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葶眼角一抽,“不会用筷子吗?”
宫白蝶无辜回望。
温葶把掉的筷子捡起来,也不擦上面的灰,塞回他手里,“跟我学、学我的动作。”
她夹了几根面条,宫白蝶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温葶降低难度,把筷子合并握在手里,用吃意面的方式卷了面条上来:“这样呢?这样可以吗?”
他是傻子,他只管装傻不动。
温葶幽幽看着面前的傻子,她绝无可能亲手喂他。
想了想,她找了把剪刀,把宫白蝶碗里的面条全部剪碎,给他塞了根勺子,“舀吧,这总会了?”
宫白蝶眨了眨眼,在温葶不停地示意下,生硬地舀起一勺子碎面糊糊放进嘴里。
温葶欣慰地松了口气,下一刻,噗的一声,白色的碎面喷了她一脸。
泡涨的面条混合着口水从她脸上滑动扭下。
始作俑者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他乐不可支,指着她脸喊:“蛆!蛆!好多蛆!”
温葶拿起旁边的湿毛巾,咬牙颤抖着抹了把脸。
一段段绵软的白面条掉进水盆,沉浮飘动着,看着更像蛆了。
她冲去厨房,才意识到没有水龙头,急忙又去院子里打水。
蹲在井边换了三盆水,温葶才勉强喘过气来。
好不容易收拾好自己,她一把丢下毛巾回去找人算账,回屋就看见脏兮兮的小疯子坐在炕上,傻乎乎地对她笑。
笑得一脸傻白甜模样。
温葶扶额。
她就算骂他,他也听不懂。
死者为大,她安慰自己,何况工作了那么多年,多的是比这生气的时候。
看在他活不过今天的份上,她忍了下来。
太阳完全西沉后,有人来找温葶。
“村长,都准备好了,快去吧。”敲门的是个中年女人,看见屋子里玩花生的宫白蝶,惊讶道,“这疯子怎么还在您这儿?”
“现在就带走他?”温葶道,“行,你拉走吧。”
“拉哪儿?”女人挠头,“拉回他家啊?怕是晚了,先去祭祀吧。”
温葶一愣,这是什么意思,宫白蝶不是祭品么?
她狐疑地看了眼捏花生的宫白蝶,一身破布的男人趴在抗桌上,对着花生咧嘴傻笑。
温葶定了定神,先跟着女人去了祭祀。
当她看见被当做祭品绑在火堆上的人时,陷入了沉默。
阿家克。
准备烧来祭天的祭品,是她画过的游戏角色。
救不救呢?
以游戏的视角来看,这里出现的阿家克必然是重要角色。
温葶正要开口,一转眼,对上了阿家克仇恨的目光。
他死死盯着她,恨不能将她喝血啖肉,如果不是嘴巴被堵上,温葶毫不怀疑他会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好危险。
算了,她又没有救赎洗白系统,也不是治愈小太阳。
仪式即将开始,温葶听见下面传来唏嘘。
“他毕竟是祭司啊……”“身为祭司却不乐意去侍奉蝶仙,村长说的没错,一定是因为他渎神,我们才遭难的。”
“用阿家克去换那疯子,真是可惜了。”
温葶将这些闲言碎语全部纳入耳中,拼凑出事情经过:
原本的祭品是宫白蝶,村长临时用阿家克换下了他,原因是认为阿家克对神不敬。
这不合常理。
能偏激到用活人祭祀的地方,祭司的地位应当至高无上。村长怎么能把祭司给祭天了?
旁边传来一声叹息:“阿家克是最后的血脉,他走了,下一任祭司该是谁呢?”
温葶豁然开朗。
看来这里的政权和神权有了碰撞,最后的祭司消失,权柄便会归于村长一人手中。
不知道这位村长只是想要掌控实权,还是想用迷信破除迷信,取缔村里的宗教文化。
不论如何,支持活人祭祀的祭司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温葶更没有救阿家克的想法了。
她看着一把火烧死了少年,再怎么正当化理由,这都毕竟是温葶第一次看杀人,可她竟没有多少恐惧。
她不免有些心惊,自己是被这个吃人的世界同化了,还天生就这么冷血?
这想法冒出来后,又是一阵熟悉的恍惚,好像从前她也曾这么质问过自己。
什么时候来着……
这个世界处处都令温葶似曾相识。
她分不清这种感受是自己的,还是原主残留下来的。
借着这份熟悉感,她倒是迅速融入了异世界的生活。
祭祀结束,温葶马上让人把宫白蝶拉走。
她不管他住在哪、以后一个人怎么过,都和她没关系,眼下她有太多事要做。
温葶大致了解了下自己和村子的情况,尤其关注怪病方面的情报。
村子里拜的神叫做蝶仙,每有天灾人祸,村子就会向蝶仙上贡。
这次的病来势汹汹,患者们剧烈呕吐腹泻,短短几天脱水死亡,一个人出了事,全家很快都会染上。
这样的病症,温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霍乱。即便不是,肠道方面的传染病多是从口而入。
村子里的人吃多是熟食,喝的也都是熟水,这病是怎么传起来的?
温葶戴着自制口罩,在村子里转了两圈,找到了原因——
没有抽水马桶和化肥的时代,村民每天搬着自己的粪桶往田里浇农家肥。
绝大部分蔬菜是高温烧熟了,可生大蒜、小葱、水萝卜这些东西还是生吃;农民浇完粪,随手就摸出个馒头玉米饼开始吃饭。
找到病因,温葶立刻在村里颁布禁令。
她假托神谕,称蝶仙收到了阿家克的灵魂,对温葶非常满意,告诉了她破除病厄的方法。
为了让村民严格执行,她往里掺了几条“每日要默念三遍祷文”“下游水肮脏,接触下游水的人会遭到蝶仙厌弃”之类的规则进去。
不出一个月,病情大有改善。
没了祭司,村民对温葶愈发尊敬,她一并制定了新规,以供奉蝶仙的名义向全村征收粮食——她虽然是农村户口,但不擅长园艺,要她自己种田,她能饿死自己。
疫病褪去,村子渐渐恢复生机。
这场大病令村子人口锐减,威胁生命的阴云甫一除去,失去孩子的夫妻便抓紧繁育后代,痛失伴侣的人们也开始寻找新的搭子,一时间婚嫁喜事接连不断。
作为村长,温葶吃了一个夏天的席,上台演讲的次数比在公司还多。
她很配合,人口兴旺、劳动力增加对她是好事。
直到冬初,第一批新生儿出现,一大半夭折,剩下的骨瘦如柴。
这个夭折率放在当下也算正常。
糟了两年灾病,孕育孩子的父体面黄肌瘦,生出来的孩子自然难以存活。
没有奶水、没有物资,幸存下来的人们和得之不易的新生儿都需要存活。
温葶犯愁,苦思冥想着对策。
生产力提高并非一朝一夕,很快,男婴的夭折率明显上升。
温葶努力避开井和水沟一类地方,担心看见不适的遗弃物。
可直至过年她都没有看见一个弃婴,生不闻啼,死不见尸,也不知父母是如何处理的。
奇怪的是,男婴死亡率飙升,女婴的存活率却提高了。
温葶路过一户人家时,爷爷抱着娃娃在院里晒太阳,三个月的女娃娃冲着她咯咯直笑。
她比满月酒时看起来健康了不少,温葶回以微笑。
走出半里,阳光下女婴饱满白皙的模样撞入脑中。
她咧开的小嘴巴里还没有牙,只有一口软嫩的红肉。
深冬的风迎面刮过,那鲜嫩的红色在她脑海中反复。
温葶怔忪着,寸步都难以行走。
她骤然捂住嘴,死死压住涌到喉咙口的呕吐。
穿越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不适。
温家村极为偏僻,身处群山环抱之中,毗邻的镇子同样贫穷落后。
温葶来了那么久,在村子里考察过,也出去看过,现有的条件下她根本没办法像年代文里的女主那样带领全村发家致富。
她无力也无法改善现状,只能一遍遍庆幸女尊的背景,庆幸自己的性别。
那股惊悚的恶心感慢慢消退,她吐出口浊气向前走去。
忽然,有咿咿呀呀的哼唱从侧面传来,断断续续,词与词之间夹杂着痴痴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