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昀谨抬手制止了他开口,对崔宜萝道:“先上车,我送你回府。”
一旁的荔兰忽道:“大公子,天色已晚,怕是无法在城门闭前赶回……”
江昀谨闻言看了眼天色,夕日欲颓,此地离城门约半个时辰脚程,酉时三刻城门闭。他倒是可以快马赶回,但……
见江昀谨沉默,崔宜萝及时提了个应对之法:“表哥,此处离我今日上香的宝明寺不远,不如去寺中借宿一晚?再命人快马加鞭赶回城中给姨母他们报信,待明日城门开后再回府。”
宝明寺是京中高门大户常去的上香之处,江家便是常客,偶尔也会在寺中留宿,如此安排也无甚不妥。
江昀谨微点了下头。
“多谢表哥护送我。”
因着劫后余生,女子浑身被抽去了气力,连带着嗓音也没有力道,软绵绵的,却又不失清丽,落在人耳中莫名让人听出几分撒娇的意味。
江昀谨眼中冷得毫无情绪,低低嗯了声便转身往马车走,姿态疏离非常。
崔宜萝受了伤,走得极为缓慢,江昀谨守着礼未和她一起走,大步上了马,在马车边候着。
崔宜萝走到马车边,冲坐在马上的男人一笑,婉柔似春日初开桃花。
江昀谨神情未动,静静看着她的婢女扶她上马车。
但马车太高,崔宜萝腿脚受了伤不如以往便利,尝试了五六回竟都上不去,还险些再次摔在地上。
荔兰只好向江昀谨求救:“大公子,婢子力气小,您看您能否扶姑娘一把?”
话音落下,四周寂静下来,所有人均看了一眼坐在马上不动如山的男人。
虽说崔宜萝以江家二房夫人外甥女的身份寄住在江家,但她身份寒微,江昀谨又是江家大房独子,可以不理二房之事。
可到底是表姑娘,护卫们不便上前相扶。看来看去,在场之人中还真只能让江昀谨这个表哥帮忙。
但江昀谨一动未动,只是看向崔宜萝,眼神沉静又压迫。
崔宜萝善解人意地解围:“这等小事怎好劳动表哥?荔兰,我们再试试。”
“是。”
荔兰应声,扶着崔宜萝的手臂和腰肢上抬。
护卫们见此情景,不由得心生惋惜。
可惜了表姑娘这等绝色佳人。
在场谁人不知,江家大公子年轻有为,龙章凤姿且身居高位。只是性情淡漠非常,知交甚少,待人疏离,待女子尤为,二十有一的年纪还未碰过女人,冷情得像是谪仙落凡尘。
“啊!”
一声惊呼响起,只见崔宜萝一个未踩稳,手指慌乱地抓住荔兰,几乎是摔一般地踩在地上,脚踝在动作间又扭了一下,脸上刚恢复几丝的血色又褪了个干干净净,额间冒出几滴冷汗。
手臂传来一阵力道,轻而易举地径直稳住她的身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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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出自李清照《永遇乐落日熔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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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凉薄月
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托住她纤细的手臂,宽大的手掌和修长的手指本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其完全圈住,却只是疏离地用手掌托着,严格守着君子之礼。
隔着薄薄的一层衣袖,崔宜萝能清晰感觉到男人掌心的温热,甚至手掌和指节上薄茧的粗糙。
崔宜萝含泪抬眼望向男人。
江昀谨不知何时从马上下来,虽托着她的手臂,神色却万分冷淡,如在面上积了一层冰霜。
声线亦如古井平静无波:
“我扶你。”
车帘放下,马车再度跑了起来。
娇美的笑容瞬间消散,崔宜萝看着素白袖摆处的一点血渍,是方才江昀谨以剑伤那贼匪头目时沾上的,恰好溅在以鹅黄丝线绣成的一朵小小连翘上,鲜红得刺眼。
纤细指尖轻轻抚过,崔宜萝盯着它,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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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了约一炷香便到了宝明寺,崔宜萝掀开车帘走出马车时,熟悉的寺门前已有人等候迎接,想来是江昀谨已派人快马事先通传过。
江昀谨下马与前来迎接的住持等人商议今夜暂宿之事,议完返回时,崔宜萝仍未下车来。
她脚踝受伤,先前也是靠着江昀谨扶了一把才登上马车,下车又比上车更难,一个不慎恐加重伤势,因此在下头接着的荔兰也是小心翼翼。
崔宜萝焦急得额头出了虚汗,歉疚地看着江昀谨道:“表哥先进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说完又挪动伤脚试图下车,但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
江昀谨看了几息,最终迈了步子上前。
崔宜萝看向他的眼神有几分意外,但他只垂着眼并不看她,细长的睫毛挡住了眼睛,叫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手臂被大力托住,热意透过衣裳传来,又转瞬消失。
一触即分,淡漠得和先前扶她上车时一模一样,保持着高门世家郎君的最基本礼貌和教养。
克制又疏离。
崔宜萝刚稳当地踩在地上,男人已迅速收了手大步转身离开,她抬眼时只看见了他高大挺拔的背影。
“多谢表哥。”
崔宜萝对着他道。
男人并未应声,脚下未停,但她知道他听见了。
崔宜萝被荔兰扶着,由小沙弥带路走到厢房。
天色本就不早,不过多时小沙弥便送了晚膳来。寺里的饭菜清淡,只一碗混着百合花瓣的白粥,一碟素春卷与清炒时蔬。
荔兰拿银两打点了小沙弥,又与其谈了几句,谈话声隔着窗棂听不真切,崔宜萝执着竹箸,神情平静地将清淡的饭食一一用了。
吱呀一声,荔兰推门进来:“姑娘,还得有一会呢,我向他们拿了伤药,先上药吧。”
崔宜萝缓慢嚼着口中熬得烂熟的百合花瓣,清浅香气流转在唇舌间。
“好。”
最后一丝暮光消失,天色彻底转黑,只余几点星子点缀着漆黑夜空,伴着高悬明月,照得夜空显出几分墨蓝来。
月色下,厢房门被轻轻敲响。
荔兰忙出去,随后将门开了一条缝,唤向房内坐在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床榻上看书的崔宜萝。
“姑娘。”
崔宜萝已重新挽好了发髻,簪钗掉了几支,好在缺了也不明显,难的是耳坠少了一只,崔宜萝只好将仅剩的一只耳坠摘了下来,圆润耳垂上小小的耳洞便露了出来。
取下时,她看着掌心的耳坠,是以赤金打成繁复的花叶形,灵动流苏上缀着的小巧亮丽的宝石在昏暗烛光下都能散着耀眼光泽。
这是姨母在她十岁时送的生辰礼,如若这不是她妆奁里最为精巧好看的耳坠之一,她今日便不会戴它。
可惜了。
裙裳也被理得齐整,她未带更换的衣裳,毕竟那样太过明显。荔兰只好绞了湿帕子去擦衣裙沾上的尘土,虽未完全擦干净,但也干净不少。如此一来,脚腕裙摆处乌黑的脚印便更加明显了。
听到荔兰的声音,崔宜萝又理了理衣裳发鬓,方走出厢房。
宝明寺坐落在高山上,即便是夏日,入了夜也难免寒凉,凉风轻轻吹过轻薄白裳,勾勒出女子纤瘦而挺拔的身形。
厢房外的草丛中忽地传来几声窸窣响动。
崔宜萝大步上前蹲下,双手往里一捞,便将一只白兔稳当地抱在了怀里。
白兔毛发雪白,一看便知一直被寺里的小沙弥照看着,只是方才钻进草丛里沾了一些草碎,稀稀疏疏地混在毛发里。
厢房外设了几盏石灯照明,崔宜萝借光认真地将白兔背上的草碎择出。
“表哥。”听到脚步声,崔宜萝带着明丽的笑容抬起头。
江昀谨目光停在她的脚踝上,似是在犹豫,最终还是走了过来。
他仍穿着白日里的那件银灰色锦袍,鲜血不易洗净,袍角沾上的血渍虽被仔细擦过,但仍留下几点浅红。可即便穿着脏污的袍子,依旧难掩其周身的清冷贵气,俊美的一张脸逐渐显露在昏黄烛光下,让人看得愣神。
如圭如璋,果真当得起众人的夸赞。
崔宜萝关心问:“表哥怎的还未歇下?”
江昀谨看了眼她抱着的白兔:“有些事。”
崔宜萝顺了顺白兔后背的毛发:“表哥,方才我在草丛里看到这只兔子,不知是哪儿来的,但很是招人喜爱,”她将白兔举起,笑问:“表哥可觉得?”
白兔在她手中温驯可爱,双眼似她乌鬓间簪着的那颗红宝石。江昀谨抬起眼来,似蕴着化不开的浓墨的双眸射入月光。
但他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眼底仍旧冷清,看上去并不打算回答。
崔宜萝见他不答,也未再继续谈这只来历不明的兔子:“表哥,今日多谢你,若不是你,我也不知还能否回去见姨母。”
此话一出,江昀谨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僵住,透出几分不自在。
崔宜萝心领意会,今日抵挡贼匪时,她在身后紧紧抱着他劲瘦的腰腹,身躯紧密相贴,她甚至能感觉到腰腹上蓄着力量的块垒,偏偏贼匪攻势密集如雨,他没有机会推开她。
她缓步靠近几寸,语气认真而郑重:“表哥日后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必定为了你义不容辞。”
她目光坚定炽热,江昀谨挪开了眼:“不必,今日只是凑巧。”
若不是一护卫杀出重围,恰巧碰上他在郊外处理完公务准备回府,他也不可能赶去。
她却坚持:“救命之恩不能忘,宜萝会永远将今日的事记在心里的。”
烛光明亮地打在她的侧脸,照得容貌更加姝丽,抱着的白兔始终乖巧恬静地卧在她的怀里,和白裳融在一处,衣袖上绣着的鹅黄连翘似是月色点缀,清丽灵秀如月宫仙娥。只是她走路却一瘸一拐的。
在她上前时,江昀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乌黑脚印。她脚踝纤瘦,看着一折便会断掉,而他今日却重重地踩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