轻些,没什么白头发,西装革履,脖子上挂着水头极佳的玉佛,一看就是养尊处优。   他笑起来居高临下,仿若慈悲。   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小朋友,你的眼睛挺像我。”   邓清月在傅晏小的时候跟他讲,他父亲那一脉混了点俄国人的血统,所以眼睛颜色不那么黑。   那是傅晏第一次见到眼眸颜色比他还浅的男人。   邓清月说,被这样的眼睛注视会让人觉得被深深信任与爱恋。   她没有说错。   傅晏对傅成煦的第一印象很好。   可虚幻的镜面粉碎只需要一天。   人生中第二次见到傅成煦,是在被□□打手砸烂家具的下一刻,顺着打手的目光看到在豪车上抽烟的男人,吞云吐雾时眯着眼。   “那可是京城傅家的大爷。”   “哪个傅?”   “小孩你没听说过?京城傅当家,傅成煦。”   ……   傅成煦原本不想要傅晏,直到自己三十六岁那年查出来少精。   他后头的小孩不是早夭,就是流产,到最后林林总总只余下傅晏一个亲出的。   是他的发妻邓清月所出。   他想要傅晏,一个曾经他看不惯的孩子。   傅成煦一直自以为是,认为让傅晏回傅家是他给傅晏的机会与天堂,却未曾想过,在傅晏的眼里,傅成煦无时无刻不是地狱。   他拒绝了傅成煦。   傅晏的“晏”是“言笑晏晏”的“晏”,他的出生就是一场错误。   -   【邓清月被宋清予藏起了吧?】   【傅晏,你还挺有本事。】   雪夜,傅晏还在原地,看了傅成煦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不过她本来也就没几天了,多几天也不是什么大事。】   傅晏将匿名的联系方式拉进了黑名单,抬眼,才发现马路上停着的豪车。   傅成煦和宋清予并肩站立,两位京圈的大人物是在分别。   他的父亲还是那副冷静而叫人作呕的高傲姿态,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倏然,傅成煦点头,侧了身弯腰,傅晏才看见宋清予身侧的女人和少女。   纷繁的雪刮得紧,有侍者从旁伺候,宋洇小心翼翼地抬脚进了黑色的迈巴赫,矜持地和傅成煦说了再见。   车辆驶过刚刚铲雪的路,各自回到应当行驶的道。   傅晏捏着的手机又在震动。   他扫了眼。   置顶的女孩头像是卡通玫瑰花。   他给宋洇的备注是公主。   【公主:才下班吗?】   【公主:忘记和你说今天的宴会和你在一家酒店了。】   【公主:觉得无聊,想去找你,可是你也太难找了。我去四楼转了好几圈都没寻到人,好学生,你可得好好补偿我。】   傅晏被冰雪冻得有点僵,打字。   【FY:什么补偿?】   【公主:比如——】   【FY:比如?】   少女一如既往得寸进尺。   【公主:比如学着多喜欢我一点点。】   【公主:一点点就好。】   【公主:可以吗?】   【公主:小猫咪挠你.gif】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5 23:26:53~2023-05-17 22:4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情 2个;灵动女子、非澜岚、呜啊啊、55366565、67293889、彤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myangchin 36瓶;暖湫、花木 10瓶;64346600、Cocoa、wawaaaa 2瓶;58733502、4585542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56:懵懂暧昧   ◎你以前从来都是拒绝我的◎   宋洇很喜欢为难傅晏, 她就是喜欢看他那副为难又克制的样子。   每一次她开玩笑,傅晏怼不动她的时候,眼睫就会颤动,眉锁住, 欲言又止, 叫人心痒。   【小狗:宋洇。】   【因因:嗯?】   少女陷在柔软的后座,微信的提示音在车内响起。   【小狗:我在酒店门口。】   白底黑字, 宋洇一怔, 猛然凑到窗前往远处看。   风雪太肆虐, 窗外凄迷一片,已经看不到酒店。   “停车。”   宋洇要求家里的司机。   “洇洇怎么了?”孟晚枝晚上喝了酒, 正半靠在后座, 动人的眼眸迷蒙着,疑惑看她。   宋洇同妈妈解释要下车找人, 可视线却看向前排的父亲。   后视镜里, 宋清予的眉目清朗,双腿交叠静静看她, 几分养尊处优, 笑容温和。   “爸爸,我想下车,可以吗?”   孟晚枝虽然醉了,但理智还在,“你这孩子,下雪天出去乱跑, 都这么晚了, 多不安全。”   宋清予却说:“枝枝, 就让孩子去吧。”   孟晚枝嗔怪他:“你就惯她。”   “那也比不上惯你。”   男人叫司机停了车, 从旁抽了一把黑色的折叠伞递给宋洇,骨节分明的手上带着十年如一日的钻戒。   似是想起了什么,说:“洇洇,忘了说,这次你的十八岁生日傅家的人也要来参加。”   暖色灯光下,宋洇接过雨伞的手一顿,抬起眼刚好撞入宋清予的视线。   “爸爸,我……”   宋洇想要解释,却被宋清予打断,“洇洇,跟你提不是想说‘不同意什么人参加’,只是听人说傅家的少爷傅诚跟你那个同学不大对付,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虽然你的生日宴会我不会准许出半点岔子,但之后的事,爸爸可管不到。”   他的笑容清隽,宋洇眨眼,稍愣。   手扣紧了伞身,答了句:“好。”   -   【因因:我在前面一站的公交车站台等你。】   下了车,宋洇就坐在站台的座椅上等候。   外头比她想象得更冷,宋洇身上的大衣还算暖和,但大衣里便是今日盛装的晚礼服。   她没穿丝袜,只搭了双高跟鞋。   12cm,宋洇第一次穿这么高的高跟鞋。   又冷又行动困难。   宋洇发完消息就觉得自己蠢毙了,因为傅晏的一句话急急忙忙下了车,她该矜持一些,又或者多穿点。   正想着听到风雪里传来的低哑声音。   “宋洇。”   傅晏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少年的短发上沾了细密的雪粒子,些微凌乱,身体被裹在黑色的羽绒服里,喘气时呼出片片白雾。   他走到她跟前,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冷吗”。   宋洇刚想说一句“还好”,就觉得鼻子湿湿的,有什么东西要落下来,连忙用手捂住。   傅晏低头皱眉看她,少女长长吸了一口冷气,极力克制,却还是打了个喷嚏。   大小姐吸了吸鼻子,别过了脸,觉得丢人。   她问他:“你刚刚打工的时候在哪里呀,都找不到你人。”声音软软的,是少见的羞恼。   傅晏突然就觉得心里头宽慰,想笑。   他脱下了身上的羽绒服,弯腰给宋洇披上。   “你干嘛?”宋洇只觉得身上一暖,清亮的眼睛水盈盈,只留下傅晏一个人。   傅晏纳闷:“不是你说的?”   宋洇不理解:“我什么时候说的,我说什么了?”   “要补偿。”他明示。   宋洇捏着雨伞的手一僵,想起她悄咪咪给傅晏发的消息,突然心脏狂跳。   她好像要的补偿是,要他多喜欢她一点点。   “傅晏。”   “嗯?”少年目光落在宋洇身上。   “你变了。”宋洇谴责。   “哪儿变了?”   宋洇将傅晏盖在她身上的羽绒服裹得紧了些,小声吐槽:“你以前从来都是拒绝我的。”   她又听见他笑了,从胸膛里发出来的,闷闷的。   傅晏解释:“外面这么冷,你会冻感冒的。”   宋洇瞥眼看他,心想他脱了羽绒服才会真的感冒,但没说出口。   “现在怎么办?”黑色的羽绒服里冒出来的是宋洇精致白皙的小脸,她轻声问他,“我们打辆车回去可以吗?”   “听你的。”   “好哦。”   宋洇掏出手机准备打辆车,却显示超时。   app提示:因恶劣天气,京城城区暂停了打车的服务。   “打不到车。”宋洇烦恼告知。   傅晏凑过来看了眼手机上的提醒,无奈:“那先去旁边的店里坐坐,等雪停吧。”   “好。”   宋洇站起了身,绚丽昂贵的高跟鞋在雪地凿出一个个深浅的小洞。   雪地滑,她有些站不稳,拽着傅晏身上的白色毛衣。   一触碰才发觉傅晏的身体也被冰雪染上了冷意,宋洇眨眼,往下摸到了傅晏的手,已经凉得不行,僵了。   “你好冷啊。”宋洇仰头看傅晏,嫌弃。   “还好。”   说这话嗓音都哑了不少。   “傅晏。”   “嗯?”   宋洇央求:“你背我吧,我穿了高跟鞋,很高的,不方便走路。”   傅晏皱眉看她。   大小姐露出一个甜到人心坎里的明艳笑容,张开怀抱就抱到了傅晏的脖颈,笃定了眼前人不会拒绝她。   她掀开了羽绒服把傅晏也笼罩住。   “走走走。”宋洇凑到少年耳边催促。   傅晏没什么办法,手从宋洇的腿上穿插而过,把她固定住,弓身,背了起来。   宋洇突然就很好奇:“我重不重?”   她的手勾着他的脖子,气息都贴得近。   少女身上有宴会上高档酒的气味,还有浅淡的玫瑰花气息,应该是精心喷洒的香水。   她的皮肤软而滑,身体热乎乎的,大概是羽绒服的保暖作用,宋洇整个人都暖洋洋。   “不重。”   “不重是什么意思?”   傅晏告诉她:“你太轻了。”   也许女孩子对于体重的问题都会在乎,就算是大小姐也不例外,宋洇在他耳朵边轻轻问:“真的?”几分期待。   气息沿着耳廓刮擦而过,话音止住,冷风便争夺这零星的暖意,让傅晏的汗毛直立。   果然,他真的拿她没什么办法。   “真的。”傅晏闭了闭眼,选择了屈服。   飞雪漫天,市中心的夜晚像是水晶球里的童话城堡,复古的店铺悬挂彩色的霓虹灯。   他听到她的心跳,像是葱郁森林里的小鹿,怦怦,通过柔软的身躯敲打在他的后背。   傅晏突然不太敢乱动。   “等我一下哦。”宋洇撤了一只手,将宋清予给他的那把伞撑开。   “好了!”少女欢快地告诉他。   伞撑开了。   宋洇满意地把傅晏抱得更紧了一些。   黑伞下,黑色大衣的少女、白色毛衣的少年,被裹在同一件羽绒服里。   他们好像和世间一切的少年情侣没什么区别。   京城有雪。   他背着她,她撑着伞。   明明几步路的距离,却漫长起来,像是怎么走也没有尽头。   -   宋洇挑了一家茶餐厅,事实上没有什么办法,这是市中心唯一一家还在营业的饮料店。   大小姐发了消息让家里的司机送完宋清予他们过来接她,抬眼,就看见傅晏端着一壶茶过来。   “热的。”   他重新穿上了那件被当作被子的黑色羽绒服,因为沾了雪,到室内时外套已经半湿。   “衣服。”宋洇皱眉盯着。   傅晏讶然低头,似乎才发现上头的水渍。   “没事。”   “什么没事?”宋洇责备的语气。   傅晏解释:“擦一下,等会儿就干了。”   宋洇不做评价,起身给他倒了杯热茶,推到少年的眼前。   “喝。”她命令。   傅晏撩起眼看她,额前的碎发因为沾了雪稍稍湿润,状似温顺地应下,“好。”   吞咽时喉结滚动。   宋洇想要盘问他,又想起来下车前宋清予说的话。   “我……”   话音未落下,倏然听到一声剧烈的响,是金属撞击的声。   风雪沉寂的世界似乎生了风云。   宋洇偏头看向窗外,有硝烟的弥漫。   一辆银色的法拉利撞上茶餐厅旁的柱子,车子歇了火,从驾驶位下来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   身量高,叼着烟,头发染成了枯草般的黄。   茶餐厅的老板瞪大了眼,不知道自己是得罪了哪一路瘟神,急急忙忙出去找他理论。   两个人显然发生了口角。   黄毛男人被惹毛了,一脚踹在车身上,收脚时眼神狠戾而肆虐,毫不遮掩地抬手推了一把老板。   老板一个踉跄跌坐在雪地里。   黄毛咂嘴,似是看不惯,直接揪着老板的衣领进了餐厅,玻璃门旋转,肆无忌惮的语调就能传进所有客人的耳朵里。   “老子他妈的是车子打滑,你知道那是多贵的车吗?”   “你他妈的一辈子都买不起的,全球限量款。”   “老子没让你赔钱就不错了,柱子上出现个裂缝关我屁事。”   “……”   嚣张的话没有半点遮掩,有热心肠的客人帮老板报了警。   还没出声,黄毛就冲上前把那人手机按在桌上。   “干嘛呢,知道老子谁吗?不知死活。”他咧嘴笑看报警的人,又扫过一众屋内的人。   目光落在傅晏身上时眯眼,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似乎几分诧异,丢了亟待解决的事,径直走了过去。   黄毛脚上蹬着的雪地靴沾了雪,踩过的地一路水渍。   他一巴掌拍在桌上,抬眼时挑衅,浑身上下都是风雪的凉,“哟,这谁,不是我的好堂弟傅晏吗?”   他直接坐到了桌上,傅晏的神色未变,只静静看他。   宋洇几年前在黎潇举行的party上见过来人,是傅家家主的侄子,傅晏的堂兄,傅诚。   宋清予口中,和傅晏不对付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7 22:42:34~2023-05-18 22:2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好菜 2个;6729388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包包3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57:懵懂暧昧   ◎你这样任我使唤,我会开始期待◎   “还以为你跟你那个痨病妈在哪个角落苟活呢。”   傅诚很是“记挂”他这个堂弟, 虽不是时时派人盯着,但也常常“叨扰”。   他自己拉了把椅子,跷二郎嘴坐下,仰头看傅晏。   “一个痨病鬼生的野种, 居然也有闲情逸致来喝茶。”他嗤笑, 唇齿间发出嘘声。   傅诚说话难听,茶餐厅的不少人都皱了眉, 但介于他方才嚣张的举动, 又没几个敢反抗。   傅晏垂眼, 将手头捏着的玻璃小盏放回,没有搭理他。   “说话啊——”   “傅晏, 你他妈没张嘴?”   傅诚咂嘴, 他最烦傅晏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明明是被他们傅家丢掉的东西, 却非要摆出高不可攀的模样, 好像别人都欠他。   傅诚伸了腿一脚踹在宋洇和傅晏的桌子上。   四条腿的做旧方桌像是耄耋老人,站不稳, 发出清零哐啷响, 圆底的玻璃小盏在桌上画了圈,无依无靠入歧途,掉到地上。   傅晏看了一眼,没碎。   打算伸手去捡,傅诚却先一步伸脚踩在了玻璃小盏上。   玻璃刮擦在地面发出哀嚎般刺耳的声音。   少年抬起眼,身上的羽绒服让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学生, 只是眼神警告, 冷淡得像是蕴含冰窟。   傅晏问:“有事?”   “有事?你问我有事?”傅诚冷笑, “不是我有事, 你他妈有事了。”   傅诚质问:“你什么态度?”   这话若是反过来由傅晏说,倒也不维和。   傅晏冷淡:“没什么态度。”他抬起眼,眼睫下的浅色眼瞳看人好似没有落点,便显得倨傲,提醒,“玻璃会碎。”   傅诚:“所以?”   傅晏盯着傅诚的脚,视线仿若能凿穿这个人的肉.体。   那是宋洇刚刚递给他的杯子。   “没事的话请你离开。”傅晏一字一顿。   “嘁。”   傅诚冷哼一看,瞥眼看了一旁的宋洇,眼底有几分惊艳,也没看傅晏,嘲讽:“爷打扰你泡妞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在我面前摆谱……”   宋洇听不下去,警告他:“傅公子,慎言。”   “哟,认识我?”傅诚移了目光,勾唇笑。   因为宋清予为了孟晚枝叛出家族的事,宋洇鲜少参加世家名门的宴会,有也是那些与宋清予有生意上往来的伙伴,故而宋洇与京圈傅家的联络不算深。傅诚对眼前漂亮的少女没什么印象,他不是那种爱心泛滥的人,但此刻却想着“好心”提点两句。   “小姑娘,叫谁‘慎言’呢?我这可是为你好,傅晏这样一个东西不值得人喜欢的。”   傅诚动动脑子就能想出一堆好笑的往事,他笑起来可怖,闲说:“别看这小子在你面前人模狗样的,我告诉你,他被人打的时候会在地上爬——”   “小时候身上脏兮兮的时候挥拳头还会把人衣服裤子弄脏了,嘴硬,打他连句道歉都不会说。”   “他从小就被人打,可狼狈了。”   似乎想起什么,“我听那些高校里的博士教授说,傅晏这种从小被打到大的,会有暴力倾向,你跟他在一起就不怕被他打吗?”   他露出惊奇的神色,甚至有些神经质,扬声:“哦,不对,你是不是已经被他打过了,在哪里?床上?那居然还能死心塌地,小姑娘你还真是……”   宋洇方才就在考虑,傅晏倒来的水还是不够烫,溅到身上会疼但不够疼。   她猛然举杯扬手,红茶温烫,“哗”得一身,浇得傅诚满身满头。   “你他妈你——”   傅诚被人泼了脑子一懵,想骂人,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小姐打断。   少女的笑容明艳,是世间不可多得的亮色,矜持而冷肃:“不好意思,我一般不跟狗讲话,”一顿,抬眼与他对视,漆黑的眼灿若星子,“还请这只……不要吐脏话。”   “你说谁是狗?”傅诚匪夷所思,“你知不知道——”   “傅诚,傅公子,我认识你,不用像是个蠢货一样自我介绍。”宋洇先声夺人,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今日晚宴备用的生日宴邀请函,“猜猜我是谁吗?”她抿唇微笑。   金色的邀请函在灯光下泛着绚烂的光华,傅诚的瞳孔倏然收紧,似乎没想到能在一个小小的茶餐厅看到这样的卡片。   事实上宋洇不需要惧怕任何人,她心里很清楚宋清予惹不起的人是傅成煦而不是一个小小旁枝的傅诚。   “我的生日宴应该请你了吧,傅公子?”宋洇冷着脸说完,偏头喊傅晏一道离开,想起什么,告诫,“牢请傅公子不要来,太晦气,我不会高兴的。”   傅诚胡乱抹掉了身上的茶水,气愤得几乎要咆哮,又被打断。   “对了,傅公子,从进门开始,我就在给警察打电话了,你说的所有话都通过电话传到了警察耳朵里,等会儿警察先生到了,记得想想怎么解释,最好想想看喊谁来捞你。”   宋洇迟疑:“今天晚上市中心有一场宴会,能有话语权的京圈名流都去了,傅家去了八位,傅公子却没去。我想,你该是需要别人帮你撑腰吧?”   话毕,歪头一笑,惊艳无比。   而后毫不留恋离开。   -   “宋洇,你没必要帮我出头。”   雪地里,宋家的车刚刚到。   崭新的车辙将细腻的雪分割开。   西北风里传来身后人的清沉嗓音。   茶餐厅前,傅诚撞得七零八落的法拉利狼狈,滴了一串油落在雪地上,幸好天气冷,不然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严重后果。   宋洇看了眼便收回目光。   “没事。”她摆摆手,提起裙子矜持坐上车。   介于大小姐傲气的个性时常得罪人,宋洇心里对于自己能够得罪的人有一个异常清晰的认知。   傅家是可怕,可傅诚又不是傅家下一任的继承人,还不足为惧。   世人皆攀附宋清予,就算是傅成煦也指着父亲同他合作。   算不上求,但也绝对给几分薄面。   还怕一个傅诚?   “我不是说这个。”   傅晏明白宋洇心里怎么想的,但是傅诚的心里就没有所谓的“法律”,绝非正常人。   他担心的不是她得罪傅家,仅仅是担心她招惹了一条疯狗,疯狗会咬人。   “那你说说,我说的什么意思?”宋洇抬眼,指了指一侧的座位,要求傅晏,“上来。”   宋洇没等傅晏回答,就先行告知:“刚才那种情况,根本没有什么解决方法,那个傅诚一看就不是什么正常的人,我和一个不正常的疯子讲什么道理?那也太愚蠢了,对付这种人,只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一顿,与傅晏对视,“你心里也很清楚,不是吗,好学生?”   这是事实。   傅晏回答:“我知道了。”   “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宋洇不想聊这些,随口,“对了,傅晏。”   宋洇原本还在想怎么跟傅晏开口去阐述傅诚要来参加她生日宴会的事,现在想想这样突然的处理也算是件妙事。   省了个大麻烦。   “怎么了?”傅晏简单应声,闭眼时右眼跳动。   “你过生日那天,我们一起去寺庙烧香吧。”   少年歪了头,稍稍意外。   “去拜佛?”   “对呀。”   傅晏说实话:“我不信这个。”   “我以前也不信的,”宋洇轻笑,“而且最近黎潇让我去保佑她艺考顺利,她太忙,我得帮她去求个签。”   宋洇告诉他:“到时候我要顺便给自己许愿——”   “比如?”傅晏静静看她。   “比如——”   “希望爸爸长命百岁一直陪我。”   “希望妈妈永远和爸爸在一起。”   “希望自己以后遇到更多真心相待的人。”   少女有太多的贪心,好像说不完。   “还有你,傅晏。”   傅晏一怔,不觉心头一颤。   大小姐撑着下颌,在后座眯着眼眺望窗外景色。   似乎是感知到傅晏的目光,宋洇偏头与他对视,又是烂漫又是矜持,是个叫人心动的姿态。   宋洇郑重却也随意:“希望某个人事事顺遂,没有烦忧,那些讨厌的人不去打扰他,阿姨的病早点好起来,他能够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她越说越轻,好像是哄孩子,要把人的心软化。   再坚硬的心在宋洇面前都抵抗不住攻势。   傅晏不安定的心绪在一瞬间被抚平,一眼万年,也许宋洇就是有这样的本领。   他不敢动。   因为大小姐挨了过来,白皙的手抵着沙发的软座,撑着曼妙的身体,眨眼,困惑问他:“傅晏,你说会不会实现?”   傅晏嗅到她发丝的香味,清纯而撩人,传到他的心上。   他回答:“会。”   宋洇奇怪:“你不是说你不信这个吗?”   傅晏垂眼,几分无奈:“但是你信。”   因为宋洇相信,他也可以试着去相信。   傅晏听到大小姐在笑,倏然止住,似乎想起了什么,声音懊恼:“给忘记了,愿望提前说不灵验。”   “没事,只是跟我一个人说了。”傅晏安慰。   宋洇解释:“那也不行,我妈那边特别信这些,外公外婆说这样不好。”   傅晏给她想了一个主意,“我可以当作不知道,什么也没听见。”   “这么好?”宋洇深思熟虑,勉强同意,“行,你就当作不知道哦。”   “嗯。”   傅晏看着宋洇的眼睛,两个人挨得太近,呼吸交缠,窸窣碎雪声清晰。   宋洇滑到他的耳边,“唉,傅晏,你这样任我使唤,我会开始期待你的生日。”   傅晏一怔,偏头看她,似乎没有听明白。   可分明嶙峋的喉结在苍白的喉上滚了一轮。   少女笑,目光极具侵略性,她和他的父亲一样是个极佳的机会主义者。   樱唇启合,聊起一些既定的事实,“因为那天过去,我们就都成年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8 22:20:59~2023-05-19 23:1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啤酒拿铁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58:懵懂暧昧   ◎他愿她所愿皆能成真。◎   傅晏一直在考虑该给宋洇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寒冬深处的花店, 富贵竹枝叶苍翠。傅晏帮店里的老板娘修剪了花枝,店里的月季花不耐寒也不耐热,要定期驱虫。   他压低了头上的鸭舌帽,店里的小妹问他怎么了, 傅晏摇摇头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自从上次在茶餐厅见了傅诚,便总有若有若无的视线跟着他。   手机显示有医生的来电, 傅晏躲到卫生间接了电话, 医生说按照Natale教授那边的方案邓清月下个月就可以手术, 要他尽快去缴手术费。   “邱医生,大概要多少?”   对面那头的女人一阵静默, 说了一个天文数字。   昏暗的洗手间, 抽水声频繁,傅晏穿过隔间看到洗手池上斑驳的镜子, 沾染雾气, 依稀有他的轮廓,面容看不清楚, 却可以肯定没什么笑容。   “我知道了, ”傅晏应了声,“我会尽快准备的。”   他闭了闭眼,听到店里小妹在喊他。   “弟弟,有客人,想包一束玫瑰花,来帮忙。”   傅晏应声, 将手机塞进口袋, 快步出去。   ……   年底花店繁忙, 不少人家要来买盆栽、绿植装点家里。   傅晏忙到十一点, 拎着包匆匆去网吧继续打午夜工,赶赴的路上,在转角处看到市中心一家还在营业的金店。   突然就想起来花店小妹和他讲自己和男朋友北漂,准备情人节领证的事情。   他们忙于攒钱,最后只买了一对银戒指。   小妹说的时候闲聊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傅晏忙着把颓败的花束剪断处理,匆匆忙忙回了一句没有,却倏然想起来宋洇。   少年站在十字路口,身型落寞,按低了头上的黑色鸭舌帽,似乎做下决定,径直进了店。   金店原本该休息,只是近期清仓,促销处理,便开得晚了些。   老板是个中年瘦弱的男人,正在催促自己的女儿写额外的数学练习题。   “小伙子,要哪个?”   傅晏穿过一排排展示柜,终于站定。   老板抽着烟,室内的暖气足够温暖,他就穿着长款的老头衫,移动椅子过来,吆喝:“都是一等一的金饰,好价格,性价比高,不会让你吃亏。”   傅晏的目光在玲琅满目的饰品上划过,最终落定。   “这个。”   老板扫了一眼,傅晏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一个铂金的素戒上,款式简单,但大方、有质感。   “这个有点贵哦。”老板提醒了句,伸手取了出来,将两枚铂金戒指放在黑色缎面的展示台上。   傅晏问多少钱。   老板从柜子底下翻出自己记账的账目单,然后从自己女儿笔袋里取了只黑色水笔,在干净的纸面上写了一个数字。   不算高,但对于傅晏来说是他八个月的生活费。   少年的睫毛轻颤,抬眼问:“能便宜吗?”   “年轻人,买戒指哪里有还价的?”老板无奈。   又叹了口气,解释:“你也看到了,我这边都在打折处理了。我女儿成绩不好,打算把店里货卖掉,店铺处理,带她去国外念书了,都是最低价了。”   他合上了账目单,示意傅晏看看其他的,“或者你看这个——”一顿,解释,“这一对便宜一半价格,款式差不多,只是细一点,戴起来也很好看的。”   傅晏摇头。   “不,就要刚刚那个。”傅晏看着戒指,伸手触碰,骨节分明的手摸着冷感的女款戒指圈,问,“能只买一只吗?”   “哪儿有拆开卖的?这不吉利,小情侣就买一个会分的。”   傅晏笑笑:“不是情侣,没什么吉利不吉利的。”   老板稍顿,皱眉:“瞎说,不是情侣你送人家戒指干嘛?”   他想了想,叹气,又说:“我也不是非要宰你,诚信做生意。你可以买这对细的,两个人带手牵手,好看的咧。”   金店暖色的灯光下,傅晏垂眼拒绝。   “老板。”少年静静吸了一口气,沉声说出了恳求。   -   【因因:早上好。】   傅晏生日那天宋洇起得很早,她不是一个爱赖床的人,但也做不到天蒙蒙亮就清醒。   但是那天不一样,她很期待。   宋洇洗漱完,特意挑了肃静的白裙,换上了傅晏给她买的那双平底牛筋小皮鞋,没有特意打扮。   求神拜佛最是忌讳刻意,追求顺其自然。   镜子前的少女少见的娴静,只是笑起来那股明艳劲儿还是抵挡不住。   【小狗:早。】   大小姐看了一眼忍不住就想笑。   宋洇打了个电话过去。   “生日快乐,傅晏。”   大小姐软下声调说话像是绵绵春潮,叫人心软。   彼时,傅晏在医院给邓清月送早饭,听到声响和她说了一声,去门外接通了宋洇的电话。   “谢谢。”   “我最不喜欢听人说‘谢谢’了,尤其是你。”宋洇嫌厌。   傅晏妥协:“下次注意。”   “你现在在哪里?”   电话那头问。   傅晏看了一眼小口喝粥的邓清月,女人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抬起插着滞留针的手摆了摆,示意不用在意她。   “在医院。”   “啊?”宋洇一怔,似是没想到,“我等会儿也去看看阿姨吧,然后一起去寺庙祈愿?”   “不用,”傅晏轻声,“晚点我去找你就好。”   他们聊了一会具体见面的时间地点,傅晏打开病房的门,邓清月一副了然的模样。   “是宋小姐吧?”距离上次化疗已经有些时日,邓清月的精神气儿恢复了些,她小心翼翼将碗筷放到床头。   傅晏点了点头,帮她收拾了残局。   “你多陪陪她吧,”邓清月盯着自己的小孩轻声,“小晏,那孩子喜欢你吧。”   邓清月是江南邓家富养出来的千金小姐,虽然不是顶顶有名的聪明能干,但也不笨。   她作为风波的缘由,总能参透些。   傅晏看她,没有正面回答:“妈,你好好休息,二月份Natale教授联系了美国那边的研究所,配合军.区医院给你做手术。”   “这个我知道,邱医生跟我讲过了,”邓清月将因为长时间输液而干枯蜡黄的手塞进被窝,突然问,“小晏,钱够用吗?”   “够的。”   邓清月不信。   邓清月笑话自己:“我之前带你差点连学费都交不起。”   “没事,现在已经保送了,一样的。”   邓清月疑惑:“过程不重要?”   傅晏垂眼,清醒地回答:“结果一样就行了。”   他知道邓清月什么意思。   “小晏,你应该回傅家的。”她轻声。   邓清月从三年前确诊癌症开始就一直催促傅晏回傅家。   傅晏皱了眉,冷淡回答:“我先走了。”   邓清月有些气,欲言又止:“你这孩子……”她的气儿一时喘不上来。   傅晏着急去看,幸好,没事。   癌症病人最为重要的还是心情舒畅,傅晏不想气她的。   邓清月拍拍他的手,“傅家虽然不是好地方,但是傅晏,你在我这里就等于背了一个大的拖累。”   傅晏真的不懂她,问:“所以你想我怎么做?”   邓清月知道傅成煦搞垮他们邓家的证据在哪里,傅晏回傅家,还有谁能救她,她自己吗?傅成煦就盼着邓清月早点死,又怎么可能有半点援手。   “妈,你好好休息。”   邓清月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影,再次叫住了他:“傅晏。”   她的小孩终究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在最贫瘠的土壤长成了参天大树。   “去陪宋洇?”   傅晏解释:“提前答应好她的。”   邓清月明白:“多陪陪她吧,我亏欠她。”   又说:“小晏。”   傅晏始终没回头,骨感冷白的手按在病房的门上,问:“怎么了?”   邓清月闭了闭眼,靠着病床柔软的枕头上,郑重:   “妈妈终究不是好的妈妈,但还是要说——”   “儿子,十八岁生日快乐。”   傅晏眼波微动,答了一声“嗯”,轻轻带上了门。   -   到宋洇家时还没有到约定的时间,大小姐从三楼的窗户口下看来,同他招手。   五官明艳,衣着清纯,神色生动至极。   司机等候多时,带他们去郊外的山寺。   山寺外,腊梅冷香,人群如织。   前两天京城连绵大雪,近些日子老天爷倒是安分,晴朗干燥,落满山头的积雪也都融化。   山前的阶梯太多,拾阶而上。   宋洇有些后悔穿小皮鞋,该选个不磨脚的运动鞋,走上几步磨得疼痛,要歇息片刻。   后山十二点时敲钟,微弱的响声会像是水波潋滟荡开,逐渐沉厚。   山中不清静,太多求神拜佛的人来来往往,像是凡尘俗事出入烟火不可避免的每一天。   日上梢头,骄阳正午。   山寺前千级台阶要走上一个时辰,宋洇累得心里头抱怨,却不敢吐露怨恨半分。   傅晏问她要不要背。   宋洇心动之余,却还是扭开脸说:“一点都不累。”   山寺的粗茶淡饭寡淡。   他们歇了几刻钟,从窗牗探看外头的世界,起身迈入庄严的殿。   一门接着一门,静谧沈稳,梵音清越。   庙宇真佛,宋洇替好友求了红签,结果甚佳。   又从僧人那里求了香。   滚滚红尘,往梦依稀。   宋洇和傅晏在人群攒动中看到彼此,举香迈入大殿,在僧人令下时齐齐弯腰闭眼,神色诚敬。   她在起身时看到少年侧影,垂眼将香火插入碾碎的香灰中,眉宇有隐隐的锐气与轻狂。   与半年前她在风雨之间发现他的那个瞬间迥异。   恍然如梦,宋洇深刻意识到傅晏真的成年。   “哎,傅晏。”   她在殿外人少处喊住他,少年脱了厚重外套给她递来备好的温水,挑眉示意她可以直说。   “你许了什么愿望?”   她昨天就与他透露了她的愿望,叫她不得不好奇他的。   傅晏低头看她,树影斑驳,盖住神色晦暗,问:“不是说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吗?”   宋洇知晓自己这样不好,懊恼说声“也罢”。   却又嘴硬,再三:“真的不告诉我?”   傅晏摇头。   “为什么?”   傅晏现在很少拒绝她了。   冬日没有飞鸟,没有鸣蝉,只有腊梅的香与融化的雪。   他在三九寒冬,神色淡漠,周身被浸润在古寺的氛围里,虔诚却克制地告诉她:   “因为在意。”   宋洇迷茫:“你最在意什么?”   傅晏不语。   他最在意什么不得而知,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愿她所愿皆能成真。   -   山寺偌大,明明上山时宋洇累得汗湿衣襟,却在下山前几分留恋。   “这个——”   宋洇喊傅晏到寺庙角落,不同于前殿的求签,这里贩售的是简易的福袋。   僧人介绍:“福袋中包的草药,可以提神驱虫,配有诗句,大多都是圆满喜乐的意向。”   宋洇要了两个。   “我想要这个红色的。”她的手指停住,偏头问傅晏,“好学生,你要哪一个?”   “旁边的吧。”   宋洇不满意:“旁边的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傅晏伸了手,帮自己拿了一个,又把宋洇的交付到她的手里。   宋洇随福袋赠的诗句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她凑过去看傅晏的。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宋洇皱了眉,忍不住质问:“这是好的意向?”   意思不是必将经历山雨欲来?   僧人行了礼,不做解释。   宋洇想生气,她听江南外公外婆的话,不随意求签,但福袋说好了“圆满喜乐”,却开出这样的结果。   这让傅晏怎么办?   正要发作,宋洇觉察到一双手摸到了她的脑袋。   傅晏温烫的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是在宽慰。   “干什么?”宋洇瞪他。   傅晏的手指捏着诗句小纸,说:“挺好的,还复明。”结局是好的。   宋洇瞪他,想发点大小姐脾气,可最终还是克制。   “不许把她发型弄乱了,好学生。”宋洇冷声提点。   也不知道是戳中了傅晏哪一个笑点,他居然笑了起来,眉眼都弯。   宋洇扭头先行一步。   两个人一同下了山。   西沉日暮,傅晏在山脚才有空去看手机里的短信。   他的人缘不算好,但也不算差,在明嘉外、打工时认识了不少的朋友,来一一庆他成年。   扫到最末尾一条时,傅晏的眉心一跳,直觉被人监视的感觉果然没有错。   少年装作无意回头扫视,宋洇问他“怎么了”,他将手机塞回口袋,云淡风轻说“无事”。   最后一条已读短信配了一串图片。   邓清月在病房挂水的照片,被护士询问的照片,邓清月的病例单、病房号。   傅晏和邓清月早上分别的照片。   一一清晰,配好了时间地点。   来自一串傅晏认识的电话号码。   傅诚。   配文:野种,你说我把这些发给叔叔,他会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生日快乐! 第59章 59:懵懂暧昧   ◎我说过了,接近我是会下地狱的◎   【傅晏:你要做什么?】   傅晏在酒店的卫生间发送了短信, 刚刚拨了两次傅诚的电话都无人接听。   宋洇在微信里催促他去切蛋糕,傅晏拽紧了手机,给医院的医生打了电话询问情况,得到没有异常的回答后, 转身前赴私人包厢。   在推门而入前, 他收到了新的短信。   【傅诚:不做什么。】   【傅诚:想让你痛苦罢了。】   少年按在门板上的手用力到青筋凸起、指节泛白。   晦暗的情绪沉在眼底,他收回手, 问傅诚要怎样才可以不把消息发给傅成煦。   【傅晏:我不会回傅家。】   【傅诚:傅晏, 你逗老子呢?你不本来就不配回傅家吗?】   【傅诚:我要你给老子道歉。】   【傅诚:野种, 给你机会了。】   包厢的门前,国际酒店的灯光华贵, 一门之隔天堂地狱。   人的恶意可以无缘无故, 也可以滔天巨浪。   傅晏看着发过来的消息,喉咙口发紧, 神色冷得要冻成冰。   许久, 他打字。   【傅晏:好。】   【傅诚:那就明晚,到市中心君晤会所A厅, 老子要你跪下来哀求。】   【傅诚:不来, 我让你身边人都痛苦。】   【傅诚:说到做到。】   消息就此终止。   傅晏不相信傅诚只要这么简单的条件就善罢甘休,但是眼前的门已经自行打开。   “傅晏?”   明艳的大小姐探出了脑袋,她等了许久,没见到人自行出来找人,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正处理消息的少年。   傅晏将手机锁屏,塞回外套口袋。   “怎么在这里等着?”宋洇疑惑又催促, “快进来!”   她提前预定了国际酒店的动物奶油蛋糕, 很小, 只有六寸, 两个人吃正合适,是专门买给傅晏过生日用的。   就等着傅晏来切蛋糕。   “进去吧。”傅晏垂眼,按着口袋里的手机,不动声色。   宋洇没有在意到傅晏的沉默,跑到傅晏的后头,搭在他的肩膀,把少年推到了位置上。   “吃蛋糕啦,不要想其他的事情。”大小姐凑到他耳边命令,语气少见的温柔体贴,像是那些亲昵的邻家妹妹。   宋洇帮今天的寿星做了全套准备工作。   蛋糕盒打开,卡通的生日帽被强制性带到了少年头上,几分违和,宋洇还偷偷笑。   私人包厢里,灯光被熄灭。   “快许愿吧!”宋洇催促。   傅晏第一过这么大阵仗的生日,听话地闭了眼,可眼睫却在颤动。   他听到桌子对面的大小姐嗓音清甜,交代:“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宋洇撑着下颌说了自己准备的惊喜,“好学生,期不期待?”   蛋糕上的烛火在摇晃,却不那么温馨。   傅晏迟缓地点头,回答:“很期待。”   他被傅诚分了心,却是真心诚意地感受到宋洇的温暖。   私人包厢的桌子不算宽大,大小姐起身,帮傅晏把蛋糕上的蜡烛吹灭。   少女的腰肢纤细,眼睛里像是沉了璀璨星河,仿佛要把人溺毙。   方才傅晏去洗手间的功夫,她偷偷在身上喷洒了香水,傅晏嗅了出来,是带着奶香的甜,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温柔而甜美。   离得近了,那股亲和的奶香味便把他笼罩,让人头脑发昏。   “从法国带回来的,百达翡丽的瑞士表。”   听到叫人满意的回答,大小姐嘴角一咧,露出一个甜津津的笑容。   她纤细的手伸进了自己随身带着的皮包,摸出了一个精心包裹的小盒子,递过去给他。   宋洇贴心介绍:“打开看看?这是那边的人送给我的礼物,但很遗憾,是男款,我带不了。”只能留给男朋友用了。   后面半句宋洇没有说出口。   傅晏看着礼物,目光上移,落在大小姐生动的脸上,眼波微动。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轻声:“晚些拆吧。”   “可以。”   宋洇将切蛋糕的刀递了过去,他们分食了这块小巧精致的蛋糕。   宋洇突然想起来晚上的安排:“晚点我有事,爸爸让我去郊外的酒店看看,检查一下生日宴的流程,得先走。”   傅晏给她递了擦拭的纸巾,应下。   大小姐抿唇笑,诱惑他:“会不会想我?”   傅晏出乎意料地没答,只静静看她。   -   天色转暮,傅晏站在地铁的换乘枢纽联系了Natale教授。   手机收到了大小姐的新消息。   【公主:我抵达明天的酒店了,在四楼。】   傅晏回她“好”。   【公主:你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事情了?吃蛋糕的时候有些走神。】   【公主:我在厨房里看菜品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厨师给你做?】   傅晏一怔,抬眼看广告牌玻璃里倒映的自己。   【FY:是有些事。】   【公主:严重吗?】   傅晏最终还是直言。   【FY:很严重。】   【公主:需要我帮忙吗?】   地铁从远处驶来,有如山谷震动的轰鸣,少年压着头顶的鸭舌帽,匆匆忙忙上去。   这一段的地铁建在山底下,信号差,行驶时,整段地铁外全然黑暗。   傅晏一直垂眼看消息,明白傅诚无论如何一定会把消息发给傅成煦,那他终究要把这件事告诉宋洇。   帮或不帮,都不能拖累宋家。   他不该辜负宋洇的真心。   遂打字回复。   延绵的隧道,有将近十四分钟,手机的信号一直显示“叉”。   列车员用标准的普通话和英语告知车上乘客:“前方即将到站。”   “叮咚咚”的响声由远及近,地铁在缓慢停下来。   这不是傅晏要下车的站点。   地铁车厢里的电视屏幕倏然从广告跳转为紧急新闻。   车厢里的男男女女抬头。   新闻大厅里,蓝色西装的短发女士语速极快,告知群众:“就在十分钟前,郊外的云峰大酒店发生了火灾,经初步排查,极有可能是电缆井内电线或电表箱着火……”   攒动的人群里,高瘦的少年定在原地,瞳孔一瞬间紧缩。   他立即反应过来,抬手给宋洇打了电话。   那头是柔和的女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心脏像是沉入了无尽深渊,呼吸都没有了意识。   傅晏抓紧了地铁卡,也不管最终的目的地是何,在车门打开那一瞬,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身后有人在骂他“讨债鬼,急着投胎咯”也不管,只是长腿迈开,像是疯了一样刷卡出站。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傅晏拦下一辆计程车,要去云峰大酒店。   跟宋洇的聊天对话还停留在他交代的傅诚那里的情况,没有新的消息,他问她“在哪里”“怎么样”,均没有回音。   傅晏让司机开快一点。   计程车司机“啊呀”了声,说下班高峰时期,总归无法避免。   他随手调频,车载电台也播报到了最新新闻。   司机愣声,像是才反应过来,扭头问:“小伙子,你刚刚说的就是要去云峰大酒店吧。”   傅晏的手握紧了拳头。   浑身的血液都在逆行,“是。”   司机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到傅晏,少年带着的鸭舌帽遮住了神色,孤零零的,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司机也有个差不多大的孩子,不经有了几分共情。   连忙说:“我开快点,你不要急啊小伙子,你不要急。”   而后疯狂踩下油门。   镜面之中,少年的下颌线凌厉,宛若刀割,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在昏暗老旧的计程车里,皮肤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他骨节分明的手捏着手机,几乎要把完好的手机捏碎。   “小伙子,是你什么人啊?”司机忍不住开口,“你不要着急,我肯定最快速度把你送过去,你不要急、千万不要急。”中年的司机大叔也跟着着急了起来。   又说:“你要是不想说也可以,但是你现在这个状态不太对啊,跟我说说话吧,平静一点,不要慌啊。”   傅晏没说话,许久抬眼,在后视镜里与司机偶然的视线对上,吐字:“不慌,我没事。”   声调末尾几分颤。   酒店外已经架起了围栏,橙色的消防员已经赶到。   华贵一时的云峰大酒店沉寂在一片火海中,宛若红莲潋滟。   高耸入云的酒店此刻半栋楼都在肆虐的火光里,黑烟滚滚,隔着半里路都可以闻到。   傅晏抬眼的一瞬间只觉得那颗再坚硬不过的心脏都停滞,连说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给钱的时候根本来不及等   司机找零,就冲下车。   司机准备兑钱,“哎”了一声,抬眼发现傅晏已经跑远,连忙把钱揣兜里下车要给他。   负责的消防员和警察看到冲上来的少年,急忙将人拦住。   他们准备警告几句“不要干扰公务”,赶上来的司机护住了傅晏,解释:“只是一时心切,这孩子有重要的人在里面。”   傅晏拽着手机,几乎听不到周边的声响。   被司机提醒,才知道有了陌生来电。   他没有心思接,但那个电话一下子打了三次。   第三次,傅晏接听了。   “喂?”   清甜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是宋洇。   傅晏一瞬间止住了所有的呼吸,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还好好的?   “哎,好学生,怎么不说话?”   傅晏一顿,不能思考的脑子终于开始运作,压住嗓音答:“没,这边有点吵。”   宋洇“哦”了一声,交代:“我这边出了点事,去的酒店好像电缆井内电线老旧着火了,我刚刚在厨房听工作人员说一楼防火灭火装置突然全部启动,就让大家一起撤离了,幸好幸好,你没有看到,这里火势非常大。”   傅晏瞥了眼身侧的司机,小声说了句“她没事”,司机双手合十说“那真是谢天谢地”,怕打扰他们接电话,还特地轻声说的。   “你没事就好。”   “大家都没事。”   傅晏在人海中寻找宋洇的身影,问:“宋洇,你的手机呢?”   “刚刚走得太急,我怕出事,让大家什么都别带,直接出来了,手机留在火场里了。”宋洇烦躁,“这次没什么人员伤亡,幸好明天是我的生日宴,酒店清了场,没什么客人,消防员那边把楼层高的工作人员也救出来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傅晏的目光顿在,在茫茫人海中锁定。   消防车旁,俏丽的少女套了救援队的外套,还鲜活,傅晏的目光柔和下来。   “那就好。”   “嗯。”宋洇点点头,“就是我的手机……对了,你刚刚发消息和我说什么事来着的?”   傅晏垂下眼帘,失笑:“也没什么。”   “真的?”   傅晏温柔:“真的。”   “好吧。”   傅晏笑笑:“你平安就好。”   “我刚给爸爸点个电话,他应该和孟晚枝说了,她电话进来了。”宋洇迟疑,“你好好照顾阿姨,我先挂了。”   “好。”   宋洇宽慰地笑笑,“有事和我讲。”   “一定。”   傅晏谢过了司机大叔,一个人独立离开。   少年的身影单薄,摘下帽子时,碎发因为出冷汗而润湿,一双冷恹的眼眸眼尾少见地泛了红。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在记者和围观者的人流中逆行。   着火的大楼在他的身后,染红了半边漆黑的天空,像是一场无尽诡谲的深渊地狱。   心脏从天堂到地狱,又回到人间。   傅晏打了电话到傅氏的总部,点名要找傅诚。   秘书小姐笑得矜持,问话时几分不屑:“请问您是哪位?找我们经理有什么事?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先生。”   傅晏走进昏暗没有路灯的街道,一字一顿:“麻烦转告——傅晏要跪下来给他道歉,就现在,在老地方,不见不散。”   -   傅晏小的时候,邓清月在一个钢工里上班,早四晚十一,十八个小时班制,中间留一个小时吃午饭、晚饭。   这个钢厂不符合劳动法,前些年被人匿名举报,倒闭了。   新老板拍下地皮后,还未做好规划,便一直荒废闲置。   傅晏在钢厂的住宿楼里,跟邓清月住八人间住了八个月。   因为他是个男孩,和女员工终究男女有别,邓清月被说了不少闲话。   刚开始几天他还能厚着脸皮,后来邓清月被同事动手欺负,傅晏只能拖着被子睡在过道。   再后来,邓清月辞职了。   傅家人对于他们的动向清楚得很,傅晏一开始不懂,以为是妈妈欠了别人钱被打,后来才知道怀璧其罪,邓清月知道得太多,傅家人要他们死,但又看蝼蚁一般,高傲地只是限制他们生存的可能性,要他们痛苦。   傅晏就是在钢厂里认识的傅诚,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小孩子,他总是打他。打得狠,不只是寻常的恐吓和惊吓。   现在想起来,还是噩梦一般。   夜色里,傅晏蹲在钢厂住宿楼旁边的废弃车间。   昏黄的电灯还是之前的旧款式,伤眼睛,不大亮。   傅晏已经摘下了包,藏到了进来的过道里。   因为里面还放着别人送的礼物。   “哟,还挺怀旧。”   傅诚进来的时候,手里吊着一串劳斯莱斯的钥匙,头一歪,咧嘴嘲笑。   他一头黄毛,嫌弃地看了眼上了灰的坐凳,几分犹豫还是坐了下去。   “这么踊跃来跪我?”   他就翘着二郎腿坐在傅晏的身前,心情大好,“还是少见野种你这么上道。”   傅晏戴着鸭舌帽,蹲在角落,高大的身躯不像幼年时那么窄小,盘曲在一起,好似束缚不住。   他弓着身体,冷冷地抬眸,问:“你在短信里说的‘动我身边人’是什么意思?”   傅诚一怔,不羁的神色收敛,但很快放荡大笑。   “哎,你说呢?”傅诚还是爱穿皮夹克,下身是牛仔裤,脚上蹬着的黑色皮靴踹到了傅晏的身体,许久没有移开。   他举例子。   “比如你那个痨病鬼妈?”   “你那个姓郑的傻小子同学?”   他略思考,点点头,“哦,还有你抱上的新大腿,宋家那个大小姐。”   傅诚还是有点脑子,“那姑娘真不错啊,只可惜瞎了眼看上了你,医院那边就是她帮你联系的吧?你猜我要是告诉叔叔,她和她们家是不是会挺惨的?”   傅晏目光不移,还是面无表情看他。   傅诚从兜里掏出烟盒,一看只是普通的黄鹤楼还挺烦躁,“哟,我那个蠢货助理,买错了烟。”   但想想凑合,他低下头叼在嘴里,点燃了烟草。   傅诚威胁:“这种女孩子……我要处理的话,可有太多办法了,傅晏你是知道的。”   傅诚夹着烟,眯眼看眼前狼狈孤零的人。   他吐了口烟雾,感慨:“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你也有服软的一天。”   傅诚高高在上,视人如蝼蚁。   “别动她。”傅晏看着傅诚。   “不动她?还有你母亲是吧?”傅诚歪了头,觉得好笑,“傅晏,你是不是太贪心了,要的太多,忘了自己是谁啊?野种。”   傅晏没理会羞辱,只是问:“答应?”   少年的目光在朦胧光晕中落在眼前人身上,他的整个身体都陷落在傅诚的黑色影子里。   “谁知道呢?”傅诚无所谓,凑过去,靠到了傅晏的耳边,轻声,“你先跪了试试?说不定本少爷心情好,给你一条生路。”   废弃钢厂车间里,宛若一片废墟,片片瓦砾散落在地面,水泥地的缝隙里甚至长出了杂草。   没有半点希望的痕迹。   “你得答应我。”傅晏直愣愣盯着眼前人。   傅诚嗤笑,落在傅晏身上的脚用力把他一脚踹到墙上,残忍地告知:“我不。”   身体触碰到水泥墙面,傅晏发出一声闷哼。   傅诚能够有无止境的恶意,但是为什么要收敛?   “傅晏,实话告诉你,我肯定要把你妈的消息告诉傅成煦的,时间早晚罢了。”   傅晏眼底有情绪在跳动,问:“那是什么时候?”   傅诚咧嘴笑,恶劣:“那我哪里知道?你哪天不跪在我面前,不卑微地像条狗,我就哪天告诉他。”   傅晏没说话。   电灯因为年久失修,一瞬间熄灭,又重新亮了起来。   “跪下吧。”傅诚催促。   他的脚背敲打在傅晏瘦弱的肩膀,要让他如自己心意。   “还不跪啊?磨磨蹭蹭犹豫什么呢?”   傅诚眯眼,将指节夹着的烟塞进嘴巴里,“说起来,我还想搞那个宋洇,是宋家大小姐吧——”   他的唇齿发音因为含着烟而不大清晰,闲说:“那姑娘不错,操.起.来应该更好。”他笑笑,“你喜欢她吧?你说我要是把她搞到手,你应该更痛苦吧?”   盘踞在心底的火苗瞬间从微小膨胀,也许只要一句话,精准刺激到神经。   傅晏的心中有根弦崩掉了。   傅诚还在嚣张:“到时候,野种你跪着,我操.给你看。”   电灯又在明灭,傅诚咂了嘴,抬眼去看。   傅晏捏紧了拳头,突然想起来傍晚看到的郊外火光。   和他心头的火一样的狂野肆意。   他缓缓地起身,突然上前拎住了傅诚的衣领,让他踉跄了好几步。   “你干什么?”傅诚始料未及,但未多想。   下一瞬,傅晏就已经挥起了拳头,一拳把傅诚打在了地上。   “你打我?”傅诚捂着脸,纯然愤怒,想要起身还击,可是被眼前人钳制住。   傅晏拎着傅诚的衣领,逼迫他与自己对视。   少年冷声:“打的就是你。”   傅诚大叫:“你妈的。你真的有暴力倾向啊!”   “卧槽卧槽卧槽!傅晏你他妈的,你个要死的野种,老子马上就把消息发给傅成煦,让他搞死你妈和宋家!老子要弄死你,卧槽你他妈的打得好疼,你他妈的敢打老子。”   傅诚疼得“嘶嘶”直叫。   “你妈的,你他妈的,老子要骑在宋洇的身上,让你悔不当初——”   又是一拳头。   傅晏平日里冷淡的语调此刻半点不平稳,眼神阴鸷地看着他:“你说的对,我的确有暴力倾向。”   傅诚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有病。”   “我是有病。”   傅诚想要踹开傅晏,但被傅晏用膝盖抵着后脊,靠到了地面。   年久失修的工厂车间,有浓重的霉腐臭味,叫人作呕。   大抵是傅晏打得太疼,又或是傅少爷没怎么被打过,护着头,哭嚎:“傅晏,你他妈的别打了,这里有监控!你他妈的打了我,我晚点就去报警。”   傅晏笑了,他坐到了傅诚的身上,“傅诚,你一个法制咖还知道报警啊?”他嘲笑他,说话时还有用力过猛的急促,“不过,你要说摄像头吗,我来的时候就用垃圾袋罩住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看着身下的人,冷声:“今天就打你两下,别要死要活地嚎了。”   傅诚愣愣地松了手,问:“你他妈的真的不打我了?”   傅晏气息中发出一声笑。   他成年了,还有期待的人要见面,怎么可能毫无牵挂搞他。   傅晏伸了手,傅诚浑身僵硬,骂:“傅晏你他妈的要干嘛?”   傅晏从傅诚夹克口袋里取了黄鹤楼,他坐在傅诚身上,颠出一根细烟,借用了雕花的金色打火机,摩挲电话砂轮,将烟点燃。   他生疏地吸了一口,味道呛人,不好闻。   “野种,你知不知道打了我,我出门就让傅成煦知道你妈的事……”   傅诚脸上斑驳青紫。   “知道。”傅晏吐出一口烟雾,吸了两口才发觉也没有那么难接受。   他抬了手,傅诚以为又要打他,连忙避开了脸。   “我他妈不让傅成煦知道,你别打了。”   傅晏寡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突然露出一个惊人的笑容,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将他的侧脸往地面按了按,“傅诚,你说的话我一直都不信的,我只相信我对你的判断,别在那里废话。”   傅晏斜了眼看他,倏然咽了口口水。   “你他妈的什么判断?”   傅晏颓丧地抽着烟,垂眼时眼神像是没有生机。   傅晏说:“你会把邓清月搞死,把宋洇糟.蹋,让我痛苦——你就是这样。”   傅诚骂:“你他妈的在说什么屁话。”   傅晏懒得和他再计较,拧到了傅诚的后颈,叼着烟恶狠狠地告诉他:“傅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觉得我孑然一身真的怕你吗?”冷笑,“如果她们出事,我绝对让你后悔来过这个世界。”   “你把邓清月的消息告诉傅成煦,我会弄死你。”   “你敢动宋洇一个手指头,我和你一起死。”   傅晏笑得和平日冷静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疯得几乎让傅诚冷汗直流,连手指尖都在打颤。   傅晏垂眸看他:“你出门敢把邓清月的消息发给傅成煦,我坐牢也要让你后悔。”他那双眼睛,颜色浅,此刻便像是冻人的坚冰,“你是知道的,傅成煦想让我回到傅家,因为我暂时是他唯一的儿子,到那个时候,你绝对是逃不掉的。”   傅诚又骂了一句脏话,但被这样看着,连连说:“是是是。”   傅晏弯腰凑过去,阴鸷告诉他:“傅诚,敢动我身边的人,我他妈的不要命,也要你的命。”   而后起身,按低了头上的鸭舌帽,叼着那根没吸完的烟,头也不回离开。   -   外头夜色正浓。   天空又开始下雪,傅晏叼着的烟已经吸完。   明明世界无暇洁白犹如冬日童话,可他的世界却好像分崩离析。   密雪声簌簌,也许有的人就是不配被爱慕。   傅晏沉默着将那根只剩下烟头的黄鹤楼扔进了垃圾桶,眼圈不经意间红了一片,他抓了自己的头发,却又还是深深吸气平复心情。   他冷恹青涩的面容上有和傅诚搏斗留下的刮擦痕迹。   傅晏还是觉得烦躁,他很少这样没办法控制情绪。   隔着背包摸到宋洇送他的礼物。   价值连城的瑞士表,还有一只丑陋却亲手制作的小狗。   也许这就是宋洇的喜欢,昂贵又平易,谁都拒绝不了。   傅晏闭了眼,撑不住呼吸困难,眼眶湿润。   他缓缓神,拨通了宋洇的电话。   宋洇还没睡,刚刚给自己的各位亲朋好友交代了“真的没事”,条件反射地说:“好学生,我安安全全到家了。”她怕他担心,说得急促。   可是傅晏要说的不是这些。   他顿顿看满天飞雪,只觉得也许属于傅晏的冬天永远不会过去。   深处黑暗中的人不该期待暖春的到来。   “宋洇,我们往后不要见面了。”   傅晏目光寡淡,嗓音微微的颤,但好在不明显,没有泄露半点情绪。   宋洇一愣,疑惑:“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傅晏轻描淡写。   “是不是你今天说的很严重的那件事?”她急声。   “不是。”   宋洇深深吸气,“你在跟我开玩笑?”   “我没有。”   宋洇生气了,“傅晏,你知不知道自己说谎的时候都会停顿半秒钟。”   傅晏听她讲这样的话,竟然还想笑。   却还是停顿半秒,说:“没有。”   “傅家的人又找你了?”宋洇质问,“傅成煦?还是傅诚?”   傅晏想继续说谎,却终究骗不过她。   他闭了闭眼,语调寡冷:“宋洇,我说过了,接近我是会下地狱的。”   这个冬天终究太漫长,漫无边际。   世界碎裂成齑粉,像是永远拼凑不出一个还算可以的圆满结局。   宋洇站在卧室的窗前,看着同一片天空下的飘雪,突然扭头,叫家里的阿姨帮忙联系司机备车。   她忍住心头的复杂而酸楚的情绪,冷着声,像是个骄傲的真正的大小姐,做出判断:“你就是在开玩笑。”   “你不喜欢我?”她质问。   电话那头没有否认的声音。   宋洇一字一顿,目光冷然。   “你在哪里?我去见你。”   宋洇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清醒而心痛,告诉电话那头的人:“傅晏,我们之间我才是主导的那个人,我想你应该知道的,你没权利说这个。”   她和傅晏。   她说了才算。   “傅晏,我现在就要见到你,到我生日结束的那一刻。”   “你不准逃开。”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转都市啦感谢在2023-05-20 23:03:24~2023-05-21 23:3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7293889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434660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60:再度暧昧   ◎在说我?甜的?◎   上大学的时候, 宋洇曾经刷到一条知乎问题。   问题描述是“强迫喜欢的男孩和自己在一起,会有好结果吗?”   她记得高赞的回答是“强扭的瓜不甜”。   1.7w赞。   答主语重心长地评论区劝:“妹妹,再喜欢的人也不喜欢被挫伤尊严,哪怕这个男孩有那么一星半点喜欢你, 你这么一闹, 也只会剩下怨恨。感情这个东西自由心证,全凭感觉。厌恶一旦生长便难以退却, 听哥一句劝, 千万不要强迫别人, 除非这个人已经跪到你面前,没有任何尊严了。”   七年后, 宋洇在傅晏的家中又刷了这条回答。   她莫名觉得这个回答不是那么准确。   彼时夜色已深, 万家灯火在窗外尽收眼底。   傅晏的家在市中心最繁华昂贵的地方,千楼万阙, 车流如水。   宋洇丢下学长传来的诉讼建议, 想起来很多年前她逼迫傅晏跟她在一起的样子。   她一直都是个聪明人,不会蠢到看不出来傅晏喜欢她。   可恐怕最过分的事也在于她明明知道一切的根结, 却还是一意孤行, 不论后果,强行修改了另外一个人的意愿。   傅晏不是不想跟她在一起,是不能。   窗台下,女人不再是七年前青涩的模样,明艳的感觉更甚。   纵然是素面朝天,长发散肩, 也动人得叫人心惊。   宋洇倚靠着栏杆, 突然想跟傅晏开玩笑, 打开微信逗他。   【因因:哎, 傅晏,你说强扭的瓜甜吗?】   手机震动了几声,宋洇纤细的腰肢塌下去,垂眼去看。   【FY:怎么了?】   回得及时。   【因因: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突然觉得强扭的瓜好像也挺甜。】   一顿,又补充。   【因因:哪怕晚熟好多年。】   她自己把自己逗乐了,听到微信“滴”“滴”的提示音。   傅晏直接给她发了语音,1''。   又紧跟1''。   宋洇点开。   “在说我?”   “甜的?”   宋洇在周起樾和周玉笙那里受得气突然都消散得干净。   她软声给傅晏回语音:“你不要胡乱对号入座,我说瓜,没说你。”   “真的?”   低沉的嗓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几分失真,宋洇被问得心头一颤,搪塞一句“真的”,不再搭理他。   下午,许屹那边已经代理上诉,按部就班告周氏药业,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唯一意外的是宋洇没等到周氏药业宣布“取消婚约”的消息。   傍晚时分,宋洇给周玉笙打了电话催促,对方显然并不愿意待见她,问她这么着急做什么。   周玉笙冷声说:“才几个小时,宋洇,这是有了靠山就忘本?这么着急摆脱我们周家?”   宋洇知晓周玉笙那张颠倒黑白的嘴,也没生气,重申:“周玉笙,你答应我的。”   周玉笙这才懒着声音说:“后悔了不行吗?起樾不是去找过你了吗?这孩子以往不怎么喜欢你,现在要分了,突然就意识到你的好,你要不然再考虑考虑他。”又说,“宋洇,我就这一个儿子。周氏药业不会倒,也不能倒,以后整个周氏药业都是他的,你嫁进来,和起樾一起拥有仁心基金会和周氏药业,不好吗?”   这套说辞宋洇不信,甚至觉得恶心。   女人笑了,倒也没拆穿,只是反问:“仁心基金会原本叫什么,周玉笙,你不会忘吧?”   她抬眼,下了最后通牒,“周总,上午和你的交涉我录了音,我想如果舆论威逼,公众如何抉择并不是什么难以判断的事,经历了这样的磨难,那时的周氏药业何去何从,你心里早就该有判断。”   “周玉笙,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主动宣布取消婚约,或者我自己来。”   宋洇冷声,“做与不做,随你。”   然后把电话挂了。   现在几个小时过去,宋洇扫了眼微信的好友申请,周氏药业那边已经有人来对接,说是为新闻发布会的事。   应该就是她所期待的“取消婚约”。   宋洇通过了请求,手机上方跳出电话邀请。   是傅晏。   她以为他会揪着“瓜”的问题继续闹她,没想到是句报备:“洇洇,我晚点回去。”   “好。”   傅晏晚上要去一趟傅家,说是傅成煦身体不行了,他本身就有一堆慢性病,尤其是肾脏功能,衰竭得厉害。   好像是吃抗抑郁药的副作用。   傅家的年轻一辈也不怎的,坐牢或是迁居海外,宋洇隐隐知道其中的缘由,但不想去深究。   “不是什么大事。”傅晏在电话那头,提起傅家人声音没什么起伏。   宋洇应声:“嗯。”   她轻声安抚:“好好去处理吧,等你回来。”   -   傅晏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宋洇没睡多久,梦浅,听见声响便醒了,看了眼手机的时间苦着脸,踩棉质拖鞋跑到外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还没睡?”   傅晏进门小心,动静不大,可还是闹醒了她,几分歉疚。   男人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少见地戴了眼镜。   是金丝边的。   “也没有。”   宋洇仰头咽下水,她乖巧地穿了棉质的长款睡衣,跟之前傅晏见到的那件不一样,“正好渴了,来喝水。”   她给傅晏也倒了一杯水,问他:“要不要喝啊?”   男人穿了一件黑色贴身的羊绒毛衣,在室内唯一一盏灯光下,被镀上朦胧的暖光。   他接过水捧着,偏偏要拆穿她:“等我很久了?”   宋洇否认:“怎么可能?”她有一堆借来论证的例子,“晚上回来跟学长聊上诉的事情,聊到凌晨一点,很困,白天还要去见他,哪儿有时间等你?”   她很忙的。   男人静静看她,浅色的眼睛透过金丝边的眼睛,就如同静水流深一般看她,像是掠过七年的光阴,在窥探居住在宋洇躯壳里的灵魂。   “宋洇。”   他丢了玻璃杯,凑了过去,宋洇也不知道傅晏干什么要抓她的手,他的手那么用力,她根本拽不开。   想要生气,可是他拉着她的手去摸玻璃杯。   “烫的。”傅晏一字一顿,抬眼看她,“露馅了。”   一击毙命,满盘皆输。   宋洇咳嗽一声,不说话。   许久,支支吾吾:“不懂,可能是你们家的玻璃水瓶保温效果好,我都睡了三个多小时了,还那么烫。”   她偷偷看傅晏,男人目光不移。   宋洇干脆自暴自弃:“算了,是又怎么样?”   她一个寄人篱下的,等等家里的主人怎么了?   宋洇嘟囔,漂亮的眼眸潋滟有水波,生动地瞪他:“我说过了,要‘等你回家’。”   她说到做到。   只是不像是说什么体贴的话,倒像是埋冤。   傅晏看她把手一点点缩回去,就撑着下颌静静看她,然后笑出声。   宋洇瞪他的凶狠眼神更明显了。   傅晏说话她都不搭理了。   男人即时认错:“我错了。”   宋洇表情舒坦起来,“错哪儿了?”   “不该错怪你。”   “你错怪我什么了?”   “喝水的事,是我家的玻璃水瓶保温效果好。”   宋洇冷哼声:“这还差不多。”   女人面色散漫,起身,继续说谎话,“行了行了,我要回去继续睡觉了,睡觉口干,醒过来人都饿了,不知道睡不睡得着了。上午九点还要去律师事务所再看看。”声音带着软,打了个哈欠,眼尾坠着惺忪的泪。   她摇摇晃晃进了客房,盖上自己从花园小区搬出来的软被,刚被睡意席卷,就听到轻轻的敲门声。   “不许进。”宋洇没睁开眼睛,“有事吗?”   “吃点水果?”   声音从门旁边传过来。   宋洇疑惑,睁眼:“吃水果干嘛?”又大发慈悲,说,“进来吧。”   周遭一片黑暗,只有模糊的傅晏的轮廓。   “不是饿了吗?垫垫。”傅晏沉着声音同她讲话,“一直饿着会睡不着。”   宋洇迷蒙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子,确实饿了,都快贴后背了,但是困意站了上风,更困。   “不吃了,会胖。”宋洇在床上扭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他,“而且我刷牙了。”   记忆就在那里断片了。   宋洇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她偏了头就看见放在床头的水果。   有草莓、樱桃、蓝莓,还有几块甜瓜。   傅晏切得精细,旁边放了一根银色的叉子。   垫了张纸条,应该是他去公司之前留的,笔墨尚新,没有完全干。   【可以试试,瓜甜不甜。】   宋洇一顿,立马联想到她同他开玩笑说的“强扭的瓜晚熟且甜”,他哪里是在说瓜。   宋洇拿出手机,告诉他。   【因因:不甜。】   回复稍慢。   【FY:为什么?】   【因因:你这些甜瓜都过了夜,水分都干了,吃了一口就不想再吃。】   她又在装傻。   【FY:那你还想再试试吗?】   消息发过来,宋洇心尖子都跟着颤抖,像是吃了好几块松软的棉花糖。   宋洇认真地拒绝。   【因因:暂时不吃了。】   【因因:现在还不是吃瓜的时候。】   【因因:傅晏,等我解除婚约,我会期待试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1 23:30:47~2023-05-22 23:4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729388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猜我猜不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61:再度暧昧   ◎碰到你的腰窝,你就会浑身发软◎   周氏药业那边的工作人员预订了周五上午召开小型发布会, 用以取消婚约。   联系到宋洇的时候,她刚从中京律师事务所出来,冬日漫长阴郁,却也有泄露温暖的天光。   阳光正好。   宋洇看了眼通知, 对此没什么大反应。   只是查看自己的日程表时想起来周六便是保利艺术中心的舞会, 上次夏轶把邀请函给他,让她转交一张给傅晏, 她还没给。   要怎么开口呢?   宋洇撩起耳畔的碎发, 看着两层的公交车从街角而来, 缓缓驶过。   突然手机震动,收到新的消息。   【黎潇:宋洇, 你和傅晏又在一起了?】   老街的路口, 女人一身黑色羊绒大衣,悬挂着棕色托特包, 妆容精致, 明眸潋滟,眼底几分惊讶。   许久没收到黎潇的消息, 没想到是在这个时分。   【黎潇:我看了傅氏的直播了, 说的是你吧?】   宋洇生疏回复。   【因因:没在一起。】   【黎潇:跟我还不承认呢?】   【黎潇:傅晏可说了,他在“追人”,还是“别人的未婚妻”,不是你会是谁?跟我就没必要害羞了吧。】   那场直播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事了,舆论发酵哗然,有不少国内的网友想要去深扒宋洇的身份, 碍于傅家的手段, 愣是半点消息没泄漏出来。   倒是傅晏出了名。   “男小三”的人设不是什么正面形象, 但大抵是傅晏脸好看, 又被冠上了奇怪的“霸总”人设,居然有涉世未深的妹妹追捧。   应该是嘉汇的公关部引导舆论发酵后的结果。   【黎潇:总不可能那么大一个如意郎君放在那里,你不想答应吧?】   【黎潇:真羡慕你,能跟年少时喜欢的人在一起,很幸福吧?】   熟悉的对话框恍如隔世。   她们已经长达四年没联系了。   一长串的问题让宋洇不知道从何回起,最终她只能违心地回答。   【因因:嗯。】   七年前宋家破产的时候,黎潇作为宋洇最好的姐妹接济了她几次,两个人生活圈层不再相同,但还算有些联系。   一直到四年前黎潇嫁人性情大变。   黎潇一直都是个离经叛道的女孩,高中的时候把头发挑染成绿色,穿衣服是运动款,会滑滑板、射击骑马,还热爱高空跳伞、极限运动。但四年前她被迫嫁给了不喜欢的人,对方比她大一轮,她逃婚却被家里抓了回去,直接打伤了一条腿,不到半个月就怀了孕。   宋洇找过黎潇,但她一个被世家圈子隔绝在外的人根本见不到她。   真正见到黎潇时,她的身边已经带了保姆,抱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   【黎潇:总归要嫁人的,选傅晏比选周起樾要好吧?】   【黎潇:傅晏看起来还挺喜欢你的,要是结婚了,你可得好好抓牢他。】   宋洇不喜欢这样去定义“婚姻”,但可以心平气和地回答她。   【因因:潇潇,以前的事谢谢你,我还没想结婚。】   【黎潇:你也就说说吧?傅晏要真的求婚了,你会不答应?】   黎潇开玩笑。   【黎潇:今时不同往日,毫不夸张地说,想嫁给傅晏的人有好几条街。你敢拒绝,整个名媛圈都记恨你,信不信?】   信,   但嫁娶,他们还没到那一步,甚至宋洇还没答应傅晏在一起。   宋洇突然就想起来,刚刚重逢的时候她直接了断拒绝傅晏的靠近。   ——她笃定傅晏不会娶她。   真正名门世家出生的孩子,在不懂事时玩弄多少人都无所谓,最后都会收心,她当年对傅晏也存有几分这样的心思,所以半点不想傅晏这样对她。   现在又觉得,好像傅晏这个人也没被名利场的风气改变,还是高中时候的样子。   与众不同,像是一块黑色的被罡风烈阳曝晒的石头。   她与傅晏的问题,宋洇不想多过解答。   便顺着黎潇的话回答。   【因因:看他。】   看傅晏。   傅晏看她。   【黎潇:羡慕。】   【黎潇:对了,宋洇,找你是有一件事想求你。】   宋洇一顿,问“什么事”。   消息很快发过来。   【黎潇:我老公最近生意上出了点事,想要找傅晏帮帮忙,你要是可以的话,能帮我说说吗?】   -   夏轶送上司回家时,发现傅晏家有几分不同,晚间时分,他这位单身上司的家中竟灯火通明,摆好了碗筷,增添几分温馨与温情。   明媚娇艳的女人就坐在沙发上处理自己的事情,顺便等人。   夏秘书倒是知趣,瞧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看身侧人,主动说:“我倒是不该来。”   傅晏也意外。   不过面上没什么波澜,云淡风轻将外套脱了放在柜子旁,瞥向客厅,注视宋洇的身影叫夏秘书先回去,有事晚上视频电话再处理。   “这算加班吧,傅少?”夏秘书打趣。   傅晏懒得搭理他。   宋洇听到声响时在打字,等把手头文件处理完才偏头与傅晏对视,一撞上,整颗心脏都在鸣颤。   男人的目光似清潭,欲溢未溢,荡漾几丝柔情。   宋洇只觉得她的世界只剩下傅晏。   连忙趿拉拖鞋,跑到门口,很自然地和傅晏站到了一起,然后歪头看傅晏:“回来了?”温柔而期待的询问。   她的手别在身后,因为身体的本能,说话时不自觉地向他倾斜。   男人正在解袖扣的那双苍白骨感的手顿住,单单低头注视她,应和:“回来了。”   像是一对相恋多年的情侣。   宋洇唇角翘起来,深深看了一眼傅晏才去看夏轶,“夏秘书要一起吃晚饭吗?”语气平和不少,让出条道路,闲说,“我从外面的私家厨房打包了点菜式,味道不错。”   夏秘书咳嗽一声,面色如常,客客气气婉拒:“不用了宋小姐,我还要回去加班,只是送傅少回来,先走了。”   他平静多看了傅晏一眼,夏秘书还想开句玩笑,奈何傅晏没分心思给他。   宋洇便没留夏轶。   回家时,宋洇去了趟以前常去的私家厨房,打包了点菜式,都是傅晏喜欢吃的。   等夏轶走了,傅晏就歪了头看她,男人身型高大而落拓,宋洇不穿高跟鞋的时候只到他下颌,显得娇小。   此刻傅晏就站在门口,似笑非笑,问:“有事求我?”   傅晏少见宋洇如此主动,她每一次主动目的都不单纯。   宋洇回了室内便脱了外套,此刻简单的包臀裙,轻熟风,倚靠着玄关,纤细的腰肢掐得细,迷蒙看他,有几分勾人。   “也不算求吧。”她纤细的手指指向不远处,客厅的茶几上摆放着两张舞会的金色邀请函。   撩起眼,轻声说出了自己的目标,“就是想要把舞会的邀请函交还你手里,通知你。”   宋洇没想麻烦傅晏黎潇那边的事,但她想拜托他另外一件事。   傅晏靠近了一步,疑惑:“不想去?”   语气冷淡下来,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不高兴。   此刻傅晏靠过来,五官放大,宋洇呼吸一滞,紧张地靠到了玄关的边界,还没彻底撞上去,傅晏就拦住了她的腰将她扶正。   宋洇感受到了手的温度,透过短衬衫纤薄的面料感受到他的存在。   女人腰发软,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懵懂看他。   “小心点。”傅晏皱了眉。   宋洇顿顿,心道还不是怕你生气,残忍地拒绝:“别离这么近。”   男人距离她几公分,听到要求,乖乖地撤了手,像是听话的小动物一样静静看他。   宋洇解释,也是交代今天发生的事:“周家那边通知我了,发布会在周五的上午十点到十点半,组织三十几家娱记一起参加,正式宣布取消婚约。”   当年周玉笙在宋洇同意婚约后,像是早有预谋般立即向整个圈子宣布了婚约,远超周家该有的规模。   宋洇起初还以为是周家有良心,是尊重宋清予才做此决定,宣布得盛大,现在看来倒是她天真。   周五过去,宋洇就会成为自由身。   女人抬眼时眼睛微微睁大,精致的五官楚楚动人,注视他:“傅晏,周五我就不是周家的未婚妻了,你可以邀请我。”   傅晏明知故问:“邀请什么?”   “做你的舞伴。”   她不是拒绝他,只是希望他亲自邀请她。   因为宋洇想在他跟前,永远被珍视、优待。   空气里几份安静,宋洇听到傅晏的笑声,闷闷的,从胸腔里发出来,然后通过周遭细密的尘埃传进她稍稍发烫的耳朵,麻痹她的心脏。   宋洇最烦在傅晏面前露出怯态,郑重地告知:“傅晏,你还欠我一场成人礼的舞。”   她是在警告他不要再笑。   傅晏问她:“那我应该怎么做?”   女人理所当然,骄纵得像是个不讲道理的混蛋,“你得邀请我。”   男人冷淡的眼落在女人的身上,他的深色衬衫上领结松了半截,挂在那里却不显得凌乱。   傅晏离近了,几分如常的心甘情愿。   “宋洇。”   “嗯?”   他抱着她的腰肢,抵靠着她的额头,气息是这般的不容拒绝,让宋洇整个人都浸润在他的气息里。   傅晏颇为疑惑:“碰到你的腰窝,你就会浑身发软。”   “洇洇,”他叫她的名字,哑声问,“你让我邀请你跳舞,可是这样的你怎么跳舞?”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2 23:49:20~2023-05-23 23:0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王俊凯的小娇妻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62:再度暧昧   ◎他来给她撑腰◎   宋洇被傅晏一句话摄了心神, 手按在他的肩膀,心脏还扑通扑通,嘴上却不饶人:“那你可以扶上面一点,礼仪老师应该教过你手放在哪里。”是教育人的语气。   应该放在左肩胛骨的下方, 贴近她骨骼的边缘, 而不是腰窝。   宋洇谴责:“傅晏,你不够绅士。”   居然戏弄她, 像是个情场浪子。   他们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宋洇一旦意识到, 呼吸便急促。   傅晏笑,承认错误:“我的错。”   他看着女人眼波涟漪般荡开, 她捏他的肩膀时悄悄用力, 纤细的手指掐他,像是不听话的小猫咪挠人。   “你总是犯错。”她埋怨, 却红了耳垂。   大小姐的标准百变, 傅晏早就摸透了衡量的尺度,大抵是她的心情好坏。   不过这样也挺好。   傅晏看她不依不饶, 骄纵地把他往外推, 说:“要去吃饭。”   突然就觉得还是戏弄得不够狠。   男人的喉结滚了一轮,想要亲亲她,但没能说出口。   “傅晏,过来吃饭。”   男人将领带扯开,连同西装外套挂到门口衣架,扭头看她。   宋洇扭了头板着脸, 正用手指着他, 鼻尖有红了些, 像是青黄的苹果刚刚成熟, 健康的酣色。   傅晏是知道她的,容易脸红的体质,哪怕一点点的羞怯,也能表现出十分,所以宋洇办正事时总是故作高冷,显得庄重无情。   很少有人知道她这样的毛病。   “洇洇。”   “干什么?”宋洇摆了筷子,奇怪。   “我在想一个问题。”   “说。”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傅晏一顿,询问,“容易害羞,又那么嚣张。”   宋洇捏着筷子的手猛然蜷缩,生了气,被噎得说不出话,可心脏却跳得更加快。   -   晚间洗好了澡宋洇还在气恼傅晏说她“嚣张”,查看了周氏药业传送过来的流程,才稍稍回神,不去想他。   工作人员要求提前一个小时抵达,说是要彩排,可总共才半个小时,需要事前准备的讲话只有十分钟,剩余都是记者提问,怎么想也是周玉笙故意的刁难。   宋洇拒绝了。   【因因:我只会提前十五分钟抵达。】   【因因:不为周氏药业,是因为我做事一向如此,麻烦跟周玉笙转达。】   【因因:还有,以上的话只是告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谢谢。】   周五的上午九点四十五分,宋洇抵达了会场。   她只身前赴,到时周氏药业的人已经到齐,媒体也来了几位。   周氏药业的公关部部长宋洇认识,男人眯着眼客气疏离,不再是同事时的样子,便没有过多的交流。   女人今日一袭黑裙,带黑帽,矜持背着黑色的小挎包,红唇潋滟,美艳动人,走到坐在主位的周玉笙身侧打招呼时笑容完美无瑕。   “周总,好久不见。”她客客气气这么说,可事实上不过是几天未见。   周玉笙拄着权杖坐在那里,虽然还是高高在上的气势,却分明有几分佝偻,不似前些天的倨傲,抬眼时几分审视。   “宋洇,我们之间就不用打招呼了吧?”苍老的声线带着不容忽视的冷漠和嘲讽。   “也是。”   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在昨天,京城区人民法院已经将传单送达了周家宅邸。   宋洇懒得跟他装腔作势,抿唇时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笑容,“但我还是纠正一下。”   “有什么好纠正?”   “纠正一点我的问题,”宋洇语气冷淡,“方才叫您‘周总’,是宋洇思虑不周,您该是‘周先生’,毕竟已经退位了,周氏药业也该‘改朝换代’。”   空气中几分凝滞,周遭的人都比不上周玉笙地位,一时竟没人敢说话。   周玉笙的表情一瞬间难看,很快收敛,讥讽:“玩弄字眼。”   老人落在女人身上的目光更为寒凉。   出乎意料,宋洇没有被教训的羞恼,甚至笑出了声,像是没事人一样偏头问旁边的礼仪小姐自己的座位在哪里,而后移步过去。   她坐下,听到身侧人的冷笑。   “宋洇,你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周起樾从宋洇进门就仿若恶鬼一样盯着她,但未曾开口,直到宋洇落座,才发出仿若嘲讽的冷哼。   周遭静得可怕,好似同周玉笙问好开始,炼狱场便已经显露。   这次的发布会租了京城的一家小型酒店,礼仪小姐是酒店那里的人,负责流程,提醒说还有十分钟正式开始。   周起樾翘着二郎腿,歪头并没有好的坐相,出声问:“宋洇,最近你跟你那位怎么样了?还缠绵着,如胶似漆呢?”   会场的所有设备在宋洇来之前就已经调试好,故而桌前的麦克风都是开着的。   周氏药业虽说在国内药企中算得上第二梯队,但在偌大的京城就显得不够看,请了三十几家娱记,此刻到场的也才五六个。   但话题度可以扭转一切。   听到了劲爆的话题,原本散漫的娱记们纷纷发生改变,抬头去看。   眨眼间,周遭相机闪光灯便开始闪烁,快门的“咔嚓”犹如洪水泛滥成灾。   “没怎么。”宋洇冷淡开口,含着警示看了眼底下。   周起樾问:“没怎么是怎么?你们不是早就搞在一起了吗?”   “周公子慎言。”宋洇警告。   她冷冷看他,“莫须有的事请不要编造,否则我将以‘诽谤’的罪名告你。”一顿,“今天的发布会重点是‘取消婚约’,麻烦不要偏题,如果你再有半句偏移,我有权保持沉默,拒绝回答。”   女人的态度强硬,周起樾全然不悦。   “宋洇你是只会上诉吗?”周起樾起身坐直,恶狠狠盯着她,他抬手关掉了他们面前的麦克风,突然扯嘴角露出坏笑,“你知不知道也有法律管不到的地方,”提示,“这里可都是周氏药业的人,没人会帮你。”   宋洇呼吸一滞,猛然偏头去看坐在中央的周玉笙。   反应了过来。   老人通过麦克风,扭过头看她,语气意味深长:“宋洇,做生意的终究是兵不厌诈,没有那么多道义可言。”   他今天喊宋洇来就没打算让她好好出去。   宋洇猛然起身走到了周玉笙的身侧,关掉了他的麦克风。   她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质问:“周玉笙,我这里有录音和其他的证据,怎么?你现在不想认了?”   老人笑笑,闭眼,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当然不是。”   宋洇觉得匪夷所思,质问:“你就不怕周家受影响吗?”   这不像是周玉笙的作风。   “周某愿一力承担,所有的一切只与周家有关,与周氏药业无关。”回答一字一顿,周玉笙平静看着宋洇,像是俯视一只可怜虫,他有一招胜局——舍弃自己和周家在周氏药业所有的亲信,周玉笙说,“周某的名声烂掉,周家背负罪责,但宋洇,这一切与周氏药业无关。”   宋洇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个老人,只觉得心头沉重。   “宋洇,”周玉笙笑着看她,轻描淡写却也蕴含仇恨,“周某哪怕死,也会拉上你垫背。”   -   上午十点整,发布会正式开始。   宋洇坐在左手边第七个的位置,有少许的烦躁。   周氏药业现在想要反打一耙,态度太过明了。   礼仪小姐说了“开始”,宋洇的手一直被周起樾拽着,他逼迫她坐下,眯眼问:“行了,都开始了。怎么,未婚妻,还想跑啊?”   整个小礼堂都传荡着他的声音。   宋洇抬眼:“是又怎样,不是周氏药业想要毁约吗?”   “什么毁约?”周玉笙质问,他的话说得体面,“周氏药业从未毁约,今天就是来取消婚约的,但是为什么取消婚约,还是需要清清楚楚地告知媒体缘由,这才是周氏药业——一个大型企业该有的做事风格。”   宋洇用另外一只手抢过了摆在桌上的鹅颈麦克风,不顾周起樾的束缚和手上灼烧般的疼痛感去看周玉笙:“哪怕是莫须有的污名吗?”   周玉笙笑:“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宋洇,你也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平心而论,究竟出什么样的事我才会放弃你?我仁至义尽,必然是你狼心狗肺,与他人狼狈为奸。”   他是想把宋洇的名声搞臭。   宋洇和周玉笙都很清楚,罪名一旦冠上便已经成立,洗白的囚犯身上还是会有惨遭流放的烙印。   但是现在整个会场都是周氏药业的人。   宋洇觉得好笑,她一直以为十八岁的自己天真,没想到二十五岁的她依旧天真。   她不知道人性的恶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在光天化日,正经的场合。   ——一个名企业,一个被她的父亲资助过的公众人物,这样子颠倒黑白,明目张胆控制舆论,想用网民千万的唇枪舌剑打倒她。   ——越过傅晏的庇佑,通过这场发布会的直播挫伤她。   “周玉笙!”宋洇拿着麦克风冷声叫了这个人的名字。   宋洇的手机里有周玉笙和周起樾的黑料,可是以恶制恶到最后只能两败俱伤。   她伤害他们,他们只会倒更多黑水。   这事无解。   宋洇在短短几秒做好了觉悟,被逼着在这次的发布会跟他们做出决断,倏然听到开门的声响。   咋嘎。   像是没有上油的老式自行车骑行时发出的噪音。   漫长而久远。   外头的光倾泻进来,连同冬天偶然下起的鹅毛雪,飘飞有如绵白柳絮。   周氏药业的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娱记调转摄像头,有人发出惊呼,“傅先生”。   谁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傅晏。   门外,侍者收了伞邀请来人进去。   宋洇一怔,突然就想起来的路上傅晏发微信问要不要他去给她撑腰。   她说不用。   她能处理好,已经做了完全的打算,哪怕是方才的情况,她也留有后招,可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男人跟在夏秘书的身后,在夏轶跟工作人员交接完后才施施然踩着黑色皮靴进来。   修长的身型被覆盖在高档材质的手工西装下,缓缓抬眼时几分疏远寡冷,像是天生的上位者。   他微笑,是告知最中央的周玉笙:“认识的人里面有做娱记的,傅某听说周家有大变动,特地问他要了通行证,来代为看看。周玉笙先生,不介意吧?”   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   尤其是周起樾,他心一悬,拉扯宋洇的手缓缓地松开。   宋洇看着男人一步一步地迈过红地毯,像是越过与她的千万银河距离,走到小礼堂的第一排慵懒坐下。   此刻没人敢开口,小礼堂便静得不像话。   傅晏好听的嗓音低沉,他问:“还没开始吗?直播已经开始了吧?”   一顿,说:“不要误时,傅某会认真看。”   他就坐在座位的正中央,双腿交叠,像是那些民国时期的爷闲来看戏,缓缓抬眼。   宋洇的心一定。   知道:他就是来给她撑腰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3 23:01:39~2023-05-24 22:4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729388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63:再度暧昧   ◎你让我再亲一下,我会更好。◎   “周玉笙, 开始吧。”   宋洇红唇轻勾,缓缓坐回位置上提醒。   摄像头的中央,不少网友在直播间惊叹近日出名的京圈傅少居然出席这样小众的发布会。   【和那个漂亮姐姐是朋友吧?】   【谁还记得FY的人设?男小三?】   【我靠我靠!楼上真相了,女主角不会就是这个姐姐吧?】   【三观不正, 呵呵。】   【呜呜呜, 那我开始理解了,姐姐真的好漂亮!!!】   【吃瓜。】   ……   弹幕刷新的速度越发快, 直播间人数在直线飙升。   10点02分, 直播间的弹幕被新任管理员闭麦。   傅晏看了眼手机里公关部的处理结果, 冷淡锁屏,手自然垂落放在腿上。   “周某在这里宣布——”   “于今日今时取消我儿起樾和宋洇的婚约。”   周玉笙闭了闭眼, 沉重地吐出原本计划好的稿件内容。   因为突发的情况, 他不得不做了宣讲内容的删减,原本十分钟的内容, 被他跳过了埋伏好的陷阱, 最后只剩下三分钟。   小礼堂内鸦雀无声,周玉笙布满褶皱的眼皮抬起, 眼睛笔直看向坐在正位的傅晏。   ——娱记太少, 小礼堂又太大,整个会场的前排便只零零散散坐了傅氏的人。   西装革履,三五个人,却压迫感极强。   傅晏就与他瑶瑶对视,一言不发,寡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像是群狼突袭前涵盖侵略性的注视。是在威慑, 也是在胁迫。   要是有刀, 他恐怕能不血刃杀他。   周玉笙绷紧了后槽牙。   有娱记在发言完毕后着急起身, 询问这次取消婚约的原因是什么。   是正常的流程。   周玉笙苍老的声线半点没有往日里保养的圆润感,他启唇想要说:“是……”   一顿,他就看见傅晏歪了头,抬起了手。   “宋洇……”   男人招手,叫一侧的夏轶附耳过来。   “的……”错。   一身西装的夏秘书侧过身去倾听,反光的眼镜后几分犀利。   周玉笙不敢再说。   只看着傅晏在交代完毕后,撑着下颌仰起头对他薄唇勾笑,眉眼含威,冷冽犀利。   不愧是整个京圈听到名字就能为之一振的傅家继承人。   娱记疑惑,着急询问:“周先生,请问您刚刚说什么?是宋小姐的原因吗?还是什么?您可以展开说说吗?”   周玉笙烦躁,他甚至没能给娱记分半个眼神,只眼睁睁看着夏轶起身,这位谦和有礼的秘书缓缓拍去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抬脚朝小礼堂的中央走来。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   死亡的鸣钟仿若要敲响。   周玉笙坐如针毡,他从商四十余年,白手起家,从未有过如此的时刻。   老人手捏成拳头,干脆将拐杖放在了一旁,咬着牙让步,回答娱记的话:“并不是,周某此次召开发布会取消婚约,仅仅是因为两个孩子各自性格不合,并不是宋洇的问题,更不是其他人。”他看着朝他走来的夏轶,干脆闭了眼,颤声说,“非要论的话,是我儿周起樾的问题,是我周家的错。”几分咬牙切齿。   脚步声停在他的跟前。   夏秘书站定,欠了身,说抱歉,他解开袖口抬手,解释:“傅少说,看周先生你面前的茶盏空了,特地叫我过来帮你盛满,做发言人的,不能这么不体面。”   他微笑,在说无关紧要的事,提起一旁的水壶帮周玉笙加满水,茶水溅在玻璃盏上发出清脆响。   周玉笙知道是自己做对了决定,悬在脑袋上的刀才没有落下。   等夏轶到好茶水离开,周玉笙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心都是细密的冷汗。   他扶着座椅起身,有几分虚脱,站不太稳,需要扶桌子。   周玉笙深深吸了口气,低头对着麦克风宣布:“今天的发布会到此为止。”   底下的娱记一片哗然,方才发言的记者抢先提问:“周先生,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原先定好的三十分钟为何突然改变了计划?”   他身侧的记者也纷纷起身,凑到话筒旁边发言:“是不是因为嘉汇的傅先生到场的原因?请问这样子更改计划的行为是否有悖周氏药业一万四千人的体量,有悖大公司的风范?”   “周先生,您这样出尔反尔,可以为我们解答缘由吗?”   “……”   娱记不似正常记者,哪里刁钻问哪里,犀利、不讲情面,语速飞快,周玉笙根本插不上嘴,只能脸色铁青地重复:“散场。”   声量大到麦克风发出“嗡嗡”的鸣响,他捶在桌子上,冷声重复:“别问了,散场了。”   而后深深看了一眼同排的宋洇,眼含憎恶,甩袖离开。   -   周氏药业的人如鸟兽散。   娱记被夏轶拦住。   整个小礼堂空荡荡,就剩下了宋洇和傅晏两个人。   宋洇走到傅晏的跟前,男人正撑着下颌、双腿交叠,一副慵懒模样,见她过来缓缓地整理好衣着起身。   “都好了?”傅晏浅色的眼眸里只有她一个人,在空寂的礼堂内,眉眼舒展,好像岁月都温柔。   宋洇点点头,心里面有很多想说的话,却只说:“好了。”   都好了。   她恢复自由了。   一个月前宋洇以为和周家解除婚约很难。   一周前认定周家必然不会放过她。   昨天想好了要全力以赴不要露出怯态。   方才被周玉笙威胁决定鱼死网破。   这么多的设想,都未曾估量过另外一种可能——傅晏会来。   宋洇站在男人的跟前,她今日穿得庄重,仰起头看他,叫他的名字:“傅晏。”   声音软软的,带着疲惫和涩意,宋洇觉得喜悦,又觉得悲伤。   “怎么了?”轻声的询问。   “没什么,挺开心。”宋洇垂眼,许久,提及,“我之前拒绝过你,不要你帮我撑腰的。”   她不是在说来的路上他问她要不要帮她的事,而是说重逢的时候、在奥斯陆的时候。他跟她讲过两次,让她跟他,他会帮她撑腰。   宋洇都拒绝了。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帮我啊?”   傅晏:“不可以吗?”   “可是被拒绝了,你不生气吗?”宋洇定定看他。   傅晏额前的碎发被整理过,应该是怕她仰头看他太累,微微弯腰与她平视,他好像经常这样弯腰看她,与多年前一般,傅晏温声:“怎么会?”   他告诉她:“你不愿意,但我想。”   他想帮她撑腰。   宋洇眼睫轻颤,心里面被煎熬得酸涩,像是熬烂了红豆,渗出颗粒质感的豆渣,难受极了。   这些年午夜梦回,宋洇盼望过很多人帮她撑腰,在父亲去世家里被砸的时候,在知道Heinare小姐死讯的时候,在被周家人压榨欺负的时候,宋洇盼望过有个人能像父亲一样毫无保留、毫无嫌厌地去爱她、给她撑腰。   她一度以为再也没有这样的人。   直到与傅晏重逢。   她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会被偏爱。   原来很多年前的那个“好学生”,她作践叫的“小狗”,还在默默地爱她。   一如既往,像她少女时期做梦期待的那样。   宋洇还是七年前高傲的样子,逞强着拒绝,居高地索求。   她对别人算计利用,毫无顾忌,却偏偏对这个人要如此漫长地去审视、考核,无非就是因为宋洇还喜欢他、还怀念他、还爱他。   所以才更为小心。   没有安全感的女孩也许总要更为漫长的判断。   哪怕她早就明确了,傅晏爱她。   “傅晏,”宋洇红着眼看这个人,突然荡漾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问他,“你现在心情好不好?”   “挺好的。”似乎有笑容。   “是吗?”宋洇稍稍蹙眉,鼓了腮。   “是。”   不依不饶,“因为什么?”   傅晏告诉她心里话,“因为有个人不用再受苦。”   宋洇皱了眉,止住眼眶里的泪,颇为生气地看他。   “不许说这么煽情的话。”她气势汹汹警告。   “好。”   宋洇又苦着脸,说:“傅晏,我让你心情好点,好不好?”她带着期许去说这句话。   傅晏眨眼,还未反应过来,眼前漂亮的女人就已经带着身上的软香投入他的怀抱。   轻柔的吻落下来,却不是简单地浅尝辄止。   她拉过他的手,迎着男人炙灼的呼吸,接纳他所有的炽烈,探入他的唇齿。   心如擂鼓,酥麻又怦然,宋洇在探索所有的潜在爱意。   她小猫般的试探像是品尝一颗多年未开封的糖果,察觉到是甜的,便轻柔而讨好。   她的动作那么小心,一直在观察傅晏的神色。   宋洇看到男人的瞳孔收缩,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被凶狠扣住。   傅晏圈住她的腰,手的热度让她为之一振。   他掌握了所有的主动权。   将她拽进怀里搂紧去吻,心脏在狂烈地跳动。   宋洇忘记如何呼吸,所有的神经有如面对末日逃亡般鸣响狂舞,逃亡的倒计时让她肾上腺素飚深。   她无力地用空下来的手,像是失明的人一样去触碰他的脖子,用手指尖掐他,抗拒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徒然地留下一个又一个深切泛红的手印。   一吻毕,宋洇都没办法连贯呼吸,靠在他的额头好生歇息。   她应该骂他的。   可是,还是忍不住撩开水汪汪的眼,轻声确认:“心情有没有变好?”   傅晏正看着她,像是痴迷。   胸腔震荡,轻声:“有。”   他像是检验艺术品般抚摸她的唇,不留情面地按,要去判断这个地方是否合乎他的想象。然后静静补充,声音哑得让人呼吸发紧,“但是你让我再亲一下,我会更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4 22:46:42~2023-05-25 22:2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k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游小游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64:再度暧昧   ◎记得把傅晏带过来让妈妈看看。◎   宋洇本来想哭的, 可又被他撩拨得面红耳赤,缓了心神,心里面还是难受,涩然的感觉像是尝了青涩的青柠檬, 酸到极致, 竟有一点的清甜,叫人的心脏都痉挛一般阵痛。   她软声拒绝:“走了。”   笨蛋小狗, 才不要给他亲。   宋洇习惯性地理了妆发, 像是位高傲的公主, 然后扭了头看傅晏,是解释也是拒绝:“回去还要熨烫明天去舞会的礼服, 很忙的。”所以不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也不要做一些无意义的亲昵举动。   傅晏浅色的眼睛里,宋洇的眼圈湿润泛红, 像是只懵懂的小狐狸, 眼神灵动狡黠,又漂亮又叫人心软。   好像已经忘记了, 是她提议“要让他高兴”。   “好, 大忙人,”他只能惯着她,又颇为配合地询问,“明天穿哪一件?”   “有一条黑色的鱼尾裙应该适合,”宋洇不计较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仔细盘算她的礼服, 她并没有太多昂贵的, 但也有例外, 回忆, “是我本来打算参加明嘉的成人礼穿的。”   她明白礼裙的尺寸差在哪里,胸那里会有些小,所以提前找了相熟的裁缝帮她修改。   “傅晏。”宋洇眨眼看他。   “嗯?”   大小姐没头脑地询问:“礼裙我一直留着,你呢,有没有留着我送你的东西?”   “放哪里了?”宋洇眯眼,一个劲儿追问,“有没有好好供着?”   傅晏反问:“还需要供着?”   “不然呢?”她骄矜。   傅晏垂眼看她,起了坏心眼儿:“如果我丢了怎么办?”   宋洇一顿,精致的细眉皱着,不说话了。   她不高兴。   傅晏立马道歉:“骗你的。”   宋洇埋冤:“你怎么能骗我呢?”   她当然没信,但还是要撒娇。   语气认真:“傅晏,你不能骗我。”   宋洇觉得也挺好的。   那时候的傅晏穷,除了那双早就坏掉的仿版小皮鞋,什么都没有留给她。   他们之间只留了她的东西,留给傅晏,也留给自己。   是很好的念想。   门发出“吱嘎”响,有人影闯进空旷的礼堂。   忙碌的秘书形容散乱,刚刚处理完外面的情况,还喘着气儿。   夏轶看了眼里头的氛围,立即反应过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手抵在唇边咳嗽一声,说娱记已经被安排走了。   傅晏轻轻颔首。   突然叫了身侧人的名字,“宋洇。”   “干嘛?”   “明天的你不是周氏药业的未婚妻。”   宋洇好奇:“那是什么?”   男人眼神没有波澜,气息中却发出声轻笑,一顿,说:“我的舞伴。”   宋洇被蛊惑,想笑,但又不想他继续再提这么身份上的暧昧定义,皱眉瞪他。   “行了,你走不走?”她威胁,“夏秘书都安排好了,等会儿再有记者可不好。”宋洇才不是请求,只是知会,扭头就走。   踏过门槛,天光乍现。   寒凉的气息将人包裹,让人打颤,不好受,却也是如此真实地迈入到光明灿烂的阳光之下。   -   法院那边传单说明开庭时间为下个月的二十二日,宋洇想了一下,还是给疗养院打了电话。   时机不巧,孟晚枝去看心理医生了。   新的心理医生是几天前新换的,问诊时间还不固定。   曾昕说:“下午一点的时候孟女士被我同事带过去的,应该还有一刻钟就回来了,很快的,宋小姐。”   护士小姐似乎每天都有好心情,接到电话絮絮叨叨讲孟晚枝近日的情况,又说新换的心理医生孟女士接受得很快。   “商先生前两天又来看孟女士了,说这是好事,我们一开始都挺害怕孟女主没办法接受,没想到她一点排斥也没有。”   “医生安排在疗养院旁边的医院了,每周五过来坐诊,孟女士过去只需要过一条马路,很方便的。”曾昕忙着照看病人,却也能抽出空暇,热情似火,耐心交代,“她最近不总是想着宋先生了,偶尔也会跟别的先生女士聊聊天、交交朋友,把修剪好的花送给他们。宋小姐,我等会儿把插花的照片发给你,可漂亮了。”   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哦”了一声,曾昕笑说:“说起来孟女士终于能够辨认玫瑰花和扶桑花了。”   宋洇听着曾昕的叙述,也跟着笑了起来,捏紧了手机,许久轻声道谢:“谢谢你,曾护士。”   “谢我做什么?”   曾昕不以为然:“本职工作,宋小姐也是职场人,职责要求,何必跟我客气。”   宋洇没再褒赞,只是在想也许再黯淡的人生路也会遇到许多萍水相逢的好人。   孟晚枝看完医生回来是该回房间休息的,听到曾昕说宋洇找她还挺惊讶。   “洇洇要找我呀?”孟晚枝懵懂,甚至有些害羞地将长发捋到耳后,嗫嚅,“这孩子居然会主动找我。”   她的脑子还不算太清醒,一接到宋洇的电话就温声叫了“洇洇”,几分害羞。   “今天怎么找我呀?”孟晚枝显然高兴,连忙询问,“是不是学校里出了什么事情?”   “不是。”宋洇怕她担心,宽慰,“我能有什么事?”   孟晚枝稍稍思索,似乎有了回答:“那就是要请家长了吗?”她没等宋洇回答,就自我肯定,“要不妈妈帮你去开吧?回回你都不跟妈妈讲,直接去找了你爸爸……妈妈也想帮你开家长会的。”   宋洇一怔,显然没想到孟晚枝说这个,毕竟学生时期的“家长会”已经是那么遥远的事情了。   她自打幼儿园孟晚枝就没给她开过家长会,她一直以为她不喜欢给孩子开家长会的。原来,对她不那么上心的孟晚枝也是有过这样简单纯真的愿望。   “怎么想开家长会的?”宋洇柔声。   孟晚枝的逻辑并不能太好自洽,只是纯粹的埋怨:“你爸爸不让我去啊,他说升学的事情他来处理就好了,连家长会也不让我去,说我去太太茶会喝喝茶就好啦,还说他能够把我们俩保护好的。”   是宋清予会说的话。   宋洇几分抱歉:“可是妈,学校暂时不开家长会。”   “这样啊。”   孟晚枝的语气听起来沮丧,嗓音闷闷的,像是那些藏不住情绪的小孩子。   她温柔询问宋洇:“那宝宝找妈妈是做什么呀?”   宋洇还是第一次被孟晚枝叫“宝宝”,呐呐:“怎么叫我这个?”   孟晚枝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和你爸爸一直都是叫你宝宝的呀,只是他不让我在你面前这么叫你,说这样子小孩子长大了不能独立。”   宋洇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几分动容。   孟晚枝还不明白:“宝宝,找妈妈什么事?”   宋洇坐在傅晏家的客房里,书桌前,她看不下去手头的东西,很轻很轻地告诉孟晚枝:“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遇到仗势欺人的混蛋了?”   孟晚枝猜测:“还是遇到喜欢的人了?”   她无意的猜测让宋洇眼睫微颤。   宋洇原本是想跟孟晚枝说周氏药业的事,告诉她她可以做到,把宋清予的“小行星基金会”拿回来。可是想来也不该去拿周家的事烦心妈妈,周家人也烦不到孟晚枝头上。   宋洇只好顺着孟晚枝的话,答:“嗯。”   电话那头一阵静默。   有询问:“是傅晏吧?”   宋洇愣住。   孟晚枝没理会电话那头的动静,“唔”了一声,自顾自评价:“那孩子不错呀。”   “妈,你记得他啊?”   她居然还记得傅晏。   “一直记得呀,”孟晚枝疑惑,“前几天我们一起吃饭等你爸爸的时候,不是还在那家星空餐厅遇到这孩子了吗?他还给你爸爸带话了,妈妈的记性哪里有那么差,当然记得。”   她笑意盈盈,却又温柔无比,“再说,我的小玫瑰喜欢的人,妈妈怎么可能忘记。”   宋洇被她说得心里头发软。   “有没有在一起呢?”孟晚枝耐心询问。   “还没。”   其实傅晏再问一次,也许她就会果断答应了。   孟晚枝了然:“那可不要轻易答应,宝宝,男生都是很坏的,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宋洇被孟晚枝的语气逗笑了,反问:“妈,你刚刚不是还说傅晏不错吗?”   “他是不错,但跟你在一起又有新的标准啊,”也许做妈妈的再糊涂也会有心底的清醒,孟晚枝低下了声音,轻轻柔柔地告诉宋洇,“我的小玫瑰该去匹配世界上最好的人。”   宋洇觉得泪腺发酸。   她肯定地告诉妈妈:“他挺好的。”   “你觉得好有什么用?”孟晚枝轻嗤了声,语气不客气,“宝宝,女孩子都是这样的,觉得喜欢的人是最好的,恋爱中男生会用各种手段来粉饰自己,哪怕对方是个人渣你也觉得他有魅力。傅晏这个孩子看起来是不错,但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关起门做夫妻,谁又知道品性如何,适不适合?”   宋洇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孟晚枝有这么多的道理想要分享给她。   妈妈在挂断电话之前细细叮咛,“过年了,你要给你爸爸扫墓,记得把傅晏带过来,让妈妈看看。”   “知道了,妈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5 22:21:20~2023-05-26 23:1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73007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游小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65:再度暧昧   ◎你如果要玩我,可以玩得更尽兴◎   挂了孟晚枝电话, 宋洇联系了许屹,具体的上诉方案已经全部拟定。   “过几天可以来事务所细聊。”许屹建议。   “好。”   他们简单聊了几句,顺便约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许屹提起年后沈小圆要回国, 问要不要聚一聚。   “沈学姐回国了?”宋洇惊讶, “不是说要七月份吗?”   “你沈学姐拿了奖学金凑够机票钱,回来看看我们, 顺便过年不行吗?”   宋洇解释:“我问不是因为不符合小圆学姐的作风吗?”   “我说也是, 她一直勤俭, 这次非要回国好像因为在美国那边交了男朋友,要带回来给她爸妈看, 顺便介绍给我们。学妹, 到时候你也把你男朋友带过来呀?”许屹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错了, 还不是男朋友吧?”   宋洇知道他说的是傅晏, 纠正:“也不一定。”   “怎么说?”   宋洇得意:“现在不是,等学姐回来应该就是了。”   想起傅晏, 宋洇又觉得心里柔软。   许屹一怔, 似乎没想到宋洇心情这么好,戏谑:“哟,好事将近啊?要脱单了?你上回见我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不去考虑合不合适了?”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完全‘合适’的两个人吧。”   道理宋洇一直明白,她只是心里面有道坎,在她没有百分之百的确信之前, 不敢跳进这条一次次温暖吞.没她的浅溪。   客房里, 宋洇释然般告诉了许屹:“学长, 人生苦短, 何妨一试。”   她与傅晏从未按照世俗意义上的定义去“合适”过。但傅晏给足了她安全感,她没道理不给彼此机会。   宋洇熨烫了她那条压箱底的黑色鱼尾裙,又准备了一些配饰,晚间洗完澡才发觉自己从花园小区带来的吹风机坏了。   出门买太麻烦,傅晏下午去了嘉汇还没回来,宋洇想用他的,但为了一个吹风机去打招呼显得拘谨,便干脆偷摸着去隔壁房间临时占用。   女人踩着棉质拖鞋蹑手蹑脚推开了房门。   这并不是宋洇第一次进傅晏的房间,可还是觉得奇妙。   简洁的设计,宽大的窗户,羽绒被叠得整齐。   空气里有浅淡的香味,是傅晏凑近时会有的味道。   也许是混杂香根草的佛手柑香水,像是夏日浓绿的枝叶繁密,又或者是洗衣凝珠的寡淡冷香,嗅起来像冬天不见光亮的密雪。   还有沐浴露的海盐味道,清亮明睿,揉杂在一起被吸进肺腑里。   宋洇关门的动作没有半丝犹豫,可还是咳嗽一声,捂住口鼻,似乎在害羞。   吹风机的呼呼声叫人昏昏欲睡,细小的风扇声轻微的吵,但不算烦人。   强力的热风将发丝上沾染的水吹干,亦或是顺着细腻光滑的肌肤缓缓流下。   宋洇看镜子里的自己,素面朝天,吊带裙上小脸稍红,被热风吹得状似微醺。   恍惚间,她听到夹杂在噪声中的合门声,连忙关闭了吹风机的按钮,听清楚了脚步声。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停在门外。   “宋洇?”   是傅晏,他回来了。   清沉的嗓音隔着两扇门的距离显得不那么清晰,却依旧让宋洇紧张。   心脏密密麻麻的酸涩,人像是被抓住了不得了的把柄。   没办法。   谁让她未经允许进了主人的卫生间,用了他的东西。   宋洇连忙掏出手机发消息解释。   【因因:我要借用一下你的吹风机,我的坏了。】   回复隔了一小会儿。   【FY:好。】   看到回复,宋洇松了口气。   她将手机按在洗手池上,将秀丽的长发顺在一侧,再次打开吹风机,又倏然关闭。   她改变了主意。   【因因:你进来。】   宋洇命令。   【FY:怎么了?】   【因因:你的吹风机我不会用。】   卫生间的玻璃上氤氲雾气,宋洇只穿了简单的睡裙,是一条稍微有些漏的珠玉白真丝吊带,应该是卫生间的湿气太重,纤薄的面料紧紧帖服在雪润的肌肤上,不经叫人多想。   大小姐稍稍苦恼,蹙着眉,握着如同水草般的长卷头发,偏了头看出现在门口的男人,软声要求:“帮我吹下头发吧。”   傅晏回家还没换家居服,只是脱了外套,白衬衫领口散了两粒扣子。   男人垂眼,迈开被笔挺西装裤覆盖的长腿,走到宋洇跟前,接过吹风机,问:“出什么问题了?”   触碰时两个人的手不小心刮擦在一起。   傅晏就自然地站在她身侧。   没有穿高跟鞋,宋洇就扎实地比他矮一个头,她轻声控诉:“你的吹风机我用着不习惯,风速太快了,又不能调节,头发缴进去差点打结了。”   水灵灵的眼睛会说话,一落到傅晏身上就没移开。   傅晏没什么反应,只是伸手,云淡风轻打开了吹风机的开关,他的手有明显的青筋,徐徐的热风打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吹到干燥。   傅晏跟宋洇讲解:“用的时候不能靠头发太近。”   “哦。”宋洇弯了眼睛笑。   “会了?”傅晏稍稍低头跟她说话,歪头眯眼,几分疑惑。   “会是会了。”   傅晏的嗓音离得近,“怎么说?”   “但是我不需要会,”宋洇眨眼,将头发放下时隐约露出肩膀上的细吊带,语气骄纵,“我都喊你过来帮我吹了,你不能只教我。”   几分沉默。   傅晏与宋洇对视,浅色的眼眸里像是凝结了一片迷蒙的大雾,他掀开眼便让宋洇坠进他的视线。   傅晏问:“洇洇,你知道随便进一个单身男士的房间代表什么吗?”   清沉的嗓音几分质问,但更多的是引诱,他毫不留情拆穿宋洇心里的悸动。   宋洇呼吸一滞,心脏加速到手指尖都在颤动。   她嘟囔,避开视线:“我知道,可是这是有原因的。”   女人细长的眉揪着,像是远山黛色,少些的郁结。“吹风机坏了,我怎么可能未卜先知?进你房间用一下而已,而且你说了晚上八点回来,现在都已经过了好几分钟了,根本不准时。”   傅晏平静看着宋洇眼底闪烁的星芒,气息中发出一声轻笑,评价:“你呀。”   他叫她转过身,宋洇还不大乐意。   傅晏冷感的手直接按在她的肩膀上,干燥炙热的触觉让宋洇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他把她轻轻往前推。   一抬眼,宋洇便看到了镜子里的景象。   男人站在她背后,身型比她宽阔些,眼眸里风云涌动,冷白的手捏在吹风机深色的柄上时,用力到青筋凸起,稍稍低头像是匍匐伺机猎杀的野兽,要把她生吞,可偏偏一言不发,很温柔地仔细用吹风机帮她吹头发。   宋洇敛了神色,叫他:“傅晏。”   “嗯?”   “你有没有帮其他人吹过头发?”宋洇整颗心都酥麻,夸赞,“好娴熟的样子。”   傅晏流畅的下颌线上唇角下压,回答:“帮邓清月吹过。”   帮阿姨吹过头发。   “还有呢?”宋洇追问。   “没了。”   宋洇听到回复,猛然扭头,将自己的长发顺好,眯眼评价:“不太像。”   傅晏目光悠然,冷淡深沉的眉眼叫人心动,伸手推在宋洇的后背,疑惑:“不吹头发了?还没彻底干,会感冒。”   “有别的事要紧。”   “什么要紧事?”   宋洇生怕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却还是靠过来,踮起脚尖,覆盖一个吻。   傅晏的表情一瞬间愕然。   “你不是问我懂不懂什么意思吗?我懂,这是奖励。”宋洇先行开口。   她一向赏罚分明,傅晏帮她吹头发,大小姐怎么可以就轻飘飘回一句简单的“谢谢”。   “奖励?”   “嗯哼。”   傅晏看她,质问:“开始玩我了?”   “瞎说,我说了是奖励。”   宋洇静静看傅晏,背倚靠在后面瓷白的洗水池上,语气乖巧,模样却像是个撩人的妖精。   女人红唇湿润,每一次吐字都清晰得像是玉珠掉落在心上。   告诉他:“是我在邀请你玩我,傅晏。”   “骗子,”傅晏散乱的碎发半遮眼,评价,“明明是你玩我。”   宋洇笑而不语,她就是不喜欢把一些小心机说破。   最后敷衍男人,“好嘛,你是一家之主,你说了算。”   傅晏正直直看她,问:“我是一家之主的?”   宋洇嘟囔:“对,这是你的家,我只是个临时的租客,你当然是。”   傅晏靠近了一步,他抬手把她扶坐在洗手池上,手环在女人的腰上,宋洇腿软,眼睛雾蒙蒙看他。   “那你听我的?”   “嗯。”很小声。   傅晏嘲笑:“洇洇,你说的和做的也不一样。”   “……”   宋洇不说话了。   她听见傅晏继续诱惑她:“不过其实你如果要玩我,可以玩得更尽兴一点。”   男人的喉结滚了一轮,抬了手去抬她纤细的下颌,目光沉沉,嗓子清哑,是上位者的姿态。   宋洇迷惑:“怎么玩?”   男人告诉她:“这么玩。”   下一瞬,吻就覆盖了下来,唇齿交缠,宋洇紧张闭上眼,着急搂了傅晏的脖颈。   浴室迷蒙的灯光下,吹风机被傅晏丢在一旁呼呼作响,暖气太足,宋洇发出呜咽,却被吹风机的噪音盖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6 23:13:10~2023-05-27 23:4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7293889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66:再度暧昧   ◎我希望你的一切欲望,都与我有关。◎   宋洇被他亲得浑身发软, 纤细的手臂环绕着傅晏,像是溺水的人抱住求生的扶木。   她坐在洗手池上,亲完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听见傅晏问她:“还想不想继续?”   他的嗓音压得低, 带着哑, 像是大提琴的弦响,让她的灵魂为之共鸣。   宋洇被他撩得心脏酥麻, 甚至不敢看傅晏, 软声拒绝:“不要。”   “害羞了?”语气带笑。   宋洇嘴硬:“怎么可能?”   傅晏拨开她的手, 滚烫的手触碰到她的后颈,迫使她与他对视, 平声询问:“那是为什么?”   宋洇喉咙口发紧, 知道自己脸红得彻底,就连脖子都染上了酣红。   她躲闪不及, 目光与傅晏的撞上, 只觉得那涵盖侵略性的目光将她看得赤.裸。   宋洇埋怨:“你说是我玩弄你。”   那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说不要就不要, 她才是做主导的那个人。   宋洇迎着傅晏的目光, 轻声说:“所以我拒绝,没有什么为什么,只是不玩了。”   暂时不想与他亲密。   傅晏看着她,骨节分明的大手贴合她的侧脸,用大拇指缓慢摩挲她的唇,宋洇被他碰得心烧, 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才发觉, 傅晏肌肉发僵, 像是坚硬的铁。   他凑到她耳边,引诱:“所以真的不想再玩我?”声音是哑的。   宋洇闭了闭眼,许久不说话,偷偷拽着他的衣角,小声:“也不是不行,我……”还是很听劝的。   大小姐说话时眼波潋滟。   可话未说完,傅晏就又歪了头,气息笼罩,将后面的话尽数吞没。   ……   宋洇不想见到傅晏,在卫生间发生的事回想起来还觉得羞怯。   她真的越活越回去了,情窦初开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容易害羞。   不要想他。   宋洇翻看了好几眼相关的法律条例,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女人合上了文件,手触碰自己的唇,好像还处于那间湿热的卫生间,斑驳的雾气湿润玻璃的镜面,傅晏的手在她的侧脸和脖颈游移,每碰一寸肌肤自己的身体都会为他战.栗。   她觉得烧得慌,哪怕只是回忆,呼吸也会停滞。   手机轻响,宋洇如梦初醒,连忙去看。   神色缓和了些。   不是傅晏。   【黎潇:宋洇,明天保利艺术中心的慈善晚宴你去吗?】   宋洇振作了些,打字。   【因因:去的。】   【黎潇:那明天来找我吧,我估计你也不认识什么人,要是傅晏那边忙,就来我这里,我给你介绍几个朋友,她们都挺想认识你的。】   宋洇诧异,礼貌拒绝。   【因因:不用,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   【黎潇:说的什么话?咱俩这么多年的朋友,你嫌弃我?】   【因因:没有,但不是一个圈子的,怕麻烦你。】   【黎潇:多认识些朋友不好吗?】   【黎潇:况且她们是真的想知道我以前有一个像你这么要好的姐妹。】   宋洇一顿,觉得恍惚,突然提起不相关的事。   【因因:潇潇,之前拒绝你的事我很抱歉。】   宋洇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大小,当年她连黎潇嫁人的事都阻止不了,又如何去帮助现在的她。   如果能够处理这件事的人是她,她会乐意去倾听黎潇的诉求。   但她不应该因此去烦恼傅晏。   她们曾经是朋友,但黎潇的事和傅晏没关系。   黎潇似乎迟疑,回复停顿了半刻。   【黎潇:也是我着急了,前些天孩子他爸冲我发脾气,不过现在有其他方法了。】   【黎潇:都是小事,没放在心上。】   【黎潇:明天见哈。】   消息终止。   宋洇终究放心不下,又去找了傅晏。   【因因:最近京城方家是出什么事了吗?】   黎潇嫁的是方家孙辈中最大的一个,叫方志鹤,在外人面前是个忠厚老实的男人,外界一直盛传方家大公子本分,但等黎潇嫁进去,宋洇也隐隐从黎潇的遭遇中明白这人并不老实。他是纯粹的欺软怕硬,别人欺他,他便欺负比自己更为弱小的人,动辄打骂,从不手软。   宋洇过去想劝黎潇离婚,但没有立场开口,名门联姻又怎是她一个局外人能够撼动的。   更何况,黎潇很早就已经做出了回应。   “宋洇,我是我,你是你,你有你几十个亿的人情债要偿还,我也有自己的小孩。他们才出生,我怎么一走了之。”   “我抗争过了,但是没有用,那我释然了。事实告诉我结果就是这样,错误的道路我不会走第二遍,我只能学着去接受。”   “现在,我不得不去履行自己的责任,哪怕站在我认为错误的立场上去和我认同的一切作斗争。”   【FY:怎么了?】   宋洇回了神,静静坐到床上。   【因因:还记得黎潇吗?高中的时候我们一起去过山寺给她祈福。】   在傅晏生日的那天,她祈愿她艺考金榜题名,也算诚心。   【FY:嗯,记得。】   【因因:她后来嫁进方家了。】   【因因:前几天她找我,挺突然的,说是方家出事要我找你帮忙。】   【FY:你答   应了?】   【因因:我拒绝了。】   傅晏显示“正在输入中”。   【FY:方家现在还没出事,但快了。】   【FY:政策上的重大问题,上面还在查证据,最多一个月,谁都救不了,除非犯法。】   宋洇锁眉。   【因因:明白了。】   黎潇来找她,是真的出了大事。   【FY:这件事和你没关系,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因因:我知道。】   【FY:早点睡吧。】   【因因:嗯。】   宋洇躺在床上,她稍稍瞥了眼窗外,月光从外面倾斜进来,宋洇这才发现京城又开始下大雪。   最冷的时节还是没能过去,飞雪漫天的夜晚,凄迷得叫人打颤。   宋洇起了身把窗帘拉严实,而后裹在被子里给傅晏发消息。   【因因:傅晏。】   【FY:怎么了?】   【因因:晚上要想我。】   傅晏的回答隔了许久。   【FY:会的。】   -   保利艺术中心的慈善晚宴下午四点入场。   傅晏提前了几个小时回家接宋洇,带她去做造型。   女人的长发被盘起,眉眼精致,身上的黑色鱼尾裙是抹胸的设计,面料华贵细腻似柔软的天鹅绒,裙边坠了透明水钻,像是散落在黑绒的细碎微光。是七年前流行的款式,但穿在宋洇身上依旧动人,她肌肤白皙,如此,像是风雪夜中独立盛放的白玫瑰。   “好看吗?”宋洇迈开小步,走到傅晏的跟前,特意转了个圈,手别在身后,身体倾斜询问。   傅晏并没有给自己请造型师,一直在门外等她,此刻见宋洇出来,眼底几分惊艳,轻声告知:“好看。”   宋洇的一颦一笑不全然是少女时期的明艳,多了一份岁月赠予的沉淀,温柔而坚定。   也许在傅晏的眼里,没有谁能比得过眼前人。   “真的假的?”宋洇并没有不相信,只是耍坏,“那你告诉我哪里好看。”   她任性地提要求,倒是身侧跟着她的几位造型师笑了起来。   “还是第一次看傅先生带人来做造型。”   “宋小姐跟傅先生关系真好,这样子亲密,要傅先生夸她。”   “情感好的叻。”   “……”   她们在旁边开玩笑,倒弄得宋洇不好意思再问,便凑到傅晏的身边跟他讲话,用气声问他:“有多好看?”恶狠狠地。   女人身上的香水混杂化妆品的脂粉气息,叫人呼吸都被她牵动。傅晏眼睫微颤,他在大庭广众下压低了声音告诉宋洇:“很好看。”   宋洇不依不饶:“很好看是多好看?”就不能具像化一点。   宋洇明显看到傅晏的眼神深切了些,男人喉结滚动了一轮,低下头在她耳畔说:“现在就想吻你的那种好看。”   他。   他怎么说这个!   咚咚咚。   宋洇涨红了脸,心脏又扑通扑通乱跳,被他拿捏了,脑海里浮现出旖旎的画面。   宋洇抿唇,面上云淡风轻的,严肃警告:“那你可千万不要吻我。”   傅晏目光不移,失了笑:“为什么?”   “这是在外面。”   “那在哪里可以?”傅晏的目光似乎下移到她的唇,低声询问,“家里就可以?”   宋洇整个人都酥麻了,不说话。   她被那头的造型师叫过去补点高光,便干脆丢下了傅晏。   “我走了。”宋洇头也不回。   她坐在沙发上等待几位造型师耐心帮她上妆,瞥了眼一旁的傅晏,正静静看她。   宋洇被他盯了好久,都快不自然,等一上车就迫不及待告诉他答案。   “别看我了,要晚上才可以吻我。”   “限定的吻?”傅晏询问。   宋洇骄纵:“越是珍贵的东西,越容易被人珍惜,当然是限定的。”   “那为什么偏偏是晚上?”   宋洇眨眼:“夜深人静处想我,不好吗?”   成年人的喜欢不应该那么单纯,也许就是该湿漉漉的,才足够深刻、足够缠绵,像是交联在一起的红线,死死纠缠,密不可分。   也许午夜梦回,爱的人像是梦魇一般静悄悄又荡人心魂,摄神夺魄,激.起所有的感知和澎湃心潮。   在前往晚宴的车上,宋洇想起他们之间的吻,眨眼凑到男人跟前,轻轻地告诉傅晏:“傅晏,我希望你的一切欲.望,都与我有关。”   前头开车的司机目视前方,当作什么也没有听见,发动汽车。   清晰的后视镜里,西装革履的男人和黑色鱼尾裙的女人靠在一起,傅晏垂眼,他骨节分明的手触碰在女人的唇边,颇为缓慢地刮擦她的肌肤,认真回答宋洇的要求:“那你早就做到了。”   夜深人静,午夜梦回,他从来想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7 23:40:21~2023-05-28 23:0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7293889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67:再度暧昧   ◎那想吻你,一定不会犹豫。◎   晚宴的前半程并没有太多的安排, 最为主要的是七点钟开始的拍卖会和九点的小型舞会。   这次的举办方是近来大热的咨询界新贵,故而宴会的入口出现了许多业内人物,但更多的依旧是京圈的大人物们。   宋洇从车内瞥过来往的人群,觉得眼熟, 但也有不少生面孔。   她看向身侧的傅晏, 男人正和提前抵达的夏轶联系。   “行,我知道了。”   傅晏低了头, 从剪裁良好的西装里露出半截后颈, 偏了头, 冷恹的面容在碰见她时如积雪消融,“等会儿有几个朋友要见, 你跟我一起吗?”   宋洇问他:“什么样的朋友?”   傅晏思考:“商时序那样的?”   “你的交友圈啊?”   傅晏挑眉:“是, 想不想参观?”   宋洇被他说得心动,也许谁都没办法拒绝喜欢的人像是城门大开一样告诉她他的全部。   宋洇状似犹豫:“那你以什么身份来介绍我?”   傅晏静静看他, 气息中发出一声轻笑, 卖关子:“你觉得什么身份合适?”   宋洇晃了晃手指,光洁的脖子锁骨精致, 疑惑:“未来女朋友?”   傅晏摇头。   宋洇:“宋小姐?”   傅晏覆到宋洇耳边, 纠正:“正在追求的宋小姐。”   他的气息拂过,宋洇的耳垂上酥酥麻麻,只觉得毛细血管血液逆流,心都被他融化了。   宋洇咳嗽一声,推开了清俊的男人,刁难:“这么有诚意呀?”   他一向有诚意。   傅晏这次没回答, 宋洇倒先不好意思了, 她觉得应该吻下他, 可是又觉得自己该矜持些。   宋洇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傅晏还真是犯规”, 面上装得云淡风轻,只是耳朵尖子通红。   她瞥眼看傅晏抬腿下车,然后到她这边帮她开门,外头风雪交加,傅晏从侍者的手中接过一把黑伞,就靠在车旁静静看她。   宋洇没有等他邀请,便已经攀上了他的臂弯,仰起头要求:“走吧。”   她骄矜的模样像是热烈美丽的玫瑰花,鲜艳欲滴,尽情怒放。   眼底藏不住的喜欢,似沉了一池的星星。   京圈的傅少身侧跟了位美艳的女人,惹来不少注目。   都是名利场中央的人物,自然清楚近来傅少对一个女人着了迷,甚至甘愿自毁名声。可纵然好奇也没人失礼数,不敢贸然询问,只是弯眉问好,叫“傅先生”或是“傅少”。   “宋洇。”   在一众的问好中,黎潇的出现显得不同。   她一身纯白礼裙,长发温婉,一点也不似当年叛逆的样子。托举着酒杯,正陪伴着自己的丈夫,笑盈盈打招呼:“你在这儿呢。”她的语气还是跟高中的时候一样,好像她们亲密无间。   “潇潇,好久不见。”宋洇露出礼貌的笑容。   黎潇并没有因为宋洇的疏离而生气,介绍了自己身侧的矮胖男人:“这是我丈夫方志鹤,你们见过。”   方志鹤看起来三十有余,一身蓝色的晚礼服束缚住略显圆润的身躯,笑起来下巴有三叠,与宋洇问好:“宋小姐,”又挂着笑意看向一旁的傅晏,“傅少。”   后一句的问候显得真挚得多,甚至伸出了双手要握。   傅晏没有理会。   黎潇看了眼丈夫的窘态,笑容挂不住,问宋洇:“洇洇?”   宋洇皱了眉,不动声色看了眼傅晏。   傅晏正在看她。   而后缓缓伸手,与方志鹤握了握。   他疏冷寡淡的目光像是有形,落在人身上叫人畏惧,傅晏没什么表情上的变化,只是客气后便冷声:“方太太,傅某还有其他事,先带着洇洇走了。”   黎潇想要说什么,与傅晏对视上,只觉得对方已经将她看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良久,讪笑:“好。”   又说:“洇洇,等会儿拍卖会结束了你来找我啊,我给你介绍几个姐妹认识。”   宋洇皱眉应了声,便随傅晏离开。   傅晏的交友圈宋洇在他生活的细枝末节有过简单的了解,不过正式见面还是第一次,都没有过多为难。   商时序和孙瑞齐她见过,旁的几位也有几分眼熟,宋洇一一问好,等到傅晏介绍宋洇时,有不懂事的小声念叨了一句,“这就是嫂子?”   宋洇一顿,乐了,静静站在那边笑。   男人被傅晏扫了眼,一时噤了声,消停了会儿,却还是纳闷多嘴问身旁的人。   宋洇看得明白,问傅晏:“怎么办,京圈傅少以后可没名气了?”   这下他们都知道,傅晏花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没把宋洇拿下。   傅晏从怀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和宋洇的对话框打字。   【FY:名气没用。】   宋洇一怔,这才发现她是他众多微信好友中唯一的置顶。   女人眯了眼,偏头问:“那什么有用?”   【FY:你。】   宋洇的心又跟着漏了几拍。   她从自己的腋下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回复了消息,然后去看傅晏的手机。   【公主:油嘴滑舌。】   宋洇捂着唇在笑。   宋洇与傅晏常相与的几人打了招呼准备走,正巧路过的宾客过来闲聊,恭维了几句,又分发烟草,轮到傅晏时,他拒绝。   那男人面上不好看:“傅少这是不给面子?”   傅晏轻嗤了声,许久,却还是开口解释:“我中意的人不喜欢我抽烟。”   他不是解释给旁人听的,就是给她听的。   宋洇从侧面看过去,男人的侧脸淡漠,像是外头延绵的雪,分明没看她,她却觉得心脏被他填满。   在拍卖会的间隙,宋洇询问傅晏:“我什么时候说了不喜欢你抽烟的?”她几分好奇。   傅晏双腿交叠,闻声偏头,敛眉觑她:“没说过。”   “傅晏,你也知道我没说过这样的胡话,那你可是造谣。”   会场的中央,拍卖会一如当年,礼仪小姐介绍着拍品,所有的宾客都沉浸其中。   宋洇瞥了眼,认真地告知:“你造谣我,我可以告你‘诽谤’。”   傅晏薄唇勾笑:“哪儿造谣了?”   “你刚刚明明就有说……”   傅晏打断:“那我如果抽了,你会亲我吗?”   空气几分凝滞,宋洇一顿,方才骄矜的神色收了收。   单间只有十平米大,统共一桌两把椅,开了一扇偌大的窗看拍卖会的景象。   宋洇倚靠着桌子,撑下颌瞧他,垂眸时老实:“不会。”   声调软得叫人心也软起来。   傅晏起身,走到了宋洇跟前,居高临下,像是院校里的老师抓住了学生的把柄,定定看她,嘲笑:“你看。”   宋洇一顿,倒不好意思,移开了视线,但嘴上依旧不饶人,“那你能把我怎么办?”   傅晏俯下身,嗓音清沉,“我是不能把你怎么办。”   宋洇得意了起来。   下一瞬,傅晏凑过去抬了她的下颌,宋洇一顿,一抬眼便看到傅晏放大近在咫尺的脸。   近得宋洇呼吸急促。   傅晏询问:“但是洇洇,你打算什么给我转正?”   宋洇面色绯红,但不怕他,故作镇定地疑惑:“转正你,我有什么好处?”   “你没有好处,但我有,”傅晏气息中发出一声笑,那双往日里淡漠的眼眸少见的深情缱绻,要把人溺毙,“如果换个可能,那现在想吻你,一定不会犹豫。”   ……   宋洇没有看上拍卖会上的东西,在小隔间呆了会儿便借口说要出去走走,不想跟傅晏共处。   原因很简单。   他又亲她,而且亲得狠得多。   像是饿狼吞噬白兔,巨龙剿灭幼兽。   这么失控,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跟她。   要是她稍稍失去点理智,是不是什么都可能发生。   宋洇想起来昏暗灯光下,他吻她的场景。   一楼,满座俱是名利场上最尊贵的一群人,他们疯狂叫价,而傅晏把她捞进怀里吻得彻底。   宋洇只觉得呼吸停滞,傅晏高档西装的面料摩挲她的晚礼服,薄唇却从她的嘴角滑进她的唇齿。   他摸她的腰窝,像是明知道那里是她的敏.感.点,却还是坏心眼地玩弄,她手没有力气地垂下去,他便大发慈悲拉过她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宋洇被她亲得腿软摔坐在红木的椅子上,他便也俯下身,将她的手抵靠在椅子的靠背,像是把她锁在狭窄的椅子上,继续凶狠地掠夺她的呼吸。   想起来还是觉得难熬,她整个人都没出息地化成一滩春水,被傅晏点燃,化成弥漫蒸腾的水雾,哪里都是。   她分辨不清楚傅晏那只空闲的手放在哪里,只觉得他放在哪里都发烫,最后他的手在她的后颈,抬着她的后脑勺,撩拨一样支撑她。   她真的扛不住。   宋洇在呼吸的间隙,哑声怪他:“傅晏,你把我唇脂吃光了。”似是嗔怪。   傅晏还是离得很近,同她真诚道歉:“我的错。”   只是认错的态度和以往不同,更像是顺从她,然后兑换更大的利益。   不愧是生意场上的常客,他又亲了上来。   大概过了许久,门外的敲门声才解救了被捕获的宋洇,她终于得了空,拿着自己的腋下包狠狠瞪了一眼傅晏,可大概缺氧太过,眼里的水雾氤氲,看起来娇软,更似是撒娇,“不许再亲了,我要去补妆。”   ……   宋洇觉得奇妙,她该感知到狼狈的,可是在卫生间外冷静了少许,心间只余下甜蜜。   像是松软的棉花糖,而傅晏是将棉花糖烤得松软香甜的人。   他身上的气息,他在她身上花的力气,只要想起来便觉得燥.热。   “宋洇!”   倏然宋洇听见叫她的声音。   黎潇额上坠着汗,似乎找了她许久,看见她在这儿面色冷静下来,“你在这儿呢,叫我好找。”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8 23:07:43~2023-05-29 22:5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7293889、每天都睡不醒、荚蕊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68:再度暧昧   ◎傅某的心上人,未来的傅太太。◎   宋洇愣声询问:“怎么了?”   “不是说好了拍卖会结束了, 带你去认识几个姐妹吗?”   黎潇上前拽住了宋洇的手,头靠过来,语气亲昵,眉眼温柔舒展, 但手下的动作却不轻。   宋洇是这么说过, 但未尝答应。   稍蹙,呐呐拒绝:“傅晏还在会场的二楼等我, 潇潇, 要不然等拍卖会结束吧?你一开始也是这么约定的。”   “等傅晏一起?”   宋洇还没说出“不是”两个字, 黎潇便拉着她往外走。   黎潇闲闲:“咱们俩就可以了,干嘛要等傅晏, 傅少那么忙, 哪儿能一直顾着你?再说都是些太太小姐,他来也不方便。”   宋洇脚下的高跟鞋12cm, 行动起来, 华贵的黑色鱼尾裙悬挂的碎钻发出脆响,不太方便。   她被拽得手腕红了一圈, 生疼。   宋洇皱眉解释:“我跟他说一声。”   黎潇一顿, 似乎被逗笑了,诧异:“这么亲密?”扭了头揶揄,“不愧是喜欢这么多年的人,一刻也不想离开。”   宋洇否认:“只是约定好的事情。”   黎潇不信:“就跟我出去一会儿都不行?又不是不放你回去,还那么麻烦。”   宋洇觉得她古怪,抽离了自己的手, 正色:“黎潇, 真的不用。”   她们停在保利艺术中心的外场走廊尽头, 黎潇已经踩上了旋转楼梯。   绚烂的水晶灯垂坠长长的珠链, 折射光亮,像是奢靡至极的白日美梦。   黎潇一身洁白的礼裙沉寂在水晶灯的灯光里,幽渺如水的柔和光线让她虚假得不似真人。   她冷静的目光中有暗流涌动,开口质问:“还是不是朋友,宋洇?”   宋洇没有回答。   黎潇摆摆手:“得,是我自作多情了,”又喟叹,“真羡慕你,老早就看出傅晏是潜力股了吧,把他缠得死死的,倒是把我跟垃圾一样丢得干净,众星捧月的宋大小姐还真是睿智又狠心。”是嘲弄的语气。   “黎潇。”   宋洇欲言又止。   她闭了闭眼,问:“一直说我,那你呢,今天想带我认识的都有什么人?”   宋洇已经很久没来保利艺术中心,可少女时代的她是这里的常客,又怎么会不清楚。   这里是外场,与拍卖会的内场一墙之隔,但只有一道紧闭的消防通道贯穿,根本没办法回到最为核心的地方。   从这儿又怎么能见到那些所谓的“太太名媛”?   黎潇面无表情,随口:“就一些常见的,孙太太、祁太太……”   “恐怕不是。”   女人站在楼梯的最底端,黑裙端庄迷人,漆黑的眼眸辗转着光芒,纵然是仰视也不见卑微。   宋洇冷冷看着黎潇,质问:“黎潇,你到底想带我去哪里?”   黎潇一顿,眸光微沉,露出笑容质问:“你觉得呢?”   “二楼唯一和内场有关联的只有舞台监督室,管灯光和音响,”宋洇深深吸了口气,“你带我去那里做什么?你想干什么?关掉所有的灯光、还是弄坏音响,或者……想要将我的糗事公之于众,威胁我?”   曾经最要好的两个女孩站在楼梯上下,遥遥对视。   黎潇轻嗤一声。   宋洇直白地问:“为了方家?”   “大小姐还是聪明。”   宋洇眼睫一颤。   她知道她猜对了。   “宋洇,我很清楚傅晏还是跟高中一样喜欢你。”黎潇开口,吐了口恶气,眼神里流露出疯狂、痛苦还有憎恨,仿若要燎原的大火,烧起来,黎潇翕动嘴唇,最后哀求,“你帮我一回。”   宋洇不动声色,却握紧了拳:“帮你什么?”   “让傅晏帮方家,只有他能够帮方家。”   宋洇盯着黎潇,只觉得眼前的女人陌生得彻底。   “黎潇,如果是离婚,我可以帮你联系律师……”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宋洇,就在五天前,你在聊天的时候亲口承认了你已经和傅晏在一起了,在和周家取消婚约之前。”   是有这么一回事。   【宋洇,你和傅晏又在一起了?】   【我看了傅氏的直播了,说的是你吧?】   【跟我还不承认呢?】   【傅晏可说了,他在“追人”,还是“别人的未婚妻”,不是你会是谁?跟我就没必要害羞了吧。】   ……   那时宋洇不想深聊,随手回了一个“嗯”。   【嗯。】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隔着墙壁传来的惊天掌声和喝彩,如同雷鸣闪电一般吵闹。   一墙之隔,只她们二人,黎潇威胁着宋洇:“你如果不愿意,我就把这份聊天记录公开,直接投放到会场上。”一顿,吐字,“宋洇,你是知道的,如果聊天记录在宴会上公开,这就坐实了你脚踏两条船。你会身败名裂,彻底被上流圈子唾弃,而傅晏也会受到干扰。”   宋洇没说话,恍然失笑,想起来之前黎潇问她的,所谓“找到了办法”,原来这就是办法。   宋洇冷声:“黎潇,我们之前是朋友。”   黎潇的语气比她还要漠然,语调上扬:“那你也没有在我逃婚时帮我。”   “我那个时候……”   她们都知道彼此的生活不好过。   黎潇逃婚失败嫁为人妻,但是宋洇呢?   宋洇欠了一屁股债,憋屈地活在周玉笙的监视之下,她还有崩溃的孟晚枝要照顾,连一句怨言都不敢倾吐。   这些年,谁又比谁体面。   “……我怎么帮你?”   黎潇打断了宋洇的回忆:“那你现在呢?你拥有了傅晏的宠爱,你有能力了,为什么不帮我?”   宋洇无力,顿顿:“我现在可以帮你离开方志鹤。”   一声笑,而后是嘲讽。   “笑话!”   两个女人,黑裙白裙,宛如站在两个不同的极端。   “宋洇,你到底帮不帮?不帮的话……”顿住不语。   宋洇直直地看着黎潇,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突然觉得好笑。   她问黎潇:“黎潇,你真的觉得我会在乎吗?”   她不再懂她,她又何尝不是。   一个坠入地狱的人又怎么会在乎黑夜有多漫长。   “你去吧。”宋洇看着黎潇,没有半丝笑容。   “随你怎么办,黎潇,我还是那句话,现在我能帮你找人打官司离婚,但绝不会帮方家。”   黎潇狠声:“你当真?”   “当真。”宋洇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黎潇站在那里,与她对峙,终究是咬牙放狠话:“宋洇,你别后悔。”   女人深深看了一眼宋洇,起身走上了楼梯。   -   宋洇在外场站了很久,内场因为墙壁上开了几扇透气的窗,隔音效果差。   她听了全程。   喧嚣之下,浮华之外。   宋洇单薄的身体被明亮的光晕包裹,可还是觉得眼前昏暗。   光怪陆离,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幻。   高跟鞋鞋跟细,凿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宋洇静静走回会场,几分失魂落魄,几乎是一瞬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视她。   形形色色的人,名门世家,业界精英,衣着体面,都好似带着陌生的面具看她。   拍卖会刚刚结束,但竞拍的标牌未收,一群人掩着面窃窃私语:   “原来那个小记者说的是真的……”   “她把傅晏迷惑了,我说傅少怎么着了魔似的。”   “脚踏两条船,居然有这样的女人。”   “我还听说就因为她,那个小小的周家要吃官司了。”   “这还得了?就是因为她惹了傅少!”   “……”   声音越来越响,议论越来越吵。   大抵是所有人都在议论方才投屏的内容,逐渐没了收敛。   喧嚣之中,人声鼎沸,最为显要的名利场中央,明艳得犹如玫瑰的女人最终沦为了所有人的笑柄。   她是父亲精心栽植的富贵花,后来雨打风霜,好不容易见着了光,又熄了,火萎了。   宋洇心冷。   但她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面色如常,没有言语。   女人扫视四周没有看见傅晏。   “不清不楚的,不止一天两天了。”   黎潇身侧的名媛太太笑得轻蔑,看起来老早就得知了所谓的“小道消息”。   “就会用些狐媚手段,听说以前也是个名门出生的,结果这么下九流……”   “装什么装?”   闲言碎语,宋洇早就听了个遍。   她的目光从名媛太太的身上移开,落到黎潇的身上,几分恍惚。   她猛然想起来很多年前,她和她一起吐槽和郑嘉阳的赌约,说这世间的男人普通又自信自私得何其多,吐槽世上的俗事烂事、在她们看来庸俗的论调。   终于有一天,明亮的少女记忆如同澄净的玻璃碎成渣,幻影破碎,往事如风。   黎潇为了自己的利益站在她的对立面,甚至她是冲锋的人,拿着枪不留情面指她。   宋洇觉得浑身发冷,明明红毯之上,华灯耀眼,暖气充足,可还是真切地心冷。   倏然,她听到脚步声,还未彻底反应过来,一件西装外套就已经披在了她的身上。   男人低沉的声音像是能够穿透世间的一切阴暗迷雾,直达她的心里。   “她装什么了?”是质问。   全程鸦雀无声。   傅晏疏冷的目光落在黎潇身上,像是一柄见血的冷刃,女人不经往身侧人的身后躲了躲。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宋洇往自己的怀里搂了搂,宋洇措不及防,神色错愕。   听到傅晏郑重开口:“方才发生了点事,不过也是件好事,不然傅某还不知道中意的人已经答应了我。”   他的嗓音不算响亮,但却能让所有人听见。   傅晏扯唇冷淡地笑,抬眼轻描淡写掠过四周人群,“那重新介绍一下,这位——傅某的心上人,未来的傅太太。”   一顿,似是威胁,吐字清晰:“还请诸位多多关照。”   有讪笑声,也有议论声。   最后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开口,说了“恭喜”,便全场都是喝彩。   宋洇在傅晏的怀里扫了眼黎潇,她皱着眉脸色难看,手被她的丈夫捏住,捏出深切的红痕。   宋洇多看了一眼,便移开。   ……   舞会已经开始。   丑剧谢幕,宋洇还处在方才的震惊之中。   她任由傅晏把她带到了宴会角落,安抚一般将她的碎发顺到耳后。   女人缓过神,蹙了眉责备:“我什么时候答应了你?”   她已经被转移了心神,不去在意黎潇的插曲,哪怕周遭仍旧有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可宋洇只想到那句凿在她心上的“傅太太”,像是黑夜的烟花盛放璀璨。   傅晏是什么时候生出这样的心思?   “又不想承认?”   傅晏清哑的嗓音要把人的心荡开一层涟漪。   宋洇方才气恼生出眼尾的红,此刻在他的眼里,全然是引人怜惜的模样。   “没有……”宋洇小声地抬眼看傅晏。   几分心虚。   她被困在最狼狈的那几年,丢失了安全感,又被他拽进伦理的牢狱,理应当郑重些。   但也许他们彼此都知晓,世俗的眼光与舆论的喧嚣没那么重要。   他们在万众瞩目之下行事,却又从来不在意旁人看法。   背离世俗、背信弃义,这是傅晏在提出带她去奥斯陆时潜在的宣言。   他的暧昧游戏,是要她清醒沉沦。   如今,他已经胜利了。   傅晏搂过她的腰,轻声问她:“真的不考虑一下我?”   “我……”宋洇摸到了傅晏覆盖在她身上的手,与他对视,心神荡漾。   所有在一起的缱绻时光都像是电影胶片快速回溯,只一眼,眼神拉丝,曾经被他抚摸过的地方都会刻上滚烫的烙印,此刻疼痛。   “傅晏……”宋洇这才觉得自己连说他的名字都浑身发烫。   男人冷感的眼帘垂落,低头凑到她的耳边,落下吻,引诱一般请求:“只是晚上也行。”   无边夜色,风雪簌簌。   最奢华的酒宴,最不匹配的爱人。   宋洇终究还是扛不住,眼睫一颤,像是很多年前习惯性地要求他,哑着声音,呼吸急速。   “吻我。”   她骄傲地回避准确的答案,却已经告诉他她所有的心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9 22:58:57~2023-05-30 22:4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7293889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69:再度暧昧   ◎睡不着,怎么办?◎   宋洇有点记不清傅晏是怎么把她带进车里, 又是怎么关上车门的。   她只记得自己被傅晏欺负得厉害。   司机还没到。   傅晏便一直在吻她,宋洇想生气训他都有气无力,整个人晕乎乎的。   “傅晏,别亲了, 我喘不过气。”   “不要。”   男人残忍地提醒她事实:“是你让我吻你的。”   他冷淡的眼睛里蕴藏着风云, 宋洇看一眼就觉得心烧。   她哼了声,眼角都是红, 手无力圈在对方的脖颈, 在吻的间隙大口呼吸, 埋怨:“你欠我的双人舞没有兑现。”嘟囔一句,眼神横他, “你又作弄我, 耽误了给我的承诺。”   傅晏轻笑,移开了些, 消停了垂眼看她:“我哪儿作弄你了?”   宋洇生气:“你哪儿没?”   她被他推在迈巴赫的后座, 整个人都陷进了后椅,像是砧板上的鱼肉。   他这样子玩她, 好像是他的所有物, 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我的错。”傅晏含笑觑她。   宋洇瞪:“你错哪儿了?”   “是我着急了”   傅晏低哑的嗓音要把宋洇的心都化开。   “干嘛这么着急?”宋洇埋怨。   傅晏不说话。   宋洇身上还有他覆盖过来时传递的体温,他一离开,便好像世界空荡荡。   宋洇揪住了他的手。   呐呐:“想亲我呀?”   女人眨了眼,她的礼裙已经被弄得凌乱,盖在她身上的西装外套半褪,可宋洇半点不在意, 诱惑一般凑过去, 表现得极为大方, 轻声:“那我给你亲。”   她觉察到傅晏的呼吸乱了。   宋洇心情愉悦, 笑出声,却被傅晏捞过来。   措不及防,她又到他怀里。   “洇洇。”   “嗯?”   “你是真的不怕我。”   宋洇纳闷:“我为什么要怕你?你很可怕吗?”   她骄纵:“你应该怕我才对,我哪天有钱了就把你甩了……”有你哭的。   话还没说话,傅晏抬她的下巴,以吻封缄,惩罚了她。   这个惩罚没那么严苛,只是纯粹的漫长。   宋洇被他攻城略地,却还被教育“换气”。   傅晏按在她的肩膀,让她往后,靠在后座里,宋洇觉得自己像是个笨蛋,明明他们的经验差不多,她却被傅晏牵着鼻子走。   宋洇赌气去捏他滚动的喉结,突然听到敲击防窥玻璃的声音。   咚咚咚。   司机到了,宋洇第一时间推开了傅晏。   她拢了身上的西装外套,用眼神刮她。   “先生。”   司机开了门上车,制服笔直,说话有礼而正式。   倒衬得宋洇凌乱。   女人收回目光,知道自己现在脸红得厉害,抱着黑色碎钻的腋下包不说话。   “傅先生,现在是直接回家吗?”   前头,司机在问。   傅晏双腿交叠静静坐着,目光不移问宋洇:“洇洇,想去哪儿吗,还是回家?”   语气平缓,像是无事发生。   宋洇抬眼瞥傅晏,却发现这人云淡风轻的,唇角上扬,好整以暇看她。   就好像方才意.乱.情.迷的只她一人。   “……”   宋洇羞怯中生出一份气。   她吸了吸鼻子,小声:“回家。”又重复了一声,“我想回家。”   -   说是不伤心是不可能的。   宋洇和黎潇之间没有解释,宋洇在车上查看了黎潇的联系方式,显示不能转账,对方单方面删了她。   其他的平台,黎潇也从她的世界彻底地消失。   宋洇缓了心神看窗外,夜色之中,京城弥漫大雪,寒夜如铸,昭显着这座城市的高傲与无情。   也许在名利与浮华之中,有些真心永远留不住。   宋洇问了许屹黎潇这样的行为她能不能告,收到回答,她敛心神熄灭手机。   想事情出神,许久,宋洇终究还是忍不住,打字询问。   【因因:学长,我刚才咨询你的这位A女士如果想离婚,有可能吗?】   【许屹:当然。】   许屹发了一个笑脸的表情包,交代。   【许屹:但是学妹,A女士的问题显然不在法律,而在她自己。这道坎她自己不过,没人帮她过。】   宋洇眸光明灭,没再说什么。   到傅晏家的时候已经是夜深,风雪寂灭,路灯孤独。   宋洇下了车,外头的冷空气把脚脖子都冻得发僵。   她想跟傅晏牢骚,才发现对方穿得比他还少。   ——他们走得急,原先保暖的外套都留在了保利艺术中心,而他的西装外套在她的身上,他亲自盖上的。   “黎潇今天的事我让夏轶去处理了。”傅晏过来,自然揽过了她的肩膀,带她上电梯。   宋洇抬了头,沉声问:“你怎么处理的?”   “压舆论,还没有做过多处理,”傅晏抬眼,目光飘然落在宋洇身上,“洇洇,方家那边你想怎样?”   他听她的。   宋洇一顿,又想到黎潇,想起她三天一条关于自己小孩的朋友圈,想起她在保利艺术中心的外场楼梯头也不回的模样。   她能想到很多。   电梯里,女人闭了闭眼,漠然:“傅晏,方家是不是要出事?”   “嗯。”   宋洇轻声:“那就让他们‘不出意外’地出事吧。”   ……   他们一起回了家。   其实傅晏的家早就有了变化。   比如他留了最大的那间衣帽间给宋洇,在冷色调的房间里添了暖色调的花束,又比如宋洇放鞋子的时候,发现他给她腾了三分之二的空间。   宋洇其实没有那么多常穿的鞋,但光着脚踩在毯子上,提着高跟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暖心。   她揶揄:“留这么多地给我?”   傅晏反问:“不需要?”   宋洇“唔”了一声,“那我得多买几双鞋。”   她想起来傅晏给她送的那几双,事实上今天她穿的就是他说的那双“公主的水晶鞋”。   宋洇咳嗽一声,告知自己的行程:“我去洗个澡。”   她脱下傅晏的高档西装外套,放在自己的臂弯,突然想起来自己新买的吹风机还没到,女人变了神色,讲要求:“傅晏,我的吹风机还没到,”得寸进尺,“我能到你房间洗吗?”   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道理并不连贯,但这并不妨碍宋洇理所当然地说出口。   毕竟她在傅晏这里,一向不需要什么正儿八经的理由。   她只是单纯找说辞,去他的房间。   “吹风机?”   “嗯。”宋洇委屈。   傅晏料峭看她,薄唇下压,眼里含笑,“那你干脆住我屋吧。”   心猛然一动,宋洇没想到他那么大方。   宋洇怔怔:“那你住哪里?”   “客房。”   宋洇放包的手一顿,疑惑:“为什么?”   男人站在晦暗处看她,冷恹的眉眼扬着,静静看她:“你好像最喜欢我那间,给你住。”   宋洇光着脚觑他,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   傅晏那么聪明,真的不懂她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恐怕不见得。   她走过去,倾斜身体讥讽:“这么有奉献精神?”眯眼,坏脾气地叫他,“男朋友。”   房给她,自个儿住出去,可真有他的。   傅晏揉了她的脑袋,解释:“我晚上还要等夏秘书的反馈电话。”   肯定会忙。   这次的事情说大不大,但要说小,全京城的名流都在保利艺术中心,绝不是简简单单能够解决的。   宋洇心里那些小心机,傅晏暂时不想点破。   他得先保证,事情风波平息,波及不到她身上。   但宋洇不领情。   女人甩开他的手质问:“你真睡客房?”   傅晏从宋洇怀里抽出自己的外套,疏冷的五官沉默时没什么波澜,骨节分明的手按在宋洇的后腰,轻轻推她,提醒:“去洗澡。”   宋洇反驳:“又不急。”   傅晏不赞同:“冻着会不舒服。”   宋洇不说话了。   她快步跑到傅晏的房间洗了澡,换了提前构想好的睡衣。   这件是宋洇新买的,在奥斯陆的时候她就有所觉悟,特意按照傅晏的审美挑的几件,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去试。   她踩着热气小心翼翼坐在傅晏床上,还觉得奇妙。   昨天她还是周氏药业的未婚妻,而今天她就成了傅晏的女朋友。   也许从世俗意义上讲,像她这样无缝衔接地换人的,该是个彻头彻底的坏女人。   但是宋洇不在乎了。   她躺下想睡觉,可是闭了眼周氏药业、黎潇的事又像是苍蝇一样在心间飞来飞去,她又不受控制地开始想傅晏。   宋洇睁了眼,倏然抬手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给傅晏发消息。   【因因:睡不着。】   【因因:怎么办?】   -   “方家那边我警告过了。”   客厅里正在开视频会议。   傅晏双腿交叠,手闲闲放在腿上,垂眸,云淡风轻听夏轶的汇报。   “圈子里面的几位也叫人打了招呼。”   “今天有位名媛想把事情散布出去,公关部给好了封口费。”   “傅少,其他还要什么安排?”   傅晏还是那件外出的白衬衫,形容散懒,眸光沉沉。   沉默之中,是一道手机提示音打断。   傅晏摆了手,提起手机看了眼,稍稍皱眉。   又说:“夏秘书,继续。”   夏秘书在视频那头提建议:“需要惩治一下方太太吗?方太太现在名下的产业有多家与方氏集团挂钩,想要出手,还是相对简单……”   话还没说完,被一票否决:“不用。”   男人碎发挡在额前,将手机锁屏,抬手要合上电脑:“先这样吧,有事。”   “老板娘找?”夏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傅晏扫了眼夏轶,目光冷淡至极,倏然勾唇一笑,挂断了视频电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30 22:47:58~2023-05-31 23:4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好菜、Evely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被定义的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70:再度暧昧   ◎你这样说话我听不进去。◎   宋洇盖着被子忐忑, 眼巴巴看着手机亮着的屏幕,明艳的眉眼几分落寞。   手机都暗下去了,傅晏还是没回她。   她生气重新发送。   【因因:睡了?】   【因因:怎么不理我?】   她一顿,打字撒娇。   【因因:男朋友。】   没人搭理。   宋洇起身, 柔顺的黑色丝质睡裙帖服身体, 垂坠感极佳,掩盖玲珑的曲线。抬脚, 准备出门去逮人。   倏然手机抖动。   【FY:刚去洗澡了。】   【FY:生气了?】   看到消息, 宋洇止住了脚步。   【因因:才没有。】   【因因:只是睡不着。】   【因因:还有我从来不乱生气, 不要污蔑我。】   傅晏显示“正在输入中”,一顿, 又重新输入。   【FY:是, 洇洇脾气天下最好。】   宋洇眼睫一颤,不自觉咳嗽一声, 满意地露出星点笑容。   她打开房门扫了眼, 便看见在厨房给她热牛奶的男人。   身上还有蒸腾的水汽,穿着灰色的棉质睡衣, 看起来居家。碎发半湿垂在额前, 冷白的皮肤在冷色调的光下愈发白,正支手臂,握着装有鲜牛奶的玻璃杯。   “喝点?”傅晏目光落在她身上,挑眉单手抬起玻璃杯,几分温柔。   “这什么?”明知故问。   “牛奶,还没热。”   语气随意, 还带着笑。   “我不需要, ”宋洇眨眼, 哼了声, “糊弄小孩子呢?”   “没。”傅晏在调整微波炉的时间,目光移到宋洇身上,“我记得你跟我讲过,以前宋叔叔睡前都会给你安排一杯热牛奶。”   “是有这回事,但那是为了长高嘛,家里的私人医生要求的。”宋洇解释,走了过去,又嫌弃得紧,“我未成年的时候才喝牛奶。”   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她早就没有这样的习惯了。   而且喝个牛奶给她打发了,宋洇又怎么闹他。   今天是他们重新确定关系的第一天,她可不想轻易放过他。   宋洇嘟囔:“你不如请我喝酒了。”   女人伸手碰到了傅晏的手,柔软的小手碰在傅晏腕骨凸出的手腕,阻止他按下“启动”。   对方一顿,显然没料到,高大的身影抬眼,目光悠悠沉沉落到她的脸上,倏然一笑,歪头应:“行啊。”   宋洇坐下的时候还呆愣愣的,没反应过来傅晏是怎么被她说服的。   刚回家的时候他拒绝得那么利落,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现在这么轻易。   但想来她要说服他一直不算难。   傅晏到酒柜里扫了眼,偏头问宋洇:“想喝什么?”   餐厅旁的小吧台上,宋洇穿着那件性感的睡裙,撑着下颌,答了一句“随便”。   傅晏的手指在酒瓶上缓缓划过,倏然停住,没有回头,问:“柠檬利口酒,可以吗?”   “嗯。”   他去厨房给她选了玻璃杯,盛了三分之一满,压着高脚杯的杯沿给她递过去。   关切:“加了片薄荷叶。”   他拉开身侧位置施施然坐下,双手交叠,静静看她。   宋洇疑惑:“就给我加了薄荷叶?你不加吗?”   傅晏的回答简单:“加了口感会好些。”   “真的?”   宋洇尝了一口杯子里的,酸甜清爽像夏天,又凑到傅晏身侧,要求喝一口。   “男朋友,你得让我试验一下原版,不然我可不信你。”语气任性而嚣张。   她那件漂亮的睡裙领子太低,此刻靠着傅晏,不可避免倾斜身体,大大方方露出惑人的曲线。   傅晏看了眼便移开,把自己的也挪过去。   手还没伸回去,宋洇就覆盖着他的手,捧住了高脚杯。   她抿了口,精致的小脸露出痛苦神色,连忙丢了他,评价:“太腻。”   宋洇得出结论:“真的加了薄荷叶口感会好许多。”   是在同他说话,盈盈的笑意明艳而骄纵,只要多看一眼,便叫人难以忘记。   傅晏的手还停在自己的高脚杯旁,玻璃澄澈透明,骨感的手夹着,稍稍蜷缩。   宋洇举杯,认真介绍:“还是男朋友的特制版本好。”   “真的?”   “当然,天下第一好。”她夸耀,才喝了一口,傅晏便抬手夺过了她手中的杯子。   “你干嘛?”   “尝尝。”   然后吻了她。   傅晏只是简单品尝,一触即离。   他看着宋洇,薄唇轻勾。   宋洇没有意见,问:“那你得告诉我,我嘴巴里的酒是什么味道?好喝吗?”   “酒不好喝,太甜。”   宋洇生气:“这么嫌弃?”   傅晏目光落在她殷红的嘴唇,笑,“但你的味道一直不错。”   宋洇一顿,“噗嗤”笑出声。   她搭在他的肩膀,沉声叫他:“傅晏。”   “嗯?”   “你现在真的不询问我就亲了,”宋洇教训,“可不能这样。”   傅晏料峭看她,不答话。   宋洇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想起来:“对了,我之前住客房就想说,好像整个家就你的房间采光最好。”   “所以?”   宋洇看他,露出一个甜津津的笑容,像是刚刚他们品味过的柠檬利口酒,“你住的客房最阴暗了,”一顿,靠过去,问,“要不然一起睡觉吧?”   她眨眼,撩拨他。   事实上,这已经是第二次邀请。   她已经间接性地邀请过他。   傅晏抬手摸到了宋洇的手臂,手烫得吓人。   他抬手,用力把她公主抱。   宋洇着急抱住他的肩膀,低低埋怨:“傅晏!你干嘛?”   “你说呢?”   宋洇心定了定,搂紧了几分,故意:“送我回去啊?”   “嗯?”傅晏停了脚步,低头凑到她面前,五官放大,问,“洇洇,现在不邀请了?”   宋洇梗脖子不说话了。   又被他点破了。   “洇洇,做人可不能这样。”   “怎样?”   傅晏语气凉凉的,也偏生带着调笑意味,警告她:“老是试探,老是拱火,把控全局却不给人机会。”   “我哪儿有?”   她一直在给他机会啊。   女人单薄的睡裙肩带都下来半截,露出大片皮肤,她没理会,伸手搬开了傅晏的脸,不许他看她。   等他把她放在卫生间的洗手池上刷牙,宋洇才搭理他。   “你也要刷牙。”   傅晏还没应声,宋洇先声夺人:“你没喝酒,但你亲我了,我喝了。”   间接饮酒的行为,在宋洇这里可是有十足的证据,   傅晏拿她没办法,给宋洇挤了牙膏。   茉莉薄荷的牙膏摩擦,起了大片的泡沫,宋洇检查完,凑到傅晏身边问:“男朋友,睡前有没有晚安吻?”   她用的傅晏的备用新牙刷,用完随手和傅晏的插在一起。   就好像在证明他们真的同居了许久。   这次傅晏都没办法拒绝。   他捏着她的下巴把她搂进怀里接吻,只觉得自己要疯。   他们从卫生间接吻到床上。   宋洇被傅晏扑在松软的床还有些扛不住,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过了火,   “一直撩我?”   他掐着她的下颌,冷声问她:“洇洇,你是不是觉得我坐怀不乱。”   “没……”   宋洇还没说完,傅晏就亲了过来。   宋洇腹诽:哪有上岗第一天就这样尽职的男朋友,他今天亲她好多次。   “宋洇,别磨我。”   “我真的没。”宋洇否认。   哪怕她特意选了他会喜欢的性感睡衣,鸠占鹊巢睡在他的床上,故意喝酒的时候摸他,还任性地索要了晚安吻。   但宋洇说“没”,那就是“没”,黑白颠倒,全天下她宋洇也是唯一真理。   傅晏气息中发出一声笑,他在她身侧告诉她:“你说没就是没有是吧。”   “嗯。”理所当然。   他关了灯,给她盖的同一条被子,所以他的手伸过来摸到她,便没有什么阻碍。   傅晏问她:“洇洇,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喘得厉害。”   宋洇一顿,只觉得身上那件纯情又性.感的睡衣被他撩起来,傅晏的手骨感也冷感,往下伸,做这种事那么放肆,偏生合适。   “你干什么?”   傅晏声音低下去:“你说我干什么?”问她,“你今天从回来就一直撩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但是宋洇只是想看他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没想被他服务。   宋洇被他碰到,像是过电一般的感觉,整个人都敏.感得要命。   她猛地伸手捂住嘴,压下要溢出来的声音,“我才没有。”   咬牙切齿骂他:“你变.态。”   “那许还是不许?”   宋洇苦着脸,嗓子压不住,回避问题:“你无耻。”   她顿顿,偏偏就是没阻止他,任由他作弄自己。   眩晕,闭眼继续骂他。   “傅晏你混蛋。”   傅晏在骂声中失笑,温柔询问:“只是骂我?”   清冷的嗓音染上了色彩。   他就在他身侧,是她自己引狼入室,对方的气息让人微醺。   宋洇只觉得眼眶湿润,想掉眼泪,一颗一颗的,挂在眼眶里,呼吸不连贯。   他在威胁她:“洇洇,我惯着你不是叫你一直招我,我耐性不太好你应该知道。”冷感的声音哑着说这些话像是有酥麻的风把人的心吹皱。   宋洇捂嘴的手都没力气了,就用水汪汪的眼睛看他模糊的身型。   是嗔怪,也是恋慕。   傅晏垂眸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半点想法也没有?”   当然不是。   宋洇听见了,耳朵尖子一红,不说话,好半天憋出一句骂:“你就是混蛋。”   “好,我不好。”   傅晏凑过来,压着同一块枕头吻她,把她细碎的呜咽声吞下去。   男人神色在黑暗中看不清,可宋洇却在恍惚间,在脑海里描绘出傅晏偏执而涵盖掠夺性的眼神。   他的嗓音哑得不像话,恶狠狠威胁她:“但是洇洇,以后骂我不要喘这么厉害。”   近得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皮。   “你这样说话我听不进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31 23:46:41~2023-06-01 23:0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73007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加冰、又又 10瓶;嗷嗷嗷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71:再度暧昧   ◎要带他见父母◎   宋洇被傅晏折腾了好一会儿, 整个人都像是瘫了,腿软,没什么力气,侧脸陷在枕头里不想说话。   傅晏闹了她一阵, 让她不要带着哭腔极速呼吸, 又安慰她哄她。   宋洇没好气地让他“滚蛋”,可是软着声音说话实在没什么信服力。   “洇洇。”   “嗯?”   “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   傅晏的呼吸与她交缠, 语气却正儿八经。   “像什么?”   “一只餍足的小猫。”   宋洇被嘲笑了, 抬手打他, 却被他搂得紧。   宋洇气他:“你像狗。”   她失而复得的小狗。   “那也没错。”   宋洇吸了吸鼻子,窝在他的怀里, 问:“哪里没错?”   傅晏失笑, 答:“狗都是会咬人的。”   而他现在就在咬她。   “混蛋。”宋洇骂他。   傅晏诚恳道歉:“我错了。”   气息擦着耳尖而过,他嘴上说错了, 却又开始闹她, 手上动作还那么凶。   宋洇搂紧了傅晏的脖颈,痛苦地闭了眼, 被他拿捏得彻底。   她想, 这个人确确实实就是个混蛋。   是她心上的混蛋。   ……   这一夜,宋洇睡得香甜,翌日起来还不大想起床。   晨光淡淡,从深色窗帘的缝隙透进来,女人用手挡住眼睛,眯了会儿, 又抬手摸到身侧傅晏的位置。   人不在, 只余了一个陷下去的痕迹。   空荡荡的。   宋洇就开始想他。   【因因:起这么早呀?】   宋洇披了一件傅晏的衬衫去洗漱, 刷牙时看手机。   【FY:去把昨天的事收尾。】   昨天两个人闹得太晚, 宋洇都快忘了黎潇惹出来的事,满脑子只剩下傅晏,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一言一行,他笑的时候胸腔震动,呼吸被她引诱得深切沉重,是从肺腑里呼出来,体温要把她烫伤。   这样的情况,她全部的心思都拿来对付傅晏了,哪儿还有旁的?   甚至于现在她只是去想,就觉得难扛。   宋洇咬着牙刷,差点把牙膏泡沫咽下去。   打字。   【因因:没有耽误吧?】   【FY:为什么会耽误?】   【因因:本来应该昨天晚上处理的。】   但是她占用了他的时间,黎潇那边的事要是发酵了不好处理。   【FY:所以?】   【因因:耽误你了。】   几分歉疚。   傅晏回得挺快。   【FY:已经处理完了。】   又说。   【FY:你觉得这是耽误?】   宋洇是这样认为的,但她的歉意不多。   明事理的大小姐总归会有自己的公主脾气,这并不妨碍她“不允许傅晏嫌弃”,想任性告诉他“不准”,只是没想到傅晏回得比她还快。   【FY:如果这样叫“耽误”,大小姐以后多多耽误我。】   眼睫一颤。   宋洇被他叫“大小姐”脸一热。   凶他。   【因因:别这么叫我!】   【FY:那怎么叫你?】   【FY:洇洇?】   【FY:公主?】   间歇少许。   【FY:女朋友?】   宋洇看他发一条消息,脸上的笑意就加深一点,心都快被他融化掉,但回复却不见得饶人。   【因因:不能叫我公主,也不许叫我大小姐。】   【因因:包括备注,也不能这么叫。】   【FY:那叫什么?】   【因因:不懂,我不知道。】   明明有剩余的答案,他还是要问她。   宋洇才不会如他的愿,这么快地给出新想到的标准答案。   【FY:那洇洇,叔叔阿姨怎么叫你?】   宋洇勉为其难回忆:宋清予和孟晚枝,最常用的就是叫她“洇洇”,可也有别的称呼。   小玫瑰,又或者……   宋洇哼哼。   【因因:宝宝。】   一顿,又觉得这样直白发送给傅晏太腻歪,解释。   【因因:孟晚枝上回才告诉我,原来她和爸爸一直叫我“宝宝”。】   【因因:她一直很爱我。】   【FY:阿姨身体好点没?】   宋洇想起来孟晚枝的病和她的交代。   【因因:还是那样,但看起来心情好多了,护士说她开始交朋友了。】   【FY:那挺好的。】   【因因:傅晏。】   【FY:嗯?】   【因因:我妈妈想见你。】   宋洇得意地看着发出去的消息,果然不出三秒,有电话打进来。   宋洇垂眼,等铃声响了少许才接通。   “干什么,在换衣服。”   宋洇接听电话时语气不善,但镜子里凌乱穿着睡裙的女人嘴角挂着笑意,这些傅晏都看不见。   傅晏那头有回声,应该是在狭窄的走廊,同她说话全然轻柔:“阿姨想见我?”   有路过的职员叫他“傅总”,成为浅淡的背景音。   宋洇点点头,复述了孟晚枝的话,数落:“她说有些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不一定适合过日子。”   傅晏似是沉默了少许,问她:“阿姨这么说我的?”   宋洇笃定:“可不是吗?妈妈说如果我跟你在一起了,一定要把你带给她看看,她要亲自核验你是否合格,可不能让自己女儿被骗了。”   傅晏气息中发出一声笑:“所以……”一顿,“洇洇在答应我之前,就已经跟阿姨说了?”   “……”   被发现了。   傅晏见电话那头没声音,戏谑:“真的一直在吊着我呀?”   “……”   宋洇被说中了,烦恼,任性地敷衍:“不知道。”   又迅速地转移到新话题,“这段时间男朋友有空吗?我带你去见我妈,”一顿,“还有我爸爸。”   去给宋清予扫墓。   她撩开眼,撑着洗手池等回答。   “好。”又说,“我说过的,我一直有空。”   男人的嗓音低低沉沉,可是怎么听都挺乖。   宋洇心满意足:“这么称职?”   她像是给出奖励一样撩他:“哎,男朋友,告诉你一个秘密。”   傅晏顺着她:“什么秘密?”   宋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气声说:“我现在穿着你的衬衫。”   她听到傅晏气息错了一拍。   “黑色的,第二个柜子第三层的最左边,真丝的那件。”她继续描述,“垂坠感很好,我穿着到膝盖,袖子要叠三层,不然太大了,不过跟我睡觉穿的睡裙倒是匹配,都是一个颜色。”   宋洇提了提睡裙肩带,小声说:“你是知道的,那条睡裙太露了,穿着去洗漱、吃早饭有些冷,我不是故意要穿你的衣服,不穿会冻着感冒的,你也不想我感冒吧?”   傅晏的嗓音哑了许多,告诉她:“知道,理解。”   宋洇眨眼,问:“想看吗?”   她得意起来像是傲娇的小狐狸,挂傅晏的电话一气呵成,半点念想也不给他留。   【因因:中午忙完来中京接我,我很忙,其他事情不要烦我。】   等到回复得逞了,高高兴兴地出门买了早饭去中京。   周玉笙给中京律师事务所下了律师函,但一封简单的律师函在国内一流的律师事务所面前就显得不够看。   许屹把周玉笙的行为当笑话看,但他和宋洇都心知肚明:他不是下律师函,而是给出警告,告诉他们他不会放弃。   两个人走到事务所外边的走廊,冬天的气息不似前几日那般浓厚。   “这两天天气转暖,真是少见。”许屹瞧了眼天,倏然感慨。   宋洇想起来高中的时候傅晏跟她说的话,“正常的。”   “怎么说?”   宋洇回忆:“因为度过最冷的冬天,就会遇到生机的春天。”   许屹笑了,“谈个恋爱弹出哲学了?”又问,“你跟你那位在一起了没?”   女人想起来早上玩弄傅晏的论调,又警告了傅晏不要叨扰。   不知道傅晏会不会生气。   又或者会怎么“生气”。   几分期待。   回答许屹:“就昨天,确定关系了。”   许屹停住了脚步,一闪而过的落寞,失笑。   “那可怎么办?以后辩论队聚餐带家属,就我一个人是光棍了。”   宋洇被逗乐了。   “学长这么热门,想找还是容易的,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吧。”   许屹多看了宋洇,没有再深入探讨,岔开话题:“过两天你学姐就回来了。她听说了你的事,说要提前来中京帮我,暂时做我的助理律师。”   宋洇赞同,又笑说:“那我岂不是有两位辩护律师?”   许屹的目光从眼前的女人身上移开,看向更远的天空,“能跟你学姐一起帮你,荣幸之至。”   宋洇定了计划要先去给宋清予扫墓,离开京城几天,所以这几天忙着把开庭的资料提前备好。   她跟许屹说了自己的日程安排。   宋清予是飞机失事,在回国的途中遭遇极端天气与飞机塔台失联,至今未寻找到飞机残骸与黑匣子。   刚出事的时候,孟晚枝还是清醒的,连夜开车到海边,哭了一夜。   宋清予乘坐的班机于晚间2点15分失去音讯,按照既定轨迹是在南海与菲律宾海域的交界,宋清予与飞机乘客、机组人员共计181人的遗骨陷落在茫茫深海,不见踪影。   孟晚枝说,就像是星星会在同一片天空闪烁,失散的人总会在人海中重逢。   那海洋也是一样,世界上所有的水流最后都会汇聚在一起。   死去的人的家属能够通过大海为他们祭悼,让水流寄托他们的思念与悲伤。   所以宋清予的墓便是这茫茫大海。   “和你男朋友一起去?”   许屹在走廊的尽头,收回目光时看到上回来接宋洇的男人,应该是刚到的,立在四季如春的梧桐树旁静静等候。   身型挺拔而落拓,侧脸冷漠,却在抬眼看到宋洇时露出少许温柔。   “嗯。”   许屹的身侧,她的学妹点了头,似乎一提到喜欢的人身上的所有焦躁与戾气都会消散,明艳的眉眼柔化,轻声:“我要带他去见我的父母。” 第72章 72:再度暧昧   ◎怎么会讨厌你◎   迈巴赫里车载空调在运作, 暖风氤氲。   宋洇坐在副驾驶脱下外出的外套,听到询问偏了头。   “都聊好了?”   “嗯,”宋洇里间穿了件贴身的白色羊绒毛衣,“已经跟学长请好假, 明后天去海边给爸爸扫墓。”   傅晏骨节分明的手敲击在黑色的方向盘, 下颌线流畅。   “周家那边有新动作。”   宋洇眼睫一颤,撩开眼:“他们怎么了?”   傅晏语气随意:“周玉笙已经从法律关系上撇清了自己和周氏药业的关系, 并计划把周起樾送到了周氏药业在海外的分公司。”他冷淡的笑意积聚在眼底, 轻声, “不过出了点意外,今早周起樾出关时因为犯事被警察拦下来了。”   宋洇系安全带的手顿在那里, 问:“你干的?”   傅晏不语。   宋洇心里明白, 顿顿:“进去了?多久?”   “刑事拘留37天。”傅晏抬手,他身上的高档羊绒外套沾染了凛冬的寒意, 冷白的手指在纯黑的车内空间格外冷感, 宋洇看着从她胸前穿过的手,又想起来他的这只手对她做过什么。   傅晏帮宋洇系好了安全带, 目光上移, 落在她的小脸,允诺一般:“足够到开庭那一天。”   “傅晏。”   宋洇还在看傅晏的手指,骨节分明,已经放回方向盘上。   女人觉得空调风太热,呼吸错乱,叫了他的名字, 漾出笑意。   “嗯?”   “会不会太麻烦你?”   傅晏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只是看她, 倏然失笑。   宋洇眯了眼, 白色的羊绒毛衣贴着身体描绘曲线,轻声:“或者换个说法,你想要什么奖励?”   气氛一瞬焦灼,   傅晏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中午去哪里吃饭?”神色柔和了少许。   宋洇对吃的一向不怎么挑剔,可还没开口,听到男人替她做了决定,“回家怎么样?”   宋洇皱眉,问:“下午不是有会吗?夏秘书说你下午很忙,回家多麻烦……”   傅晏打断:“主要不是午饭。”   他的手指敲在方向盘上发出闷响,伴随着暖风吹拂的呼呼声,男人抬起眼,浅色的眼睛本该冷恹,此刻却涵盖戏谑。   “那是什么?”   “要奖励。”   坦然的回答让宋洇难接,旖旎的想法一旦出现就难以消失。   他要什么奖励?   傅晏凑过来。   “早上走得太早,没看见你穿衬衫。”一顿,“太遗憾。”   心颤了颤。   宋洇一下子就明白他要什么。觉得耳尖发烫,想起来她早上任性的撩拨,听见傅晏清哑嗓音发出询问:“给吗?”   宋洇撞入了傅晏灼灼的视线。   觉得心痒。   “傅晏。”她小声叫他的名字,心里想着怎么他说什么都会心动,也忒没面子。   可男人没有系安全带,挨过来得顺利。   “给不给?”傅晏摸到了她的唇,带着威胁。   “我突然改变主意了。”宋洇直视她,语调骄矜。   “什么主意?”   宋洇出尔反尔:“不想奖励你。”   傅晏眼神暗了暗,“讲不讲道理?”   “不讲。”   宋洇在傅晏跟前为什么要讲道理,他又不是其他人。   傅晏生气了,他低头,偷她的呼吸,惩戒性质吻了她。   炙热的呼吸交联在一起,带着怜惜和赤诚的爱意,力气太大,把她死死按在座位后椅几乎要把她钉死在那里。   傅晏在她换气的空隙,按着她的唇瓣,重申了一遍:“给,还是不给?”语气凶狠了些,可停顿时声音带上哑,便不叫人害怕,只叫人着迷。   他的手从侧脸滑到了脖颈,扯了唇在笑。   宋洇移不开眼。   他身上的古龙香水味道将她覆盖,两个人贴得太近,宋洇这才发觉,安全带只困住了她一个人。   她还真像砧板上的鱼肉。   宋洇埋怨地看着他:“别威胁我。”   宋洇被亲的脑袋发晕,突然想起来以前都是她威胁他,不听她的就亲他。   现在地位互换,该她害怕了。   “今晚怎么样?”傅晏打商量。   宋洇不说话。   “明晚?”   宋洇闭上了眼睛,妥协,摸到了男人的后脑勺,“你求我。”   傅晏连迟疑都没有,清冷吐字:“求你。”干脆得很。   混蛋。   宋洇的气息中含着轻笑,按下他,让傅晏靠得更近,帮助他为所欲为。   -   第二天一早宋洇便带着傅晏飞去沿海城市。   一月的广府不似京城寒冷,穿一件简单的长袖开衫便可出门。   夏秘书帮着订了一间沿海别墅,海风湿热,宋洇靠着窗看海,想起来要跟孟晚枝说一声,她来给爸爸扫墓了。   “给谁?你爸爸吗?”孟晚枝反应了好久,都没能理解。   “洇洇,你为什么要给爸爸扫墓呢?他不是好好的吗?我昨天还跟他聊天了,你这孩子,居然扫墓,扫什么墓,不是咒你爸爸吗?”   急促的话语虽然一如既往温柔,却带上了训责。   宋洇静静听,不远处深蓝色的海水洋面平静朗润,深沉仿若酝酿风暴,灰色的天空笼罩,仿若一片宽阔的阴影,飞鸟在盘旋。   她被孟晚枝骂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换了个问法:“那妈妈,如果你很久没见爸爸,你要怎么去见他?”   “我们不会分别很久呀。”   宋洇纠正:“我说如果。”   孟晚枝“唔”了一声,在电话那头语调温柔:“要给他准备玫瑰花和望远镜,还要给他准备绚烂的笑容。”   宋洇诧异:“为什么呀?”   孟晚枝语气好了些,解释:“玫瑰花和望远镜代表我和清予的爱情,而见他,自然要开开心心。”   宋洇不确定:“爸爸会高兴吗?”   “肯定会呀,你爸爸在外人面前我不知道,但在我面前很容易满足的,有望远镜就够了,有玫瑰花更好。”   宋洇捧着脸,突然就心里发软。   宋洇回答:“知道了。”   知道去祭悼宋清予该带什么。   护士小姐在旁边催促说要去看医生,孟晚枝说了好几声“抱歉”,解释:“这是我女儿的电话,我们关系很好的,我要多跟她讲讲话。”   护士小姐发牢骚:“孟女士,也不是我想,是医生不等人呐。”   孟晚枝没有办法,又跟宋洇说“抱歉”。   笨拙的,像是个孩子。   后来,母亲成了懵懂的模样,而宋洇才像是那个管孩子的家长。   她突然有感而发,问:“妈妈,如果有一天爸爸离开了你,你会接受不了吗?”   电话那头没有迟疑。   “当然会。”   孟晚枝呐呐:“妈妈这一辈子没有吃过什么苦,又遇到你爸爸这么好的人,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是正常的,总要给妈妈时间消化。”   她亲切温柔的语调让宋洇想起来很多年前女人平静优雅的模样,孟晚枝坦然地告知:“但是宝宝放心,这只是一时的,妈妈一定会走出来的,因为妈妈还有你。”   “妈妈爱你。”   宋洇被海风迷了眼,眼眶微湿,“嗯”了一声。   她笑出声,催促:“你快去吧。”   孟晚枝说了声“好吧”,才感慨:“洇洇呐,总觉得你最近开心了好多。”   “有吗?”   “有呀,以前你打电话总是不高兴,也不愿意跟妈妈说话,妈妈都不敢打扰你,最近经常笑了,人开朗好多,就跟从前一样。”   从前。   宋洇允诺:“以后也会一直这样。”   孟晚枝满心欢喜:“好呀,希望我的小玫瑰一直开心幸福。”   又说:“这样就足够。”   ……   傅晏跟宋洇去附近的市集采访,在百货中心买到了望远镜,又到街头的卖花人那里要了一束玫瑰花,宋洇突然想来很多年前傅晏在花店打工给她送的玫瑰花。   女人一袭朴素的黑裙,突然好奇:“男朋友,我记得你之前送我的花,好好的盆栽,你剪了,削了刺送我是什么意思?”   傅晏在付钱,卖花的老奶奶已经没了牙齿,说话时只剩下牙床,笑起来皱纹丛生,眯眼温声说:“谢谢你啊,年轻人。”   男人穿着简单的灰色运动装,扭头重复:“花?”   大公夫人路易斯,是德国育种的杂交蔷薇。   傅晏眯起眼,像是回忆,嘴角带着浅淡的笑容,“在花店里打工,买花可以打四折,相对便宜,而那个品种是店里最贵的,当时在日本得了奖刚刚引进,我记得你也挺喜欢的。”   傅晏将买来的红玫瑰花束整理好送到宋洇的怀里,一如当年的模样。   玫瑰鲜艳,像是燃烧的珍珠火焰,娇美动人。   但依旧比不上宋洇。   女人一怔,似乎没有想到:“最贵的?”   “对,最贵的。”   傅晏留给自己的生活费宋洇清楚。   她知道他掏空口袋给她买花,却没有想到特意给她挑选了最贵的。   “我以为你那个时候没那么喜欢我。”宋洇抱着花,跟傅晏走向回别墅的路。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你一直在逃避我啊。”   傅晏失语。   许久他问她:“如果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要接受你吻我,任由你摆布去做那些事?”   宋洇把头埋进了花里。   “也不是完完全全不喜欢,但总会有憎恶吧?”毕竟她强迫了他。   人的情感是复杂的,宋洇想情感是一个永远无法平衡的天平。   一点点的喜欢,加很多很多的讨厌,也会把人压成极端的模样。   更何况傅晏自尊心那么强,她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找她。   “你应该讨厌我的。”女人声音轻轻的。   “不会的。”   “什么?”   “我说不会,”傅晏停下了脚步,稍稍弯下腰与宋洇平视,几分不解,“怎么会讨厌你。”   宋洇眨眼,觉得释然,又觉得高兴,心底里有了着落,立马不讲道理地举例论证:“那你都没有给我送生日礼物。”   男人的身型在世俗的街道被阳光柔化,冷恹的面容露出抱歉的笑容,“其实准备了,没送。”   宋洇怔然,没想到,询问:“是什么?”   傅晏没回答,直起身揽过她的肩膀带她回去。   宋洇眯眼,探究一般靠过去想要搞明白他欲言又止的真相。   可傅晏只是垂眸看着他。   是傅晏先妥协。   “回去给你看。”   宋洇:“哪个回去?京城吗?”   “等会儿。”   宋洇惊诧:“什么东西呀,你一直带着!”   很宝贝的样子。   宋洇开始构想,能够一直带着的能够是什么,可又无法去描绘出那个时候的傅晏能够给她的礼物。   傅晏岔开了话题:“洇洇,过两天生日想要什么?”   宋洇想了一会,隐隐猜到了几个答案,但不确定。   被他问了,稍稍思考,招手叫傅晏俯下身,到他耳畔说了什么。   很特别的要求。   足够贪心。   傅晏气息中发出一声笑,看着她,眸光不移,问:“那我呢,你送我什么?”   宋洇指了指自己。   在广府最世俗的小街道里,有沙茶面的店铺卷着白色的蒸腾热气儿,宋洇笑了声,问:“这个,满不满意,想不想要?”   傅晏看着她,想起来十八岁的时候凌晨昏暗的街道,路灯半息,十字路口即将倒闭的金店。   心脏突然被填满,闷闷说了声,“想要。”   从不可能到可能,从高攀不上到命运殊途,地位互换,利益交织。   倘若有机会,又怎么可能不想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2 23:54:04~2023-06-04 21:4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67293889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729388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oy 10瓶;65345952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73:再度暧昧   ◎宝宝,谢谢惠顾。◎   沿海的沙滩被澎拜的海浪惊扰, 潮起潮落,留下海潮的痕迹。   已经是傍晚时分,沙滩上没多少人,孤身漫步的男人便显得惹眼。   傅晏在接电话, 夏轶说了今天嘉汇的合作议案。   男人听了一会, 打断:“抄送给我,晚点看细节。”   夏轶应了声, 又提到傅家。   傅晏还是那身灰色运动装, 显得居家, 神色却冷淡:“怎么?”   “傅总身体不行了。”   傅晏轻嗤:“为什么?”   夏轶平声:“最近病房新换了一个小护士,姓邓, 先生知道之后一直闹着要换人, 今天小护士给他换吊瓶时,傅总吓到从床上滚下去了。”   傅晏神色淡淡, 不语。   夏轶转述医生的话:“小护士好像和先夫人长得有几分像, 医生说这是心病。”又说,“已经抢救了三个小时, 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   傅晏的脸上没什么波澜, 垂了眼说了什么,倏然被出来旅游的女孩打断。   是来询问联系方式的。   男人冷漠扫了眼,提了提手中宋洇的红色细高跟,连声抱歉也没讲,继续告诉夏秘书如何处理。   “等医生结果吧。”   夏轶迟疑:“那这结果需不需要第一时间告诉……”   “不用。”   夏轶轻声:“其他人呢?”   “随便。”傅晏背着夕阳的光,远离了人群, 浅色的眼眸黯淡, 薄唇没有弧度。   “不过应该也没人去看他。”   “不管是病房还是葬礼。”   -   傅晏回来的时候, 宋洇已经把望远镜搭好了。   女人光着脚踩在沙滩上, 正在观测星星,听到脚步声偷偷看了眼身侧,刚好落入傅晏的目光里,被发现,宋洇勉为其难睁着一只眼睛同他介绍:“NGC2237。”   玫瑰星云,宋清予和孟晚枝结缘的那片星云,距离地球5200光年。   那年,钱德拉x射线天文台证实了玫瑰星云的中心拥有炙热且年轻的恒星。【注】孟晚枝在家里的彩色电视看到了消息,骑着单车赶赴学校天文学社,鼓起勇气问社长宋清予借了最新版的天文杂志。   因为NGC2237,他们有了爱情,也有了宋洇。   宋洇笑容明媚,偏头问:“电话打完了?”   “嗯,”傅晏静静看她,“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夏秘书又烦扰你?”   “是我烦扰他。”   资本家倒是有自知之明。   宋洇将傅晏拉到了望远镜前,邀请:“来看看?”她手把手教她,“朝着麒麟座的方向。”   她的手指纤细,指向天空,神色专注而欣喜,像是个最为普通单纯的小女孩。   柔软的身体不自觉地覆盖在他身上。   傅晏低下头,学着她的模样向深邃的宇宙看去。   原本沉寂冷淡的眼神被融化开。   星野辽阔,星宿在孤独地燃烧,明明遥不可及,却又竟在眼前。   是造物主穷工极巧的瑰丽。   她带着他做细微的调整,帮助他调清晰景象,语调温柔:“有没有看到一片暗红色,像是盛放的玫瑰,又像是一颗跳动的心脏。”   宋洇眯着眼静静告诉他:“这是来自宇宙的告白。”   在浩瀚宇宙深处悄然盛放的玫瑰花,璀璨绚烂,浪漫瑰丽。   是爸爸给妈妈的,也是宋洇给傅晏的。   宋洇看着傅晏的侧脸,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他们从警察局出来,穿过大街小巷,沿着路灯照亮的轨迹,她跟着他走了好长好长的路。宋洇买了两份鳗鱼饭团和一份消毒用具,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情跟一个不懂天文的人讲天空中的星星。   傅晏七年前买的花早就枯萎掉了,但是宋洇想给他一束永远不会凋零的玫瑰花。   “傅晏。”   “嗯?”   宋洇告诉他:“这也是很贵的玫瑰花,而且不会凋谢。”   在市集买的红玫瑰被放在不远处的沙滩,被海浪冲刷。   海风习习,傅晏心意一动,忘记了傅家那些杂乱的琐事,轻笑了声:“送给我的?”   “不然呢?”   女人挑眉看他,一如很多年前在傅晏眼前明艳骄纵的模样。   ——傅晏又将她变回那个任性而嚣张的样子。   不用受任何人欺负,只是纯粹而自在的样子。   傅晏被海风眯了眼,觉得她太动人,想要吻她。   宋洇科普:“爸爸也把这束永恒的玫瑰花送给了妈妈,在竞赛得奖的那天晚上,他带她爬了山,看了星星,这是他的告白花束。”   傅晏明白:“你现在送给我了。”   男人偏了头摸到了女人的侧脸,抚摸她的下颌,喉结滚动,问:“那么洇洇,告白花束赠送成功的话,会有附赠的吻吗?”   宋洇眨眼,看到傅晏克制的眼神,像是有暗火在烧。   “没有。”   “为什么?”   宋洇小声拒绝:“我们是来看我爸爸的。”她絮叨,“你这是在我爸爸面前亲他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   傅晏看她:“那太遗憾了。”   他还是亲她,只是蜻蜓点水,落在她的眉骨。   宋洇被傅晏的气息包裹,捏着他的衣袖,可以感知到衣服包裹下有力的肌肉线条。   宋洇突然觉得烦躁,事实上,不满足的也包括她宋洇。   “傅晏,但也没那么绝对。”她改变了主意。   “比如?”   女人眼波潋滟,猛地揪住了他的衣领,死死地攥在手心里,迫使他靠近他,直接地告知:“成年人了,不需要在长辈面前那么畏惧做乖孩子。”   更何况他们名正言顺。   傅晏一怔,宋洇便已经吻了下去。   她的吻好像还是一如既往没什么太好的水平,横冲直撞又娇气,恶棍一样的行径,公主一般的品性。   但只要想到这个人是宋洇,就又叫人足够心动。   傅晏把她抱起来带回房间,夏秘书租的那栋别墅宽大,但只有一间主卧。   今天是他们第一天到,所以还没有定下来是谁住。   不过事实上,并不需要所谓的“谦让”。   傅晏用膝盖顶开房门的时候,宋洇就窝在他的怀里吻他,手搂在他的脖子上,圈得紧。   她太磨人,傅晏眯眼警告她,但是宋洇不听话。   女人神色懒懒,眯着眼料峭看他:“你可以像我爸爸妈妈一样地叫我的。”   傅晏把她放在床上,白色的床单有专门的人事先清理过,宋洇陷在大床上显得娇小。   “我都不知道,爸爸居然会那样叫我。”宋洇没有放开搂着傅晏的臂弯,她锁着他,要他靠得近些。   其实宋洇一直都很好奇,宋清予那样温和俊雅的人是怎么溺爱地叫她。   “怎么叫?”   宋洇小着声都觉得羞耻,“我跟你讲过的。”   傅晏回忆起来细节,笑起来眼尾上扬,眼底仿若藏了光。   他问她:“你想我这么叫你?”   宋洇否认:“我没有这么说,你不要污蔑我。”   傅晏气息中发出一声笑,凑到她耳边,遂了她的愿,压低了嗓音说了两个字。   很重的吐字,好似欲孽深重。   像是把毕生的宠溺和缱绻都含在这样的两个字里面,宋洇听得呼吸一滞,懵懂地看他,男人狭长的眼浅淡,高挺的鼻梁挨过来,贴着她,问:“这样?”清哑而温柔。   宋洇脸上红霞一片,酥酥麻麻的感觉从他吐字那一刻便已经从耳尖流窜到全身,像是过电一样,她浑身都发酸。   宋洇呼吸急促,不动声色握了拳,可是浑身滚烫,拳头捏不紧,她红着脸偏过头故作冷静摇头:“我觉得不像。”   “怎么说?”   “你叫的太缱绻太纵容了。”宋洇不敢看她,苛责。   傅晏好整以暇,被她圈着追逐她的目光,问她:“那要怎么改?你教我?”   宋洇眼睫一颤,像是振翅的蝶,生气:“套我?”   她教他的话,就得叫他,她才不要。   傅晏将她放倒在床上,男人侵略气息十足,逼问她:“所以洇洇,我能这样叫你吗?”   ……   他们又在床上接吻,宋洇被他吻得都快不知道呼吸,觉得危险而迷乱,脑子蒙得狠。   他问她可不可以,宋洇被亲得裙子凌乱,好半天说可以。   她被他拖到浴室洗澡,淅沥沥的雨洒有水珠溅落在地上,蒸腾的水雾覆盖了狭窄的房间,宋洇听到傅晏问她他们这样算不算见了家长。   宋洇说还没见孟晚枝,又改口说不知道,他就把她压在发了雾的镜子上亲,凶狠得像是一只野犬,女人稍稍偏头就可以看到朦胧的镜子上自己溃不成军的样子。   没出息。   满身泛红,像是羞怯欲放的玫瑰花,宋洇看到眼眶底下的清泪才知道自己哭了出来,她原来这么脆弱。   傅晏亲她,又哄她别哭,问她:“现在知道了吗?”宋洇哭得更厉害。   她哭得挺漂亮,惹人怜惜又叫人心动。   她知道傅晏很温柔,但是在镜子前面的羞耻感战胜了所有了其他情愫,她死死抱紧他,在崩溃的时候叫他的名字,像是找到了求生的锁链。   她在无意中触碰到他手臂上那条纤长的疤痕,含着哭腔和急促的呼吸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傅晏的回答有些漫长,宋洇脑子发昏听不进去,只觉得眩晕。   傅晏带她洗好了澡将她安置到床上。   别墅是透明的玻璃房,没有拉窗帘的时候,外面的夜景便一览无余。   宋洇又想起来宋清予和周氏药业。   “傅晏。”   她和他躺在相邻的两个枕头上,宋洇浑身都痛,困意来袭,但还是挨过去要在一个枕头上靠着他。   又叫他:“傅晏。”   男人抱住她,柔声问怎么了。   女人靠在傅晏的怀里,小脸上眼睛迷茫睁不开,她伸了手抱住了他有疤痕的手臂。   “叫我呢。”她撒娇。   男人的呼吸乱了乱,倏然笑笑,揉她沾了汗的脑袋,然后吻她。   叫她:“宝宝。”   说:“谢谢惠顾。”   作者有话说:   【注】百度百科和下面的科普文章   感谢在2023-06-04 21:47:29~2023-06-05 23:4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73007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u.露、看完这章就去学习、小蕾要吃番茄炒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74:再度暧昧   ◎理智败给情感,傅晏输给宋洇。◎   晨光熹微, 白纱的窗帘浮动,宋洇睁开了眼睛。   她醒来时身体有异样,整个人并没有隐痛,只是酸麻, 浑身没什么力气, 薄到透明的皮肤上有轻微的淤痕,像是洇了水的颜料盘, 冷白中染了些许青紫。   宋洇迷蒙叫了一声傅晏的名字, 没有回应, 人不在。   她揽过被子,将自己裹得更严实, 想起来昨夜在卫生间发生的事情, 气恼之余又觉得害羞甜蜜,他们胡闹到凌晨, 后来的事情记不太清, 那时她实在困,只是吊着一丝神魂在跟傅晏动作, 像是船帆在海浪上颠簸摇曳, 要把她整个人荡得灵魂出窍。   她起身去穿衣服,要找傅晏算账,床头柜的小盒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旧款式的礼物盒,用黑色的绒带系着。   盒子里有两个槽孔,应该是对   戒,但只留了一枚简单朴素的铂金戒指。   刚一碰到, 听见开门的声音。   “醒了?”   宋洇闻声看去。   傅晏冷感的眼睛在落在宋洇身上时融化, 语气柔和, 带着星点笑意。   这样一个人一出现, 就占据了整颗心脏。   他穿着简单的白衣黑裤,有些少年感,但更多的还是成年男人的慵懒,头发应该是早上洗过,松散垂在那里,几分随意。   宋洇一看到傅晏,昨天晚上半梦半醒的回忆就回笼,湿热的气息几乎是有实质,她像是火种被点燃,浑身滚烫,要烧起来。   她连忙退回到床上,把自己裹成一团。   好像他一碰到她,就会逼着他把昨天的事继续。   “怎么了?”傅晏询问。   “还没睡醒。”宋洇装腔。   “不都下床了?”傅晏挑眉,走到了床边,稍稍弯腰,想要掀开但没用力气。   宋洇圆润整齐的指甲覆盖在纤细的手指上,死死拽住被子瞪他,生动得紧。   傅晏倏然几分笑意,问:“下不来?”   宋洇忍不住吐槽了句:“你哪儿有那么厉害。”   傅晏恭维她:“是,你比较厉害。”   听着像是真心话。   宋洇被他一夸心都飘了起来。   但还是忍不住腹诽傅晏真的太会磨人,再温柔,也不该磨她到那么晚。   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生气。   他一点都不听她的话。   “我才不厉害,我现在看到你就腿软。”宋洇轻着声骂他,又埋冤,“我要睡觉,你都不让我睡觉。”   她原本计划好了要恶劣而任性的态度对他,可是现在傅晏就在跟前,想要说出口的话又生生憋回去。   光是看到他就觉得心动难扛,又怎么舍得开口批评。   “我的错。”傅晏伸了手,把她从床上捞起来,“宝宝,去吃早饭,饿不饿?”   “别。”   宋洇被他这么叫,脸又红了一阵,变扭,教导:“白天不准这么叫我。”   傅晏心领神会:“那晚上?”   他调笑:“公主的脾气还真是难猜,晚上还缠着要我一直叫。”   “你污蔑我。”   她也就要求了四次,后面都是他自己叫顺了,像是入了迷。   “行了。”傅晏揽着宋洇的腰,让她下床。   他是真的惯着她,注视她,改口,又重复了一遍:“洇洇,去吃早饭吧。”   傅晏一早就出门买了早饭,挑了广府有特色的早点,还有一些常规的中式早餐,十几种品类,是怕她不习惯。   宋洇洗漱好坐下,手肘不小心碰到椅子背生疼,查看了一番才发现自己纤细手臂上的淤青,好像是昨天被按在镜子上留下的痕迹。   她得了机会就寻傅晏的错处,宋洇这次终于能说出口。   “你看呢,男朋友,你干的好事。”批评的语气,可眼底却流转光彩,像是得逞的小狐狸。   傅晏在一旁翻阅ipad上的讯息,神色几分冷淡,宋洇一叫他,男人抬眼看去,满眼便只剩下一个她。   他关闭了ipad上的头条讯息,静静看她:“是我过分了。”道歉得及时。   宋洇觉得舒坦,又听见傅晏戏谑问她:“那女朋友,需不需要补偿你?”   “不需要。”   “那你说怎么办?”   宋洇骄矜:“一个印子罚你一次。”   “行。”   傅晏倏然扯唇笑笑,一顿,话锋一转,问:“但是洇洇,我身上的……找谁算账?”   宋洇听见傅晏云淡风轻细数她的恶劣行径,“昨儿个,有人中途扛不住,咬我一串的牙印。”   他靠过来,宋洇便嗅到他头发上的跟她一样的洗发水味道,男人清哑的嗓音就在耳侧,“咱俩算算?”   傅晏涵盖侵略性的眼神近在咫尺,像是弥天巨网,精准捕获她。宋洇又想起来浴室昏黄的灯光和湿润的水汽,光怪陆离的眼前景象,肾上腺素飙升的情感体验,他是那样持之以恒却又疯狂的人。   宋洇倏然泄了气,嘟囔一句:“不算了。”   肯定是她亏心。   她恃宠而骄不是一天两天,但太不讲道理的事宋洇也不大乐意干。   她昨天仗着傅晏怜惜她,可好好欺负了他好几下。   宋洇错开眼,喝了一口粥,听到傅晏叫她,“洇洇。”   “嗯?”   傅晏扶着桌面正色看她,“但你还是可以罚我,哪怕没什么由头。”   他气息中发出一声轻笑,眼神缱绻:“只要你想。”   还真是犯规。   宋洇呼吸停了停,觉得这个时候就该堵住他的嘴,让这个混蛋不要撩拨她。   可宋洇只是骄横地横了他一眼,嘟囔:“吃早饭了。”   干了一晚上体力活,她是真的饿了。   早饭后两个人一起去赶海。海潮的天空,海鸟在鸣叫,宋洇跟傅晏讲宋清予的事,突然才发觉,曾经在自己生命里仿若苍天大树一般的人物已经离得那么远。她这些年忙碌奔波,像是一叶没有根基的浮萍,很难再去回忆爸爸给自己撑腰的模样,记不清宋清予说的“会把一切捧到宝贝女儿”的面前。   宋洇是宋清予的女儿,她始终记得自己不能成为父亲留在人世的败笔,可也终究一天天地记不清他的模样。   宋洇不想沉溺在这种情绪里太久。   她坐在堤坝上,海风将她的黑色长裙吹起翩跹,她仰起头问傅晏:“男朋友,你还没有告诉我放在床头的戒指是什么?”   “看到了?”   傅晏的回答短促而温柔:“忘了?”又提醒,“你问的。”   宋洇懵懂,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那枚单个的戒指。   晨间她在匆促间将小盒子塞进了针织衫外套的口袋。   “我问的?”宋洇重复,拧了眉回忆。   傅晏没打算为难她,给出解答:“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远处是开阔的海岸线,男人换了件白色衬衫,就站在她身后,身型挺拔而落拓,一点也不似少年时阴郁孤冷的模样。   宋洇疑心自己听错了,呆住。   “你说生日礼物?”   “嗯。”   “十八岁的?”   回答是纵容的轻笑。   宋洇心一颤,思绪回到很多年前。   郊外酒店的大火有如红莲业火,将天空染出一片火光,她死里逃生,忙碌了一天,在夜间收到傅晏的电话。   他决然地拒绝了她的心意,就好像半点不喜欢。   还告诉她,跟他在一起是会下地狱的。   少女时期的宋洇淹没在痛苦的情绪里,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来这样一个拒绝了她的人会给她准备生日礼物。   还是一枚可以用于求婚的戒指。   宋洇垂了眼,从黑色的绒布里取出那枚依旧光亮的戒指圈,抬了起来仔细查看,并没有看傅晏,而是问:“只有一只吗?”   她有几分悲伤和释然。   也许此时此刻,宋洇终于能够理解七年前的傅晏。   那么,按照她的认知,他恐怕没有给自己买。   傅晏按住了她的肩膀,平静地答:“给你的。”   只有给她的。   宋洇眼睛发酸,扭了头,笑着问:“不是说跟你在一起会下地狱吗?还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她在嘲笑、质问他,可表情却忧伤,眼睛亮晶晶的,洇着不会落下来的眼泪。   傅晏在看她,几分心软。   “嗯。”消散在海风里的回答。   早上傅晏醒来从夏轶那里收到最新的消息,凌晨两点二十分三十一秒,傅成煦于军.区医院抢救无效去世。   傅家那边在催他回去,傅晏拒绝了。   他冷淡通知夏轶:“有别的事,回绝掉。”   那年,宋清予遭遇空难,邓清月在Natale教授的帮助下即将送往美国的医护中心。   在上飞机之前的一天,军.区医院的病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傅成煦见了邓清月。   男人来得潇洒,像是来见多年未见的老友,而邓清月面色枯黄,在病床上被病痛折磨得手指都无法动弹。   男人来时突然,走却走得高调。   当晚邓清月拔掉了氧气罩,自.杀了。   傅晏一开始没想回傅家,母亲死后,宋洇放他自由。   他从Natale那里知道宋清予留下的断裂的资金链,可图的利益早就被宋洇的叔叔伯伯伙同各路牛鬼蛇神吞灭。   只留下一个无法收尾的烂摊子给宋洇,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坠落泥潭,成了需要填补窟窿的人。   春夜回寒,冬天远去,可傅晏的内心世界依旧是长久的寒冬。   那年的春雨反常的暴烈,像是要把所有的人击垮。   傅家祠堂前,傅晏跟逼死他母亲的人签下了改变他一生的对赌协议。   成,他回傅家;   败,他进监狱蹲三十年。   这就是傅成煦给出的条件。   傅晏的地狱,论其根本,左不过一个京圈谁都讳莫如深的傅成煦。   傅晏看向远方,七年后的广府天高海阔,春天来得比京城要早。   他冷淡的眼眸像是沉了常年不化的坚冰,此刻也因为季节的更迭而缓缓融化。   “我是说过跟我在一起会下地狱。”他不否认。   可是爱是无解的命题。   傅晏不得不承认,在了无声息的灰暗岁月,他还是会在不合时宜的情况动不该动的心。   “宋洇我败给你了。”傅晏宣判了自己罪无可恕的罪责。   理智败给情感。   傅晏输给宋洇。   合情合理。   有如真理。   宋洇起身,猛然踮起脚含住他的唇,捧着他的脸在亲吻的间隙告诉他:“我可以跟你一起下地狱的。”   这是她的决心。   “不了。”   “为什么?”宋洇疑惑。   他在换气的片刻压抑在她的耳侧,回答:“舍不得。”   海与岸的边隙,年轻的情侣在热烈地接吻,他们灰暗的影子叠在一起,好似无法分离。   远处鸥鸟声阵阵,一声声海浪把细碎的呼吸和水声掩盖。   神明在上,有罪请惩罚我。   傅晏克制的疯狂中生出几分虔诚的念想。   他的公主受了太多苦,他舍不得她下地狱。   -   傅晏在回去的路上,轻描淡写一般告诉宋洇。   “傅成煦死了。”   宋洇几分惊讶,又很快反应过来。   她紧扣住男人的十指,没有去深入探讨某个生命的离世。   而是纯粹地告诉她:“我跟你讲过的,你可以相信我,我一直都在。”   在他的身边。   傅晏释然一笑。   “没必要去在意。”   “我没在意。”   这样一个带来地狱的人离开,终于自己坠入地狱。   宋洇心疼他,握了握他的手,又一遍重申了当年戏言一般的话语:“傅晏,你可以不相信爱情,但可以相信宋洇。”   傅晏拽紧了她。   在与京城相隔2200公里的地点,与过往相隔七年的时刻。   他终于可以回应。   那个人类最终极的问题。   什么是爱情。   “宋洇。”   “嗯?”   “你之于我,就是爱情。”   女人一顿,没想到他会说这些。   可倏然理解,眉眼带笑,垫脚,温柔地落了一个吻在他的眉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5 23:49:22~2023-06-06 23:1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our 5瓶;4092652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75:再度暧昧   ◎交给你◎   傅成煦的死成了京圈最为热议的话题, 这样一位曾经翻云覆雨的人物死得悄无声息,却在一周后迟迟惹人争议。舆论发酵,所有的人才深切地意识到事情的发生,傅成煦真的死了, 京城傅家早就完成了掌权人的迭代, 继承人顺利上位,而前任掌权者的葬礼连送葬的人都没有几位。   太太茶会谈起这事不免唏嘘, 甚至忽略了其他大事, 比如盛极一时的京城方家倒台, 比如江南邓家的往事,又比如位居中流的周氏药业面临官司。   从广府回来后宋洇忙着周氏药业的事, 恰逢沈小圆从美国回来实习, 第一时间就来见她。   女人穿着简单的白色羽绒服和蓝色牛仔裤,看到宋洇时抬起手, “洇洇, 这边!”   她没有等宋洇回过神,就已经自己小跑过去。   沈小圆的行李扔在中京的办公室, 风尘仆仆, 但没有时差的疲惫,按着膝盖喘气,小脸纯良,几分书卷气,抬起眼才发现宋洇身侧的男人。   “傅、傅晏?”沈小圆愣住。   在明嘉的时候沈小圆和傅晏同是贫困生,被老师安排做了三年的同桌, 她当然知道宋洇和傅晏高中时候的往事, 那时明嘉人尽皆知。   可再一次看到他们在一起, 竟有几分恍惚, 好像他们还是高中时的两个风云人物,一个高高在上众星捧月,一个出尘脱俗与众不同。   男人一袭黑色羊绒外套,冷白的皮肤在雪天冷感,笑时寡淡,一副疏远慵懒的模样。傅晏看到沈小圆时只是简单的点头,扫一眼就过。   他和高中的时候不一样,那时候少年单薄,眼里是孤寂一片,像是一团化不开的乌墨,只有看到大小姐的时候会明朗些。   而现在,京圈的傅先生成了捧难以触碰的高岭雪,坐拥她穷极一生难以触及的地位和财富,已然不是一个阶层。   但沈小圆觉得,恐怕过去和现在都是一样的,傅晏一直都是特别的。傅晏和沈小圆的人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她一直清楚。   几个人打了招呼,沈小圆没有在意老同桌,拉过宋洇的手臂,悄咪咪问她:“你们又在一起啦?”她不爱八卦,但这是宋洇的事。   许屹在旁边偷听,拉长了耳朵,调笑:“小圆学妹不看新闻的吗?满城风雨了好吗?”   沈小圆震惊,眼前突然出现了许屹的手机,头版头条是傅晏和宋小姐的资讯,后面紧跟了一个红色的“爆”字,至于宋小姐是谁,答案不言而明。沈小圆看向一旁的宋洇,明艳的女人一袭黑裙,好整以暇一副看戏的状态,似乎期待她的反应。   沈小圆抱怨:“都不跟我讲一声。”   宋洇淡声:“那学姐的新恋情也没告诉我,我还是听学长讲的。”   沈小圆解释:“忙着学业嘛,那时候还不确定。”她轻快的语气带着笑,“我总要以‘完成自我’为首要目的,感情不过是锦上添花,这些次要的事要等完全确定了再告诉你,不然多扫兴。”   沈小圆深深觉得爱情不是必需品,当然如果对的爱情来了,也是一种幸运。   一行人笑声不止,直到进了律师事务所,氛围才改变,进入工作状态。   全程,傅晏就在事务所外的等候室等宋洇。   交接完已有的内容,沈小圆收拾了许屹提供的复印件,随口问宋洇恋情的细节。   说到最后,沈小圆提了自己最担心的事。   “洇洇,你们有结婚打算吗?”几分认真。   沈小圆和宋洇是两类人,却都很务实地想到了同一件事,如果傅晏不能娶宋洇,那再真挚的情感也只是玩弄。   没必要的,只要足够理智,谁又离不开谁。   女人撑着下颌,没有细谈,只是从脖子上取出一条银色的链子,纤细的锁骨链折射光亮,上面挂着一枚精致的铂金戒指,虽然款式过了时,可看着不廉价。   “已经求婚了?”沈小圆整理文件的手一顿,几分惊诧。   “没,”宋洇忍不住炫耀,“这是我的生日礼物。”   沈小圆疑惑:“你的生日不是还有几天吗?”   宋洇纠正:“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迟来七年的成人礼。   眼前的女人拎着黑色真皮手提包,出门时带上了黑色的网纱帽,耳垂上坠落的红色钻石耳坠摇晃,晃了人心神,歪头笑时叫人心动。   沈小圆放心之余不经生出几分羡慕。   她问宋洇这次周氏药业的风波过去要做什么。   女人站到了傅晏的身侧,精致的面容上有灵动的神采:“出国。”   与身侧人对视了一眼,宋洇告诉沈小圆:“已经和我本科的导师联系过,要了推荐信,不出意外应该是去英国读MPhil,天文学。”   不错的去向。   “傅、”沈小圆一怔,改口,“傅先生也跟你一起去吗?”   “当然啦。”   走哪儿傅晏都有办法跟着她。   他纵容她,又何尝不是尊重她。   宋洇一直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无关乎出生,也无关利益,纯粹追求喜欢的东西。   自由、自我,没有生来的枷锁,更没有恶意逼迫的链条。   她终于可以去追求自己。   开往疗养院的路上,宋洇已经和孟晚枝说了他们要到。   想起什么,偏头看向正在开车的傅晏,问:“男朋友,你生日那天想去干什么?”   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正握着方向盘,凸起的青筋因为冷白的皮肤而更为明显。   宋洇突然就想起来昨天晚上他们在厨房,傅晏用有力的手臂不顾她反抗把她抱在桌面,手伸了进来。   菜品在锅里,热气蒸腾,咕噜咕力地冒着泡。   傅晏作弄一般在玩她,缓慢却又深入。   越是反抗,越是用力。   他叫她不要抖,宋洇只要没有缝隙地抱紧了他,把他作为支撑。   她听见耳畔清哑的嗓音,傅晏鼓励她叫出来,宋洇不想答应他,可是傅晏心太坏,不依不饶,把她欺负得像是筛子在抖,眼泪掉下来。   后面她从了,傅晏温柔夸她。   可闹得真枪实战又嫌她喘得太惹火,从冰箱里取出新买葡萄,拨开,塞进了她的嘴里。   圆润光滑,没有籽,就是冰冰凉凉地把她惊得抱得更紧。   他隔着甜味的葡萄堵住她所有的怨言与喜欢,叫她无可奈何地心脏抽疼,为他疯魔。   傅晏在看路况,没有偏头,手腕上是百达斐丽的白金表,修长的指尖点在纯黑的方向盘上,散懒地问:“怎么突然想问这个?”   宋洇缓了缓呼吸,迫使自己不去回忆荒唐的事,解释:“合格的女朋友应该让男朋友称心如意。”   这应该是“男朋友的福利”。   傅晏用余光扫了一眼,薄唇不自觉地勾起,她乖巧起来也叫人心痒。   男人气息中发出一声轻笑,毫不吝啬夸赞:“那你现在就很合格。”   “不要恭维我,”宋洇皱眉,不赞同,“你这样我会骄傲。”   傅晏在红灯时停在白线后偏了头看她,几分诚挚:“不骗你。”   他骗她,瞒不过她的眼睛。   宋洇又信了他的鬼话,被夸得脑袋发晕。   “傅晏,不要给我放糖衣炮弹,”宋洇严肃教导,也是在警告自己,“前两天你这样哄我差点把我折腾过去。”   那天他哄她,在地毯上玩得太肆虐,计生用品扔得到处都是。   傅晏眼尾上扬,浅色的眼眸里仅她一人,正色:“这两码事。”   “嗯哼?”   “夸你是真心的。”   “还有呢?”   “想折腾你也是真心。”   宋洇被安全带捆住的身体一僵,耳朵尖子烧得红红的。   顿在那里,眉眼一弯,倏然笑出声,爽朗也羞怯。   她又问回最初的那个问题:“所以傅晏,生日那天去哪里?”   傅晏似乎在思考,给出回答,“就在家吧。”   宋洇坏心眼:“在家干嘛?”   “你说呢?”   宋洇又想起来冰葡萄的味道,心有灵犀没回话。   孟晚枝最近的心理状况不错,心理医生那里给出了极佳的反馈。   宋洇刚一迈进疗养院,珠玉色旗袍的女人就映入眼帘。   孟晚枝在花圃修建花枝。   她垂着眼正仔细,好似入了迷,经由身后人的提醒才缓缓地偏过头目光落在宋洇的身上。   反应了一会儿,神色如同河面的冰融化,风也温柔。   女人未施粉黛,笑起来眉眼弯弯,上前一下子拉住了宋洇的手,说:“洇洇回来啦。”   好像还是高中的时候,她放学回家,遇到从太太茶会回来的孟晚枝。   她拉住了宋洇的手把她往房间里带,小声地絮叨着思念:“我昨儿个又跟你爸爸说了,想给你开家长会,他没回答,应该是有机会了。”一顿,轻轻地说话,像是在讨好,“妈妈真的很想给你开家长会的。”   宋洇垂了眼摸到孟晚枝柔软的手,失笑,安抚:“行呐,我晚点跟爸爸说,这次就你去开。”   孟晚枝露出孩童般的神色,惊讶:“真的?”   她的精神状况还是没有恢复理智,可又有哪里不同。   宋洇哄她:“真的。”   孟晚枝笑得温柔,露出几分欢喜。   她走了半路才发现还有一个男人跟着,小声跟宋洇吐槽:“你身后跟着的这是个什么人?洇洇,是不是又在外面招惹什么男孩子了?”   如果是寻常人家,做妈妈的肯定要教育。可还没等宋洇回嘴,孟晚枝就告诉宋洇:“要是喜欢谁就跟你爸爸说,他会帮你的。”   宋洇哭笑不得,看了眼身后,傅晏闲庭信步般,与她们隔了一定的安全距离,是怕孟晚枝产生排斥。   正遥遥看她。   宋洇张了嘴无声跟傅晏对话。   傅晏听见了,缓缓抬手,给她发了消息。   【男朋友:听见了。】   宋洇回他。   【因因:妈妈说了,你不喜欢我,爸爸也会帮我把你拿下。】   【男朋友:要这么麻烦?】   宋洇一顿,看到不远处傅晏温柔的神色,他告诉她。   【男朋友:我很好拿下的。】   【因因:比如?】   【男朋友:比如宋洇招招手。】   【因因:我不信。】   【男朋友:你可以试试。】   宋洇撩开眼看不远处的男人,听话地对他招手,对着他露出一个再甜蜜不过的笑容。   握着的手机抖动,有新消息。   【男朋友:嗯。】   【男朋友:被拿下了。】   孟晚枝在疗养院交了不少朋友,这是从前没有过的事。   “廖阿姨。”   “乔妹妹。”   “小芳姐。”   “志叔。”   “……”   她每带宋洇认识一个都要停顿好一会儿,因为生病和药物的原因,孟晚枝的记忆力严重下降,很难记住人的名字,能辨认出这么多人必然下了功夫。   宋洇一个个同这些长辈问好,谢谢他们照顾自己的母亲。   直到走到最后一个人跟前,孟晚枝介绍:“这是护士小姐曾昕。”   曾昕是个小个子的女孩,不算漂亮,但人活泼。她的脸上有几点雀斑,应该是干了重活,遮瑕因为汗水掉了些,笑起来星点般的斑也在动,叫人欢喜得紧。   “孟女士?”曾昕在推推车,金属质地的铁桶里横七竖八堆放着护士站换洗的粉色护士服,眼睛一眨,露出几分惊喜:“宋小姐来了,好久不见。”   宋洇跟她打了招呼,曾昕闲聊了几句孟晚枝近日的情况。   曾昕说:“孟女士最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久了,而且医生说她迷糊的时候也在渐渐意识到哪里是错的。”   宋洇看了眼殷勤在擦凳子的女人,倏然心间宽慰。   等到里间坐下,宋洇才有机会跟孟晚枝介绍:“这是傅晏。”   “傅、晏。”孟晚枝认真地吐出这两个字,去床头的眼镜盒里取出自己的眼睛,找了纸和笔到傅晏的跟前,要求他写下来是哪两个字。   傅晏的字迹飘逸中透露坚定,笔墨未干,孟晚枝突然惊呼了一声:“我知道了!”   孟晚枝丢了纸笔,猛然看向陪在宋洇身侧的男人,问:“是不是那个陪你去给你爸爸扫墓的人呀?”   宋洇点头说“是”。   “在星空主题餐厅见过的那个?”   “是。”   孟晚枝蹙紧的眉缓缓舒展开,温声询问:“高中的时候带回家的那个?”   宋洇愣了愣神,又露出几许震惊。   “是他。”   孟晚枝坐到了宋洇的身边,偏过头看她,是一个母亲的温柔。   最后问:“你打电话说喜欢,要带着给我见见的那个?”   宋洇没有回答,只是看她。   已经有了回答。   孟晚枝花了很大的力气去回忆起这些,却又觉得值得。   这是她和宋清予的玫瑰喜欢的人。   也许,女儿喜欢的人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喜欢。   孟晚枝平静地隔着宋洇看向傅晏,一如当年宋家太太养尊处优的模样,也能勉强装出几分高傲的姿态。   半带胁迫,说:“那傅晏,你要好好对我们宋洇,阿姨把她交给你了。”   “她爸爸在天之灵,还有我,都会看着你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6 23:17:50~2023-06-07 21:3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好菜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our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76:再度暧昧   ◎等雨停。◎   关于生日, 宋洇想过要送傅晏什么。   但最后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他什么都不缺,而宋洇也不再是那个什么都送得起的人。   她想起来之前寻了好几家京城的金店没有找到可以匹配的那只单戒。   懂行的说傅晏送她的戒指应该是国内某个小众牌子的款式,手工定制, 大于四千价位的对戒全世界只此一对, 是特别设计,想要寻也找不到。   现在年岁又久远了, 更是想寻也寻不到。   宋洇惊讶之余又觉得心头触动。   他真的把能够找到的最好的捧到了她的面前。   宋洇托人找到了可以定制戒指的首饰店, 一点一点地根据自己的那枚设计了另外一只。   她送这枚戒指纯粹是表达对于傅晏的喜欢, 但要真论其他并没有什么太为深刻的意义。   她当然没有想过拿这枚戒指来求婚,原因大概务实, 如果是求婚, 宋洇不会送最匹配的戒指,而是送最贵的一对。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去美国进行小行星基金会相关证据确认的那天, 美国下了大雨。   他们约好了要在生日前回国, 便订了最早的班机回国。   宋洇设想好他们要休息一天,然后在傅晏生日的清晨去给邓阿姨扫墓, 在家里平静度过两天的时光。   可理想与现实总会有差距。   接到电话的那一刻, 异国他乡彻骨寒冷的大雨要把人浇透,宋洇确定了相关信息,在基金会的门前给傅晏打电话,还未交代清楚她在哪里,被国内的一则电话打搅。   “请问有事吗?”   “您好,是宋洇小姐吗?”   “您和孟晚枝女士是否是母女关系?”   “我在这里很遗憾地通知您……”   哗啦啦的雨水犹如瀑布, 宋洇站在屋檐下, 神色一瞬间变化, 她张了张嘴, 有几分错愕和震惊,伸手拦截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上去后从包里拿出一叠美金。   “先生,希拉酒店。”   远比寻常打车多出一倍的价钱,印度人还未回过神,就听到女人用流利的英语扬声:“麻烦现在,快点!”   宋洇深深吸了一口气,捏紧了自己的推特包,下一秒眼眶就半湿。   傅晏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宋洇接了,断断续续告诉对方,“刚刚市立医院的医生给我打电话,说孟晚枝在去看医生的过程中被酒驾的司机撞了,目前正在送往急救室抢救。”   她记得曾昕跟她讲过,只是一条马路的距离,宋洇也从那里走过,往常的车流量很低,还有限速60的要求。   怎么会?   怎么就急救室抢救了呢?   “你现在在哪里?”   傅晏没再管其他的事,着急出了大使馆。   汹涌的暴雨要把这座城市覆盖。   傅晏拦了好几辆出租车无果,叫预定的司机现在过来。   司机在客气地询问先生的计划,被傅晏吼了一句“我他妈让你现在过来”。   电话那头宋洇还在断断续续在说。   “爸爸走的时候,我就好害怕。”   “现在我更害怕。”   她极力在克制哭腔,可还是不可避免带上。   “傅晏,如果妈妈走了,我该怎么办?”   “我对不起爸爸,爸爸走之前把妈妈托付给我。”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落下。   “我以前一直以为妈妈没那么爱我,可是现在……”   可是现在她好不容易知道,好不容易看见孟晚枝的情况一天天好转,却这样天不遂人愿。   酒店门口。   傅晏找到宋洇的时候,她蹲在大厅的角落,还没消化完出现的情况,泛白的嘴唇翕动,已经不掉眼泪,只是脸上有雨水和泪水的痕迹。   傅晏把她抱起来,带去了酒店房间。   宋洇坐在酒店的坐便器上,身上是雨水与泥泞,她的脸上湿糊糊的,自己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已经定了凌晨五点最早的飞回班机,还有八个小时。   厕所门被敲响,咚咚。   宋洇看见隔着磨砂玻璃的人影。   傅晏:“我出门帮你买换洗的衣服。”   “傅晏。”   宋洇喊他。   沉默的回应,很耐心的等待。   “你进来。”   宋洇现在的样子不体面,她自己知道。   她那么好强一个人,终究还是会害怕失去很多。   老天真公平,前半生给她那么多,后面的日子就要一件件收回去。   宋洇一说话眼泪就掉下来,她含着泪水的眼睛已经红得肿起来,像是发酵的馒头。   傅晏蹲了下来,看着宋洇。   浅琥珀色的眼眸里面只有她一个人,满是爱意。   宋洇用手背挡住了自己的脸,“别看我。”   傅晏轻声,“嗯,不看你。”   他伸手将人揽进了怀里,宋洇以为会是那种以往一样轻轻的怀抱,可没想到傅晏很用力。   像是要将人揉进身体,宋洇的肺腑都不能呼吸。   却很有安全感。   “有我在。”   宋洇觉得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以这个怀抱为媒介从傅晏的身体输送给她。   她听见傅晏沙哑的声音,重复:“宋洇,一切有我。”   夜里的雨下得更大,距离航班还有五个小时。   宋洇裹着酒店的睡袍坐在床上看手机,消息很多,但关于母亲的却几乎没有。   曾昕已经去了医院,但急救室没有人出来,她也没有任何消息。   门开合的声音。   宋洇看见傅晏淋了满身的雨,微长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的乱七八糟,他也变得不体面了。   傅晏将刚在便利店买的伞撑在门口,然后径直进了门。   他立定宋洇的身前。   还在喘气,肯定是一路跑回来的,体力这么好的人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傅晏将装有新衣服的袋子扔在一旁,拉住了宋洇的手让她起来。   “怎、怎么了?”   他刚刚紧急租用了附近的一架飞机。   “转机,送你去加州,有最快可以乘坐的航班,可以提前四小时回国。”   宋洇震惊地看着站在那里的傅晏,痛哭过浑身发酸的身体像是被触发了,又激动,又怀疑。   傅晏看着她,一字一顿:“宋洇,走!”   冬天的暴雨冷到钻心,宋洇披着新买的外套在风雨中上了傅晏安排的车辆,前往私人飞机的停机点。   一共花费十八个小时。   从北美到转乘点,再到国内,傅晏帮他安排好了行程。   赶到医院的时候,曾昕还在ICU前等候。   “喷”的一声,急救室的门缓缓打开。   医生传达了讯息。   病人抢救了回来,但还没有完全度过危险期。   宋洇一瞬间的喜忧,看着睡着孟晚枝的病床被缓缓推出来。   她坐在走廊的长椅,突然有一双手伸了过来。   “红豆汤,热的。”   已经是第三天的凌晨。   是傅晏的生日。   宋洇心里清楚,接过了铁皮罐的红豆汤捂在手心里。   “这个红豆汤,你以前也给过我。”   “啊?”   宋洇还没从大悲大喜中缓过来,抬起头看坐在她身侧的男人。   她不体面,傅晏也不体面。   虽然出发前换了衣服,可奔波的痕迹还是无法避免。   高高在上的京圈傅少,在她这里讨不到半点好处,跟她一样乱糟糟的,好像又变回高中的模样。   “体育课,在换衣室。”   宋洇被他的话转移了心神,尘封的记忆被撬动。   她想起来了。   “我当时在想,大小姐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她听到笑声,傅晏正爱怜地看着她。   “但也许,就算是多管闲事,我也拒绝不了。”   他问她:“喝吗?甜的。”   宋洇点了点头。   傅晏垂眼,他曲着背,坐在她身侧腿要比她长一截,“糖分能让你高兴点。”   宋洇已经冷静了下来。   “医生说度过今天就脱离危险期,后面静养就好了。”   傅晏回答:“嗯。”   “但是不能给你过生日了。”   “没事。”   傅晏告诉她:“我的生日礼物很早就收到了。”   “啊?”   “你不是说了吗?要把自己送给我。”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晃眼,宋洇顿顿,想起来要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还在自己的包里。   她去翻,一打开那方小盒子,两个卡槽便映入眼帘。   “还有的。”宋洇抬眼看他,露出轻微的笑容。   她将小盒子换了一个方向,便让傅晏清晰看到了两枚戒指。   十八岁的傅晏,二十五岁的宋洇,隔着七年时光隔空对话的戒指。   男人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停滞。   他问她:“给我的?”   宋洇想了想,摇头,将盒子合上。   事实上,场合对于礼物的影响巨大,她心里清楚。   如果是在家里,那宋洇可以毫无负担地告诉他,这只是一款简单的情侣戒指。   但是他们一起奔波了二十个小时,又在病床前坐了小半天。   地球的一面,到另一面。   京城也在下雨,没有那么猛烈,却也足够汹涌。   宋洇透过病房的玻璃看向里面熟睡的女人,她的生命体征渐趋平稳。   病房的门口,让她想起多年前的军.区医院,不是邓清月在熟睡,而是她的母亲。   “等雨停。”宋洇顿了顿,捏着那枚装着对戒的盒子告诉眼前的人。   “妈妈醒了,傅晏,我就把礼物给你。”   她不在做别的,宋洇无比明确。   她越是犹豫与慎重,便越是明晰地告诉他,她在求婚。   -   孟晚枝的情况不算明朗,但好在有惊无险,宋洇生日的晚上,她邀请了来照看人的曾昕吃蛋糕。   曾昕看到她手上的戒指,好奇问她是不是被人求婚了。   宋洇没回答。   走廊的尽头,傅晏在打电话,联系到人帮孟晚枝转院。   男人长身而已,中指上带着新定制的铂金戒指,回头时对着宋洇露出温柔笑容。   曾昕吹蜡烛的时候问宋洇有什么心愿。   宋洇已经过了相信玄学的年纪,但还是对着摇曳的火光许了愿望。   愿孟晚枝平安。   愿与傅晏长厮守。   愿与周氏药业恩断义绝,胜诉之后再无瓜葛。   宋洇漫长无期的低谷期以与傅晏的重逢作为节点,她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去接受新的生活。 第77章 77:再度暧昧   ◎(正文完)◎   开庭那天, 阳光正好。   法院旁的柳树抽了新芽,嫩绿的长条随着初春的风在晃动。   傅晏作为听审团出席,宋洇又要提前去一趟中京律师事务所,故而没有一道。   前些天孟晚枝的身体已经彻底脱离危险, 转至普通病房, 倒也让人松了口气。   法院门口,媒体已经就位, 正在采访周氏药业的人员。   再一次见到周玉笙, 宋洇竟觉得恍然隔世, 她已经在新的生活成为了另外一个人,属于她自己, 不依附于其他人。   隔着距离看过去, 老人缓慢拄着拐杖,身型几分佝偻, 额前有新生的老人斑, 对着话筒勉强还能说几句硬气话。   周玉笙的目光自她下车开始便一直没有移开。   采访的记者小姐顺着目光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今日的另外一位主角, 宋洇。   她想要走过去采访, 却被周玉笙拦住。   纵然是在这样的局面老人仍旧有上位者的气魄。   他一步步走到女人的跟前,从低处仰头看她。   “宋洇。”周玉笙的语气还是那样的严肃,好像宋洇还是他的下属。   宋洇没有笑意:“周先生,好久不见。”   周玉笙眯了眼,冷笑。   “其实大可不必见面的。”周玉笙冷淡吐字。   宋洇笃定:“你会输。”   她会胜诉。   “我知道。”周玉笙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预料到今日的结局。   铁证如山,谁都没办法逃过这一劫。   老人笑了笑, 审视一侧的许屹和沈小圆, 他们穿着黑色的职业装, 笑时不似往日的轻快, 有几分严肃。   冷笑:“就请这两个孩子做辩护?”   他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看向宋洇时几分嘲讽:“就不怕把必胜的局搞输?”   宋洇失笑,没回答。   周玉笙阴冷的目光落在宋洇身上,问:“傅少呢?没跟你一起来?”   宋洇一顿,看他:“这是我的事。”与傅晏无关。   她要搞垮周家,也要拿回小行星基金会。   这是宋洇对过去诀别的最后一战。   周玉笙不理解:“我以为你会找傅晏帮忙,问嘉汇、问傅家借几个律师,那才是真正厉害的角色。”   “你想说什么?”   周玉笙轻笑:“宋洇,你应该知道我已经把真正的周家人摘了出去,我会输,但你也不见得全赢。我以为你用那么资历深厚的大律师,还挺害怕,没想到……”   在他的眼中,许屹和沈小圆完全不够看。   他似乎又有了得意。   神色全然讥讽。   宋洇没有回答,静静看了他一眼,抬脚走上了法院的台阶。   洁白的大理石一层一层,沈小圆就在宋洇的身侧,她听了全程,捧着材料安慰:“宋洇,没事的。”   “我知道。”宋洇很冷静。   “我们会要求对相应的责任人全部追责。”   宋洇停下脚步看她。   沈小圆仰着头,正色:“你要对公理有信心,对我们的专业有信心,也要对自己有信心。”   宋洇露出笑容。   宽大的法庭大门敞开,万事万物沐浴在光亮中,沈小圆拉着许屹,一字一顿告诉宋洇:“己方辩友已就绪,宋洇,我们会用毕生所学帮你胜诉。”   ……   结局不出所料,原告方大获全胜。   胜诉那天,宋洇在庭后申请了要见周玉笙一面,流程漫长,直到半个月后才被安排见面。   已经是在北山监.狱。   男人穿着一袭黄色囚服,看到宋洇并没有太多的颓色。   甚至要比开庭那天精神要好。   许屹和沈小圆胜得漂亮,可也在周玉笙的意料之中。   但也许,也在宋洇的意料之中。   宋洇想告诉他一些事。   宋洇在周氏药业那么多年,不只有周玉笙和周氏药业的把柄。   “什么意思?”   隔着一扇玻璃,周玉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   宋洇对着话筒,坐在监狱的探望室的椅子上,一字一顿告诉他:   “周起樾怎么样,周先生,我不评价。”   “至于其他的……”   宋洇隔着玻璃看着老人,有必要告诉他。   女人露出平静的笑容,她好像还是很多年前那个在象牙塔里长大的公主。   哪怕没有了象牙塔,公主所受的教育也不会消失。   是宋清予教会的对待敌人的果决与冷血。   “周玉笙,你最信任的高管黄芸在你入狱后再婚了。”   “对方姓郑。”   “千龙制药的郑。”   千龙制药是周氏药业的对家,一度窃取了周氏药业的机密,至今没有查出来泄密的高管是谁。   但今时今日,周玉笙恐怕能够猜到对方是谁。   周玉笙明显呼吸停了一息,他缓缓地抬起眼,扯唇笑:“你费这么大心思,就来和我说这个?”   宋洇摇了摇头。   “真是抱歉周先生,不仅如此。”   “我来主要是想通知你一件大事。”   周玉笙并不屑听。   宋洇看着他,缓缓告知:“周氏药业并入千龙制药,改名叫千龙仁心药业。”   二十五周岁,宋洇要了一份贪心的生日礼物,她请求傅晏帮忙设了一个局。   宋洇在周氏药业多年,或多或少地存了各大高管的把柄,原本是为了让她在成为周起樾的妻子后好好地掌控企业,而现在也有了别的用处。   她泄漏信息给周氏药业持有股权的高管,又给他们发了匿名短信,利诱他们低价贱卖手中股份。   又去找了周起樾,让他赔付法院要求的给予宋洇的赔款。   周氏药业早就是一团散沙,受了重创,周玉笙以为他信赖的几位高管可以为了情怀撑起周氏药业,但他们收到了宋洇的检举信。   周起樾没有钱,如果有人给他出主意,用周氏药业的股权去银行抵押。   那便只需要很小的操作,便可以达到一定的目的。   宋洇一字一顿说完了想说的话,看着周玉笙长久地坐在那里,眼神冷得像是冰,已经染上了恨意。   宋洇对着话筒告诉他:“周氏药业还是好好的,周玉笙。”   她不曾动过心思要把周氏药业搞没,因为这是一家药企,而不是什么与人类无关的产业。   只是换了一个名字、换了一个主人。   到了曾经差点搞垮周氏药业的人手中,改叫仁心。   和小行星基金会的新名字一样。   周玉笙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叫她:“宋洇。”   她太狠。   她早就看透他的行动,早就明白他的举动。   周玉笙本以为资产转移出国,周氏药业早晚东山再起。   以为宋洇傲气,说好了不靠傅晏就是不靠。   可没有想到。   周玉笙气得浑身在发抖,可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监狱有录像和监.听。   宋洇微笑着看他,却没有半点暖意,与她诀别:“周玉笙,我跟你到此为止。”   她缓缓地起身,女人明艳的眉眼落着星点的冷意,走得决然,倒是周玉笙在后面压低声音含着震怒喊她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像是要穷尽毕生所有的力气,但宋洇没有回头。   昏暗的探望室,日光从狭窄的窗户透进来,灰尘在飞扬,像是无数的小人在翩然跳舞。   宋洇的肺腑吸入了小的颗粒,觉得难以难受,难以呼吸,可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便看到不远处等候她的男人。   天光乍现。   一切光明坦荡。   傅晏站在光亮处,在看监狱门外的柳树枝,他一身西装格格不入,偏了头就看到她,在很远的地方温柔开口,似乎告诉了宋洇什么。   “嗯?”宋洇一路小跑过去,很自然地就拉住他,“刚刚隔得远没听清,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在周玉笙面前的冷意全部消散,是面对爱人的温柔与真挚。   “春天。”傅晏看着怀里的她,重复了一声。   枝树发新芽,湖水新绿。   夜色不似重逢时的冷冬严寒,有温暖的气息在流窜。   傅晏疏冷的目光像是沉了春池,怎么看怎么都是填满了爱意,柔声告诉宋洇:“洇洇,春天要来了。”   七年前未曾等到的春天,七年后他们终于等到。   -   也许天堂地狱一线之别,可怕就可怕在决定权在别人的手掌心。   总会有人陷入地狱苦苦挣扎,命运多舛,渺小的自身无力保全。   在别人的棋局成为筹码,在刀尖上跳舞。   宿命让人无奈,无法竭力抵抗,身不由己。   可再渺小,都不要放弃自己。   再无力,不要忘记本心。   逆转与颠覆,可能与不可能。   也许下一秒,就能迎来曙光。   冬夜漫漫终有尽,春夜回寒,蓦然回首。   北山监.狱外女人施施然抬起头,明澈的眉眼一如当年,宋洇觉得奇妙。   时隔七年,悠悠岁月,两千多个日夜,也许谁都没办法做梦梦到深陷人间地狱的人还会重逢相遇,在晦暗的时光尽头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继续完成年少时的热恋。   三生有幸,此时此刻,他们一起等到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