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棠颂漫不经心挑着,说道:“一般般,和前日皇后姐姐送我的差远了,表哥你说是吗?”
岳溶溶摆弄金簪的手顿了一下。
沈忌琛目光从岳溶溶手上移开,淡淡应了一声。
靳棠颂才笑道:“先把这些衣服试一下吧。”
岳溶溶便将她选中的衣服拿下来挂在手臂间随她进了更衣室。
那些锦衣华服又很重,岳溶溶来来回回拿了好几次,华服拖地,她一脚踩了上去,猛地往前栽去,被沈忌琛稳稳扶住,手掌瞬间被温热的掌心包裹。
沈忌琛就站在她身侧,高大的身躯笼罩着她,他的手没有放开,岳溶溶知道他在看她,她不敢抬头,迟钝了一瞬,抽回手,却感觉到包裹在掌心的力度紧了紧,她讶然抬头,沈忌琛已经放开了她退后了一步。
生分又疏离。
心口像是缺了一块,岳溶溶愣了愣,才低低道了声谢,裹住衣服,往更衣室走去。
身后传来沈忌琛清冷的声音,无不讽刺:“你本不用如此奔波。”
岳溶溶狠狠一怔,知道他话中的意思,当年婚书一事事发后,若是她不那么骄傲,愿意听他的话暂留杭州,等他安排,亦或是随他回京做个外室或是妾室,不说今日会有多么的风光无限,但至少不缺荣华富贵。她眼中的亮光微微闪烁,她转身,轻轻笑了笑:“当年的事,你负了我,我也负了你,我们也算两清了,何必旧事重提呢。”一种往事随风的姿态,彻底激怒了沈忌琛。
他的眸光一点一点沉下去,他克制着,冷笑一声,声音像是浸润过冰雪:“岳溶溶,你想就此两清,妄想。”
岳溶溶背脊一僵,她不懂,明明当初是他先骗了她,是他先不要她!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后来和曲烈山走了,伤了他高贵的自尊心,他才这样难以释怀?
“溶溶,你来一下。”更衣室传来靳棠颂的声音。
岳溶溶反应不及,却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抱着衣服跑进去了。
“你帮我把裙摆整理一下。”靳棠颂说道。
岳溶溶低头,看着拖在地上几尺的裙摆弯下腰去。
“这儿,这儿。”靳棠颂对着镜子指这指那。
岳溶溶弯得腰都酸了,最后终于摆好了,她直起身按住了腰。
靳棠颂在镜子里看到了,轻轻一笑:“都已经做了这份差事了,何必还骄傲,跪下去整理,腰会舒服点儿。”
岳溶溶脸色一白,脸色一点一点冷下来,她静静看着靳棠颂,凉声道:“何必呢。”
“什么?”靳棠颂被她看得莫名心慌。
“你已经赢了,沈忌琛马上要娶你了,何必还跟我过不去?”岳溶溶嗤笑。
靳棠颂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以为我是和……”突然她住了口,在岳溶溶疑惑的眼神中松快一笑,“因为看着你难过,我心里才舒服些。”她大发慈悲地说道,“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上,今日这里所有衣服和头面我都要了,你打包整理好,明日送去侯府,银子也去侯府拿。”
她让岳溶溶出去,让自己的丫鬟帮她换下衣服,走出去的岳溶溶脸颊僵硬面色发白,却没看到沈忌琛,她不禁松了口气,在他面前丢脸,她还是做不到事不关己。
虽然今日受了这么多气,但是拿到掌柜的给她沉甸甸的荷包,她还是开怀一笑了。
掌柜的了解她爱钱,不免取笑她几句:“溶溶,你这等模样,找个富贵之家不难,便是为妾,也是造化,还愁这点银子嘛?”
岳溶溶嘻嘻一笑:“愁啊!掌柜的你再赏点儿呗!”
掌柜的觑她一眼:“得寸进尺,明日你将靳小姐选中的东西都送去侯府,放心,我会让伙计帮你,累不着你,你只负责收钱,收了银子,回来再给你抽成。”
岳溶溶一喜一忧,错过了犹豫拒绝的机会。
翌日,岳溶溶一早就出门了,任含贞顿时警惕起来,转身随口问甄溪:“溶溶去哪了?”
甄溪不知她二人之间的事,便道:“去侯府了呀。”
任含贞面色骤变,她不是被靳小姐羞辱了吗!靳小姐难道没有将她赶出侯府吗!可她不能这么问,尽力攒出一抹笑来:“怎么这么早……”
甄溪道:“一直这个时辰啊,哦,昨日靳小姐在锦绣楼买了许多常服和首饰,掌柜的顺便让她送货。”
任含贞才松了一口气,笑着点头。
岳溶溶领了掌柜的的差事,带着几个运货伙计去了侯府。
三口箱子摆在大堂,岳溶溶等着通报靳棠颂过来,好验货拿钱。
就见一个很有资历的妈妈走了出来,对岳溶溶道:“岳姑娘,我们表姑娘让你去花园。”
这么冷的天去什么花园啊!岳溶溶虽然不愿意,但想着拿了银钱好回去交差,便去了。
二月底,侯府的花园已经百花盛开,靳棠颂裹着绛色的斗篷站在一弯水池旁,漫不经心地探看,身后的丫鬟低声道:“小姐,她来了。”
靳棠颂转身,看着岳溶溶从廊下走出来,青色的裙摆露出斗篷晕开弧度,秀发如云披在身后,面无表情,却清丽脱俗。
印象中,岳溶溶总是唇角含笑,笑得娇俏明媚,但是一见到她,就浑身警惕起来,像是个随时战斗的小猫。靳棠颂轻轻一笑,指了指池子:“你来的正好,我的珍珠项链断了,你帮我进去把珍珠捞起来吧。”
岳溶溶猛地怔住了:“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探头看了看水池,清澈见底的水池底下除了装饰的花草和石头,斑斓的鱼尾划过果然就见几颗珍珠静静沉在底下。
第14章 下水 这么冷的天,还要下水给我们表姑……
“侯府这么多下人,为何让我去?”岳溶溶皱眉。
靳棠颂笑了起来:“你别忘了你今日是来做什么的,不想要银子了吗?还是想要我把那些都退回去?不知你的掌柜的见了,会如何惩罚你?”
岳溶溶咬牙,愤愤盯着靳棠颂,冷冷道:“有意思吗?”
“有啊,看到你狼狈的样子,特别有意思。”靳棠颂笑得乖巧。
岳溶溶气得双肩乱颤,真想抓一把手边的花狠狠丢在她脸上,但是她强逼着自己冷静,她必须顺利完成今日的差事,否则被赶出锦绣楼,她一人事小,若是断了银子……
这时靳棠颂又道:“不过,若是你跪下向我求饶,我会考虑就此作罢……”
岳溶溶咬唇,忍得眼睛都红了:“还请你说话算数!”
说完她解下斗篷,跨进了水池,冰冷的池水没过她的小腿肚,瞬间无孔不入地侵入她的每寸肌肤,直将她的双肩都冻得发抖,她咬着牙弯下身子去捞……
靳棠颂呆住了。
对于她这么一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烈模样,靳棠颂显然没想到,她一直记得岳溶溶骄傲任性,从前岳溶溶因为自己生表哥的气,一连几日不理表哥,只和那个镖师亲近,惹得表哥大怒,两人在大街上吵了起来,表哥狠话气话都说尽了,她仍旧倨傲倔强地站着,抿紧了唇脸颊绷得紧紧的,眼睛也是红通通的,最后没忍住,掉下一颗泪珠子来,表哥脸色就变了,不自然地软和了语气。
她那个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骄矜狂傲的表哥,年少意气,从来都是旁人哄着他,何时见他哄过旁人,对旁人低头?
可是岳溶溶呢!她最后对表哥做了什么!靳棠颂攥紧了手指,指了指远一点:“那儿也有几颗,你别漏了,这可是表哥从皇后姐姐送我的珠宝中亲自挑选的。”
浸湿的棉裙拖着岳溶溶整个身子,让她在池水里寸步难行,脚下踩在鹅卵石上一滑,跌进冰冷的池水中。
靳棠颂一慌,看着她整张小脸冻得苍白,倔强地咬着唇,声音略有不稳:“算了算了,别捡了,出来吧。”
可岳溶溶就像是没听到,挣扎着站起来,这回连上衣袖斓都湿透了,贴着她的双肩薄背,纤弱楚楚,她一个劲往前走,不知在跟谁较劲。
“我让你出来你听见没有!”靳棠颂气得大喊。
岳溶溶细弱的声音倔强极了:“你不是说这是皇后娘娘赏的?”话音落下,她捡起最后一颗珍珠。
艰难地走到池边,丫鬟好像被吓到了,慌忙伸出手去接,触及到岳溶溶的手指,她猛地打了个冷颤,急忙拢住珍珠。
岳溶溶的脸已经白得发青,正要跨出来脚来,传来一道森冷低沉的声音,隐忍着怒火。
“你们在做什么!”
靳棠颂猛地背脊一僵,脸色刷地白了,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
岳溶溶心头一颤,呼吸变得急促,半垂着眼头也不抬,沈忌琛已经疾步走到了她身边,扶住她的手臂。
一股无名火蹭的升了起来,她拼尽全力推开沈忌琛,委屈也随之而来,她愈发强硬:“不用你管!”
沈忌琛面色紧绷,森冷铁青,声音极度压抑沉缓:“你以为我要管你吗?”
可在岳溶溶跨出池子栽倒时,他还是用力箍住她的手臂,不顾她的挣扎,强势的将她捞起,解下自己身上的狐狸裘斗篷紧紧裹住她,一把将她抱起,疾步离开。
靳棠颂弱弱地喊一声“表哥”,沈忌琛脚步未停。
看着沈忌琛抱着岳溶溶离开了,忽然她笑了,眼中泪水盈眶。
“小姐,你哭了?”丫鬟急了。
靳棠颂流着眼泪笑了:“我以为他是恨她的,他该恨她的……骗子,他明明说过,不在意她了……他骗我。”
丫鬟听得一头雾水,就见靳棠颂抹去眼泪深吸一口气道:“回去收拾东西回国公府。”
“这就要走吗?不是侯爷接您过来说给您做嫁衣吗?嫁衣还未成……”
靳棠颂面色微愣,又笑了:“我早该明白的,早该明白的。”她看向丫鬟,“你以为我们还能留在侯府吗?”
那一头,任含贞一直担心岳溶溶进府的事,趁着丫鬟来送点心,便随口一问。
丫鬟道:“岳姑娘可惨了,这么冷的天,还要下水给我们表姑娘捡珍珠呢。”
任含贞呆了一瞬,露出担心的表情来,等丫鬟一走,嘴角又攒出一抹气定神闲地笑,原来是靳小姐还未泄气,找了岳溶溶来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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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溶溶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任由他抱着,沈忌琛看着她重逢以来第一次这么乖巧,窝在他怀中裹着像个福娃,小小一只,竟有一瞬晃神,不禁紧了紧手臂,快步走进一处院子。
将她放在房间的床上,抽回手臂时一滴温热的湿润滴在他的手背,他身形一顿,就见岳溶溶头快埋进胸口,那极度压抑的双肩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沈忌琛玉树般的身子僵立,房中安静极了,他听到自己克制嘶哑的声音:“你哭什么?”
岳溶溶气极了,也委屈极了,她顾不得其他,倏然抬头,带着哭腔喊道:“这么冷的天,那么冷的水,我进去摸珍珠,我哭一下碍着谁了吗?”
沈忌琛脸色很沉,低沉徐缓的声音道:“碍着我了。”
岳溶溶泪眼一顿,被气到了:“那你出去好了!”
“这是我的侯府。”沈忌琛面无表情道。
听罢,岳溶溶扯落身上的斗篷,就要起来:“那我走……”
“闹够没有?”沈忌琛按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床上,恼怒又有些无可奈何。
文松焦急地走了进来,双手奉上:“侯爷,衣服。”
另有几个小厮端着两个火炉进来,烧得烘人。
沈忌琛接过衣服,文松立刻退下去了,他将衣服放在床边,沉声道:“换了。”
岳溶溶一眼就看出那是靳棠颂的衣服,她抵触道:“用不着。”说罢她就站起身。
沈忌琛隐忍着怒火沉声道:“我不介意替你换!”
岳溶溶蓦地抬头,撞进他坚持又冰冷的眸光,心头一颤,她知道他言出必行,抿唇掣开手,低头生硬道:“你出去。”
沈忌琛冷淡道:“又不是没看过。”
岳溶溶气得涨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