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琦抱着水杯, 膝盖上摊着自己的笔记本。
露露坐在她右侧,膝盖上摊着本杂志,时不时翻一页。
卢琦敛眸, 左手藏到身后, 指甲轻刮了两下沙发,发出声响。
露露立刻扭头看向她。
卢琦视若无睹,浑然不觉地又翻了一页笔记。
露露观察了她几秒, 确定她没有互动意图后,也转头, 又翻了页杂志。
假装做一样的事,是狗狗们惯用的开启社交的方式。
这种方式通常用于不太熟的狗之间。
卢琦疑惑, 他们之间,不太熟吗?
按照狗的社交流程, 他们的确停滞在第二步“嗅闻升值器”这里,但这又不是精细手术, 需要这么严格么?
卢琦猜测,也许是因为露露没有做好社会化。
碍于细小病毒, 从一个月被扔出来后,他到死都没能和其他猫狗进行过互动。
他没有任何经验,像是初次进厨房的新手,一定要按照菜谱的流程一步步做。
想到这里, 卢琦心中不是滋味。
如果露露遇上的不是身为高中生的她,而是经济独立的人, 就有机会和其他细小痊愈的狗们成为朋友;再不济,其他主人陪伴它的时间也会比一个高中生多。
她心疼它,自觉亏欠它,没有给它更好的生活——
这不会是女友对男友的态度, 这是家长对孩子的态度。
主人和宠物之间,可以是家人、是伴侣、是搭档,但怎么也不该是恋人。
确定露露的身份,又姑且相信怪谈和他无关后,卢琦便纠结起自己和露露的关系来。
“露露。”卢琦开口,露露立即看了过来。
卢琦回想着,“交往的时候,你说的是,我们‘也可以’是配偶关系。”
“听起来,恋人身份不是你的首选,”她询问露露,“原本,你是想和我建立哪种关系?”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露露疑惑,“你不喜欢现在的关系了么。”
“我只是随便问问。”卢琦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捅破窗纸。
她愿意相信露露,相信他不是伤害人类的恶鬼,但毕竟身处的是恶犬的怪谈之内。
太巧了。
一丝微弱的疑问横在心底,让卢琦有了迟疑。
她心虚地扯了个笑,“我想要多了解你一点。”
露露弯眸。
他嗅到了些许怀疑的气味,可卢琦在对他笑。
她笑得真美。
“只要能待在你身边,我乐意是任何一种身份。”他如实回答,“但似乎只有情侣才能亲吻,可以的话,我希望是你的爱人。”
那双眼白稀少的圆眼注视着卢琦。
这样非人的眼睛,她竟直到昨天才察觉出来——
实在是他看她的眼神过于温柔,森然的黑瞳被爱意填满,有了温度,变得温润,不再有丁点可怖。
他深爱她。
毋庸置疑。
“为什么……”卢琦低头,“我没有给过你什么好的物质。”
他们终日挤在不足四十平的老房子里。
“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也不长。”
每天六点五十,卢琦就得出门;晚上十点半才能回家。
去掉睡觉,他们每天见面的时间只有匆匆两个小时,就是这短暂的两个小时,都没能走过三年。
仅这两年多,露露无法享受美食,她也不曾带露露去草原奔跑、去海边游泳,甚至连飞盘都没能肆意玩过。
他们的过往蒙着灰暗的病色,无比沉闷。没有一处明媚的光点。
“你应该也见过很多人了,为什么还要选择我呢。”
他如今的言行举止和人类无差,在卢琦不知道的岁月里,露露应该见识过了外面的世界。
他该明白了,他们相处的那三年多么简陋、多么寒酸。
露露嗅到了悲伤,他以为那是卢琦的情绪,仔细嗅闻后,发现一部分是自己身上散发出的。
这味道和他看见她逆流折返,全然无畏冲向柴犬时,内心所产生的情绪一样。
她奋不顾身,根本不在乎自己,比幼时被医生下了无数次死亡诊断的他还要缺少求生意志。
造成卢琦自我放弃的,不是别人。
如果不是为了带他散步,卢琦就不会遇到那两个男人;
如果不是他太弱小,他就不会离开卢琦;
如果一开始没有遇见他,卢琦就不会那么累、不会在他死时那么痛苦。
他让她难过了。
温暖的气味包裹了卢琦。
她被露露抱入怀里。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在她耳畔微哑的嗓音,“现在想来,是场小雪,只是因为那是我第一次见雪。”
在此之前,露露甚至没有见过雨。
“我站在路边,你从我面前过去。”
“我很惊慌,想躲开,但身体不太舒服,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只能呆在原地。”
细小是和脊髓空洞症不一样的痛,如同那场雪,不大,细碎阴冷地往骨子钻,连骨髓的温度都要啃噬殆尽。
露露从来没有离开过笼子,那是他首次外出。
天地漆黑,唯一的白色在剥夺他的体温。
他痛得没有力气为陌生的环境惊慌,只能坐在雪地里,等着主人带它回去。
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只有冰冷的雪在抚摸他的头顶。
“你看了我一眼,停留了一会儿。”
她抱起他,他全身的雪都被她的温度融化。
她孤身一人,尚未成年,却给了他名字,给了他一个家,不惜代价地一次次救他。
抱着卢琦的手臂稍收紧了些,“那之后,每一次看见你,我都忍不住更爱你一点。”
卢琦听懂了。
她埋在露露肩上,无声落泪。
对不起、对不起……
他那么坚强地挺过了那么多坎,到最后,却因她又死在了那个冬夜。
她没能保护了他……
“我爱你,卢琦。”露露扭头,舔吻她脸上的泪,“我爱你、我只爱你,我不在乎任何身份,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是猫咪。”
卢琦哭着就笑了。
“还是狗狗吧,”他正舔过她的眼角,她说,“猫舌头有倒刺。”
她笑了,露露就笑,“好的,我是狗。”
卢琦释然,放下了对关系的纠结。
她没什么能够补偿露露的,如果他喜欢恋人的身份,她愿意配合他——
不,是他在配合她么……
流连在脸颊上的吻,不知觉间辗转去了嘴唇。
卢琦搭着露露的肩,她被他压在沙发上,迷醉地汲取唾液。
他一手撑在身侧,小心地不压到卢琦;另只手试探着抚上了她的腹部。
和猫不同,当狗仰躺下来、露出肚子时,它就是在邀请主人抚摸。
卢琦没有反感。
她没有像猫那样抱住露露的手,用后腿猛蹬他碰她肚子的手臂;
她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只在最初瑟缩了一下。
露露的手掌于是贴了下去,温柔、爱恋地抚过她的胸腹,复刻着从前卢琦摸他肚子的手法。
密不可分的吻中,卢琦恍惚想起第一天被分到2602时,露露替她按摩跑酸的腿。
原来如此……那是当初她为他按摩瘫痪后肢的手法。
没有社交经验的小狗,把自己得到过的所有正面互动,全都回馈给了卢琦。
卢琦弯眸。
她接受了他的亲吻和抚摸,一如那个晚上,她躺在床上,试探着咬住了露露的嘴筒,露露弯起眼眸,露出微笑。
含住犬类的嘴筒是卢琦学到的第一句犬语,意味着:
“我深爱你。”
“即便你在我的利齿之下,我也不会伤害你。”
也许这段关系是露露在配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