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渔火点头,“嗯”了一声,当即抛了道火光迷了焦重垣的眼,而后没有一丝犹豫,从破口闪身而出。
在她消失的一瞬间,温一盏握剑的手一松,重重呼了一口气,破口便在刹那间合上。
焦重垣没能抓住江渔火,正要追过去,身前却多了一柄剑。
“凭你一人,想拦住我?”焦重垣看他一眼,落拓不羁的青年凌空而立,黑色昆仑弟子服上有隐蔽的破口,是方才在剑阵里被割伤的,终究是他带过的晚辈,“一盏,剑阵里的是伤魂剑,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去补魂,而不是在这里拦我。”
于修士而言,身体上的伤好恢复,魂上的伤却难以痊愈,若是没有及时修补导致魂魄残缺,修士便极为容易被魔气入侵,从此修为受阻,再不得寸进。
这些温一盏不是不知道。
黑衣剑修吹开落在眼前的碎发,唇角上挑,“你有要成全的人,我也有。”
……
江岛中心,漏斗湖畔。
江渔火刚一靠近,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魔气。
她循着气息探过去,魔气中心正是湖心高地,降灵木上。
而白徽正在源源不断给那株降灵木灌输灵力。
见到她来,白徽惊了一瞬,但随即就是肉眼可见的不耐烦,一道凛冽白芒不由分说便朝她打过来。
江渔火也不客气,不躲不避,剑气带着火焰击散白芒,直逼向白徽所在的地方。
这一举动算是彻底激怒了白徽,她语气狠戾,“你怎么还不死?”
这一次,她祭出的不再是剑气,而是一道亮如白虹,寒如冰雪的剑。
定春剑。
何为定春?
霜寒尽敛,万物生息。
正是将凛冬霜寒尽藏于剑锋,才能让春回大地。
传说中的定春剑刺来的时候,江渔火只感觉周身的气息都被卷走,尽数化作寒锋,锐不可当,她不得不先避开,但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她看见魔气正在从降灵木底部漫溢上来,仿佛是在引导什么东西出来。
一个惊悚的念头瞬间闪过江渔火的脑海。
在李家时,药翁破开她和李梦白灵力封印的办法,正是借助降灵木。
降灵木能通导灵气,自然也能通导魔气。
不好!
江渔火再一次冲上前去,想要去抢那株降灵木,白芒毫不留情斩来。
“白徽,你疯了!你怎么能破封魔印?!”
江渔火又怒又惊,若非她及时缩回,定春剑几乎斩下她的手。
她只觉得白徽无可理喻,“你来守江,背后谋算的竟然是要毁了这里吗?”
被江渔火看穿,白徽此时却一点也不生气了,她只是沉静地逼退来人,守着那株降灵木,不让任何人接近。定春剑被她握在手上,剑身横于身前,是昆仑剑招里最常见的起势,她看起来很清醒。
江渔火悬于湖面上,苦于无法接近,但也不曾退却,“百年前死了那么多人才结下的封印,你要让他们白死吗?”
此话一出,白徽目光陡然淬满恨意,“白死?他们是怎么死的,究竟是谁让他们白白送死的?你该去问你师父!”
师父?和师父有什么关系?
温一盏说,师父当年并不在战中。
降灵木上攀缘而出的魔气越来越多,江渔火心知必须要阻止这一切,否则人间必定大乱,实在不行,她便烧了这根木头!
她祭出血火剑刺过去,几乎就要打在降灵木上。
“不准动它!”
火焰被白徽一剑击落。
霜寒剑意再度来袭,白徽起手就是一招完整的“辟帝阍”,无数剑光密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叫人在她的网中无处可逃,圈住猎物后,一道霜白剑罡横贯天地,有如天罚。
这样的“辟帝阍”……
江渔火知道剑意会随持剑人心性变化,这一式她从前只见温一盏使过,若说温一盏的剑意是灵动逍遥的风,那么白徽的剑意便是巍峨沉重的山,是要令万物碾碎在其脚底的气势。
江渔火心神微震,但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她有半点分神,她原本可以无惧剑伤,可定春剑能破的不仅仅是肉身,还有魂魄。
她明白这一剑不是她能接下的,只能运足灵力,以手中幻化的剑为自己破开一条生路。
燃烧的剑生生将剑网撕裂,但幻剑毕竟没有实体,破网而出的瞬间,定春的剑气还是穿透了幻剑,在她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
立时便有灵台被撕裂般的剧痛。这道魂伤似乎激怒了她血脉里蛰伏已久的火元,未等她多做唤起,此时便已成燎原之势。
与此同时,那道没能斩到她的剑劈向了湖面,整个湖面被定春剑断开成两半,破开的裂隙甚至还在不断向下延伸,竟似要把整个岛都切开。
湖水开始下陷,水底下渐渐隐现出纵横交错的金线。
是封印魔物的纹路,无数根金线,指向无数个曾经在此以命为印的修士,它们共同缠绕在一起,几乎将世间所有魔物封印在底下。
原来封印,就结在这座岛下。
庞大而繁复金色纹理只显露出了部分,但江渔火分明看见而降灵木所在之处,正是这些线条交汇的中心。黑色的木头竖立在封印中央,宛如一支利剑插入心脏。
江渔火痛极怒极,扶着伤臂,看着不远处黯淡消瘦的白影,“白徽,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样,还当自己是昆仑的修士吗?”
没有想到她还能从自己的剑下逃生,白徽霍然回首,眸中尽是恨意,“为什么不能?”
“张真阳可以为了心爱的女人背信弃义,我为夫君,为什么不能放手一博?”
第134章 忆安 “不放!”
师父?背信弃义?
江渔火看向白徽。
流水倾泻的湖面上, 封印的金线和黑色的魔气一同缭绕在她周身,刻骨的恨意映在白发女仙眼中,双目几近赤红。
江渔火道:“你的夫君, 已经死了。”
昆仑山上, 人人都知道, 百年前宗门里最光风霁月的大师兄慕忆安死了,在墨玉江上的仙魔大战中, 斩杀魔物直至最后一刻,而后力竭而死。但很少有人知道, 那个人,曾经是定春剑主人的道侣。只因直至他战死时,两人结契成亲不过月余。
若不是因为温一盏, 江渔火也不会知道这些。
闭关结束的定春剑主人刚踏出静室,接到的便是丈夫从不离身的命剑。失了道侣的女修不肯相信,赶到亡夫葬身之地, 在尘埃已经落定的战场溯游了许多天。回到宗门时,她一切如常,仿佛只是出门远游了一趟, 她什么也没有带回来, 除了一头霜白的头发。
宗门内的中坚力量在大战中折损严重, 她回来,便是彼时门内硕果仅存的几位仙长之一, 教导弟子、重建宗门的事自然落到了她头上。这样的事一做便是许多年, 渐渐地, 已经很少有人提起当年的事,也忘了德高望重的仙长曾经有过一个道侣,只当她是个生性洒脱, 有些爱喝酒的前辈。
但某一天,她忽然辞了宗门,说要去墨玉江。
小辈弟子中有人问起,墨玉江是什么地方?
百年前人间魔物肆虐的情形已经离他们很遥远,只道如今世间太平安宁才是寻常。
从此世间再无昆仑山定春剑主人,只剩墨玉江守江人白徽。
江渔火冷然道:“百年前他就死了。”
白徽双目中的血色愈加浓重,她怒喝道:“你胡说!你知道什么,他就在底下,是封魔印囚住了他的魂体,我分明听到了他的声音!”
想到了什么,她赤红的双眼忽然变得哀伤,“他说,他很疼……叫我救他出来。”
看着眼前的人,江渔火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很久以前,也有一双这样赤红而哀伤的眼睛,倒在山林里,死在它守护的人手里。也是多年来,她噩梦的开始。
江渔火看着白徽,有些许不忍,“他若当真没死,也不会希望看见你这副样子。”
白徽神色一滞,缓缓抬头,“我……如今是什么样子?”
疯狂和偏执这时从她身上退散,她似乎又变回从前那个温柔和善的世外女仙。
江渔火心里不是很舒服,她没有答白徽,只是问她,“是谁给了你降灵木,是那个人告诉你可以用它破开封印的吗?”
“是……”白徽缓缓开口。
此时降灵木底下忽然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随着溢出的魔气越来越深重,黑雾中出现扭曲的人脸,许多张脸争先恐后想要逃出来。
刚要出口的话被打断,白徽神色狂乱地扑过去,“忆安,忆安,是你吗,哪一个是你?”
“我在这里,我来接你了,我没有丢下你……”
可惜她手中的剑刚一靠近,魔气便被凛然的剑意粉碎,消散无形,她惊慌之中连忙收了定春,孤身扑进魔气里。
趁她收剑,江渔火当即闪身逼向降灵木。
魔气萦绕的木头握到了江渔火手上,只要拔出来,魔气的通导就会即刻停止,所有为破阵而做的努力都会失败。
白徽知道江渔火已经勘破了破阵的机制,此时看到她就要让自己功亏一篑,心下大惊,惊慌中更加狂乱,她一手按在降灵木上,一手聚集起寒霜压向对方。
“放手!”
“不放!”
江渔火体内本就火气翻涌,此时径直释放出火焰,寒霜尽数融化成水汽,“那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她急切地追问,“告诉我!”
白徽已经彻底被愤怒占据,赤红的双目尽是凶光,她运足十成灵力,手心一震,带着伤魂之力的无数冰刃便刺入握住降灵木的另一只手,“你放不放?”
魂魄被寒冰割伤,江渔火已经快要感受不到那只手的存在,她大喝一声,“就是不放!你休想破开封印!”
她是为来调查降灵木而来,但她也是遵从师父命令来祓祭守江。她在,谁也别想破坏这条江!
随着她一声怒吼,自她掌心窜出一道金色的火,纯然的焰火不仅融化了冰刃,甚至让无惧水火的降灵木都燃烧起来。
白徽愈发惊怒,她用了十成的灵力,却没有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晚辈还能抵抗。
冰与火两道强悍而澎拜的灵力汇聚在一根通导灵力的木头上,她们运的灵力越强,降灵木吸收到的力量就越多,木头之下湖面的裂缝随之不断张大,金线织成的封印被降灵木导入的灵力撑开,中心处渐渐起了漩涡。
“告诉我,那个人是不是叫贾黔羊?”江渔火抵抗着对面人的灵力威压,几乎是咬着牙关追问。
“放手!”白徽也不好过,许多年都没有遇到过对手了,降灵木上的火也灼烧着她的手。
流水不断被吸入其中,涡旋越来越大,湖中高地早已被冲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悬于空中,各自握着木身,谁也不肯放手。灵气翻飞,水花四溅,封魔印的自我修护被激起,□□金光乍现,不可阻挡地将降灵木吸入漩涡之中,伴随着两道僵持不下的身影,一同湮没在水底。
……
密林里。
温一盏终于一剑刺入焦重垣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