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娓娓道出了始末。
她毫无保留,从露露得病开始,将这漫长的十三年一一道出。
田妙莹从震惊到困惑,再到呆滞,最后不知该如何评价。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依旧是孟非芩徐徐开口,“金毛总是被称为天使,但我们都知道,品种并不是决定性因素,每只狗的性格都不一样,黄金猎犬里一样有凶残的恶犬,不过小露——”
她对卢琦说,“你的这只狗,被称作天使并不为过。”
卢琦震撼而诧异地看向她,不理解孟非芩为何如此大度。
作为亲手将露露养大的人,她当然永远会偏袒露露。
但孟非芩是实打实的受害者,事到如今,卢琦一点儿不奇怪别人会称露露为“魔鬼”“恶魔”“怪物”,而孟非芩却称他为“天使”。
就连露露都愣了下。
“他非常爱你,也非常温柔。”孟非芩眸色慈和,“我见过你不在时他疯狂的模样,一直担心你回来后会受到伤害。但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克制、这么绅士。尽管大多数黄金猎犬性情温和,但它们毕竟是动物,动物解决问题的方式只有两种:逃避和战斗。”
卢琦眼眶发烫,抿着唇重重点头。
她明白,正因为她明白,所以当压在她身上怒吼的露露选择退下、当焦虑的他选择打开门放她出去时,她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是条,非常、非常好的狗。”她压抑着情绪,沙哑开腔,“他在努力和狗的本能抗争,我却没办法克服自己乱糟糟的情绪。”
他比她坚强太多。
“卢琦……”露露慌乱不安,他舔舐她眼角的湿意,将她搂入怀里,“你很好、你是最好的,你要为自己骄傲。”
他焦急地安慰她,却没有作用,反令卢琦强忍着的泪意落了下来。
她在他怀里摇头,对孟非芩和田妙莹开口,无地自容,“我知道我不该把坏情绪带给他,可我就是……控制不住。”
田妙莹抽了张纸给她,也跟着难受,“别这么说小卢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你帮我们找到了离开的出路。”
“谢谢。”卢琦愧疚地接过。
“孩子,别急,慢慢来。”孟非芩轻叹,“‘宠物是主人情绪的放大’这没有错,但每个人都有低谷期,这很正常,你不用急着让自己假装积极乐观。”
“任何感情都是相互的,不能永远是你带给狗正面的情绪,偶尔,你的狗也该带给你积极的能量,这正是疗愈犬的作用。”
卢琦摇头,“可露露已经受到了我的坏影响。”
事实如此,露露放大了她的情绪,他焦虑烦躁,对外面的世界反感抵触,对男性过度警惕。
“那说明他自身的能量不够稳定,才会那么容易被你的负面情绪带着走。”孟非芩观察着露露的肌肉,忽然问,“他平时运动量怎么样?”
卢琦顿了下,扭头去看露露。
“以前我放学后会带他散步四十分钟,大概两三公里吧,那时候他身体也不好,不能走太久;变成人后就是来回两公里的通勤……”她顿住了,“进入怪谈,基本每天都待在酒店里。”
她的语速越来越慢,孟非芩摊手,“明白了?”
卢琦糟糕地闭了闭眼,她当然明白宠物90%的行为问题都源于运动量不足,但她已经将他视为人,根本没有想到运动量的事情。
“他变成人之后,我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问题。”
“他是大型犬,而且是猎犬,没有足够的运动,他的能量就会堆积,日复一日地压抑,最后,嘣——”孟非芩做了个爆炸的手势,“他过剩的能量制造出了这么大的怪谈,把我们吞没。”
露露皱眉,不喜欢她把错误推到卢琦身上,“真是荒谬。如果一只狗缺乏运动就能创造出怪谈,那人类早该杀死所有的狗。”
“洗耳恭听,会说话的狗辩友,”孟非芩并不懊恼他的的语气,请教他,“从狗的视角出发,你创造怪谈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当然是因为爱。”露露也毫不在乎她的嘲讽,“因为我爱卢琦,因为外面的世界、人类男性缺乏规则限制,而卢琦很脆弱,她需要在有秩序的地方生活。”
“噢,”孟非芩抬眉,“这么说,你并不需要运动,一点儿都不期待和小卢在草地上玩球,不憧憬和她去海里游泳?”
露露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
孟非芩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她笑声爽朗,没有丁点儿被关了一个月的阴霾。
她对卢琦道,“问题没有你想得那么沉重。孩子,他只是一条小狗,小狗又能多复杂呢。”
他埋藏最深的欲望,也不过是和主人在草地上玩球,去海里游泳。
卢琦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她问:“我知道90%的宠物,都能用运动解决攻击倾向,但露露毕竟不是普通的狗了,我担心……”
“不,狗就是狗。”孟非芩打断她,“用对人的方式对待狗,并不好。你可以送你的人类男朋友巧克力,但不能送给狗。”
露露立刻反驳,“她没有人类男朋友!”
孟非芩挑眉,“看,他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人类。他就是狗。”
卢琦不悦地看向露露,示意他别对孟教授这么不礼貌。
露露委屈蹙眉。
她本来就没有人类男朋友。
“动物活在当下,除非人陷在了过去。”孟非芩道,“先不要想那么多,看看你,姑娘,又瘦又白,像根暗室里的豆芽,不提狗,单说你自己也该运动运动啊。”
动物活在当下,是人陷在过去。
这个道理写在很多动物行为矫正书上,卢琦很早就知道。可真的轮到了自己时却难以自拔。
“我明白了,我会尝试。”她向孟非芩道谢。
这个下午,她和孟非芩田妙莹聊了很多,彻底了解了自己失忆前的一切。
最后,她再次向两人道谢,“谢谢你们愿意在这里等我。剩下的我会处理,我会抓紧劝其他人离开,你们先走吧。”
田妙莹摇头,“不,要走一起走,反正外面的时间流速没那么快,再待会儿也没事,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她说着,觑了眼露露。
“我也不急,先送别人离开吧。”孟非芩拄着登山杖,“只怕没那么容易啊。”
“是啊小卢姐,其实见你之前,我们就先去见了孟教授的同事和学生,还有吕哥。”田妙莹沮丧道,“他们愿意相信我们说的,可心里还是打鼓。”
即便知道离开的方法,怎么把人送出去依旧是个难题。
求生是最原始的本能,她们到处宣扬死亡就能离开,十有八九会被别人认为是疯了。
可要真的杀人,在场三人都做不到,纵然克服道德束缚,也逃不过[保安]的追杀。
露露想通了这一点,所以没有禁止卢琦和田妙莹见面。
他不怕她们传播离开的方法,因为不会有人轻易尝试。
提到吕施安,卢琦局促地问,“吕医生……他还好吗?”
田妙莹睨着露露,“你离开后,小露到处虐杀男人,现在酒店就三四个男幸存者了,他们全都不敢出门。不然吕哥肯定会过来见你。”
“虐杀?”卢琦猛地回头,看向露露,“怎么回事露露?”
这个词让卢琦心惊,露露不是猫,他是追求一击毙命的狗,为什么会用到“虐杀”这个词。
“离开这里需要里要负面情绪作为力量,直接杀人收集不到多少。”露露不以为意,“别担心卢琦,他们不会记得自己怎么死的。”
“‘收集负面情绪’这个设定很童话,也很危险。”孟非芩探究地看向他,“小子,大量的坏情绪堆积在你体内,听起来,你像是一个容器。”
露露不在意,“那又如何。”
“既然是容器,就会有储存上限。如果有一天你装不下来了,泄露出来的负面情绪会涌向哪里?”
露露抬眸,锐利地盯向她。
孟非芩拧眉,“即便它没有泄露,你作为一个负面情绪的集体,一直围绕在小卢周围……”顿了顿,她了然地啊了一声,“怪不得比起刚开始,她的气色差了那么多,情绪也那么糟糕。”
“不会的!”露露一口否认,眼神却慌乱起来。
“怎么不可能,肯定就是这样!”田妙莹抓到了把柄,马上反击,“小卢姐一直很坚强、很理智,你看看她现在眼睛都肿了,声音也哑了!俗话说情绪传染比病毒传染还猛烈,肯定就是你影响了她!”
卢琦觉得这话有点过了。
固然露露进入怪谈后偏激了一些,但他的行为是有据可依的,完全符合狗的逻辑,不至于是精神错乱。
可她没有为他辩解,只沉默不语。
孟非芩问她,“你说你高中会抑郁症发作,那时候小露是什么反应?”
卢琦踌躇地看了露露一眼,“那时候他很平静,总是安安静静地等着我恢复。”
“连抑郁症都没有影响到他,现在你只是情绪低落,他就激动成这样——”孟非芩捻了捻指尖,意味深长地望向露露,“你自己没有感觉到什么吗?
“虽说品种并不代表一切,但它确实能够反映大多特性。疗愈犬中一多半都是金毛,你的同类可以帮助激动抑郁的人类平静下来。你现在的表现,实在是不像一只金毛犬。”
露露哑然。
他求助地去看卢琦,想让她为自己证明。
可卢琦担忧地搭上了他的手背,“露露,你以前从来不会咬我,更不会压制我,原来是被体内的负面情绪影响了么?你确定那真的是你的想法,而不是被什么东西操控了?”
露露委屈又郁闷,同时也不可否认地生出了担心。
燕子消失后,他也没找过它。
但它送进他体内的那根羽毛,原本是悬在卢琦窗外,准备伤害卢琦的。
那不是好东西。
露露知道自己被它利用了,可不能确认它到底利用他到了什么程度。
它会伤害卢琦吗?
它从一开始就对卢琦不怀好意。
注意到他变得踌躇犹豫,卢琦和孟非芩对视一眼,孟非芩意有所指道,“太阳还没下山,该是遛狗的时间了。”
卢琦起身,“谢谢您,那我们先走了。”
露露跟着她站起来,在他们离开前,孟非芩叫住卢琦,“等一下,孩子。”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卷狗绳,“你忘了这个。”
卢琦张了张嘴,看了眼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青年,又不确定地看向孟非芩。
“怎么了?”孟非芩眨眼,抬高狗绳,“这是礼貌,也是规定。”
同时也是地位和权力。
卢琦心领神会了她的意思。
她要她支配他,她要她向露露强调谁才是头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