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工位对面的尸怪,丑陋的尸体和温葶间隔一张薄薄的桌板。
真不错。宫白蝶的目光落在那张桌子上,和当时的他不同,她还有这么个能够苟且藏身的地方。
今天之后,她大约就会发现——或许她已经发现了他的面目。
宫白蝶倒也不是很在乎暴露。
他以宫白蝶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只是担心她废物一样的生活能力把自己饿死。
他讨厌那身长发长衫,几次三番提议她去依靠总监。
他希望用舒服的姿态观察她、吊着她的命,像是人们喜欢在柔软的床上、开着空调、喝着饮料点开游戏。
可她竟敏锐地察觉到了恶意,不愿和宫非白靠近。
他实在受够了这幅躯壳,既然如此,她早点发现他的真面目也未尝不可。
宫白蝶好奇极了,当温葶意识到他就是制造怪谈的怪物后会是什么反应。
在游戏里,这应当算是一个小高潮的剧情,他可不能错过她的反应。
宫白蝶弯下身子,仔细欣赏桌下的温葶。
她捂着口鼻,恐惧到瞳孔都在震颤,脸上是肾上腺素逼出的潮红。
她真是害怕极了,恐惧又惊慌,瑟瑟发抖,无能为力。
这是他想要看见的?
是么……
不是么?
他看见那天晚上温葶躺在被子里,目光柔柔地望着他;看见她和他说的新家;看见了那口冰冷漆黑的井。
她压着摇把,崩溃却温柔地哄他:“等你出来,有两个人就不怕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当然是他想要的!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
他乐意看见各种模样的温葶,像那些玩家为了看见他的各种反应存下的各种档。
他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们、爱着她,可只是为了欣赏他的不同反应,他们就将时间回溯,推翻得之不易的幸福,嬉皮笑脸着选下一个个摧毁他的选项。
宫白蝶凑近了看温葶,暴突的眼球贴在她的额头上,仔仔细细地看。
她离开的那一年,他哭喊过、悲痛过,也体谅过。
他告诉自己,她有她的难言之隐,三万块卖了他虽然像是羞辱,可兴许是她真的急用钱救命。
可在日复一日的折辱中,宫白蝶反应过来——
他并非作为温葶的丈夫或是孩子诞生的。
每一条恶毒的选项、每一个悲惨的结局,都是她亲手写就。
造成他不幸的不是玩家,而是她。
是她创造出的那些悲惨结局,供人亵玩他。
他从来就只是消遣玩物,生来不被创作者珍爱,所以当流水稍有下降,她自然会赶在还能卖出价的时候卖了他。
哈哈、哈哈哈哈……宫白蝶咧嘴露齿,眼球几乎贴上温葶的皮肤。
他不在乎她会不会发现他的身份,不发现有趣,发现也有趣,她所有的反应都有趣极了。
那些越来越乏味无聊的梦都快扑灭了他的激情,让他差点忘了自己为何要创造这个怪谈。
她的痛苦、她的绝望才是他梦寐以求渴望看见的!
她得和他一样,在地狱里活一遭才算公平。
很可惜,温葶的惊恐没有持续太久。
她虽然没有梦里的记忆,可她的情感阈值被梦境锻炼得强大。
温葶很快调整过来,令宫白蝶万分失望。
他站在温葶身后,看她在纸上画着无意义的图文符号。
他看着那个叫Max的男人时隔多日,又一次给她发来消息。
住在温葶的手机里,宫白蝶知晓她接受到的一切信息。
那个男人别有用心。
他黯然神伤,压抑心中的酸楚——哈呵呵呵早不是这老一套了!
她最近的甜言蜜语让他晕头转向,险些就要原谅她。
让他看看,在她亲口向他求婚后,一个拥有力量的男人向她示好,她又会如何选择。
温葶拿着手机走出公司大门,传送到了休息室里。
零点已过,考核日终于过去,死亡人数17,残留尸怪2;摘工牌人数11,获得技能人数7。
今天收集了不少信息,她习惯性地想要在备忘录里记录,瞥见空荡荡的屏幕右下角,又退了出去。
她放下手机,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在脑海里梳理分析。
宫白蝶依旧没有出现,被子上的阳光味道淡了些,看来他今天没有洗换。
“白蝶……”靠着床头,温葶喃喃自语。
他说自己是她的技能,但技能需要摘下工牌才能触发。
她基本可以确定他骗了她。
温葶从头梳理了一遍:
怪谈是从宫非白进入公司开始的。
徐总监的外派调令本就突兀,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再是天赋异禀、背景强大,也不可能一来就成为绿森的美术总监。
他是症结。
温葶咀嚼着“宫非白”这三个字。
宫非白和宫白蝶是截然不同的模样,他们长相不同,说话用词不同,和宫白蝶的人设处处相悖。
那身西装是离经叛道,割发更是大不孝。
作为宫白蝶标志性的蝶纹也被他抹去。
白蝶非白,他从头到脚都散发出对她的反抗。
他和她之间有什么恩怨吗?
可能性最大的有三种:
一、他觉醒了自我意识,却被困在游戏里,和在贫困里挣扎的孩子一样,怨恨父母为什么要把自己生出来;
二、她在万罗的巅峰期离开,此后《桌面恋人》一路下坡,直至关服,宫白蝶将她视为转折点,认为这一切都是她的背叛导致。
这两种都有可能,但他没有出来后就把她杀了,还在她身边假意温柔,温葶因此倾向于第三种猜测:
游戏角色脱离了虚拟世界,他需要一个承载自己的容器,或是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这个怪谈里的种种规则耐人寻味。
为什么越年轻、越富有的人,摘下工牌越容易?
从表面看,越年轻越富有的人越不在乎这张工牌,随便就能抛弃。
可温葶猜测,这是宫白蝶为了筛选出一个最好的容器。
他看不上她这具遍布慢性病的躯体,于是以她为媒介,开了个百人竞选赛,想筛选出一个年轻、富有、健康又有超能力的身躯。
……那他真是找错地方了,富有好说,但在绿森这种互联网大厂,健康的身体绝对是百里挑一——
怪不得是百人规模。
温葶被自己的地狱笑话逗笑了。
也有另一种可能,宫白蝶需要的容器或是力量不靠夺舍,要靠献祭。
温葶上扬的嘴角拉直。
也许他需要献祭百人,才能达成自己的目标。
这是最糟糕的走向。
温葶缓缓睁开眼。
她得活下去。
从十八线农村来到首都,她一步步走到现在,无论如何,她要活下去。
……
一觉醒来,温葶睁眼看见床下有熟悉的身影。
宫白蝶回来了。
他跪在床边,一如既往为温葶准备好了食水衣服。
男子眉眼间皆是恭顺温良,察觉到温葶醒来,那双好看的眼眸里充溢愧疚自责。
这表情让温葶感到熟悉。
每一个背刺她、又被抓包的同事似乎都有过这种虚伪。
温葶看习惯了这幅姿态,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在自己的作品脸上看见。
她太自以为是了。
短暂的相视,男子薄唇微张,一句道歉还未出口,温葶便扑向他,将他紧紧抱住。
“白蝶、白蝶!你终于出现了!”她胡乱抚着他的头颈,退开些许,心急如焚地打量他,“你还好吗?还会消失么?”
宫白蝶看进温葶的眼睛。
“我也不知。昨日一到九点,游戏就出现了干扰…”他比她更加慌乱、更加心切,跪在地上叩首谢罪“白蝶无用,不能保护妻主,求您责罚!”
“为什么!”温葶打断他的道歉,急切把他拉起,“为什么你会消失?是因为你的身体不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