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方向,一柄宽背砍刀凌空射出,笔直没入巨犬额心。
砍刀之后,纤巧的灰影追来,少女握住刀柄,向后抽刀。
轰然一声,刀尖抽离头颅,硕大的黑狗化作飞灰,悉数涌入少女口中。
她吸走了所有黑灰,鼓着腮帮子嚼了嚼。
周围的女人震惊地看着这神奇的少女,纷纷往旁边躲避。
少女也没有和她们打交道的意思,伸手指向红线,随后沉默地朝下一头黑犬袭去。
她走了,女人们对视一眼,迈开腿往红线狂跑。
露露呲出犬齿,英俊的脸被扭曲得阴鸷狞厉。
他要将红线处的人赶回来,身形一动,脖子倏地被拽住。
他是散步途中跑来的,那根狗绳还没解除。
卢琦眼疾手快地拉住狗绳,在手上绕了两圈,严厉地呵斥:“站住!”
露露回眸,看了眼牵制他的细绳,以及瘦弱的女人。
他沉声:“听话,乖。”
卢琦愈发用力。
她意识到,这是极为重要的节点,她需要做出什么——
做出什么?
她实在是不知道怪谈是什么、那个少女又是什么,她甚至不清楚露露现在到底是什么。
一切都是超自然的怪诞,脱离现实,无本可依。
她迟迟不松手,露露转身,面朝向她,“松手,我是在保护你。”
“我知道。”卢琦亦正视他。
她不理解这个古怪的世界到底依据什么逻辑运行,这里有太多超出她认知外的事,但无论怎么变幻、无论哪个世界,卢琦都能清楚地确定一件事——
“露露,我知道、我知道的,”她说,“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
绳子一点一点绷紧,另一头的力量远超卢琦。
七年前,她没能拉住。
“我养了你,我会对你负责到底,如果你只愿意在这里生活,我也可以留下来陪你。但是露露,其他人没有义务迁就我们。”
卢琦将狗绳又绕了一圈,开口,“放他们出去。”
高空的风撕扯着天云。
第一批幸存者已然到达红线。
猩红的线条令她们踟蹰不前。
停在红线内,几人很快发现草坪上那些穿着衣服的狗已全部消失不见。
“它们去哪了?”有人惴惴不安地问。
“出去了吗?它们是出去了吗!”
“外面真的是原来的世界么,说不定是骗我们的,那些狗都被骗出去了!”
人群之中,一名年轻女孩双眼通红,她咬牙,顶着劲风朝前迈步。
“等一下!”身边的女人叫道,“还不确定,不要冒险!”
女孩哭着嘶喊:“我要回家!”
那一步,踏出了红线。
众人屏气凝神,看着女孩走出线外。
天台上的露露皱鼻,急欲下去将人逼退。
他转个身的力气,就超出了卢琦的控制。
她被绳子拉着往前走,她的力量不可能胜过露露,也不能和他拔河。
向后拉扯狗绳,只会强化狗当下的行为,脖子上的绳子越紧,狗越是本能地想要前冲。
她在露露转身的瞬间抬脚踢上他的大腿。
露露微愠回头,发出低吼:“不要阻拦我!”
卢琦眯眸,“你在吼我?”
和人类不同,狗的低吼具有更沉重的意义。露露立刻心虚地移开视线,舔嘴甩头打哈欠,给自己也给卢琦释放安定讯号。
“你是在吼我吗?”可卢琦不放过他,往前一步,“你对我发出这样的低吼,你想要攻击我?我们现在是敌人了么?”
“不、不,”露露示弱后退,“我只是想帮你,卢琦。”
“我不是狗,叼咬、压制和驱逐用不到我身上,”卢琦余光注意着红线处的情状,一边拖延,“狗对人类的帮助里,从来不包括吠吼。狗只对坏人吼。”
“不是的卢琦!我只是、我只是……”人语不是露露的母语,他解释不清,焦急得袒露心意,“我爱你、你要在这里,我爱你卢琦,你很脆弱,我要保护你。”
卢琦勾起脚尖踢了踢他的小腿,用触碰让他从一团乱麻的语言回神清醒。
“坐下。”她用简洁的指令截断他混乱的情绪。
露露抿唇,他不再说话了,可也没有照做。
青年收敛下颌,黑眸里流露出点点和她相似的犟。
那眼神,和长辈们眼中的卢琦一模一样。
迈过红线的女孩彻底消失,她再没有回来。
红线内的女人们不安地伸头探望,时间一点点流逝,仅仅只是半分钟而已,却漫长得让人心焦。
她没有回来,也没有变成穿衣服的狗,是出去了吗?还是彻底死了?
没有人告诉她们明确的答案。
等待的焦灼比直接死亡更让人难捱,很快有人熬不住头悬利剑的煎熬,自暴自弃地往前冲:“不管了!我要离开这鬼地方!”
见又有人离开,露露急得脚尖一动,卢琦立即拉扯狗绳,盯着他:“坐下!”
青年长着锐甲的五指动了动,那双黑眸里不仅有倔犟,也流露出哀伤。
露露不想和卢琦起冲突,他当然可以当一只“乖狗狗”,无条件地服从她。
可之后呢?
他在这里讨好了她,让她高兴一下,接下来的日子又该怎么办?
没有人类、没有足够的负面情绪,怪谈就会凋零崩塌。
外面的世界危机重重,男性超过半数,他们极不稳定,地雷一般密布四周,看见弱者就肆意爆炸。
那个酒气血腥交织的雪夜、这些年对卢琦蛮横无理的男客户在露露脑中回放。
卢琦恐惧到发抖的身体、她的尖叫、她逃回家中彻夜的哭泣声勒住了露露的脖子。
她需要帮助。
她需要一个充满规则和秩序的世界。
一切不稳定的因子都必须驱逐。
黑红的黏雾在露露身上翻滚、沸腾,他钉在原地,没有动作,卢琦却察觉出他准备做些什么。
“停下!”她必须在狗产生想法的瞬间就制止他,等到行为发生,制止的难度就会翻倍。
可即便只是想法阶段,露露都不打算停下。
他抓住卢琦的缠着狗绳的手,“松开。”
卢琦抬眸,“你也可以自己解开。”
露露呼吸一沉。
“不想被我抓着,你就自己解开。”
卢琦目光微移,瞥向楼下的巨狗,轻飘飘地呢喃,“它们可真大,真威猛。”
“汪唔!”露露气得发出狗叫,一把按住她的肩膀,要她的眼睛只看他。
卢琦把狗绳往露露面前一抬,摊开五指:“你试试看。”
露露浑身发抖,几度皱鼻,恨得在她脖子前空咬警告。
利齿咬合的声音不但没有唬住卢琦,反而让她犟了起来。
她直接撸下缠在手上的狗绳,扬起下巴露出脖子,送到他嘴前,“试试看啊!”
“汪唔!”露露又急又气又害怕,拼命甩头,甩开过分饱胀的情绪,逼自己冷静。
卢琦盯着他,他深深吸气,几次甩头后,终于是垂下眉眼。
在卢琦严厉的目光下,露露耷拉着脑袋,缓缓触上她缠着狗绳的手。
他一点一点地,将卢琦摊开的手掌蜷起来,让她握紧他的绳子。
“我只有你,卢琦。”露露喑哑开腔,眼角泛红,“……你不能再有别的狗。”
卢琦顺着他可怜的力度,重新抓住狗绳。
她不能心软,要坚持到底:“坐下。”
露露抿唇,余光扫过她握着狗绳的手。
他慢慢低下头,再是俯身,再是屈膝,仿佛一块硬铁,被液压器勉强压了下去。
他的身体战栗发抖,半身都是暗红色的血。
卢琦屏气,露露很少会抖得这样厉害,只有脊髓空洞症病发时才会这样抖动。
她几乎是立刻就眼鼻发酸,想要抱抱他、安抚他。
理智勒住了她。
她明白,这是狗从支配型转换到服从型的必然过程,这种颤抖只是生理反应,是他的内心在剧烈挣扎,并不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