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怎么办……”黄振毅快要哭了。
作为兽医预备役,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看见狗就哆嗦。
“汪!”雪纳瑞之后,另一只柴犬也开始吠叫。
这种吠吼迅速传染给了其他狗,它们站在草地上冲着他们吼叫,前方没有遮拦,被一群狗虎视眈眈地盯着,几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露露敛眸,他当然可以教训这些狗,但他也希望这些狗能拦住卢琦,让她就此回去。
“还说什么[宠物狗是友好的]……”吠叫越来越暴躁,田妙莹欲哭无泪,“怎么办啊小卢姐,它们一直叫。”
作为卢琦的助理,她下意识询问卢琦,卢琦也下意识回答,“别看!”
这是她在医院经常教田妙莹的。
话出了口,卢琦一愣,喃喃重复田妙莹的话:“[宠物狗是友好的]……”
[宠物狗是友好的,请不要过分伤害它们;野狗和流浪狗是危险的,请务必小心。]
这是隔壁房间的规则,不知真假。
他们已经在狗头男身上验证了田妙莹的规则,即[宠物狗是人类忠实的伙伴,如果您的车上有宠物狗,请勿呵斥、驱逐它们。]
如果田妙莹的规则是完全正确的,那么[宠物狗是友好的]这一条大概率也是正确的。
如何对待一条友好的宠物狗?
卢琦立刻收回戒备的目光,只用余光扫视它们。
这些狗站在原位,尾巴快速摇甩,身体并不僵硬,耳朵也没有背后。
撕开怪异这层唬人的皮,如果单纯只把它们当做普通的狗来看,要通过这里非常简单。
但它们真的是普通的狗吗?
真的可以把对普通狗的行为解读放在怪谈里的狗身上吗?会不会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
卢琦不确定,但她觉得至少可以尝试一件事:“不要看它们!不要看!”
包括人在内的所有动物,都不喜欢和陌生者对视;
大部分鬼怪杂记里,也都禁止人们和怪异对视。
“不要对视”这一点,应该适用阴阳两界大多生灵。
但人很难不去注视对自己有威胁的东西,听见卢琦的话,吕施安犹豫了一下。
他知道卢琦的意思,和普通医生不同,卢琦是极少数对宠物行为有研究的医生。
大多数初次养宠物的人,会把宠物医生当做行为专家,咨询他们宠物吠叫、乱拉、咬人等行为问题。
事实上,兽医和动物行为学家是完全不同的领域,何况他们不能挨家挨户地上门,察看每家的环境布局,了解主人和宠物相处的细节。
既然送到了医院,医生要做的就是检查健康问题,如果身体完全健康、精神也不存在疾病,那么他们就会让主人去找训宠师;再严重些,就会建议安乐死。
他们是医生,行为纠正不是他们的工作。
吕施安一直是这样做的,直到卢琦来了安心医院,和卢琦共事的一年半里,他见证了她与众不同的工作方法。
那很不讨好。
一针镇定剂能解决的事情,她要冒着被咬伤的风险、花费半个小时去解决。
没有人会感谢她的耐心和勇气,她不仅得不到额外报酬,还会让主人为她担心。
几次卢琦被咬、被划开口子,主人怕她去政府举报,反过来指责“我早说了要用镇定剂,你非要刺激它!”
哪怕她顺利安抚了宠物,没有人受伤、主人和宠物都很开心,但她浪费了太多时间。
医院很忙,她的做法不仅让后面的客人久等,自己的绩效也少得可怜。
吕施安敬佩她对动物的温柔,可兽医和行为学双修,并没有为卢琦带来任何好处,反为她戴上不必要的枷锁。
说得难听些,卢琦没有认清自己的定位,在两个职业中摇摆不定,这种暧昧的姿态自然也就妨碍了她的工作。
只有新人会被她制服恶犬的手段所惊艳,他们会新奇地围着卢琦问上一段时间。
卢琦不吝于帮助同事解读猫狗的语言,但在医院待上一个月,看过她吃力不讨好的境遇后,那些新人就会打消效仿的念头,乖乖跟着带教医生使用防咬手套、镇定剂,最后联系政府过来‘销毁’。
作为医生,吕施安不敢恭维卢琦的做法;但现在这个时候,她是他们之中最了解狗语的人。
他横下心,照着卢琦的话做,黄振毅和田妙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赶紧挪开视线,低头看脚。
“抬头。”卢琦紧忙道,“不要低头!不要快走,抬头,身体放松。”
她牵着露露率先迈步。
几人大气不敢出地跟在后面,他们路过了雪纳瑞,又路过了柴犬,草坪上的几只狗只是叫着,并没有冲过来。
在此起彼伏的吠叫中,他们居然顺利通过了这一段路。
露露半是欣慰半是骄傲,也不免有些遗憾。
要是卢琦能止步于此,他们就能早点回去了。
没关系,他乐观地想,天气很好,时间还早,在外面多散散步也不错,他喜欢卢琦出门活动的样子,阳光和运动都有助于健康。
他们离开后,狗吠很快消停。
出入口就在眼前,来不及松口气,接下来的场景让几人冷汗直流。
两侧的草坪出现了更多的狗。
“没有项圈!”
各种各样的品种狗坐在草坪上,一眼之内,数量多达三十余,且全部没有佩戴项圈。
规则将没有项圈的狗称为[流浪狗]或[野狗],对它们的描述字里行间透出危险。
“可它们穿着衣服!”黄振毅发现了,“只有宠物狗会穿衣服吧?”
“等一下,这些衣服……”吕施安脸色微白,“有点眼熟。”
市场上卖的宠物衣服品种繁多,不乏精致,但这些狗身上的衣服让人说不出别扭。
它们称不上精细,也不能说朴素,是介于两者之间、一种过于日常拟人的真实感。
没有人说话,他们已然认出了那些衣服的来源:
是他们在酒店见到过的房客。
那些房客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几个小时前五人还在讨论他们去了哪里,现在他们知道了——
他们,它们在这里。
距离出入口不到一百米,两旁草地上坐满了穿着衣服的狗。
它们直勾勾地盯着靠近的五人,无数的视线让卢琦心跳如鼓,汗毛耸立。
不必再质疑规则的正确与否,这种眼神卢琦十分熟悉:
这是红色危险级的眼神,是会主动伤人的恶犬,是政府会进行人道销毁的狗。
她告诉自己不要怕,狗对情绪非常敏感,一旦它们察觉出自己在紧张害怕,就会立刻扑咬过来。
没什么可怕的,宠物狗也好、野狗也罢,哪怕是狼,所有动物都会尽可能地避免战斗。
动物的容错率非常低,一个伤口的感染就会导致死亡,除非不可避免,否则动物不会发起攻击。
她与它们之间不存在任何资源上的矛盾,它们没有理由攻击他们。
应该是这样——理论上应该是这样的,可无由来的,卢琦脑中跳出了自己房间里的规则:
[人就是人,狗就是狗。]
人和狗不同,人作出暴力行径不需要任何理由。
就像那个冬夜,她穿着严严实实的校服、没有化妆、没有香水,规矩地走在内侧、不和对方对视,没有表现出虚弱恐惧,也依旧不能安然离开。
人比动物多出了太多不确定因素。
卢琦小声提醒几人:“别怕,正常走过去。”
“真的没问题吗,”黄振毅的声音明显颤抖,“这些狗和之前那些,好像不太一样啊……”
卢琦听见他的声音就暗道糟糕。
狗对人的情绪非常敏感,为了和人沟通,它们甚至进化出了狼没有的内眉肌肉。
它们对人类的解读,远超其他动物。
卢琦自己再怎么镇定,如果其他人心虚气短,那就没有任何意义,何况,她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无所畏惧。
“为什么他们变成狗了?”田妙莹的声音更加惊慌,“我们、我们还要往前走吗……”
令人恐怖的不单是狗,还有他们变成狗的原因。
那些房客是在离开酒店的过程中变成狗的,而现在,他们距离出口也只剩下了一百米。
要继续吗?
卢琦吞咽了口唾沫,太阳高悬,分明严冬,她却热得出了汗。
毛衣黏在身上,卢琦想要拉一拉衣服透风,却僵硬得难以抬手。
她担心抬手这个动作,会刺激到诡异的狗群。
五人极其缓慢地前进着,就算是不懂行为语言的其他三人也明白,这时候掉头走掉,会引来狗群追逐。
他们不能站着不动,会被狗群误认为对峙;可谁也不知道再往前走会发生什么。
他们被架在了火上,思考出对策之前,只能硬着头皮尽可能慢地移动。
“地上,好像有什么。”田妙莹小声说。
卢琦眯了眯眼,发现入口大门的地上划了一条线。
黑红色的线。
“来的时候有吗?”吕施安问。
田妙莹疯狂摇头,“不记得了,地上的线一般不是黄色和白色的吗。”
“感觉迈过去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黄振毅嗫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