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忌琛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沉了一瞬,没有回应,静静饮了一口茶,执筷给她夹了一块酥炸牡丹花片,冷淡道:“先吃饭。”
岳溶溶不知怎么又惹他不高兴了,但如今也没了哄他的兴致,何况他也不需要她哄了,她想着,如今她有求于人,还是该客气点,便又说了声“谢谢”,低头安静吃饭。
一股酸涩几乎要将人淹没,沈忌琛冷着脸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此时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嫖姚?”
沈忌琛就看到岳溶溶脸色一白,他才抬头看去,起身带着几分恭敬颔首:“褚伯伯。”
褚伯伯带着慈爱的笑容看着沈忌琛:“在这用膳呢?”偏头就看到他身后低着头的岳溶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位是......”
岳溶溶没想过会和沈忌琛再有牵扯,更不想和他的人脉圈有交集,她心如擂鼓,正打算落荒而逃,谁知沈忌琛扶了把她的手臂,顺势带她往前一步,低沉的声音带着温和:“溶溶,这是褚伯伯。”
一声“溶溶”如一道惊雷劈下,紧接而来的是一场兵荒马乱的慌张,她不懂沈忌琛在想什么,也不懂他想做什么,只能呐呐喊了声:“褚伯伯。”声线几乎不稳。
褚伯伯也是过来人,自然看出几分意思,和善笑了笑:“不打扰你们了,嫖姚替我向你尊亲问好。”
沈忌琛矜持含笑:“好。”
等褚伯伯走后,沈忌琛才道:“褚家和我们家是世交。”
见岳溶溶低着头沉默不语,一手紧紧握着另一只手臂,他眉心微蹙:“不高兴了?还是在害怕?”
岳溶溶的肩膀无法克制地颤了一下,恐怖的记忆瞬间缠上她,她止不住唇角发白,沈忌琛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抬手覆上她的肩,她猛地弹开,沈忌琛身形一僵。
半晌,岳溶溶才看清他沉郁的脸色,一股不安的烦躁涌上心头,她很想生气,很想说,别把她扯进他的圈子里来!可最终,她还是抑制住了,生硬问道:“罗公子呢?”
沈忌琛袖中的手紧紧攥起,半晌他冷冷道:“在隔壁。”
岳溶溶几乎是立刻走出了厢房,仿佛这间房里的是洪水猛兽,好一会,沈忌琛才跟过去。
才走出去,就看到岳溶溶在门口徘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脸上阴云密布,径自走过去,推开了门,岳溶溶机灵地躲到了一边,探头看去,果然看到了罗公子惊喜地站了起来,厢房里所有的公子都站了起来。
岳溶溶见怪不怪,沈忌琛从来都是如此,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
可此时她没有心思去想沈忌琛,只是怔怔盯着罗公子身边优雅娴静的小姐,她和沈忌琛熟络地说了几句话,沈忌琛就走了出来,将众人的挽留关在了门里。
走出来,就看到岳溶溶微恼的情绪,沈忌琛拉着她进了厢房:“看清楚了?”
“那位小姐和罗公子什么关系?”岳溶溶问道。
沈忌琛凝视着她沉声道:“未婚妻。”
岳溶溶顿时皱紧了眉,眼中攒出愤怒之色,转身就要离开,沈忌琛拉住她:“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告诉甄溪!”
沈忌琛冷笑:“你怎知她不清楚?”
仿若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岳溶溶蓦地站住了脚,从头凉到脚,她缓缓转身,看向沈忌琛,眼中的冷意像是一把利刃划过沈忌琛心尖。
岳溶溶嘲弄尽显,嘴角溅出一丝笑意:“你是说甄溪贪慕虚荣,明知罗公子已定下婚约,还要执意和他在一起,只为那一点满足内心的特权是吗?沈侯爷,你未免太高看你们了。”
不知哪一句刺进了沈忌琛内心,他再也维持不了平静,冷嗤道:“事实她的确贪慕这份虚荣,不是谁都像你一样骄傲。”
岳溶溶不想和他说话,突然传来高调的声音“嫖姚”,岳溶溶正转身,刚好对上贺敏轩和郑旭朝,三人齐齐一愣。
贺敏轩愣怔中含着不可思议道:“你们在吵架?”在他的观念里,嫖姚和岳溶溶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即便再见,嫖姚也应该把岳溶溶折磨的只剩骨头渣子才对,还有闲情逸致吵架?
这句话顿时拉回了岳溶溶的理智,她冷静道:“不敢。”
沈忌琛瞳孔骤然紧缩,隐忍着怒火低喝:“敏轩你派人去锦绣楼把那个叫甄溪的绣娘接来!”
岳溶溶蓦地转头,难以置信的眼中闪过愤怒,沈忌琛眼中亦是冰冷的火焰,两人丝毫不让。
贺敏轩有些反应不过来,问了个傻问题:“去了怎么说?”
沈忌琛的耐心似是忍耐到了极点,沉怒道:“什么都不用说!”
贺敏轩立刻去了。
沈忌琛脸色冰冷,说出的话凉薄至此:“你不是想让她知晓真相吗?空口无凭,她未必信你,不如亲眼所见。”
岳溶溶指甲掐进手心里,贝齿将红唇咬出一排白色的牙印,她艰涩又愤恨:“沈忌琛,你还是这么狠心。”
沈忌琛怒到极致后冷意刺骨:“彼此彼此。”
郑旭朝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厢房,坐了下来,拿了个新杯子给自己倒了茶,他准备坐着不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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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郑同学:好戏马上开罗,先找个位置坐好,瓜子茶点准备好,
这两天好冷清啊.....(嘶,好冷,都不用开空调了)呜呜呜X﹏X......
第17章 伤害 “虚情假意,虚以逶迤,两面逢迎……
自从重逢后,岳溶溶一直告诉自己曾经的事已经翻篇了,莫要揪着过去不放,那样只会为难自己,她也一直尽力在做,力持着平常心来面对沈忌琛,可今日那股被按压的痛还是冒出来了。
她恨沈忌琛,一如当年。
当年她撕毁了婚书,他冲过来抱住她,她发了狂一般挣扎,踢他锤他,甚至咬他的肩膀,可他仍旧不放手,她终究心疼,松开口放声大哭,他紧紧抱着她,像是要将她揉进骨子里,她以为他心软了,却听他说出无比绝情的话。
“暂时委屈你,以妾室身份进京,等将来……”
她连听都不要听,崩溃地推开他:“你一直都在骗我!”她决绝的,用力地从吃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我不为妾,我也不要你了。”
这句话大概刺激了沈忌琛,后来的日子,他一直派人看着她,是曲烈山救她出来,带着她逃……
再后来,岳溶溶不想再往下想,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坐到花厅依窗的圈椅上朝着窗外深吸一口气,调节情绪。
曾经明媚娇俏的岳溶溶,现在整个人却愁眉苦脸,忧郁沉默,沈忌琛坐在厢房里远远看着,紧拧的眉心,眼底是化不开的浓重。
郑旭朝爽然一笑,却还是正色道:“看不出来吗?溶溶是存心要跟我们生分,当年你们闹得你死我活的,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想见到她了,谁知......”他忽然苦笑了一声,想起当年那场追捕,他仍心有余悸,他斟酌道,“或许,你们互不打扰是最好的结果。”
“有些事,由不得她。”沈忌琛冷厉的脸结满了寒冰,他沉寂而决绝地看向郑旭朝,“也由不得我,我和她,至死方休。”
郑旭朝狠狠怔住了。
门外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不止一个,沈忌琛和郑旭朝同时看向门外。
甄溪上楼就看到岳溶溶从圈椅上站了起来,她欢喜地跑过去:“溶溶你居然会在这里吃饭!这里的席面可是很贵的。”说着她偷偷往后瞧去,那位玉面郎君正走上来,低声问道,“你怎么会和贺公子在一起?你们......”
岳溶溶立即打断她的话:“我和他什么也没有,他,他想请明姑姑帮忙,所以找我说项,我这才请他帮个忙。”
贺公子脚步顿了一下。
甄溪抓不住重点,只问:“那你帮他吗?”
“不帮。他身份尊贵,用不着我帮忙。”她不想和他们有牵扯,也不想甄溪误会,不然也不会特意在外头等她。
甄溪心软道:“啊,你这样不好吧,要不我去......”
岳溶溶拦住她要走向贺敏轩的脚步,脸色凝重道:“甄溪,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她深吸一口气,脸上不再迟疑,拉着甄溪往朝罗公子那个厢房走去。
贺敏轩反向走进沈忌琛的厢房,一进门他就说:“溶溶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狠心啊,三两句就将我们撇清了。”他意有所指看向沈忌琛,沈忌琛面色一沉。
甄溪不知岳溶溶想说什么,脸色还那么凝重,便笑了她两句,直到岳溶溶手指一指,她顺着方向看过去,蓦地笑容顿停,血色一点一点褪去,直到脸色苍白。
“罗公子有未婚妻,是侍郎家的嫡女,与罗家门当户对,早已定下婚约,甄溪,他在骗你。”岳溶溶语声平静,最后却一度哽咽,她红了眼看着甄溪苍白的脸,于心不忍,她知道这样太过残忍,可现在看清,好过沉沦后被重重一击,她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看着甄溪怔怔不语,她担心唤一声,“甄溪......”
甄溪忽然转身疾步走进了另一间空置的厢房,正在沈忌琛厢房的隔壁,贺敏轩几乎同时走到了门边,郑旭朝干咳一声,也走了过去,唯有沈忌琛仍旧坐着,垂眸饮酒。
岳溶溶跟着甄溪走进厢房:“甄溪,他是世家公子,他......”
“你想说他不会娶我对吗?”甄溪倏然转身,平静地看着她,只有眼中的泪光涌动,“可那又如何呢?”
岳溶溶狠狠一怔,思潮起伏,忽然有些激动:“他不会娶你,你跟他在一起又算什么呢?”
甄溪轻轻一笑:“你也说了,那是和她门当户对的妻子,焉知是他称心如意的?他不过就是为了家族才娶那个女人罢了,谁又知他心中的苦闷,可是他说他爱我,他爱的是我,名分又算得了什么?即便将来为妾,我也是他心中唯一的安慰,你特意带我来看,又是为了什么?是要告诉我不值得,是他不值得,还是你觉得我得不到他的真爱?”
“溶溶,你那么好看,那么多公子喜欢你,你都不屑一顾,如今这样一位贵公子看上的是我,爱的是我,你是不是觉得不可能,是不是不平衡?”
苦心孤诣的岳溶溶,在这一刻,成了罪人,一个阻挡甄溪通往幸福贵妇,嫉妒的罪人,她看着甄溪说不出话来,满眼伤心。
甄溪别过眼,不去看她的眼睛,她知道自己说的话很过分,她也不想因为这件事和岳溶溶闹翻,所以她转脸握住岳溶溶的手,哀求道:“溶溶,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你希望我得到幸福,所以,别再这样说他好不好,他不是你口中说的那种贵公子,他不一样,他对我是真心的。”
坠入爱河的姑娘,总以为自己是例外。
岳溶溶沉痛地看着她:“你宁愿做罗公子的妾,也不愿做李绥安的妻吗?”
房中陷入了沉默,甄溪似乎在考虑,半晌后,她重重道:“是。”
“若是李绥安高中状元呢?”
“我祝福他。”
岳溶溶哑然失笑,还抱有一丝希望道:“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为妾,你不再是你自己,将来他若是不爱你了,你连和离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任由主母发落。”
“我认。”甄溪深吸一口气,偏头擦去眼泪,笑道,“溶溶,就当我今日没有来过,我还有事,先走了。”
岳溶溶孤零零地站在那,心中无限凄怆在辗转。
贺敏轩走到了门口,轻叹道:“你的这个朋友是个聪明人,识时务。岳溶溶,比你聪明多了。”
郑旭朝慌忙推他一下,他回神转过脸,就看到沈忌琛阴云密布的脸,他慌忙干咳两声,讪讪笑了起来:“那,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和郑旭朝赶紧溜了。
沈忌琛看着她,放低了声音:“有人愿意为了荣华富贵孤注一掷,即便李什么高中了状元,即便他们先前有多深的感情,也及不上显赫的门庭。”忽然,他笑了一声,“岳溶溶,某些方面她和你很像。”
岳溶溶心头一颤,就听到他冰冷的声音徐缓:“虚情假意,虚以逶迤,两面逢迎。”
可他竟然羡慕罗公子,他竟然可悲地产生了一丝幻想,若是站在这里孤注一掷说出那些话的是岳溶溶……
极尽羞辱和讽刺,寒凉抵达心底,岳溶溶几乎站立不稳,她转身扬起一抹笑意:“好在,你和靳棠颂修成正果了,恭喜。”
万箭穿心,沈忌琛脸色紧绷地盯着她,眼中的恨意几乎将她拆吞入腹,他逼近她,再也克制不住地爆发:“所以当年你义无反顾选择了曲烈山!那么轻而易举丢下我,是觉得我的真心和他的真心比起来一文不值是吗!你甚至不顾……”
他猛地住了口,猛烈喘息像是要缓冲那股灭顶的痛,额角青筋凸起,盯着岳溶溶的眼尾泛红。
岳溶溶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她抿紧了唇,抑制住难过,声音还是止不住微颤:“别提他。”
沈忌琛面色一沉,嗓音极冷:“为何不能提?当初不惜以死相逼也要在一起的男人,为何不能提?”
岳溶溶强硬地盯着他:“我不许你提他!”
胸口传来愈合已久的痛,这种痛三不五时就会发作,沈忌琛能忍,可这一次痛得很明显了,他逼近她,克制着怒火,语声更加冰冷:“你别忘了你的身份,在我面前,你没有说‘不’的资格!”
岳溶溶身体僵硬地看着他,眼中的亮光微微闪烁。
几乎是落荒而逃,岳溶溶几乎是跌跌撞撞跑出了庆阳楼,居然下雨了,街上的行人慌里慌张地奔跑躲雨,夹杂着细雨的寒风直灌进她的领口,凉至心底,她有些微微地疼,也彻底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