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着的白袍使者应了一声,便起身下去查看。
殿中少女手指又往江渔火的方向虚虚一指,地上的石头镂刻成的路灯便渐次亮起,显出一条用石板铺就的道来。
烛火一亮,阴暗逃窜的老鼠便彻底暴露在光明之中。
殿中少女向她招手,唤江渔火过去,她的笑容带来的是友好的感觉。身后的两人没有追着进来,江渔火此刻也别无他路,便沿着她点亮的石板路向神殿走去。
楼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将底下的一幕尽收眼底。
披着黑色斗篷的外来者身形狼狈,一步步走向光明的神殿,仿佛受到神明召唤。或许过不了多久,这个外来者就会潜心留在神庙,向神明献上自己所有的一切。
他见过太多这样虔诚的信徒,眼底没有什么波澜。不一会儿,使者带来答复。
“一只迷途的鸟儿进来歇脚。”
他不置可否,闭上蓝色的眼眸,世界重归于黑暗。
殿中跪着的白袍少女拿出一个簇新的垫子给江渔火,示意她可以像自己一样跪在神像下。
江渔火不喜欢跪着,便盘腿坐下,少女也不生气,只压低了声音对她说,“今夜为神明护持的是伽月大人,你在这里须得动静小一些,他不喜欢被人打扰。”
“伽月大人?”
“你不知道伽月大人?”
江渔火摇头。
白袍少女露出了然的神情,“那你一定是刚从外面到来的旅人,他是天阙的宗子,宗门未来的继承人。”她脸上露出微笑,“今夜难得是他在我们神庙当值。”
见江渔火没什么反应,少女神秘一笑,附在她耳边小声解释,“悄悄告诉你,我们都觉得他是落月城里最俊美的男子。”
江渔火心里不关心这个,她奇怪的是眼前这个少女,也不问她来意就让她留下来,“你不赶我走吗?”
白袍少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分明年纪比她小,看她的目光却称得上慈爱,她双手交叉于胸前,在神像下微微颔首,“既然神明指引你到此,神庙便会接纳你。只要你愿意待在这里,便可以留下。”
说着少女指尖又是一指,方才亮起的路灯便尽数熄灭,高墙之内只剩这座大殿还燃着几盏烛火。
“你也是修士?”江渔火问。
少女微笑着摇头。
“那你如何能做到这些?”江渔火试着运气,想像她那样瞬间点燃烛火,但灵力送出,两排路灯里只有一盏颤颤巍巍地燃了起来。
少女双手交握,又神秘地笑起来,“皆是神明恩赐。”
江渔火看着四周高大的神像,石头雕刻的四神像栩栩如生,但终归只是一堆没有生气的石头,几百年如一日地接受供奉,他们能给予凡人什么呢?
江渔火皱起眉头,似信非信。白袍少女那一下,分明是用灵气所致,若不是修炼而来,如何能获取并掌握灵气?难道天阙的修习还有另一种方式?江渔火心中纳罕,觉得天阙的功法跟昆仑还真是不一样。
她这一次比试,必定也会遇到天阙的弟子,便想从这少女口中探一探天阙弟子的虚实,“你们天阙的弟子都如你这般灵力深厚吗?”
少女却摇头,“我还不是天阙弟子,我只是落月城神庙的殿前使。”她眸光忽然亮起来,含着希冀,“但每年,天阙都会从落月城所有神庙中选拔出一位殿前使成为宗门弟子,我以后也有机会成为天阙弟子。”
江渔火敏锐地从她的话中嗅到一丝不寻常,“落月城神庙有多少座?”
“十三座。”
“每座的殿前使有多少人?”
“少者七八十,多则百余。”
“……”
这种程度的竞争,未免太激烈了些,难怪天阙人少,但仅仅是外门的殿前使就已经有如此身后的灵力,江渔火不敢猜测千里挑一的宗门弟子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这一场大比,恐怕不会容易。
少女见江渔火对进入天阙宗门很有兴趣,便盛情邀请她留下来加入神庙,从神庙进入天阙,这已经是一条相对简单的途径。
江渔火思忖了片刻道,“多谢,我考虑一下。”
她暂时没有叛变昆仑的想法,但也不想断然拒绝拂了少女的一片好意。
夜已深,她今夜是回不去客栈了,不仅是因为宵禁,更是不想被那对师徒逮个正着,便准备靠着神像底座小睡。多亏有她顺走的一身斗篷,裹在身上虽然比不上床塌柔软,但靠着石座也不至于太硌,困意袭来时还是能安稳睡着一会儿。
不知道是神庙的宁静让她心静了下来,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她久违地感到浑身清凉,体内的燥热被平复下去,像一个普通人那样难得地安睡了一会儿。
再次醒来的时候,那个白袍少女还保持着跪坐在神像下的姿势,双手交叉于胸前,应是一宿未眠。眼看天色隐隐泛白,江渔火不再叨扰,向少女道谢过后便离开。
走出神庙,江渔火敲了敲脑袋。这一觉睡得不长但十分安稳,只是睡梦中,江渔火好像感觉到一直有人在她耳边不断念叨什么,梦里那些词句都很清晰,她在梦中甚至还跟着念了一遍,可醒来之后却全然不记得内容了。
或许只是做梦?
江渔火没时间多想,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在那对师徒眼皮子底下混在昆仑弟子中,进天阙山参加比试。
第58章 初试 “承让。”
宁玉和师尊卿林两人一夜未眠, 一个守在客栈入口,一个在客栈范围布下结界,若是有人到来便会立刻察觉。
但一夜过去, 没有人中途回客栈。
宁玉顶着两只黑眼圈一脸怨念地跟晨起的昆仑弟子们打招呼, 这些人个个都为了今日的初试养精蓄锐, 神清气爽的样子让宁玉更是不爽。好在卿林修为高深,因此气色尚好。
约定出发的时辰快到了, 但还有一人没有来集合。
“那个真阳峰的弟子呢?她怎么还不下来?”弟子中有人抱怨了一句。
宁玉听闻顿时眉头紧皱,不由握紧了剑。原来就是她!
顾不得别人怎么看, 宁玉径直便要去她房间找人,气势汹汹冲上楼的样子看着很有几分吓人。
林无妄见状立刻赶上拉住他,以为他还在为名额的事情生气, 好言安抚道:“宁师弟在此稍等,许是睡过了,我去叫江师妹出来。”
林无妄刚要敲门, 便见一个女修打着哈欠推开了房门,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额上缀着块玉。
正是江渔火。
见到门口的两人, 她表情很是惊讶, 而后反应过来恍然大悟, 略带歉意道:“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见她已到, 众人便不再说什么。
宁玉怀疑的目光却一直盯着江渔火, 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什么破绽来。
江渔火下楼, 林无妄跟在她身边,两人便一起出了门,门口遇到重垣峰主卿林的时候, 江渔火甚至礼节性地对她笑了一下。
一切都很正常,她看起来就是一个因贪睡迟到片刻的弟子。
难道真是错怪她了?宁玉眉头紧锁,又陷入迷茫中。
江渔火和林无妄走在队伍里,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身后宁玉的目光如芒在背,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
当这师徒二人各自在点位蹲守的时候,江渔火从神庙回来,也在不远处的树上蹲着他们。卿林在客栈范围设下的结界等级颇高,但凡是个修为略低的修士,很有可能看不见结界,直接就闯了,被他们当场拿下。
这一场围困行动,师徒二人确实费了心思,全因为二人的私情在昆仑的确不能暴露。
但很可惜,她看得见结界。
不仅看得见,还预判到当有弟子要出门的时候,卿林势必要收起结界,否则便会让其他昆仑弟子察觉到异常。她能利用的,就是卿林收起结界的片刻时间,趁着机会立刻进入客栈。若是从天台进入,要走楼梯,她不仅会惊动已经集合在楼下的人,还有可能无法赶上宁玉冲上楼查她房的时间。
但还好,她给自己留了一扇窗。
从卿林收起结界到江渔火从房内出来,不过须臾之间。两人即便是有所怀疑,也抓不到她的蛛丝马迹。
感谢她喜欢通风的习惯,打出了完美的时间差。
“宁师兄似乎还对我怀恨在心。”江渔火向身边人说道,她脸上难得地带了些笑容,只不过在林无妄看来,这笑容十分无奈。
宁玉的目光太直接,林无妄很难不注意到他的异样,再加上他方才气势汹汹上楼一副要砍人的模样,林无妄心里已经将他划入危险分子行列,“宁师弟他性格冲动,师妹今后记得离他远些,纵使你修为高强,但和他纠缠总归不是件好事。”
江渔火心里好笑,想着你昨日可不是这么讲的,面上还是点头称是,“林师兄说得有理。”
林无妄温柔地笑起来,不自觉就走在江渔火身侧靠后一点,为她将宁玉的目光挡在后面。
江渔火没有察觉到林无妄的小举动,她甚至没有发现他对她的称呼,已经从江师妹换成了师妹。
天阙的比试场设在山脚下的一块谷地中,巍峨的主峰在前,正对着一座宏伟的白色大殿,东道主和几大宗门的宗师站在大殿前,看这一届的参比众人。
各家宗门弟子云集,昆仑尚黑,天阙尚白,其余三大世家李氏、纪氏、公冶氏在着装上并不统一,穿什么颜色的都有。参比弟子大都是些年轻面孔,不过仙人们的寿数早已通过修炼大大延长,里头的绝大部分人看着年轻,实际年龄可能已经一百多岁了。整个比试场上一时间黑白夹杂、花红柳绿,好不热闹。
一入天阙山中,江渔火便感觉到周遭的气温寒了几分,她顿时来了精神,昨夜疲于奔命的疲惫也扫去几分。人在精气神焕发的时候手气也容易变好,她一下子就抽到了几乎是稳赢的小组,组里另外三位都是世家弟子,只有她是唯一的昆仑弟子。如果昆仑天阙弟子算是在同一水平线上,那三大世家就是次一级,这是仙门内心照不宣的共识。抽到世家弟子,可以说是已经拿到第二轮的晋级资格。
林无妄没有她手气好,抽到两名天阙两名昆仑的小组,第一场便要对上天阙的人,第二场即便是昆仑的人获胜,他也要和同门对战,无论是谁获胜,都会少掉一名昆仑弟子。
抽签的结果递到了大殿上,作为东道主的天阙山左护法看过之后交给各宗们代表传阅,几人首肯之后,大比便正式开始。
比试场边的大鼓重重敲了一记,鼓声震耳。
江渔火就在这声鼓点中持剑向对方鞠了一躬。鼓声落下,江渔火挽了个剑花,铁剑瞬间被灵力灌注到发出光芒,银色的光剑化作一道闪电刺向对方面门。
对方是个用扇做武器的翩翩公子,折扇挥动,从中射出的灵气便有如飞刃向江渔火袭来。
江渔火运转光剑,如同转轮般旋转,飞刃便在这般搅动中尽数粉碎,翩翩公子还没来得及挥出第二记,刺穿刃阵的剑瞬间就架在了他的肩膀上。
江渔火收剑,再次躬身,“承让。”
那位世家公子还没看清楚她是如何穿过来的,场边的鼓声已经响起,伴随而来的是司裁的唱声。
“昆仑山江渔火,胜。”
为了等组内另外两位弟子的对战结果,江渔火站在场边等了一会儿。这两人实力不相上下,打得很费劲,但比赛质量不高,江渔火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便抬头看瓦蓝瓦蓝的天,天阙这里的整体地势都很高,人站在地上便觉得离天也近了几分。今日天气晴朗,天空中白云只有零星几朵,阳光便格外刺眼。
江渔火拿手遮住额头,眯着眼,远远地看着天阙山那座最高的主峰,山腰上建着一座白色的塔。
白塔上,有人立在高层的外廊。
白塔下,江渔火站在比试场外。
塔上的人俯视。
塔下的人抬头。
目光似乎交错了一瞬,但相隔遥远,谁也没有认出谁。
“昆仑山江渔火,到你了。”司裁喊了她一声。
江渔火应声便要过去。视线只被打断了一瞬,但等江渔火再次抬头时,白塔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轮到她的第二场,又是一场快速战斗,鼓声起落之间只隔了不到半柱香时间。
江渔火再次持剑鞠躬,“承让。”
快,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