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品貌财富,更是他对她的爱。
十七岁, 确定订婚的那一天,她掀了桌布, 给了程煜舟一个耳光;而他联系上建筑师,着手设计这座普绪克庄园。
他没有一点骨气, 总是烂泥一样倒贴她。
十八岁的李雨菲瞧不起这黏黏糊糊的模样;
二十八岁的李雨菲却时不时地想起他:
和男朋友吵嘴打架时,她会想, 如果程煜舟在的话……
租的房子漏水,厨房水流一地时, 她想,如果程煜舟在的话……
和父母断绝关系, 流落街头时,她也想过,如果程煜舟在的话……
可程煜舟已经不在了。
他死在婚礼前一个月,死前最后联系的人, 是她。
李雨菲清楚的记得,那是2月3号, 除夕前三天,距离她满23岁还有一个多月。
程煜舟出差回来的路上,她打电话问他:“婚纱已经送来了,你在哪了?”
程煜舟开着车, 用车载电话接的:“再一个小时,一会儿就上高速了,婚纱漂亮吗?”
“嗯昂,还行吧。不是说中午回来么,怎么这么晚?”
“沿路去看了下我们的家。”
“家?”李雨菲反应过来,“你是说那座庄园?”
“嗯,我去确认了,已经没有甲醛味了。”他的声音泛着柔情,“等过了年,把你的画像放进去,就可以举办婚礼。”
李雨菲依旧是在迟疑,“程煜舟,你要不再想想?从你满22岁开始,我爸妈他们就抓耳挠腮,定下婚期后更是越来越疯了,跟打了药似的。我真心劝你改悔。”
他笑了两声,笑声通过电子信号的转换,多了两分磁性。
“菲菲,”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低低地笑,“我好高兴啊……”
那嗓音烫着了李雨菲的耳朵,无由来地耳红。
自从确定婚期,这死男人总是莫名其妙就笑一笑,笑得她心神不宁。
“快到加油站了,”他说,“我先把电话挂了,一小时后见。”
李雨菲捂着滚烫的耳朵,忙不迭失地挂断:“白白白白!”
这就是程煜舟人生最后的五分钟。
五分钟后,加油站的监控显示,程煜舟加油的过程中,他旁边一辆同在加油的汽车后车窗里探出了两个小孩儿。
这是一辆准备返乡过年的车,爸爸带着两个孩子。
加油时车主去了卫生间,两个男孩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一盒摔炮。
趁大人不在,他们嬉笑着把炮扔出了窗外,鞭炮在两辆加油的车子中间炸开。
轰——
火光旋即覆盖了整个加油站。
熊熊烈火燃烧在新年的白雪里,那简直是一场荒诞的盛宴。
更荒诞的戏码接踵而来。
得知程煜舟死亡消息的李父李母捶胸顿足,葬礼结束后立刻冲去程延东面前,要他给一个补偿方案。
程延东不客气地将两人赶出门。
大半年的时间,李家都在为此奔走,一面联系律师,一面翻找李雨菲和程煜舟的所有记录,企图找到任何有关程煜舟赠予李雨菲财产的证据。
拉黑程煜舟成了李雨菲最幸运的一次正确选择。
拉黑他之前,他们曾是无话不谈的青梅竹马,也有过两年网恋似的恋期;
重新加回程煜舟后,他们寥寥无几的对话里,只明确提到了李家对程煜舟的欠款。
找不到任何证据的李父李母不得不放弃,而没了程煜舟的支持,李父千疮百孔的公司很快出现了重大危机。
不到程煜舟的周年,他就为李雨菲安排好了相亲。
那一年从头到尾都荒诞离奇,回忆起来,如同一场滑稽讽刺的黑白默剧。
在为程煜舟扫墓前,李雨菲做了此生最重大的决定。
她带着程煜舟给她买的东西,和家里人断绝了关系。
那一幕,一定是这场默剧的高潮。
她拿着程煜舟借给他们家支票的票根,摊开摆在相亲的饭局上,告诉新的相亲对象,他起码得拿出这样的数目,她爸爸才会满意。
李父回家气得朝她扔去一个花瓶,李雨菲隔天就拖着把实木椅砸烂了他的办公室,当着所有员工的面骂得他狗血淋漓。
弟弟李雨鸣过来拉她,她正担心老头禁不住她的力气,顺手就让李雨鸣父债子偿,进了医院;
李母给了她一耳光,她倒是没有动手打妈妈,转身拿了火柴,划了一把丢进李母的更衣室。
离开了家,李雨菲站在马路上,手机列表永远弹着新消息,有约她吃喝玩乐的,有聊骚搭讪的,有炫富摆阔的,有哭穷借钱的。
99+的红点从来都清理不完,可李雨菲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和车,却忽而迷惘,不知道此刻的归宿在哪里。
拖着行李箱,她去了程煜舟的墓前,
他比她更倒霉,死了快一年了,连亲爹都不曾来看过一眼,程延东大概连儿子的墓在哪都没记住。除了秘书,再没有人为程煜舟扫过墓。
李雨菲后知后觉了很多事,程煜舟的、方玉舟的、程延东的。
她蹲在他的碑前,今天做好了要哭的准备,特意没有化妆,可真到了墓前,一滴泪也没能流出来。
大概是她的优雅深入骨髓,身体知道,没有可以让遮挡狼狈的外套时,泪腺要自觉消停。
“我第一次来这里看你,也是最后一次了,程煜舟。”
她抬手,拂去碑上的尘埃,自言自语:“下辈子投个好胎,不用这么有钱,起码…有个正常的父母,再不济,交个爱你女朋友。”
“要是连这也办不到,”她垂下了头,“那就自己好好爱自己吧……像我一样。”
李雨菲没有去祭奠他的脸面。
终于,程煜舟彻底退出了她的生活。
时隔六年,她躺在他们原本的婚房里,只开了半扇窗户都能隐约嗅到淡淡的玫瑰花香。
她怅惘地望着暗金绛红的床帐,发呆了很久,意识才从六年前的种种穿回到现在。
现在,她是这里的旅客,这是宋晓娜公司的资产;
现在,程煜舟死了六年,她的男朋友是郑建彬。
对了,她和郑建彬那个狗男人分手了,是前男友了。
李雨菲翻了个身,打开手机。
天都亮了,他也该发现自己被甩了,她睡前特意开了静音,想也知道他肯定会消息轰炸……没有?!
过去八九个小时了,他居然一个消息都没有!
换作程煜舟,她稍微沉个脸,他就能在她门外站一宿——不对,程煜舟压根就没怎么和她吵过架。
换做程煜舟被她要求一小时报备一次,他都不知道会美成什么样,哪里会骂她控制欲强。
如果是程煜舟……
如果当时她对他有一点点的上心……说不定还能赶上最后一面。
他明明都告诉了她,只要一个小时的车程他就会到的。
那一天程煜舟迟迟没有回来,她晚上发了消息问了一句,他没回,她也一点儿没有在意。
反正程煜舟就是那样,偶尔忙起来联系不上,但当她需要的时候,他总会出现的。用不着管他。
看着一晚上没有新消息的聊天界面,李雨菲陡然一怔。
不、不对劲。
郑建彬虽然没有程煜舟那么宝贝她,可脾气也还过得去。
他很会趋利避害,她气头上时他会躲得远远的,通常过一晚上,他估摸着她气消了,就会马上大献殷勤。
现在天都亮了,按理他该发条消息试探她了,可新加联系人申请的界面空空荡荡。这很反常!
这么久没有消息,该不会出什么事了……
李雨菲登时躺不住,马上下床。
暂停暂停,她先去看一眼,确认他还活着,再回来继续分手。
她随便收拾了自己,打开门的瞬间,头已经伸出去了,脚定在了房里。
大门外,站着郑建彬。
这是七层走廊最深处的房间,整条廊上只有他一人。
旭日的光芒从一扇扇落地窗投射进来,于暗色的地毯上烙下一块块拱形的金斑。
他站在落地窗的间隔里,被前后耀眼的两块金光照得朦胧虚幻。
四目相对,那对李雨菲看惯的眼眸里流泻出她久违的欢欣。
“菲菲。”男人笑着,眼角眉梢俱是柔情。
他半隐在刺眼的光里,李雨菲晃了晃神,双眼被金白色的阳光逼得酸涩,涌出薄薄雾气。
霎那间,她恍若身处梦里。
眼前的确是郑建彬不假,她眨了眨眼,眨去那层莫名涌出的泪雾,也眨去无端泛起的思绪。
“干什么。”回过神,李雨菲立刻抱胸,“好狗不挡道。不是嫌我烦么,一大早上堵我门干嘛。”
她说得厉害,但语气还算软和。
这男人居然开窍了,以前只会发个图片,问她早饭想吃什么;要么就夹着嗓子用气泡音喊老婆求饶。总之非得在手机上确认她气消了,才会咧着个嘴跑过来哄她,多一次试错都不愿意;
现在居然不试探,改直接上门了。
李雨菲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