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嬷嬷在外听房,忽然听到房中响起如雷鼾声,田娘子从不会打鼾,何况今夜那位公子要来?被这突兀的鼾声吓一大跳,林嬷嬷甚至怀疑屋里来了贼,担心暴露大公子身份,只能轻声唤田岁禾:“娘子?”
无人回应,脚步声往这边走来,宋持砚不疾不徐地叩了窗框三下。
林嬷嬷没敢多问。
明月探出云层,房中被月色照亮,宋持砚摘下遮眼的腰封,无言看着榻上“酣睡”的女子。
田岁禾她往常睡觉安静、举止还算秀气,打鼾这种事倘若传出去她都会不好意思,可是她今晚实在还做不了面对宋持砚的准备,只能用鼾声暗示她睡着了,睡得很沉,九头牛都拉不起来。
她学人鼾声可有一套,宋持砚没出声,看来是信了。他这样懂礼数的人,应当会先回去吧?
可是他坐在榻边一直不说话,看着是打算要等她醒了再继续办事,田岁禾把呼噜打出了三天三夜都不醒的架势。
可宋持砚还不走,竟还在她旁边躺下了下来。
好像还笑了?
只有轻微的气声,像笑也不像是笑,田岁禾步调乱了,打鼾这事就像人爬山,有上有下,往复不止。这记鼾声正往峰顶攀爬,攀到最高处正要下行时听到宋持砚发出这样诡异的笑。
鼾声卡在一半,气息没控住发出宛若猪叫的声音:豞——
田岁禾震惊地瞪大眼,窘迫地捂住自己嘴巴。
比这还尴尬的是边上安静躺着的人开始笑出生,他笑得克制,但越是克制,越像嘲讽。
田岁禾心如死灰。
从前她还常装睡瞒过阿郎,可一碰到宋持砚她就紧张,别说装睡了,正常说话都紧张。
她怎么能这么胆小,这么笨啊……
事已至此,她寻思着他这样斯文的贵公子铁定不会打鼾,也不知道打鼾这里头的门道深着呢,她打了个假哈欠,讶异问:“咦,我怎么睡着了呀?”
再然后,她更震惊地发觉身侧仰躺着人,慌忙道歉:“对不住啊公子,我忘了您今晚来。”
宋持砚拍了她手背两下,说“无妨”。
他欺身上前,双手往两侧一分,倾身与她相贴。
田岁禾在他灼热的气息沉下来的时刻,她想到了和阿郎兵荒马乱的那次。
不知为何忽然很想哭,心里很乱,她也不知自己是怎的了,怕宋持砚发觉,只好说:“对不起……我,我今晚不大舒服,能不能……”
即便她不明说,宋持砚也能察觉,大抵因为田家祖父的事,她心事重重,只能多点耐心。
他虽已起了念,却还是在她手背上轻拍几下,穿好衣袍,平复片刻推门而出。
林嬷嬷一看便知今夜没成,战战兢兢地送大公子出院子,到了院外,宋持砚忽地转身。
“自见过小郡主后,田氏可有何异样?事无巨细地说。”
林嬷嬷细细回忆:“从小郡主那回来之后,娘子似乎累了,睡了好一会,但也没什么异样。前日下晌和今晨去见了您之后,回来一直垂着头,整个人萎靡不振,像有心事。”
看来只是因为田家翁,而不是察觉别的。
宋持砚看向月下的荷塘,半晌才再次说话,“明日母亲问起,便说今夜我与她一切照常。”
林嬷嬷应下,郑氏虽是她的主子,但大公子是日后宋家的掌家人,偶尔需要她帮着隐瞒,她不会不给面子。
*
田岁禾本打算龟缩不出门,但恭王世子派人传话,说郡主今日要提早回京,希望临行前再见一次面。
好在这次宋持砚没在,田岁禾送了小郡主和阿霜几个自己雕刻的小物件,彼此道了别。
临走前,阿霜又塞给她一个小铃铛,“听闻阿姐之后要去开封府,我在那有位多年不见的亲旧,是走江湖的。阿姐若是有难处了,可带着这铃铛去同福客栈找他,他要是在开封,一定会帮忙的。到时能不能帮我转告几句话,就说我阿娘已死,我一切平安,让他别担心。”
田岁禾稀奇地收好铃铛,并记下阿霜的话。
小郡主和阿霜是她出山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虽然相识不久,她仍很舍不得。相互道过别,田岁禾出了驿馆,好巧不巧撞见了付叔,她脸色煞白,宋持砚怎么又来了?
付叔道:“大公子要跟世子商议些事情,让娘子等等,稍候我等护送您回府,路上也有个照应。”
田岁禾可不敢再等他。
她找了个要买东西的借口逃之夭夭,人走了不消片刻,恭王世子也送宋持砚出了门。
宋持砚道:“田氏阿翁或许还瞒了其余事,下官会借机多问问田氏可有何线索,但翻案一事不能仅靠一个已去世数年的老翁,还需世子这边查到更多线索。”
恭王世子看出他的谨慎,“放心。本世子并非心血来潮,下定决心要翻案就势必会,望宋大人也如此。”
彼此暂时无话。付叔上前:“公子,田娘子要去买物件,已先离开。走得太急,跟逃走似的,老奴都没敢拦。”
逃?
宋持砚眉宇淡拢。
小郡主奔出了厢房,拿着块雪白帕子,探头探脑东张西望:“咦,岁禾姐姐怎么走得这么急?帕子都忘了!”
田岁禾已走远了,小郡主只得把那方帕子转交宋持砚。
宋持砚正好也想问小郡主一些事,他还未开口,小郡主已难耐好奇,问道:“大哥哥家中是养了狸奴?狸奴啊总是爱抓人,养起来可麻烦呢!不如我帮大哥哥带去京城养吧?”
“狸奴?”
不必小郡主再多解释,宋持砚也已了然于心。
他先回了衙署,屏退旁人,坐在未开窗的值房中,目光深邃地手中柔软的帕子。
田氏知道了。
宋持砚应该要为此烦躁,但并没有。
甚至于他竟只想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排斥、羞赧,亦或惊讶?
帕子是丝绸所做,质感细腻,一角用青线绣了株歪歪扭扭的禾苗。田氏不识字,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标记。
柔软帕子被揉入掌心。
亡弟遗孀的帕子沾染了他的温度,帕子上属于她的淡淡草木香气被他锁在掌心。
第23章
田岁禾坠入动荡的光影中, 耳边有很多人在说话。
“生了生了。”
“瞅瞅是男孩女孩,咦……”
“喵!”
清脆的猫儿叫孱弱可怜,田岁禾目瞪口呆地低头一看, 她怀里竟有一只小奶猫,她呆住了。
她是个人啊,怎么能生小猫?
小郡主凑过来,惊奇道:“原来宋大人说自己被猫挠了不是骗我爹爹的, 岁禾姐姐你就是那只猫!所以你生得娃娃也是小猫。”
“啊!!”
田岁禾被这可怕的真相吓了一跳, 更可怕是是宋持砚那冷若冰霜的脸出现在床边, 他冷冷盯着她,后颈钝痛, 她还真变成了猫,被他捏着她脖子提溜起来, 连娘带娃一把从窗口扔出去。
田岁禾惊起了,窗外蝉鸣阵阵,才是午后时分。
她被这个梦弄得啼笑皆非。
心里滋生出怪异的感觉, 田岁禾掐指算算日子,她还有两三日就该来红。她一向很准,如果过两三日还没有来, 说不准是成了。
那就不用跟宋持砚……她许愿自己的愿望能成真,哪怕真生个小猫崽子,她也会爱她的。
田岁禾起榻继续忙活手里的雕活儿,眼下是不愁吃穿, 但她想趁着还记得记忆还清晰,多刻几个阿郎的人偶,免得以后她会忘记他。郑氏也想要几个,午后刻好了手头的人偶, 她亲自送去给郑氏。
田岁禾不娇气,没有在府里还带丫鬟婆子的习惯,没让林嬷嬷跟着。
经过树木茂密的园子里,竟听到些奇怪的动静。
田岁禾打眼一望,脸顿时红透。大树后一处繁茂的草丛里,有两个交叠的身影,是马夫和厨娘!
可那厨娘是有男人的呀,田岁禾大为错愕。可她不想掺和这种事,想悄悄地走开,却被他们的对话吸引住了。
“心肝,喜欢我么?”
“想得美,我才不喜欢你呢?我喜欢我的相公,他不行我才找你。”
“你不喜欢才怪!每次我俩在一块,还没碰上呢,你的心就跳得那样快,总要去几回,女人的身子最诚实,这不是喜欢是啥?”
“快……快些,少放你的狗屁!”
那两人忙活起来,正与前夜她和宋持砚的一样。没过一会,那女子就发出了和她一样的哭声。
男子对此很满意,手在她眼前扬了扬,又在女子脸上抹了一把:“还说你不喜欢我?”
田岁禾错愕至极。
会那样哭就是喜欢么?
可她那么喜欢阿郎,跟阿郎在一起却没有那样哭过,面对阿郎也不会心跳加快。难道她和阿郎之间不算喜欢?
怎么可能!她只有面对阿郎才自在,见不到阿郎心里会害怕,跟阿郎什么话都敢说,他们是最亲的人……这都不算喜欢,要怎样才算?
如果照他们说的那样湿淋淋地娇声惊呼才是喜欢,难道她快要喜欢上宋持砚了?
田岁禾有些乱。
她怎么会喜欢上宋持砚?怎么可能,她只喜欢阿郎。
茫然许久她才想起该回避,刚要悄悄离开,那颠倒的两人忽然愣住,惶恐地朝她看过来。
他们怕不怕田岁禾不知道,她自己是吓了一跳,急忙道:“打搅了,你、你们继续,我什么没看到啊……”
那两人更惶恐了,竟脸色煞白,“大公子!”
田岁禾呆若木鸡,不敢回头,脊背僵直无法动弹。宋持砚不近人情的话语像寒夜的风,从身后越过她的耳际,如同一把锋利冰凉的剑擦去耳畔,刺向那二人。
“自行去领罚。”
田岁禾虽不是偷.情的这俩人,可这两人叠在一块的样子像极夜里她和宋持砚,那男子手搅弄时更是。
宋持砚肯定也看到了那一幕,更看到了她在偷窥,他不会以为她很爱看吧?
田岁禾双手捂脸,脚软得不敢逃,也不敢转身看他。
埋了她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