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朝食,她要把笋笋带去铺子里, 宋持砚道:“我这两日白日无事,不如我带着她。”
田岁禾不想让他太多侵入她的生活,“我这两日也很清闲。”
宋持砚却道:“再有三日, 我就要回京了,我与笋笋父女重逢才数日,此去两三个月,再次见面, 她恐怕又会唤我大哥哥。”
哪怕怀疑这是借口,田岁禾也没法忽视他与女儿的父女情。
宋持砚成功接手孩子,他跟笋笋今日要去看戏,正好与田岁禾顺道, 还捎了她一程。
临别前,宋持砚单手抱着笋笋,握着女儿圆手摆手。
“乖,跟阿娘道个别。”
笋笋很不舍,但爹爹都说了,只有她玩得开心,阿娘才能放心赚银子,买更多糖人。
她在宋持砚怀里歪着小脑袋,葡萄眼随田岁禾打转。
“阿凉,要,要早点回家呀。”
女儿实在惹人怜,田岁禾不顾是宋持砚抱着笋笋,禁不住凑近,在她肉墩墩的脸上亲了一口。
笋笋陶醉地眯起眸子,偏过另一边脸,奶声奶气道:“阿凉,这边脸不亲,它会难过。”
“小滑头!”田岁禾嗔了女儿一句,在她另一半脸颊也亲一口。
笋笋还不满足,撅起小嘴:“嘴巴说,它也要亲亲。”
田岁禾又在女儿唇角浅吻一口,小青笋又举起肉乎乎的小圆手:“手手说,它也要亲亲!”而她的小圆手还握在宋持砚的手中,田岁禾才发觉她亲女儿的时候离宋持砚太近了。
她不舍地掐了掐女儿脸蛋:“留一点晚上回来亲。”
宋持砚注视着她与女儿。
田岁禾在外人面前,永远是拘谨的模样,但与女儿相处,却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母性温柔。
心上如同被羽毛挠了一下。
他按捺着骨子里想肆意欺负她的冲动,隐忍地注视着她。
待田岁禾裙摆消失在杨树后,宋持砚依旧看着那棵杨树,小笋笋留意到爹爹的目光,笑嘻嘻道:“爹爹没亲亲,爹爹难过啦。”
宋持砚低下头,长指在女儿的鼻尖点了点:“知父莫若女。”
数日相处,他逐渐没了最初的生硬,怀中的小团子对于他而言,也从可以接近田岁禾的契机,变成了他与田岁禾的孩子。
想到孩子流着他和田岁禾的血,他塌陷的内心得到修补。
宋持砚握住孩子的小肉手,默默将孩子手背被田岁禾亲吻过的那一处,印在他唇上。
笋笋在他怀里嘎嘎笑,“爹坏!偷了笋笋的亲亲!”
女儿虽还年幼,却很灵透,轻易看穿本质。对上孩子明亮的眼眸,宋持砚少有的窘迫。
他竟被一个稚子嗤笑了。
*
近日铺子里的生意遇到些小麻烦,因而田岁禾在铺子里多忙活了会,从铺子里出来之时,已是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刚迈出门,一个年轻的伙计追了上来:“掌柜的留步!”
是他们铺子里的李账房,才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前年刚成婚,可惜命不好,才新婚妻子就病死了。
小伙子容貌清秀,笑起来像个不经世事的少年郎。
“前些日子家母生病,掌柜的预支了两月的工钱,解了燃眉之急,阿家母听说万分感激,说掌柜的是我们家恩人,今日家母六十大寿,想邀请娘子去家中吃个饭,当面道谢。”
田岁禾连忙推脱,“不必了,我还要回家带孩子呢。”
哪怕知道他可能只是想道谢,但田岁禾谨慎,与男子都保留距离,哪怕对阿飞,她也是如此。
李账房黯然垂眼,也不曾过多勉强,又取出一个布包:“家母亲手做了些蜀中老家的辣酱,掌柜的再推脱我们就无地自容了。”
田岁禾只好收下,并让他别再惦记所谓恩情,“举手之劳罢了。”
她肯收下东西,李账房很高兴,还想再攀谈几句,后方忽然传来一道清冷沉稳的嗓音。
“岁禾。”
“阿凉!笋笋来啦!”
李账房循声望去。穿着白袍的年轻公子款款而来,肩头骑着一个小小的雪团子,那小雪团子他认识,是田掌柜的小女儿。
小孩两只小手紧扶着贵公子的玉冠和头顶,小脸洋溢着喜悦。
扬州城虽权贵如云,但如此气度的公子也百里挑一,且清冷高华,不似商贾之流。
只消一看便知出身不凡。
而田掌柜质朴无华,与这位公子不像是一路人。
因而李账房心中存了奢望,或许这贵公子是陈东家的友人。
他无视宋持砚,手伸向田岁禾的发间,并温声解释说:“娘子的发顶,方才有个飞虫。”
田岁禾侧身躲避,李账房素来正直,她不好断定他这样是有别的目的,只是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距离,并客气地道了谢。
宋持砚远远旁观着二人。
他抱着他们的女儿,几乎要把“田岁禾孩子生父”几个字印在脸上,狂蜂浪蝶依旧明目张胆。
田岁禾又是个不愿恶意揣度旁人的善良脾性,她从不知道自己多诱人。过去他们分开的漫长两年多,在宋持砚看不到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人暗中觊觎着她。
宋持砚凤眸中冷意迭起翻涌,下颚的线条如刀锋锐利。
但当田岁禾回头时,他眼中平静宁和,若即若离,仿佛他与田岁禾只是寻常的友人。
他扶好正骑在肩头的女儿,淡然走向她,“可忙完了?”
田岁禾点头:“嗯,忙完了。”
她回应时略显拘谨,但宋持砚的却很语气熟稔,也颇显亲昵,既账房心里不由犹豫。
他好奇地问田岁禾:“这位公子气度非凡,想是东家的友人?”
如何与外人介绍宋持砚,一直是田岁禾的头等难题,因为这意味着要一遍遍回忆他们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关系,摆上明面。
她斟酌着怎么说,宋持砚平静开了口:“在下是她孩子的生父,与田娘子并无关系,不必误会。二位若还有话要聊,在下先带孩子回去。”
田岁禾:“……”
他口口声声说别误会,可他都自称孩子生父,还算没关系么?
李账房眼中光芒肉眼可见地褪了色,强颜欢笑:“原是如此!贵人仪表堂堂,难怪二位的千金才年幼就如此聪慧,真是虎父无犬女!”
说这话时,李账房还剩最后的希望。他看着田岁禾,希望她能澄清什么,哪怕是“前夫”。
但田岁禾只尴尬笑了下。
有笋笋这个惹眼的证据在,她与宋持砚曾经的关系怎么都抹不掉,既然抹不掉,若是能用于杜绝一些没必要的麻烦,倒也不错。
反正她没有再嫁人的心思,旁人的好意都是烦扰。
她便选择什么都不解释。
她的默认无异于给李账房泼了盆凉水,他狼狈地道别,失落背影消失在绚烂夕阳中。
宋持砚若无其事地,将在拔他头发玩的小家伙抱下来,单手搂在怀里,轻道:“再拔便罚你抄书。”
笋笋扁起嘴,委屈巴巴看着他:“爹爹好凶凶!”
她要爬去田岁禾那里,一旦女儿离开,宋持砚便无法挟天子以令诸侯,忙亡羊补牢,“想吃什么?”
笋笋登时忘了他的严厉,流着哈喇子道:“醉仙楼!大肘几!烤鸡!俘虏烧冬瓜!阿凉最喜欢!”
女儿依旧没忘娘亲,但他们父女间的默契也更深。
田岁禾心绪杂陈。
念在宋持砚很快要回京城复命,她选择先容忍。
但对于宋持砚,她多少是忌惮的,今日虽顺水推舟让他帮她挡了个潜在麻烦,可也怕宋持砚借一道缝撬开一个洞,再凿开一道门。
可她的确沾了他的光,经商之后,她虽不需跟陈青梧那样与官府打交道,接触的人也比从前当村姑甚至在宋家更多更杂了。
今日李账房能知难而退,不仅因为他秉性正直,更因为他看得出宋持砚身份非凡。
田岁禾突然发觉一件事。
曾经她只想当一个简单的小村姑的时候,宋持砚的权势是困住她翅膀的牢笼。当她半只脚跨入繁华世间时,宋持砚的权势就成了替她和笋笋挡开秃鹰的铁栏。
笋笋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生父,可以帮她们母女避免不少事端。
哪怕田岁禾不曾主动索要庇护,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田岁禾又觉得自己无权划清界限。碗里多了一快豆腐,宋持砚矜贵地扶着袖摆,在给她夹菜。
她想推拒,他已先道:“我没想要得寸进尺。是笋笋想帮阿娘夹菜,但她还小,不会用筷子,只能拜托我传达她的孝心。”
“阿凉!吃!吃呀!”女儿亮晶晶的眼眸盯着她,毫不客气地支使着宋持砚:“再夹!要多多多多菜!”
女儿的加入使这道界限更模糊了,田岁禾哭笑不得。
她想说些什么,宋持砚边夹菜,边漫不经心道:“方才,在那位账房面前,我是故意的。”
田岁禾捏紧杯子。
宋持砚余光不动声色看过去,坦然解释:“我知道你只把我当笋笋生父,不希望我越界。但我清楚,其余人的示好,对你而言也是烦扰。”
他自嘲笑了:“我自作主张,希望替你赶走烦扰,也满足私心,给自己多一点希望。哪怕你不会因此动心,但若是笋笋生父这个身份,能对你有裨益,也算我的弥补。”
“我说了,你不用弥补……”田岁禾打断了他的话。
宋持砚自哂之意更浓。
“我知晓。但我想让你分出更多心神,去做你想做的事。岁禾,我只是想证明,我不是你需要防着的对象,也可以是你的一道墙。”
唉,他这样放低姿态,田岁禾都没法再严词厉色。
宋持砚适时转移话题,为她夹了一口菜:“快吃吧,凉了。”
*
“青梧,我总觉得……宋持砚最近,好像是中邪了。”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