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笑着道了谢,整理了仪容,才举步而入,经过庭院,上了台阶,还未进门,里头就传来一道刻薄的声音。
“岳姑娘现在架子是大了。”
任含贞一愣,她听得出声音的主人是靳棠颂,这语气自然也听得出靳棠颂的不满,她笑意渐浓,快步而入,敛衽行礼:“靳小姐,掌柜的听说溶溶得罪了靳小姐,特意派我来为靳小姐织锦刺绣。”
靳棠颂看着她意外了好久,才道:“原来是你,你们掌柜的倒是有眼力界。”她说着,像是在沉思。
半晌才道:“也罢,就你来吧,我也想看看若是换了人,会怎样……”
换了人会怎样?任含贞看着靳棠颂若有所思的样子,也疑惑了起来,谁?会怎样?
靳棠颂走了,留任含贞一人在绣房,还有个丫鬟候着,任含贞有些意外,不禁问丫鬟:“没有其他绣娘吗?”
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婚嫁绣品都是繁琐繁多的,一个绣娘肯定准备不完,更何况是望京门沈家。
丫鬟点头道:“之前岳绣娘在也是如此。”
任含贞看着一旁数不清的锦绣纱,顿了一下,问道:“敢问小姐的婚期是何时?我怕赶不及误了小姐的大事。”
丫鬟道:“四月初六。”
任含贞惊诧,按理说沈家娶亲,娶的还是大长公主最疼爱的表姑娘,可谓亲上加亲,喜上加喜,可怎么……外头竟是一点风声不见。
而且时间如此紧急,怎会只有一个绣娘,还有一个多月,她如何完成得了!
她顿时慌了神,想起岳溶溶,该不会是岳溶溶早已知晓,故意惹恼了靳小姐?任含贞眸色瞬间一冷。
豪门贵族府里的丫鬟都有些傲气,见她吓成这样,不禁有些瞧不上,原来那位岳绣娘可不像她这么多问题,语气便轻慢了起来:“你安心绣你的就是了,我们表姑娘的婚嫁所用国公府里自会准备,做什么吓成这样。”
任含贞面色蓦地一红,她冷冷斜了丫鬟一眼,不再说话。
被一个低等丫鬟瞧不起,任含贞又羞又恼,瞧着丫鬟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将那股恨意都归结到了岳溶溶头上,不禁攥紧了手里的绣花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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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熔金之时,靳棠颂一直等在前堂,翘首以盼,终于看到了那抹萧萧肃肃的身影,她眼前一亮,飞奔过去。
“表哥。”她亲昵地一喊。
沈忌琛淡淡嗯了一声,靳棠颂笑容微滞,很快又提起笑容。
“表哥,嫁衣的花样描出来了,你帮我看看吧。”不等沈忌琛拒绝,她立即回头喊了一声,“拿上来吧。”
说完,她随即回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忌琛,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表哥……”她小心翼翼喊一声。
沈忌琛收回目光,看向靳棠颂的目色极沉:“她是谁?”
任含贞听着他语气里的冷意,捧着花样的手一顿,动也不敢动。
靳棠颂皱眉道:“她是新来的绣娘。”
“岳……原来的呢?”沈忌琛冷冷问道。
靳棠颂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走了!掌柜的换了她来。”
沈忌琛脸色微沉,想起昨日岳溶溶故意气他的模样,定然是不愿来了,她一向任性。
靳棠颂吞了下口水,不敢耍性子,小声探问:“表哥要换回来吗?”
沈忌琛沉声道:“这是你的嫁衣,你自己做主。”说完便离开了。
靳棠颂松了一口气,转过脸去表情大不相同了,洋溢起来:“以后就你来了。”
任含贞看不懂这一出是什么意思,沈侯爷见到她似乎很不高兴,为何?
可这种忐忑并没有持续多久,她走出侯府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她身前,看着这辆豪华的马车她惊慌不定,直到文松走出马车,居高临下看着她。
“姑娘,侯爷让你上车。”
文松很不爽,尤其在看到任含贞掩饰不住的娇羞,上车却一副坦然温柔的模样时。
“多谢侯爷。”任含贞进了马车,眉眼愈发温柔。
沈忌琛矜持地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任含贞按捺着心底呼之欲出的猜测和雀跃,镇定地坐在了靠门的位置,对面是文松。
虽然不是独处一车,可谁又有这个福气和能耐,坐沈侯爷的车驾,让沈侯爷相送?
越是如此,任含贞表现的越是温婉柔顺,端坐着一丝不苟,心却一直在狂跳。
直到锦绣楼西门,沈忌琛始终冷淡疏离,文松请任含贞下车,任含贞的失落瞬间袭来,她不明白沈忌琛既然要送她,定然是喜欢她的,可为何又不同她交谈?
“任姑娘,到了。”几乎是马车一停,文松立刻起身打开了车门。
任含贞只觉得他的笑太过扎眼,面上还是含笑看向沈忌琛,她在期待。
可是沈忌琛连看她一眼也没有,也没有挽留,她只好起身缓缓行礼,掩住眼中的失落,大方自若地下了车,她必须给沈忌琛留一个好看的姿态。
文松皮笑肉不笑:“任姑娘好走。”
任含贞厌恶文松的笑,却还是得回以微笑。她不懂,沈忌琛是何意,对她又到底是个什么心意。但转念一想,沈侯爷金尊玉贵,性子又冷淡,或许他就是不爱说话的,毕竟若是无意,为何要送她这一程,如此一想,她走进锦绣楼的步伐又轻快了起来。
文松在她转身的一瞬间立即关上了车门,他不喜欢这位任姑娘,进了车厢问沈忌琛:“侯爷,现在是去庆阳楼吗?”
庆阳楼是上京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今日韩子羡在那做东,庆祝叶姝意怀有身孕。
沈忌琛挑开窗帘,半晌后淡淡应声:“嗯。”
昨日后,他该认清事实,认清岳溶溶的姿态,别再执迷不悟,可他还是借着送绣娘的名头绕路,像是饮鸩止渴,看着窗外的目光平静幽然。
文松静静看着,直到走出这条街,再也瞧不见锦绣楼,他家侯爷才将窗帘放下,车里异常沉默。
他大气不敢喘,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情绪也放松了,偏头看向另一边的窗户,想着应该快到庆阳楼了,忽然,他“啊”了一声,倏地禁住声,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怎么回事?”
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文松身子一颤,转头讪讪笑着:“没事。”
沈忌琛冷凝他,拧眉冷然:“打开。”
文松求饶:“侯爷……”
“打开。”
文松双肩一抖,慌忙打开了窗帘。
沈忌琛望去,蓦地瞳孔一震,方才还平静无波的一张脸此时山雨欲来的冰冷,文松不寒而栗。
第10章 醋意 “你给他做了鞋?”
跃入眼帘的是那张粉嫩白皙灼灼发光的脸,笑得乖巧甜腻,沈忌琛恍若隔世一般微微一怔。
岳溶溶身前笑得跟个傻子似的少年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模样,正欢喜地捧着油纸包,拿出一块精致的糕点,几乎要递到岳溶溶的唇边。
倏地,他瞳孔紧缩,结成一层冰霜。
文松心如擂鼓,嘴角抽抽,动也不敢动,他屏住生息,正要说点什么,就见沈忌琛忽然起身走出了车厢,他慌忙跟上。
热闹的人群里,二人站在街边,少年不知说了什么,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露出天然的娇,而后弯起了眉眼,笑意流泻了出来。
沈忌琛脚步一顿,突然感觉呼吸一窒,走快了几步,就听到那有着一张小白脸的混小子抱着怀里的纸包,信誓旦旦说着:“我一定不会辜负溶溶的一片心意!”
“砰”的好大一声,少年被一股大力猛地撞翻在地,油纸包里的糕点散落一地,连同一双崭新的男鞋掉落在地,岳溶溶惊呼一声,猛地怔住了,沈忌琛已经从她身边掠过。
文松追逐的脚步猛地一顿,愣住了。
“魏回!”岳溶溶反应过来去扶他,“有没有受伤?”
魏回看着被糕点弄脏的新鞋,心疼地拿出来擦了又擦,站起来气恼地喊道:“你这人怎么走路的,你把我的鞋子弄脏了!”
抬头却对上一双淬了冰的眼眸,他猛地一震,愈发挺直腰杆,将岳溶溶护到身后。
沈忌琛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勾了下嘴角,沁出一丝冷意。
岳溶溶不想纠缠,只是看着魏回劝到:“算了,我们回去吧。”
魏回有些心疼:“可是他弄脏了你送我的新鞋。”他捧着手里的纸包当个宝贝,他都不舍得穿的鞋子,却被一个不相干的人弄脏了!这个人还半点歉意没有,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沈忌琛眸光骤冷,嘴唇抿成一条冷厉的线,一动不动地盯着岳溶溶,声音低沉危险:“你给他做了鞋?”
魏回得意:“那又怎了,不仅是鞋,还有荷包……”忽然他打住了话头,诧异道,“你认识溶溶?”
一口一个“溶溶”,沈忌琛脸色铁青,难看极了,他隐忍着怒火冷厉地扫他一眼,语声极冷:“我问你了吗?”
岳溶溶觉得沈忌琛有病,又怕他真的迁怒魏回,想要出声制止,她斟酌道:“侯爷,我已经被辞退退出了靳小姐的嫁衣绣活,想必接其他绣活,不用经过侯爷同意吧?”
她将这件事说的公事公办,沈忌琛脸色更沉了。
原来是锦绣楼的客人。可魏回还是怒气腾腾,不知为何特别讨厌这个长得英俊绝伦的贵公子!
“你知不知这双鞋子是溶溶花费了多少心思为我做的!”
岳溶溶莫名紧张:“魏回!”
魏回挺直背脊直面沈忌琛。
沈忌琛脸色陡然一变,盯着魏回的目光忽如寒冰刺骨。
魏回撑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文松。”沈忌琛嗓音极冷,伸出手掌。
文松立即递上一个荷包放置他的掌心,沈忌琛握住,逼近魏回,低沉森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够了吗?”话音刚落,盛满了银子的荷包倏然落地。
一种将魏回轻而易举踩在脚下的盛气凌人,魏回僵直了身体,脸臊得通红,周围聚集的看热闹的百姓皆是一怔。
岳溶溶脸色一沉,心底怒意滋生,魏回觉得受到了侮辱就要冲上前,被岳溶溶死死拦住:“我们走。”
“溶溶!”忽然他脸色一顿,岳溶溶朝他摇头,脸色却苍白如纸,他心里一疼,握紧了鞋子,护着岳溶溶离开。
魏回一边哄她开心:“我一直在用功读书,下月科考必入三甲!到时候我带你去上宫坊吃点心。”
上宫坊是不对外营业的点心铺,只供给官门。
沈忌琛身形像是凝固一般,那张精致冷厉的脸结成寒冰,半晌转身大步朝庆阳楼走去。
文松看看走远的岳溶溶,又掉头看看沈忌琛,再看看地上孤零零的荷包,想捡又不敢捡,最终他咬牙一跺脚,追上沈忌琛。
一进厢房,里头坐着的几人神色各异。贺敏轩玩笑道:“沈侯爷,小国舅,出手就是大方,我最近手头紧,也赏我一些银子花花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