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么事, 慌张成这样?”江渔火把人叫住。
青萍被这一声叫唤打断脚步, 回头看喊她的人, 转过来的脸上满是惊惶,“江姑娘……”
江渔火意识到一定出了很严重的事, 不然平素里言笑晏晏的青萍不会是这幅表情。
青萍的脸上血色尽褪,还没开口, 泪先落下来,声音颤抖着,“千灯……千灯他自尽了……我要去……我要去看看他。”
这一声宛如惊雷, 江渔火想起那日见到的小鲛人,愤怒的嘶吼仿佛还回荡在耳边,怎么会这么突然?
青萍蹒跚着往锁灵窟的方向而去, 江渔火放心不下,也跟了上去。
锁灵窟前,充当门禁的阵法已经消散, 最先发现的弟子一直守在窟外, 等着人过来。
江渔火站在窟外, 可以一眼望进幽暗的窟内。
蓝发的鲛人躺在地上的血泊中,身上的白袍染血, 大半的衣身已经被染成红色, 被血浸湿的红衣黏在他苍白的肌肤上, 更加触及惊心。
青萍被千灯的这幅样子深深刺痛,泪水当即模糊了双眼,珍珠从她眼下簌簌而落, 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但此时没有人顾及这些变成实体的泪珠。
前几日子犟得和小牛一样的鲛人就这样倒在地上,没有一点生气。
青萍在他身边跪下,探了探他的气息,随后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颓丧下去。
江渔火心里有了数,这个鲛人恐怕已经无力回天。
青萍准备将千灯抱起来,但悲痛太过的时候,身体就会失去力气,她抱了几次都没能把人抱起来。
江渔火按了按青萍的肩膀,“我来吧。”
她冷静沉着的语气对此时的青萍来说是一种安慰,青萍信任她,只稍移开身,江渔火便一把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江渔火知道鲛人的身体冰冷,可没想到鲛人的血都是冷的,冰冷黏腻的液体浸透到她身上,她的身体比常人更热,因此感到鲛血就格外地凉。
小鲛人用寻了洞窟中落下来的锐利石片,捅进了自己的颈子,也许是血已经流尽了,此时血窟窿里已经没有再流血。
抱着这具冰冷的身体往外走,江渔火身上的热度一上来,感知就会变得格外敏锐,加上她这些天炼得了大量灵气,她隐约能感受到这具身体中似乎还有什么在微弱地跳动着。
青萍抹着眼泪跟在江渔火后面,却见身前人忽然停下了,一个急转身。
“他好像还没死……”
青萍惊愕,她方才明明已经探不到他的气息了?
“还有谁能救他?”江渔火问青萍,若她能帮上忙,她定会出手,可她向来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生死之间,青萍只能想到一个人,可他自日前进了灵谷塔地宫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
“沉水!快将他放进沉水池!”青萍声音都变了调,但慌忙之中还是能分出条理,“你带他去沉水池,我去找殿下来。”
江渔火闻言,不敢再耽搁,当即运了灵力抱着人御风而起,速速赶到沉水池将人放了进去。
但小鲛人仿若一具死尸,一放进去就沉了底。江渔火一时慌乱,只想着用灵力想将人捞到池边,但捞到一半忽然想起他本就是鲛人,即便在水底也能自如呼吸。
她被自己蠢笑了,不再折腾他,只不断灌输灵力帮他护住心脉。
或许是沉水当真是世间无匹的疗伤神器,又或许她的灵力起了作用,江渔火能感觉到小鲛人微弱的心跳的力道渐渐清晰起来。
自殿外进来两道急切的身影,风一般地掠到沉水池边。
江渔火看到多日不见的伽月,他沉着一张脸,面色不善,目光方一触及她便迅速移开。
青萍跟在他身后,见江渔火还立在池边,连忙将人拉到自己身边。
“殿下将要施术,姑娘和我站在一起,莫要被寒气所伤。”
江渔火不明白青萍说的术是什么,但还是老实地站在了离伽月有一段距离的远处。
她从后面看过去,只能看见池边的白色身影抬起了手臂,似乎在身前结印。
但下一刻,铺天盖地的寒气逼来,整个沉水池大殿都附上了一层冰霜,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冰窟,唯独青萍和江渔火所站的地方一切如常。
江渔火看了看身侧,青萍指间也有灵气溢出,想是她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先已经做好了准备。
沉水池表面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池中原本奄奄一息的小鲛人被冰封在池底,身体里的灵力此时也被封住,无法再溢散。如此一来,他的状态便稳定下来,虽然气息仍旧微弱,却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一颗鸡蛋大小的明珠自伽月身前缓缓升起,江渔火在他身后,看不见他从哪里掏出的珠子,但他双手还维持着结印施术的姿势,无暇他顾,那颗珠子似乎是从他体内出来的。
和鲛人的气息不同,那颗珠子没有寒气,反而散发着温润的光芒,淡淡的银白色落在结冰的沉水面上,仿若雪地里的月光,温润的光穿透冰层,沁入底下小鲛人的身体,他喉间那道可怖的血窟窿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血肉闭合,皮肤重新生长,伤口合拢后甚至连一丝伤疤都看不见,仿佛给他重塑了血肉。
待一切结束后,大殿内的冰霜迅速消融,池水重新泛起波纹,只有殿内残留的寒气还显示着这里曾经被冰封过。
这是江渔火第一次真正地见伽月施展术法,势如雷霆,却能迅速切换,仿佛天地间的力量都可以为他随心所欲调用,如此强大,有如主宰,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江渔火在心中嘀咕,难怪天阙的人会将他视作成神的希望。
忽然,池水中的鲛人尾巴动了动。
江渔火凝了神,听见小鲛人的心跳已经恢复如常,已无大碍。
殿中三人都放下心来,青萍更是难掩激动地吸了吸鼻子,掩了面将脸侧向另一边。
江渔火明白她心情跌宕,不知道说什么安慰才好,只好拍了拍她的肩膀。
青萍回应地攥住江渔火的手,她的手很温暖,似乎握着这只温暖的手可以给她力量。
伽月走了过来,目光在她们交握的手上停了一瞬,不由眉心微蹙,开口的声音透着疲惫,“他已无碍,只需在沉水里再休养些时辰便能醒来。”
青萍略略点了点头。
却听他继续道,“他醒来后,带他来灵谷塔见我。”
青萍猛然抬头,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鲛人皇子,“殿下,千灯他此番算是死过一次,即便是再大的错也能相抵了,他还那么小,您不能再责罚他。”
“年纪小不是他自寻短见的借口,他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伽月漠然开口,话说到此处目光却看向青萍身边的人,她衣服上大片大片的血,虽然明知道不是她的,但还是觉得刺眼,“我也救不了他。”
江渔火感受到他的注视,下意识回望过去,这才发现他眼眶红红的,眼下也有青黑之色,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
但只看了一眼,便不再关心。
伽月没有移开视线,贪看了几眼。而一看到她,那些梦中的画面和水镜中的记忆又纷至沓来,无声地昭示着他的不堪与屈辱。他告诉自己,不是她,不要再想她。
他闭了闭眼,决绝地转身,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沉水池大殿。
留青萍和江渔火在殿内。一人回望池中的小鲛人悲伤难以自抑,一人看着离去的鲛人若有所思。
江渔火没有离开,和青萍一起坐在廊下等千灯醒来。
青萍泪痕已干,但心绪还未平复,便同江渔火讲起了他们这些鲛人的往事。
大约一百多年前,海洲火峰喷发,导致生活在海里的鲛族死伤惨重,有一些鲛人将罪推到了海皇身上,认为是她惹怒了神明才使得火峰喷发,海国内乱由此爆发。
“殿下就是那个时候被送到天阙的。”青萍抬头,宫阙外是耸立的天阙山,她的眼神逐渐飘远,“海皇为压制火峰已形神俱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无力抵抗叛军。因此临终前,让天阙的星玄长老将唯一的继承人,也就是伽月殿下从海国带走。”
“我们这些鲛人,就跟着来了天阙。”
江渔火无声地听着。
青萍继续讲述,他们相信鲛人是神的后裔,也相信拥有纯正海皇血统的鲛人能够成神,因为每一任海皇的力量都会通过血脉流传,不断被继承下去。尽管数千年来都没有海皇真正地进入神域,但他们始终相信着。
刚好天阙也相信,鲛人需要一位鲛神来带领鲛族走向神域,天阙需要一位从天阙走出的神明。双方在这一点上达成了默契。于是,伽月就被抬上了神坛,高高的,无法走下的神坛。
江渔火不合时宜地想到养在缸中供人观赏的金鱼。
“千灯他,是我们这群鲛人里面年纪最小的一个,他出生的时候正好遇上海国内乱,父母都在内乱中丧生,所以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来了天阙。”青萍话音一顿,“从此以后,他就成了大家的孩子。”
“他平日里十分爱惜自己,我不知道他会这样决绝。若早知如此,即便是殿下的命令,我也不会把他一个人留在锁灵窟。”
“是我对不起他……”
“若是他早点在海洲长大就好了,那里有很多鲛人,他想喜欢谁就可以喜欢谁。也就,不会遇到那个凡人。”
江渔火不由叹了一口气,鲛人和凡人,似乎在哪里相遇都没有好结果。
“你们还会回海洲吗?”
“会,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回到海洲,在那里出生和死亡。”
青萍的声音坚定。
江渔火笑了一下,真心实意地祝愿,“愿你们早日回家。”
她摸了摸手心的传讯符,上面是温一盏方才传来的信,三日之后,他就会抵达天阙。届时,她也会和他一起回真阳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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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昨天大晚上莫名其妙张了30多个收藏,为啥啊,是不是哪位好心人帮我推文了?[问号]
第79章 不怕 “这样的日子,你不怕吗?”……
灵谷塔殿外。
青萍自将千灯送进去之后就一直死守在殿外, 竖起耳朵想要听清楚里面的风吹草动,但很可惜,塔殿门用精铁铸成, 重达几千斤的铁门能抵御修士的攻击, 自然也能将殿内的谈话完全隔绝在内。
她听不见里面的消息, 但外面的人自有外面的消息。
凌长宇回宗门后,得知宗子大人早已回来, 便来找他议事,结果没想到他前脚刚到, 宗子大人就带着千灯那个小鲛人进了殿内,前后就只差了片刻。
不过宗子大人向来喜欢长话短说,凌长宇估计这次也要不了多长时间, 便站在殿外和青萍一起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可这次谈话的时长,却远远超过了殿外二人的预料。
青萍和凌长宇,一个鲛族一个宗门护法, 都是伽月身边的人,两人之间的来往很多,青萍不像其他鲛人一样冷言少语, 相比起来, 反而是凌长宇的性子更加沉闷古板。每次两人见面都是青萍先挑起话头, 也是青萍说的话最多,但这次青萍却罕见地沉默了。
凌长宇有些不习惯这种死寂的气氛, 但他向来是别人问什么才答什么, 一时也没有好的话头开口, 想到那日宗子大人从后山禁地匆匆离去的事,便以为和此时殿内的小鲛人有关。
一路过来,他对千灯自尽的事也略有耳闻, 知道青萍是在为千灯担忧,于是试图开解她,“青萍师姐不必忧心,宗子大人对千灯师弟向来爱护有加,那夜一听闻千灯师弟的事便匆匆赶回来,定是不会对他再施惩戒的。”
青萍此时心里想的都是千灯,没有和凌长宇搭话的心思,但听凌长宇话中的意思,是说殿下是为千灯才赶回天阙?
可下令关千灯禁闭的正是殿下,那时千灯还好好地在锁灵窟,他没必要为千灯赶回来,而千灯自伤是昨夜才发生的事。
青萍不禁疑惑地眯了眯眼,看凌长宇的神色,殿下原来是抛下禁灵大阵,星夜匆忙赶回?
凌长宇被女鲛人的蓝眼睛看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却听青萍道,“他不是为了千灯,那夜他回天阙之后便一直待在灵谷塔中,开了地宫里的水镜。”
“他开了水镜?”凌长宇疾呼。
青萍的职责仅限于洗华殿,对伽月在天阙宗门的内务并不知晓,也就不知道凌长宇在惊讶什么。
但凌长宇却是对宗门的事一清二楚的,水镜是何等神器,可以追溯过往,在特定的修士手中甚至可以预知未来。此乃天阙圣物,受宗门严格看管,因为过于违反天道秩序的特性一直被严格限制使用,宗子大人怎么能不经过长老会的允许就擅自开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