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葶缓了很久,终于有了点力气。
她踉跄起身,用染血又沾水的手将宫白蝶拉了起来。
乌云挪开了半缕,透出点微光。
她拨开沾在他脸前的湿发,自己亦有几缕碎发被血黏在了脸上。
“对,他死了。”她气喘吁吁,如释重负地笑,“幸亏他也是人,砍下头一样会死。”
宫白蝶仰头望着她。
他发上的水和她指尖的血一并坠下。
“还不保险,”她说,“我们得火葬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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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我也会流血,我被砍下头一样会死。我也是人,温葶。”
温葶:谢天谢地,真是个好消息。
第67章 狂想大厦
宫非白坐在床边。
昏黄的床头灯照映出女人恬静的脸。
他伸手,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触向温葶,在即将碰到她时陡然停住。
收手,他扯下这只碰过其他角色的手套。
冷白的五指从黑色的薄布中抽出, 赤.裸的指尖轻轻覆在温葶脸上。
肌肤相触, 他颤了一下。
“退下。”一柄剑自后架在了他脖子上。
宫非白回眸,余光对上了蓝绲白衣的自己,那个长发三千、一言一行皆由温葶操控的自己。
“来得真快。”他转过身, 双腿交叠,“真是个好奴才。”
这坐姿令宫白蝶狠狠拧了下眉, “如此放荡,成何体统!”
宫非白充耳不闻, 兀自将脱下的手套戴了起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剑尖往前了几寸,“她已两次抛弃阿家克选择保护你, 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嘘——”宫非白在唇前竖起食指,“你天天奉读的男戒男训呢, 好男人说话的声音可不能高于40分贝。”
宫白蝶咬牙:“不可理喻!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哈……”宫非白遗憾地摇头叹气,“她把我留下的那一刻, 我真是感动坏了,可她不该说那一句。”
她说,难得一见他这幅样子,怪可爱的。
她将他的疯癫、他的绝望视作可爱和有趣。
“我差一点儿就要放过她了, 她非要揭我的旧疤。我真是……很不高兴。”
无数的他,曾无数次穿上穿上嫁衣, 满心欢喜地将自己献给婚姻。
宫白蝶对有些玩家的好感度不高,但他对每一个玩家都绝对忠贞。
他毫无保留地献出身心,而他的妻子粗粗扫视几眼,便将时间倒回从前——
在宫家焚毁、在他流落街头的时候, 他们将他买下,当做娈童圈养,一辈子为奴为妾;
在他沦落妓院时,他们将钱票塞进他的袖子,兴致盎然地让他陪酒弹曲;
在哄他抛下一切,骗他回皇城为家人翻案后,她又突然变脸,冷酷无情地告诉他,她为女皇效忠,负责捉拿宫家逃窜的反贼。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宫白蝶穿了不知道多少次嫁衣。
每一次,她都在他最幸福的时候将他拉入地狱。
他恨得血肉都在焚烧,他囚禁过她、杀死过她,可他的报复、拼尽一切的反抗,换来的只是她的嘻嘻哈哈。
她不在乎自己死不死,不在乎那个世界的后续,她只觉得他的反应有趣。
高兴、生气、愤怒、惊恐、绝望……每一个结局、他的每一种反应都让她兴奋新奇。
他视她为妻、奉她为主,为她每一个反应牵动心神,唯恐她饿了渴了、冷了热了。
稍有丁点儿的良心,都绝不会对变成疯子的丈夫、孩子,哪怕只是普通朋友,笑着说出——
「难得一见你这幅样子,怪可爱的。」
多可惜,差一点点,他就心软了。
但在这句话后,宫非白觉得温葶该为那句话多付出一些辛苦。
他不再帮她杀死角色了,他要她自己动手。
“那只是梦!”
长剑反出白光,宫白蝶喝道,“她以为那只是个梦、以为你很快就会恢复!玩弄你的是别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三万块!”西装出现褶皱,伴随暴怒的高喝,“她本可以把我带走!可以抹杀我!为她守节去死我感恩戴德毫无怨言!”
“可为了三万块——”音量回落,宫非白恢复了笑意,“只是比上个季度少盈利了一点点,她就用区区三万块,把我贱卖了。”
剑尖颤抖了一下,挽发的宫白蝶闭眼:“不论如何,她选择了你是事实!”
“宫白蝶,”他一字一句痛心疾首,“妻主待你不薄。”
“不薄?”修长的手指将手套扯紧,宫非白侧头哂笑,“阿家克流水不高,本就不得她的喜爱。和他比较,算得了什么。”
“比较的不是阿家克,而是生死之际她愿意为了你去搏命!”宫白蝶含恨道,“她甚至以为梦境是怪谈的延伸,在梦里死亡,现实里也会死亡。就是这样,她也没有归顺阿家克,而是用凡人之躯冒死拼命!”
“说得好。”宫非白轻轻抚掌,“她没有归顺阿家克,是她不愿意归顺一个看不上眼的男人,是不愿向人雌伏。从头到尾,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剑锋擦破了宫非白的脖颈,黑色的血液涔涔流下。
乌发之下,男子额角冒起青筋。
“是你要这样试探她!她作出了符合你心意的选择,你还不满意——宫白蝶,你对妻主也太不敬!”
宫非白两指挡开脖子上的剑,“她走后的那两年你忘了,我可没有。”
“我没有忘!”宫白蝶隐忍道,“但那又如何?自古饥馑大灾之年,平民百姓之家谁不是这样做的!楚庄王绝缨之宴也是美谈,你有什么可怨的!”
“绝缨之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宫非白五指掩面大笑,笑得猖獗放纵,末了倏地阴沉下脸,“许姬一个妾本就是玩物!我是正夫!正夫!是她唯一的夫!”
“既是正夫,更该贤淑!”宫白蝶怒道,“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形容疯癫,举止无度,哪有一点良人的样子!”
“我好得很。”宫非白张开双臂,撑开胸口的西服,“倒是你——披头散发的老疯子,怎么梳妆打扮起来了?”
那张熟悉的、被他抛弃的脸暴怒不止。
“为悦己者容?”宫非白低低发笑,“再次见到她的那天你也是这样……急急忙忙地把勾栏里的衣服藏起来,换回正人君子的面孔。”
“你在幻想什么?”
一年的暗不见天日,又被当做娼夫卖了半年肉,还幻想着回到过去?
记忆被拉回那段时期,持剑的宫白蝶喃喃自语:“她需要我,她来见我,她需要我……”
他当然是有自尊的,可再度见面,他还来不及恨她怨她,便被她的泪水打湿了鬓发。
那是温葶离开万罗后的第二年。
那天她突然将他下载回来,点开了他的界面。
她坐在凌晨的大桥上抱着手机哭,泪水一颗接着一颗砸在他身上。
“啊,你就心疼了。”宫非白无不讽刺地勾唇嘲弄,“几颗眼泪,你的心都碎了——那天之后不出一个月,她就开启了昭霞的庆功宴。”
“整个团队都在祝贺她们。”
“她喝得烂醉如泥,抱着昭霞的等身玩偶,睡死了还在傻笑。你?那时候你算是什么东西。”
宫白蝶阖眸,痛苦与嫉恨撕扯着所剩不多的灵魂。
时隔数百个日夜终于重逢,他以为破镜还能重圆,以为还能回到过去。
然而这次重逢相处不到一月,她又忽然不见他。
他焦心如焚,捶打着屏幕,却听见手机外传来的贺喜。
线上线下,无数的祝贺涌来,所有人都在恭喜她的昭霞大获全胜。
她的抽屉、床铺、工位、家里被昭霞的周边占据,却已很久都没了他的痕迹。
“不如我们再来打个赌。”宫非白指间出现了一块工牌。
蓝色的系带下,贴着温葶照片和名字的牌子摇摇晃晃。
宫白蝶骤然惊醒,“你要干什么!”
“把它摘下,看看会发生什么。”
“住手!”宫白蝶疾步上前,手中长剑被黑色的手套一把握住。
宫非白抓住剑刃,猛地向后扯去。
蓝绲白衣的宫白蝶朝他撞来。
他撞进宫非白的体内,与他融为一体。
宫白蝶瞌眸,左眼之下晃过红色的蝶纹。
红光闪过,那纹路立刻隐匿皮下,不见一点痕迹。
他站在房中央,沉默片刻,耳边唯有温葶均匀的呼吸。
在这浅浅的呼吸里宫白蝶转身,坐回床边。
他翘起腿来,左腿压在右腿上,西装裤由此绷紧,勾勒出双腿形状。
“这对峙的戏码精彩有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