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阿郎没轻没重,给她留下了不怎么美妙的回忆。陌生公子的存在感更强烈些,好在他人稳重,也不会让人太难受,也因为紧张忘了她在做什么,上次就做了场梦似的。
因而昨夜她才不算很紧张,以为每次都会像做梦一样。
可是想多了。
冲撞的那一下,她的魂儿都要飞出去。即便后来的两刻钟他谨重如初,可还是比上次难以忍受。
田岁禾伸手揉腰,扭头看到回廊尽头出现一道清如玉树的影子,正是她那位大伯哥。
田岁禾面对他总会没有缘由地怕,他估摸着也要给郑氏请安,她远远就提前躬身请安。
宋持砚会在擦肩而过时说一句“不必多礼”,或者“嗯”一声再冷淡地点头,可这次田岁禾猜错了。
他直接绕道。
空空的回廊上陷入安静,田岁禾虽莫名其妙,但也暗暗庆幸。不用跟他说话,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被田岁禾视为冷面罗刹的宋家大公子往反方向走。
李宣很纳闷地跟上:“公子,今日不去给夫人请安了?”
“不了。”宋持砚径直出府。
可李宣记得大公子今日未有公事,莫非因为田娘子?
和弟妇碰个面,说几句又不是什么违背礼节的事,但大公子一身君子骨,他自己有一套比世俗和家规要更泾渭分明的礼节。
省了次跟冰块脸的问候,田岁禾脚步很轻快。
很快到了郑氏的房中,郑氏亲切问起昨日的游玩。
田岁禾预先组织了一大堆话回应郑氏,生怕辜负郑氏的初衷。
才听了几句郑氏就没耐心了,雍容地打断她:“你这孩子整日闷在府里,是该多出去走走,歙县这地方并不复杂,日后想出去逛不必知会我,找林嬷嬷说就好。”
田岁禾才发现郑氏只是在走过场,并不需要她分享见闻。
她“哦”了声,把准备好的一大堆逛街感受收起来,一心配合郑氏展示她身为婆母的“妥帖”,郑氏每说一句,她就乖乖应上一句。
差不多了,郑氏挥挥手里帕子,打算让她退下。
陈嬷嬷过来了:“夫人,大公子方才派人来说,称临时有事要出门,今日不能来给夫人请安。”
郑氏方因为当了会好婆母舒展的面容又聚起担忧。
近日长子还是照旧请安,但她却感觉他们母子之间多了一道隔阂,这道隔阂并非因为让他与田氏行房的要求,而是出在他们母子这里。
愁绪再起,郑氏也不想想太多,把刚要放走的田岁禾叫了回来,笑着道:“他不来了才好,岁禾你陪我再说一会话吧。”
田岁禾知道郑氏的“说一会话”是郑氏自己说,她只需听着。
郑氏算她半个东家,她自然以做工的态度配合,田岁禾嘴笨,最害怕说话,在郑氏这她不必多说,只需给几句回应,相比陈嬷嬷的如临大敌,她倒很适合这活计。
郑氏的话以叹息开头。
“砚儿跟舲儿这俩孩子虽都是我生的,但兄弟俩截然不同,舲儿小时候调皮,但嘴也最甜,一口一个阿娘哄得人心花怒放。”
田岁禾印象中的阿郎也的确如此,像山头初升的明日。
“砚儿却是相反的,这孩子天资聪颖,自小沉稳,从未有半分差错,外人有口皆碑,艳羡我有个好儿子。可我总觉得他与我母子并不亲厚,隔着座越不过的冰山。”
这话也合乎田岁禾印象中的宋持砚,若说阿郎是初生的日头,宋持砚就是山顶上经年不化的雪。
“他啊,活得像一道戒尺,偶尔失去分寸,也是一刹那的功夫……”
郑氏只是随口一感慨,田岁禾却想起与宋持砚毫不相干的昨夜。昨夜那陌生公子就跟郑氏描述的一样,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凶悍,又深又狠,田岁禾以为他是压制不住本性,但他立马克制了。
就跟郑氏说的一样,哪怕是失控,也只一刹。
夜里面容模糊的陌生公子跟宋持砚那张清冷的容颜重合。
田岁禾心一颤。
林嬷嬷说,郑夫人找了一个跟阿郎长得几分像的人。
难不成……
田岁禾快被这猜测吓出泪。
她惩罚地掐着自己的腿肉,面色也在一刹间变了。
田氏的心思一向写在脸上,郑氏如何看不出来,疑心田岁禾察觉到了什么端倪,她答应长子不得让田氏知晓此事,而田氏又不像是心思缜密的模样,到时长子只会觉得是她这母亲告知了弟媳,母子嫌隙更深。
郑氏停下倒苦水,迅速收起情绪,“哎,我也能体谅,那孩子识大体,顾大局,一心建功立业,近日为了公事忙到夜半三更才回府,昨夜还是凌晨才归来。”
田岁禾脑袋里的雷鸣声减弱了,她有理由怀疑郑氏是故意说这话掩饰,可昨日路过园子,她碰到李宣,李宣就感慨大公子太忙,今夜怕是又不能回府了。
那应该不是他。
是啊,怎么可能是他?
那样知礼周正的人,只怕郑氏刚开口就会被拒绝。
田岁禾放了心,郑氏也放了心,一桩事压过另一桩,她暂且没了诉苦的需要,放田岁禾回了去。
田岁禾在廊下遇到了府里管事,“有客找娘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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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不更,周五周六周日三天都会更新,还是下午六点[红心]。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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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多亏这位好心的娘子,否则小郡主只怕要受伤,世子妃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世子爷视若命根子。若是小郡主有个好歹,我们世子爷可要夜不能寐了!世子深表感激,特派奴去查恩人身份,想不到娘子竟是敬安伯府的人。”
“小郡主的恩人便是世子的恩人,世子爷公务缠身,也担心贸然前来唐突了贵府,特命奴婢送了礼过来谢恩,还望贵府莫嫌弃。”
来的是个太监,自称什么柿子的亲信。田岁禾怎么也没想到,救下的孩子竟是皇帝曾孙女。
小地方的人没见过大人物,救下郡主可是大事,能让她家阿翁成为几座山头里最有面子的鬼呢!
田岁禾站在屏风后听着,心情难忍雀跃激动。
那太监大肆夸赞一通,更恳切道:“世子爷还有一事相求。小郡主那日之所以追着娘子不舍得走,是因小郡主有一个木雕摔坏了。那木雕可是世子妃几年前途经徽州时偶然买了给小郡主玩的。小郡主一直宝贝着,世子妃妃去世后,郡主更是将木雕当做念想,这才会命人四处寻善雕巧匠,想雕个一样的当念想。”
他们没提田岁禾受伤的事,只希望她能替小郡主雕刻,顺道让小郡主见上牵挂的恩人一面。
田岁禾犹豫了,既不忍心让小郡主没了对娘亲的念想,又害怕权贵,等着郑氏拿主意。
郑氏未立即给答复,“我因丧子之痛无法主事,家中大事小事都交由长子。田氏生于山里,素来胆小,也不懂高门礼节,与贵人往来需人指点,我需问问长子可有余暇。”
明眼人都听出这是一个借口,毕竟与皇室往来并非小事,多多少少涉及了朝堂上的斗争,太监很体谅:“是这个理儿。”
他说了句静候佳音就先行告辞,田岁禾悄然从屏风后探出脑袋。
郑氏揉着眉头在发愁,田岁禾记得林嬷嬷说过,高门大户之间相处的门道深着呢,哪怕王侯也不能随意结交。担心自己会让郑氏和宋持砚为难,她有些无措。
田岁禾小心出声:“夫人,我是不是不该多管闲事啊?”
丧子巨痛,郑氏一蹶不振,除去对柳氏的恨和对田岁禾怀上遗腹子的执着,别的事一概无力去管。郑氏没责备她,也没赞许她救人善举,让她去请示宋持砚。
*
不必通传,消息已由耳目们传到宋持砚那里。
宋持砚在批阅文牍,指骨修长的手握着笔,听了通传,笔被搁在云上笔架上:“恭王世子的人?”
恭王世子回京述职,途径徽州的消息他自然清楚。
但宋家因柳姨娘与柳妃沾亲带故,从不与恭王府来往,甚至称得上对立面,世子的人为何来访?
宋持砚问究竟何事。
李宣先说了缘由,“夫人担心贸然答应会影响您日后在朝堂上的决策,先借口敷衍了他们的人,让田娘子来请示您,估摸着人马上就要往您书房来了。”
说着话,小厮通传:“田娘子在外头,说有事见您。”
宋持砚点了点头。
但桌上的圣贤书让他片刻走神,他起身朝外走。
“我出去见她吧。”
李宣不解,大公子一向喜欢在书房议事,人都来了书房跟前,干嘛要特地在外头说?
可能不喜闲杂人等来书房。
宋持砚出了书房,田岁禾等在回廊拐角处,她低着头没看到他,细白的手指反复拉扯着帕子,口中还念念有词,像在自言自语。
宋持砚无声的脚步停下,在她身后听清了她的话:
“那、那个……宋大人,事情是这样的,那日我上街时赶巧救了个小女孩,今儿来了个人说那是恭王世子的女儿,他们还说,说……”
卡壳了,田岁禾只能停下,挠挠头:“好像他们不是这样子说话的,没关系,再来。”
她低声给自个鼓劲儿,重新开始,“打扰宋大人,我知道您很忙,但您先别忙。是这样……”
原来田氏是在打腹稿。
宋持砚常冷淡抿着的唇角有了不一样的弧度,打断她:“前情我已知晓,往下说吧。”
清清冷冷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如在田岁禾后颈放了块冰。
“啊!!”
她吓得像树梢跳起的惊雀。
回头看到宋持砚并无表情的冰块脸,小脸儿竟吓白了。
“宋、宋大人……”
她朝宋持砚深深地鞠躬。
“……”
宋持砚匪夷所思。
如此简短的几句话,也要提前在腹中过一遍?是她过于胆小,还是他当真如此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