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葶听过几次这歌声。
绕过堆放的柴墙,隔着小径,她看见了宫家的宅房。
和温家村大多数人家的篱笆院墙不同,宫家的院墙是砖石砌成的。
那场灭门的大火把墙燎得黢黑,有几处倒塌了,露出破口。
从温葶的视角出发,正好从熏黑的破口看见院里的疯子。
半年不见了,他还穿着那身破布似的红裙,头发比她穿越来时又长了些,随着衣裙在风中飘荡。
檐上积了薄雪,他伸手牵着一截焦黑的枝丫,像是梅花。
红裙里露出的四肢青白透灰,瘦可见骨。他冻得嘴唇乌紫,却笑吟吟、晃悠悠。
据村民说,宫家是在霍乱爆发前被烧死的,家被烧完后宫白蝶就疯了。
上一年的冬天,村里的经济情况还没那么糟糕,宫白蝶勉强苟活。
这个冬天呢?
温葶听着支离破碎的曲儿,他一笑起来,长长的头发就跟着衣摆摇晃,黑不是黑,红不是红,两种颜色混杂一块儿,黑发上有血,红裙上有污。
她看得有点久了,院子里的男人察觉到她的视线,慢慢转过头来。
那对乌黑的凤眸透过破损的墙洞看见了温葶,登时亮起炽光。
他跑过来,趴在破口上,伸出脖子对温葶笑着叫着:“爱我!爱我爱我!”
温葶犹疑了下,走了过去,与他离着两米的距离。
随着她的靠近,宫白蝶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他抓着破漏出来的砖石,重复着喊:“爱我,咯咯…你爱我、你爱我。”
他真是美极了。黢黑的残垣是苦难的画框,将他那张肮脏、昳丽的脸衬为一副凄惨的画。
“有人来找你吗?”温葶好奇。
宫白蝶茫然,过了会儿才笑着点头,“有。”
“女人?”
疯子咧嘴傻笑,“女人、男人,女人和男人。”
温葶愕然。
民风奔放到这个地步?
“爱我,你也来了。”他嗌嗌低笑,天真烂漫,“你也来找我?”
“我只是路过。”温葶说,“看你还活着,我就走了。”
“爱我!爱我!”他急叫起来,指着身后邀请,“有蝴蝶,看看、看看!”
这个季节还有蝴蝶?
温葶疑惑,往侧面走了两步,错开宫白蝶的身位,看向院中。
她看见了他此前牵的那截树枝,来自一棵烧焦的梅树。
地上落着霜雪,这树烧得焦黑,枝上却开满了暗红色梅花。
那些梅花沉甸甸地压满枝丫,不仅开在枝头,连树干上都长满了,密密实实,红得压抑,说不出得古怪。
突然,几朵红梅动了起来!
温葶眯了眯眼,猝然一惊,那树上的并非梅花,竟是挨挨挤挤的红蝶!
“蝴蝶,蝴蝶。”宫白蝶指着院子里的树,轻快地咯咯笑,“来看蝴蝶!”
他的笑声无端和刚才的女婴重合。
温葶愣怔,看着一树密密麻麻煽动翅膀的蝴蝶,头皮倏地发麻,心口也有些滞闷。
隆冬腊月,那么多蝴蝶挤在一棵枯树上,这可怖的异象让她本能回避。
退了两步,温葶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宫白蝶焦急疑惑的挽留:“蝴蝶!看蝴蝶!那么多蝴蝶!”
他执着地指着那树,离得近了,温葶发现他露出的手腕上有好几道横向的疤。
她没在意这些伤口,快步远离那棵诡异的树。
“爱我、爱我!”身后的呼唤愈发急切,一个劲儿地喊:“是蝴蝶呀——爱我!”
心中惴惴,这呼声令温葶莫名恐惧,她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一路奔逃进家,温葶靠着门喘气。
那一树颤动的蝴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耳边萦绕着疯子咿咿呀呀的唱曲。
心跳得厉害,每次见到宫白蝶,她都会生出复杂的情绪。
这是村长残留的感情么?
可村长的生活和宫白蝶没有任何交集,为什么会对宫白蝶这样念念不忘?
想着些无根据的猜测,背后的门突然被敲了敲。
震感从门板传来,像是直接敲在了她脊柱骨上,温葶一个激灵,猛地转身,“谁!”
“村长。”门外传来村民熟悉的声音,“是我们。”
没有猫眼,温葶透过门缝努力辨别了一阵,确定外面的确是她认识的人,才将门打开。
“什么事?”
黄脸的女人带着丈夫,手里拿着个纸包,见了温葶,腼腆而讨好地笑:“快小年了,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温葶接过,摸出纸包里是两个馒头。
她收了礼,夫妻两口子连忙问:“您最近还有梦到蝶仙吗?”
蝶这个字一出,立刻令温葶想起那满树的蝴蝶。
胃部有些不适,她听他们局促道,“我们家妮儿烧了两天了,您要是梦见了,能帮我们跟蝶仙告个好吗?”
“好,”她颔首,“我会的。”
两人顿时笑了起来,“麻烦您了。”
他们走后,温葶回到屋子里,将门插上。
日头有点晚了,她懒得生火做饭,正好用那馒头糊弄一下。
打开纸包,两个灰色的粗面馒头躺在里面。
暗沉的面团上点着红点,这是节庆时的做法,温葶小时候也吃过。
她当时吃的红点馒头是用红曲加红糖点出来的,鲜艳偏粉,而这两个红点的颜色又深又暗,她猜测此时用的是胭脂。
不仅颜色深,那红点点得也大,约莫有拇指指甲大小。
温葶吃了一口。
咬下去后,鼻尖挨着红点,她倏地嗅到淡淡的腥味。
温葶一愣,凑近那红点仔细闻了闻。
霎时间,那截青白削瘦的手腕浮现在她脑中。
它从脏破的红裙里伸出,横着深浅不一的疤,有新有旧。
咿咿呀呀难辨词曲的调子萦绕耳畔,伴随着疯子咯咯的癫笑,交织的声音回荡在暗沉的村夜里。
檐上新雪,雪下是焦土。
他的黑发有血,红裙有污,幽魂一般昼夜徘徊在断壁残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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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种田文温馨,但太过平淡。为了留住温葶,宫白蝶舍短取长,加入微恐元素,变成了心跳不已的种田文!
DoKiDoKi~[爱心]
第88章 狂想大厦
温葶抠了半天嗓子, 都没能把那口馒头吐出来。
不该让阿家克死的。
阿家克的眼神恨她入骨,当时她一心想着避开报复,放任了他的死亡。
如今想来, 正常的剧情应该是女主穿越、解救枉死的祭司、化解误会, 从祭司手里拿到回家的办法。
她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村长身份带来的权力新鲜感消退,这个世界越来越诡异,旧时代的荒芜从边角缝隙里汩汩渗出, 如野草疯长,令温葶毛骨悚然。
她迫切地想要回去, 祭司却死了。
那两个血馒头还在炕桌上,她吃的那一口没有带红点, 可咬下去时红点正对着鼻子,腥甜气味至今在鼻腔里挥之不去。
天色暗下, 两个灰色的馒头上,指甲盖大的红点醒目突兀, 如两只血眼盯着温葶。
温葶立刻丢出去喂鸡。
她蹲在鸡舍前,看着几只鸡一啄一啄地把馒头消灭干净, 才稍稍松了口气。
拍拍灰,正要起身,两只公鸡突然一僵,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温葶一怔。
这是怎么了?
她上前碰了碰公鸡, 两只鸡爪崩得僵直,她一推, 鸡喙颤颤开合着,仿若哀鸣。
几秒后,鸡喙开合的幅度越来越大,突然一条黑线从鸡喙里钻出, 在空中来回扭动。
温葶猛地后退,那不是黑线,而是一条黑色的毛虫!
一条、两条……为首的毛虫顶开鸡喙,连接不断的毛虫从鸡嘴里涌出。
先是嘴巴,然后是眼睛、鸡屁股,越来越多的毛虫从鸡身上爬出,密密丛丛扭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