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理解么……”她盘腿,抱着肿起来的脚腕,“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养到他能走路、会说话,突然有天他穿上了别人给的衣服、管别人喊妈,而我——我却连抱都不能抱他了……”
“白蝶,你该理解我的啊。”
嗡嗡的耳鸣忽然停了一瞬。
在温葶以为它自己好了的时候,又微弱地响了起来。
“要说我真的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就只有将枪.口对准你的那一次。”
她盘起来的腿上放着那把枪,“但是白蝶,你在上一层看见了,只要你不害我——即便你是害人的怪物,我也不会背叛你,我甚至会帮助你,想方设法供你活下去。”
“你有什么委屈,你告诉我啊。”
“你都没有给过我HE的机会……这不公平。”
“在你所有的结局里,HE是最容易达成的,我给了你89%的几率获得幸福美满的结局,你不能这样对我……”
“宫白蝶,这不公平。”
温葶一个人自言自语了许久,拿出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
她笃定宫白蝶一定在听。
他是疯了,可这个女尊社会下的疯男人,疯了最记挂的也还是女人的感情。
她讲她创作他时的思路;讲当时租的一楼农民房断电,她画到凌晨两点,没有保存;讲她拿他赚来的第一笔奖金买了个她惦记了很久的相框,画了副18寸的他,放在工位上。
她絮絮叨叨地把记忆里的鸡毛蒜皮全都翻了出来,没得讲了,就掺一点虚构的暖心往事。
讲得她口干舌燥,一个人的独角戏越来越可笑。
黑暗没有任何改变,唯一存在的雪兰香她闻了太久,嗅觉已然麻痹,闻不出还在不在了。
温葶实在继续不下去,她无法确定自己在里面待了多久。
三天、一周……或许一个月,她不怕独处,但没有睡意,长时间不能入睡造成的疲倦快逼疯了她。
她不由得怀疑宫白蝶是不是已经没了。
也许怪谈已经结束,它的核心坍缩,留下了现在这样一个黑洞。
也许,她已经死了。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
无论如何,不能等了,这绝不是个耐久度的关卡。
即便宫白蝶还在,再待在这死寂黑暗的地方,她也会走向他想要的结局。
温葶抽出手.枪。
“好吧。”她站起来,身体有些失衡,差点摔了一跤。
“你真那么恨我,我就如你所愿。”
她拉开保险,将枪顶到自己头上。
她从未被枪顶过,可枪.口挨上皮肤的瞬间,温葶登时汗毛直立,仿佛刻在基因里的恐惧冻结了她的呼吸。
身体比她想象得还要惧怕死亡,她想要活命,她的人生刚刚好转,她渴望活在这片美好的土地。
温葶咬牙,心一横按下扳机。
她赌宫白蝶跟她耗到现在,就是因为怪谈里不会真的出现死亡!
扣动扳机那一瞬,温葶心脏骤停,但旋即而来的变故令她愣住了。
枪没了。
开枪的瞬间,那支枪从她手上消失。
他在阻止她自杀……温葶立刻反应过来这里的机制,马上拔出腰带里的水果刀割向脖子。
她用了最快的速度,刀还是在挨上皮肤前分解消散。
贱人!果然如此!
那个贱人!把她耍成这样!
温葶气得青筋直跳。
她沾沾自喜自己活了下来,原来死亡才是离开的办法!
他设计的怪谈和楼层关卡平平无奇,唯独退出方式出人意料。
该死、该死该死的婊子,她一直以来的忍耐都是笑话!
没了枪、没了刀,温葶趴下来往地上撞。
额头还没触碰到地面,一股力量便托起了她,将她固定。
她被摆成优雅的坐姿。
下半身无法动弹,温葶拿出未开封的匕首往眼睛里刺。
匕首分解,她的两只手也被禁锢,被迫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搭在腰上。
温葶发了狠地挣扎,身上忽然一凉。
她的衣服被分解,换上了丝滑的锦缎,头发也无风自动,被一缕缕挑出编织,随即插上繁重的头饰。
“宫白蝶——”温葶咬牙切齿,可连表情都被固定在清冷淡漠上。
她反应过来,第九层不是黑洞,和上一层一样,这一层依旧是宫白蝶的世界。
是真正的游戏世界,那个困住他的地方。
这怪谈到现在,他终于有了认真报复的迹象。
如果是温葶,她一开始就会摆出这一层,而不是和仇人拉拉扯扯、恨海情天。
他是很悲惨,觉醒了意识的游戏角色非常可怜——这就要怪他自己!
世上就是有人痛苦悲惨,这就是命。
他觉醒了意识、脱离了游戏,何其幸运有了改变命运的力量,却把这股力量用在谈情说爱上,他十足活该!
温葶没有半点感同身受,反而出奇的愤怒。
这愤怒如同她饥肠辘辘地在地上爬,他从她面前经过,丢下一个包子,用脚碾了过去——比他威逼利诱求婚、比让她肚子里长满毛虫、比把她关在茧里化脓更加愤怒,以至于到了憎恨的地步。
她真是恨。
但凡她有宫白蝶的力量,她绝不会这么不珍惜!
那无形的力量肆意摆弄着她,将她换成少女坐,又将她换成趴卧枕臂的姿态。
他对这个姿势满意,不再折腾她的身体,开始为她捯饬新的衣服头饰。
温葶放弃挣扎,深深吸气。
半晌,她抽动了一下,发出断断续续的啜泣。
金步摇插进了她发中,随着传出的哭声停顿。
温葶捕捉到了这一瞬的停顿。多么幸运,她的表情被定住了,否则她一定会为接下来的话而忍不住蔑笑:
“呜…翡昂丝……”
泪水洗涤了鼻腔,唤醒了麻木的嗅觉,她似乎又嗅到了那股雪兰香。
温葶哭着呢喃了这个名字后不再说话,一昧流泪。
身下骤然一空,托着她的力量消失,她恢复了自由,重重摔在地上。
下巴磕地,温葶痛得大脑空白。
当啷一声冷响,一根金属簪子掉在她手边。
温葶就着这股疼痛蜷缩起来,抱着膝盖,埋头抽噎。
咸湿的泪水里,她清楚地闻到了雪兰的气息。
一对暴突的眼珠贴在温葶头顶,与她相隔毫厘。
宫白蝶极力睁大眼睛,内外眼角微微撕裂,流下黑血。
力量耗尽,他的感官衰竭了,在这样黑暗的地方,必须紧挨着她才能看见模糊的一点。
她抱着自己哭,他蹲在她面前听她抽噎。
“为什么是他……”她掩面低泣,“为什么要是他这种疯子……翡昂丝…云鹤唳……”
猩红的眼珠转了转,轻微的一点转动,就令摇摇欲坠的眼球险些脱出眼眶。
“救救我……”
她怕了、颤抖着呜咽,求饶的对象却不是对他。
“对不起阿家克,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求求你原谅我,我已经受到报应了……我再也不会抛弃你了阿家克,我真的错了……我爱你,你是我最用心画的角色之一。”
她胆敢如此——汹涌的愤怒业火般吞噬了宫白蝶。
他抬手,抓住温葶的头发将她拎起。
“啊!”她抱着头发,惊慌失措地尖叫,“救命,鹤唳——”
咚
抓着她头发的力量骤然散去,她摔在地上,懵了一阵,泪眼朦胧地仰头四顾:“……鹤唳?翡昂丝?”
“是谁救了我?有谁在那里?”
她像是绝处逢生般,满怀期冀地膝行两步,爬到宫白蝶怀里,无不希望地喊:“是你吗——翡昂丝,是你吗?”
这幅姿态,宫白蝶永远不会忘记。
何曾几时,他便是这样被扭断四肢,于无尽的黑暗里一边爬行,一边哭求:
「妻主…你在哪里……」
「我错了、白蝶错了……是我得意忘形,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把流水拉回来……」
「我听话、呜……白蝶全都听您的……回应我一声,求您了……」
没有光、没有声息,连自己身体都看不见的烬灭之地里,任何一点变动都值得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