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叔是沈家远亲,说是远亲不过是沈家给的颜面, 他的祖辈在百年前的动乱中舍身救下了沈家家主, 也就是沈忌琛的曾祖,沈家百年豪族, 曾祖又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当即将马家子孙接到身边与沈家子弟共同教养。
奈何马家资质有限,也没培养出一个仕途苗子,最终在沈家的运作下, 马家在上京做起了利润极为可观的瓷器生意,如今马六叔更是瓷行商会的副会长。
“嫖姚,这位是程潜,锦绣楼的少东家。”马六叔向沈忌琛介绍道。
闻言,沈忌琛正眼瞧了程潜一下,已然知晓今日这场宴会的用意,他不动声色入席,程潜就坐在他对面。
看着沈忌琛皎皎如明月高不可攀的样子,程潜虽生出几分忌惮,可他说到底也是上京第一绣楼的少东家,又有马六叔在场,他沈忌琛再怎么不可一世,还不是得恭敬地对马六叔,不由又挺直背脊,朗朗一笑。
见马六叔一直在跟沈忌琛说正烧了几件罕见的上等瓷器,要献给皇后娘娘,又说着一些家常琐事,一点没有要为他引话的意思,想起岳溶溶那张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脸,他顿时有些不耐,急于办成这桩事,也好让岳溶溶瞧瞧。
是以,他端起酒杯,眉眼之间尽是自以为从容的优越感,对沈忌琛道:“我敬侯爷一杯。”
沈忌琛却是连眼也未抬,也不曾举杯,房中突然静谧了下来,马六叔慌忙给程潜使眼色。
程潜一双眼直愣愣盯着沈忌琛,压根没看到马六叔的提醒,他眉眼间的英气一扫而空,恼羞成怒地红了脸。
他虽在岳溶溶面前利用沈忌琛的身份打压过她,可似是他心里压根不把沈忌琛放在眼里,莫说沈忌琛,那些豪门贵族子弟他都瞧不上,只觉得他们是会投胎,有如今的荣耀不过都是家族的庇荫,而他,他是锦绣楼的少东家,锦绣楼更是皇室唯一合作的绣楼,素日来往的皆是显赫,而他作为少东家,平日里多少人上赶着巴结,他早已在那些奉承中迷失了方向,觉得自己也是高不可攀。
尤其当岳溶溶与沈忌琛纠缠,对他却横眉冷眼,脆弱的自尊心更加让他觉得自己与沈忌琛相差无几!
即便他得罪了,沈忌琛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索性他直接开门见山,悠然放下酒杯,用不在意去掩饰自己的被刺的自尊心,“听闻我们绣楼的任含贞得罪了侯爷,还请侯爷高抬贵手,放这个小姑娘一马。”
沈忌琛依旧没有理会,把玩着手里的酒杯。
程潜面色一沉,力持平和道:“国公爷位高权重,侯爷理应为国公爷着想,侯爷若是执意追着一个弱女子不放,只怕有玷头衔。”
“咳咳。”马六叔重重咳了一声。
程潜依旧不理,在他看来,都是靠着家族的庇荫前程似锦,他和他都是一样的。
“今早溶溶跟我说要去找侯爷求情,不知侯爷今日有没有见过溶溶?她虽让我不用担心,但我还是不放心。”程潜慢条斯理问了起来。
沈忌琛终于抬眼看了过去,程潜不禁不寒而栗,放在矮几上的手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方才他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语气间故意表现出和岳溶溶的关系匪浅,但他没想过沈忌琛会如此在意,他一直以为沈忌琛不过就是贪新鲜……
顿时他的背脊爬上一层冷汗。
“程大少是在教本侯做事?”低沉的语气沁着森冷危险。
程潜如鲠在喉,沈忌琛看着他的目光很淡,可他就是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几乎压得他低下头去,半晌才不甘心似的,说了声:“不敢。”
若是他此时还和方才那般不可一世,沈忌琛或许会对他有几分另眼相看,此时见他不过是虚张声势的自信,冷冷一笑:“不敢就闭嘴。”
程潜蓦地背脊一僵,哪还有一点刚进门时的意气风发,直愣愣看着沈忌琛,高下立见。
马六叔立刻出来打圆场:“嫖姚,程潜还年轻,又没什么见识,素日只是跟着他老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其实程潜看上去比沈忌琛还大,事实上也的确比沈忌琛长了一岁。
可马六叔却将他打压的一无是处,说他只知道跟在老子身后转的毛头小子,而沈忌琛却是独当一面的权臣,他满心不服气。
尤其在看到沈忌琛笑了一声,他更是臊的满脸通红,却又敢怒不敢言。
脸色多番变化,真像是戏台上的丑角。
沈忌琛再没有坐下去的意思,站起身来,马六叔也站了起来,他不敢再挽留,送他到门口,折返回来时一脸怒气。
马六叔原本以为程潜是个可扶持的,他想吃下绣楼这一块,当上皇商,说不定用得着他,不用去看他父亲的脸色,谁知道!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还真是高看了你!没了你老子你嘚瑟什么!”马六叔毫不留情地骂道,“你当他沈忌琛跟你似的,都是老子在铺路!你在他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你有什么资格装?”末了,他冷冷斥道,“想死别连累我!”
程潜脸色紧绷差点咬碎了牙,这一刻沈忌琛和岳溶溶的脸似乎融在了一起,他只觉万分羞辱。
文松见他家侯爷这么快就出来了,还脸色铁青的,顿知情况不妙,一路回刑部衙署,暴雨打在车顶,他只在心里打鼓。
下了车,沈忌琛直奔资料库,连衣袍打湿了也没在意,不等文松上前来开门,自己就推开了门,把门里的两个男人吓了一跳。
郭员外郎转头就要数落,却蓦地撞进一双冰冷的眼眸,“啊”了一声,丢了手里的笔。
沈忌琛目光逡巡一圈,眸色越来越沉,最后落在郭员外郎脸上的目光,简直要把郭员外郎千刀万剐似的。
他语声极冷:“岳溶溶呢?”
“岳,岳……溶溶姑娘……”郭员外郎还欲装傻,可哆嗦的嘴唇直接发白,“她……”
“说!”沈忌琛冷喝一声。
郭员外郎立刻道:“她去画舫了!”
他眼见着沈忌琛骤沉的脸色,目色凌厉逼人,周遭的气氛都好像凝固了,他动也不敢动,直直看着沈忌琛转身就走。
“完了……”郭员外郎跌坐在蒲团上,面如死灰。
身边一直吓傻了的小吏,哆嗦着:“是啊,溶溶姑娘完了......”
郭员外郎道:“……我是说我们完了。”
小吏这才恍然大悟,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怎么也想不通:“不是说是长辈邀请!侯爷怎么说也得去个一个时辰吧!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溶溶姑娘可是说去去就回,绝对会赶在侯爷之前回来的!这下完了……
郭员外郎拼命拍着大腿,想起刚才岳溶溶又是泪眼汪汪,又是威胁他说“你们见过别的姑娘坐在你们侯爷身边给他磨墨吗”这种暗示的话,就把他唬住了,刚才就不该被岳溶溶那一双泪汪汪的眼睛蒙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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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岳溶溶已经坐着车赶去了画舫,她想起薛玉白昨天约她时郑重说着“不见不散”总是不安心,若是他等不到她回去了也就罢了,若是一直在等她……看着这瓢泼大雨,他应该不会傻愣愣地等吧,但她总要去看一眼才放心。
到了画舫外的湖边,她撑着伞下车来果然不见一个人影,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他回去了,亦或者已经在画舫上欣赏画作了,她怕沈忌琛回到衙署看不到她会生气,不敢耽误时间再去画舫,便急匆匆转身欲走,却猛然僵住了身形。
她不敢置信地扭转身子朝一边看去,突然一道电闪雷鸣,柳树下就站着一个身姿颀长,浑身湿透的薛玉白。
她的心猛地一颤,急奔过去,将伞遮过他的头顶,大雨中她喊着:“你怎么在这淋雨啊!”
薛玉白浑身发冷,嘴唇已经冻得有些发白,却扯出一丝宽慰的笑:“还好你没事。”
“什么?”岳溶溶怔住了。
薛玉白还是温柔地笑:“我见你迟迟不来,怕你出事,又怕我去找你我们错过了,见不到我你会担心。”
岳溶溶的心底生出一股浓浓的负疚感:“那你怎么不找个地方避雨呢!”
薛玉白说:“找地方躲雨,我怕你来了找不到我。”
岳溶溶鼻子一酸,负疚感几乎要将她杀死,她想解释:“我……”
“没关系,你不用说,你没事就好。”
看着岳溶溶快要哭的样子,薛玉白知道他成功了。
他第一次这样卑鄙,一点也不光明磊落,违背了君子的品质,可他实在无可奈何了。
昨日他去求老师收岳溶溶为关门弟子,老师一眼看穿了他的用意,即墨先生的关门弟子,便是一层荣光,给岳溶溶镀上一层金,何况她的确有一手极高造诣的丹青,即便岳溶溶没有显赫的家世,也会被贵族接纳。
老师说:“从见她的第一眼起,我就想收她为徒。”
他的欢喜还没跃染眉梢,就听老师道:“我见溶溶的第一次,是嫖姚带她来的。”
他愣住了。
老师拿出了那幅他寿辰之日的宴会图,在他面前展现:“看出什么了吗?”
薛玉白听老师这么说,只能摒弃杂念,认真看去,从一开始的专注平静,到后来的震惊,脸色越来越白,他怔怔抬起头。
老师笑了一声,又叹了口气:“溶溶小小年纪,却画意精湛,老夫十分欢喜,这幅画里的人,即便是第一次的人,她都画得十分传神,只有嫖姚不同。”
“嫖姚不同”轻轻四个字,像是四把利刃刺穿他的心脏。
他只能借此机会让岳溶溶心疼,让她内疚,好博一点她心里的位置。他似乎成功了。
岳溶溶这一刻似乎明白了薛玉白眼神里的意思,话里的意思,她很难受,因他这样好,对她这样好,她却回应不了,她低着头,听着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裙摆已经被打得湿透透的黏在腿上,片刻后,她掏出手帕递过去,抬头就看到薛玉白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颊边,眼睛越发明亮。
“擦擦,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雨。”
她伸出的手却被薛玉白牢牢握住,下意识的她就要躲,可他却收紧了力度,手掌的潮湿和指尖的冰冷让岳溶溶心惊,她一时不忍,等到再要抽离时,却看到薛玉白偏头看去,目光平静而深邃。
岳溶溶疑惑地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狠狠一怔,薛玉白握着她的那只手也像是瞬间长满了荆棘,扎得她的手一痛,用力抽了出来。
薛玉白骤然一沉,垂眸看向岳溶溶,看着她的面容一点一点发白,看着她眼底的内疚全被慌乱心虚代替,心如刀割,他再度抬眼看去,唇角含着一抹清浅的笑意,对上沈忌琛冰冷的脸色,眼中寒意刺骨,隐忍着震怒,徐步朝他们走来。
雨幕下,沈忌琛徐徐而行,文松跟在他身后打着伞,每一步都紧张的快要趔趄。
沈忌琛到底是沈忌琛,这样大的雨,他的衣摆早已打湿,却丝毫没有损害他萧萧肃肃的气度,相比之下,薛玉白够狼狈的。
他一步一步走来,岳溶溶张皇再张皇,她几乎不敢去看沈忌琛的脸,明明他们如今已经毫无关系了,即便被他看到她和别的男子在一起,好像也没什么,若是她这般心虚,倒像是她心里有鬼似的!
这样想着,她忽然抬眼直视而去,蓦地撞进沈忌琛乌沉的眼眸,在她状似坦然看过来时,沈忌琛瞳孔骤然紧缩,语声极沉:“过来。”
岳溶溶想反抗的话在喉间转了一圈,想到如今锦绣楼的命运在他手里,她的反抗就咽了下去,正要过去,可一想到薛玉白没有伞,她还是把自己的伞递给了薛玉白。
这一动作无疑让沈忌琛的脸色又沉了几分,怒意也浓了几分。
薛玉白接过伞,却也握住了她的手臂,低声且带着一丝乞求的意味:“别过去。”
岳溶溶对上他乞求的目光,心头一紧,只是这么片刻的时间,她的另一只手臂被沈忌琛扣住,她讶异回头,沈忌琛冷冷凝视着薛玉白。
“放手。”
“该放手的是你,嫖姚你们已经是过去了。”薛玉白寸步不让。
这句话狠狠刺激了沈忌琛,他愤然出手,以掌力推开了薛玉白,另一手顺势将岳溶溶拉入怀中,薛玉白手里的伞倾斜而在,他颓败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岳溶溶不忍心,下意识挣扎了一瞬,却被沈忌琛牢牢箍住,不让她有挣脱的余地,蓦地打横将她抱起,径直往马车走去。
“你放开我!之前你不是已经打算跟我分道扬镳了嘛!你这又是做什么!我和谁在一起你管不着!你放开我!”
沈忌琛的一腔怒火在五脏六腑里乱窜,几乎要撞破他的胸腔,抱着她上车,气愤地将她扔进软垫里,岳溶溶吃痛一瞬就要起来,可紧接着沈忌琛整个人压了下来,堵住了她所有的去路和退路!
“我管不着!”
突如其来的迫近,茶几上的茶杯被撞碎,狂怒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她心狂跳不止,也生了怯意。
“你真是好算计!一边在刑部跟我虚以逶迤,一边让你的程大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转而又来幽会别的男人!岳溶溶!从前我怎么不知你这么三心二意!”他眼睛都红了,嫉妒的狂怒逼得他失去了理智。
岳溶溶却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她气恼地别过脸去:“什么我的程大少!你少污蔑人!”
沈忌琛钳制住她的下颚,逼迫她转过脸来:“岳溶溶,你是不是没有心!无论我怎么待你,你都能对我弃如敝履是不是!既如此,我何必再珍视你!”语毕,他倾覆而来,突然吻住她,狂肆霸道地掠取她所有的呼吸,感觉到她的挣扎,死死按住她的手臂举过头顶,她的腿也在乱踢,他强势地分开她的双腿,压住她。
这个姿势让岳溶溶又惊又羞,又怕,她慌乱地躲着他的侵略,可是她越躲,沈忌琛心底就生出一股无可名状的怒火,索取地越发强烈,密不可分的亲密几乎让她窒息,她想要喘息,却溢出一声呻.吟,她感觉到沈忌琛身形一顿,来势汹汹的吻几乎以侵犯的形式扯开她的衣襟。
车外突然传来薛玉白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她浑身一惊,这才恍然马车根本没有动,薛玉白大概听到了他们的动静,但是没有闯进来,定然是文松控制了他。
沈忌琛,他是故意的......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羞愤极了,也难过极了,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划了下来,越来越多,像是珍珠断线一般,她的身子也逐渐颤抖。
电光火石间,沈忌琛狠狠打了个战栗,倏然退离,岳溶溶慌张又害怕地扯着被他拉开的衣服往后退,满脸泪痕,看着她眼底的害怕,沈忌琛心尖划过一丝尖锐的痛。
岳溶溶撑着茶几起来,却蓦地按住了碎了的茶杯,尖锐的瓷器扎进了她的手心,她痛得一喊,哭得更加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