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一次携未婚妻归家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
众人还记得他从前在那位大周长公主面前言笑宴宴的样子,可不知怎地,两人忽然就解契了,再次回到李家便只有他一个人。
族老们想,或许家主该真正娶一位妻子了。
宴会还没有散场,李梦白就离席了。
他又开始头痛了。
这个毛病是从西都城回来之后才有的,他猜测或许是用天柱之髓修炼的原因。但只要继续修炼,头痛就会慢慢平复下去,并且能感觉到他身体里的力量在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尽管心里好像一直有一个声音在阻止他,但他还是用下去了。
他之所以能捡回来一条命,正是靠藏在心脏里的天柱之髓。
这样的力量,他凭什么不用?
至于那个声音,摒弃即可。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低低地唤了一声,“家主……”
那人将一卷册子放在他面前,“这便是族老们呈上来的结亲对象画册,请您过目。”说完便恭敬地侍立到一边,垂首听候吩咐。
东西是李梦白答应要看的,但此刻正是头痛得心绪烦躁,他胡乱翻了两页,心头却更加焦躁,于是一把抓起册子狠狠砸向来人,“都是些什么东西!老东西们就拿这些人来糊弄我?都给我滚出去!”
侍者被一股强力震倒,见状不妙,连忙捡起册子连滚带爬出了门。临关上门前,他偷偷地看了里面那个人一眼,新任的家主暴躁地按着额头,忽然抬起来和他对视上了,那是一双隐隐赤红的眼睛,像是某种狂乱的怪物。
侍者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跑开了。
李梦白闭上眼睛,努力压制脑中的躁动。
他原本是有过未婚妻的,可是那个人竟敢那样对他!
恨她恨她恨她!
李梦白愤怒地将案上的东西一扫而尽,但脑中那股躁乱还是无法平息,有什么东西顽固地想要跑出来,却被另一层东西压制着。两股力量在他脑子里打架,快要将他的灵海撕裂了。
他不堪忍受,运起天柱之髓的力量冲进灵海里。
让他不痛快的东西,全毁掉好了!
他运地急切又没有章法,这股力量便溢出了他的身体,冲击力甚至让整个房间震荡。
书架上的书碎成纸片,器物迸裂,木架发出摇摇欲坠的吱呀声……
有一把锁被震碎了。
格扇洞开,一个布做成的小人滚落,那小人却立时一个翻身,稳稳落在地上,手中剑顺势横在身前。
防守的姿态如同活人一样,惟妙惟肖。
几乎是同一时间,脑海中的那层屏障终于被天柱之髓的力量冲得粉碎,无数画面重新回到他的记忆里,如决堤的江水一般涌现。
“江渔火,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
“喜欢我吧,好不好?”
“江渔火,我好想你,我想亲你……”
“给我一点你的爱吧。江渔火,只要给我一点点爱,我就会永远听你的话,永远……”
“江渔火……渔火……江渔火……渔火渔火渔火……”
原来他真的把她给忘了,没有人骗他,是他忘了自己原来会这样爱另一个人。
一口鲜血喷在那个持剑的小人身上,将她的脸都染得猩红点点。小人不为所动,因为被施加了傀儡术,只是重复着横剑的动作。
李梦白将持剑小人拿在手里,不断用衣袖擦她的脸,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泪水落在小人脸上,他越擦,她脸上的血迹越是晕成一片,不成样子。
“怎么办……怎么办啊……”
他亲手解了他们的婚契,亲手毁了她的身体……让那双冷定的眼睛无声地流下泪来。
他会后悔的……所有人都这样告诫他,他偏不信。
李梦白将持剑小人按在怀里,心口如同再次被箭洞穿了,撕裂一般生疼。
他在那间他们曾经一起住过的房间里待了很久,最后只剩下一个强烈的念头——他要找到她。
无论生还是死,他都要找到她。
他再也不能弄丢她了。
*
天阙山不再像从前一样容易进了。
江渔火在空中盘旋,看见底下森严的守卫,她没法像从前一样直接降落。但或许天阙从来就不容易进,只是从前有人在为她敞开通道而已。
她打伤了几个天阙弟子,毫不留情地用剑气绞碎了他们的阵法,又逼问他们伽月的下落,可是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对着那个名字支支吾吾,仿佛是什么不能提起的禁忌。最后,她只能向那处她最熟悉的殿宇冲过去。
可是整座洗华殿内空无一人,她寻遍了每一间房间,但那些雪白而华丽的建筑里找不到一个可以问话的人,只是空空荡荡。
鲛人们全部不见了,青萍、千灯、白蓁……甚至连从前的殿前使都离开了。
更加没有她想要见的那个人。
不是渡劫了吗?不是要成神吗?
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了!
江渔火一路寻遍,看着殿内整齐有序的样子,恍然有种错觉,好像伽月从来都没有在这里存在过一样。天阙没有鲛人宗子,洗华殿没有从海国迁居而来的鲛人们,她也没有再遇见那个鲛人少年。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场梦,一场弥补她少年时代缺憾的梦。
而现在,梦醒了。
她茫然地回望,找不到那个会一直注视着她的沉静目光。
伽月……
她找不到他了。
从前一直是他在主动寻她、迁就她,而现在他消失了,她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江渔火的心不安地往下坠去,直落入无底深渊。
他到底在哪里……
“何人胆敢擅闯天阙?”
一道苍老的声音沉声斥道。
江渔火回头,看见一个眉目花白的老者出现在殿门前。
她一剑指过去,“告诉我他在哪里?”
“放肆!”老者身边的天阙弟子当即祭出术法,就要朝她打过来。
她毫不在意,只目光紧紧锁住老者,一字一句逼问道,“你们把他带到哪里去了?洗华殿的人为什么都不见了?”
“你们……究竟把他怎么了?”
星玄同样在打量着这个突然来到的闯入者,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他从前只知道伽月破天荒地接纳了一个昆仑女修在洗华殿养伤,听人说那人是大比魁首,他便只当他是惜材没有放在心上,直到禁灵大阵坍塌,伽月却在坍毁后的废墟上招魂开始。
他知道伽月心里藏着一个人。
后来,伽月开始对他有所怀疑,将他关在灵谷塔下的禁室里,想要问出当年在人间那一晚的真相。他才知道伽月已经恢复了记忆,并且当年的那个凡人,很有可能并没有死,他们甚至可能早就遇见了。
如今看来,就是这个人了。
“不是我们把他怎样了,是他……欺骗了我们,辜负了我们对他的一片信任和多年栽培。”星玄看着眼前的人,眼里有痛惜和愤恨,“而他做下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你!”
“你竟还敢来?”
江渔火立刻便想到那根灵脉,可灵脉在贾黔羊身上,又关天阙什么事呢?她这样想着,便这样问了。
可眼前的老者却忽地冷笑了一声,看她的目光带上蔑视,仿佛在看一只蝼蚁,“你以为这根灵脉很好拿吗?”他在自己和其他天阙弟子之间下了一道隔音禁制。
“你可知道那个人是前代宗子,也是天阙寄予厚望的成神之人!他如今灵魂在人间修炼,身体便由天阙为其保管。若不是伽月以雷劫试炼化身作为交换条件,天阙怎么可能将前代宗子的灵脉交给他?”
老者声沉怒意,江渔火闻言心中震动不已。
原来贾黔羊和天阙根本就是一伙的!根本就不是伽月所说的贾黔羊只是将身体藏在天阙,恰好被他找到。
哪里能有那么多恰好……不过是他的谎言而已。
更让她心惊的,是他用雷劫作为交换……化神而引动的雷远非寻常雷可比,寻常修士一击便或要灰飞烟灭,那日银电漫天,他怎堪忍受……
江渔火心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只能徒劳地握紧手中剑,她持剑对着老者近了几寸,“他怎么样了?我要见他。”
老者花白的眉毛抖动,苍老的眼睛看她的目光怒火中夹着讥诮,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他怎么样?哼!他隐瞒了自己命珠已失的事实,没有鲛珠及时修补……”
“……自然是,飞升失败,身死魂消!”
话音落地,仿佛也有一道天雷劈在了江渔火身上,她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她张了张嘴,隔了好久才能出声,可出来的声音却是颤抖得快要听不见,“不可能,你在胡说……”
他是鲛人,千年的寿命,怎么可能会这样轻易死掉呢?
怎么可能在她前面,先她而去……
第200章 傻子 “答应了……要替你拿回来的。”……
“我要见他。”
江渔火根本不听, 只固执地要见那个人,她下意识便要抓住眼前的老者让他带路,立时便有天阙弟子结了灵印打在她的剑上, “放肆, 怎敢对天阙长老无礼!那个鲛人明知命珠缺失却故意欺瞒天阙, 落得这个下场都是他自作自受!”
“不可能!”江渔火厉喝一声,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她稳住纷乱的心神,“你们骗我, 一定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他能将灵脉送出来,他不可能死了!”
须发花白的老者闻言冷哼一声, “灵脉果然在你身上!”他手中拄在地上的法杖一挥,灵光在杖端聚集,是一个施法的起势, “识相点就主动还回来,他没能历劫成功,天阙自然不能将此物交给他。”
江渔火听到这话只觉得荒谬, 伽月以雷劫试炼作为灵脉的交换条件, 他承受了那么多, 这些人还要找她讨回去?一个个道貌岸然,底子里竟是这般无耻。
见她迟迟没有交还的意思, 星玄再次告诫, “那是天阙前代宗子的灵脉, 若是你今日不还,便是与整个天阙为敌。”
“不还!”江渔火一剑绞碎了那个天阙弟子的灵印,向他射过去凌厉的一眼, “那才不是贾黔羊的东西!”
“那本来就是我的灵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