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就是在阿郎走那天早上,也就只试了一回。
阿郎大哥蹙起眉,似乎还是怀疑,田岁禾忍着莫大羞臊,添上了更详细的证词:“出事那天早上用的!用完阿郎就出了门,我把东西洗了之后晾在这里,晚上老孙头来家里说阿郎出事了,我就压根顾不上别的。”
丧夫之痛加上担心被误会,她声音颤颤,有着哭腔。
宋家簪缨世家,重礼教风雅,宋持砚又是长子,受圣贤之训,沉稳守礼、洁身自好。
虽知周公之礼乃人之常情,但高门中人皆重风仪,即便私下行径孟浪的,也绝不会似乡野之人如此毫不遮掩地当众谈论床笫之事。
宋持砚眉头更深。
田岁禾看着他越发冷凝的眉,以为他还是不信。
可在山里男人还没过七七就跟人鬼混可是要沉塘的!即便心里羞耻,但为了清白,田岁禾红着脸说出更大胆的话:“那真的是阿郎用过的!你要是实在不信……你可以把阿郎从地里刨出来,比一比大小。”
“……”
宋持砚额角青筋乍地一跳。
他近乎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的村妇,她至多十八岁,眉眼干净懵懂,甚至还有着新妇的青涩。
目光亦怯生生,举止拘谨,可言辞却无比大胆。
宋持砚头疼,修长手指捏着发胀的眉心:“不必多说,我信。”
“哦。”
田岁禾老实闭嘴。
方才是被沉塘的危险压过了羞赧她才没那么臊,这会他信她了,她心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羞臊。
田岁禾慌张地要收起肠衣,这是她和阿郎关上窗、钻到帐里才敢用的肠衣,竟被阿郎的亲哥哥看到了,她方才还详细地絮叨了!
这跟他们当着他哥哥的面做那种事有什么区别啊……
田岁禾臊得快哭了。
哎,这绳子怎么还死活都解不开!急死个人了。
背后好似有一道目光在审视她的手,田岁禾心和手都乱起来,急得用了蛮力一把扯断了绳子。
绳子断开,肠衣掉了下来,被窗外的风吹得飘起。
直飘到那贵公子的脸上。
田岁禾两眼发黑。
这种东西怎能落在别人身上!尤其他清冷的眉和肠衣也格格不入。她脑子更乱了,急急去追那片肠衣,他也伸出手欲拂开那片东西。
他们同时捉住那曾到过她和阿郎身体深处的薄片。
确切说,是田岁禾先捉住了薄衣一端,宋持砚握住另一端,他的手掌还不慎裹住了她的手。他乍看是斯文的读书人,却比阿郎高不少,手掌也比阿郎大些,轻易将她手裹住。
他还比她和阿郎年岁大,几岁的阅历和地位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在这样的人面前,田岁禾总觉得会轻易被看透、看扁。这感觉很不好,她又成了一只鹌鹑。
宋持砚眉心又紧了紧。
但他平静如常,甚至什么话也没说,迅速撤了手。
田岁禾飞快地收起那片肠衣,她竭力学着他冷静的模样,手指却僵硬得好像摸到了什么不该摸的东西,忍不住不住地在衣摆上擦了擦。
宋持砚淡淡地收回视线。
*
因这个小意外,直到后半晌坐上去镇上的马车,田岁禾耳朵都还是红的,手还下意识擦一擦。
他们要出山去见阿郎的亲娘。
田岁禾从前去镇上碰到过一些贵人,都没有什么太愉快的经历,她本不大想去,那白衣裳的公子也没有勉强她,但他就算不说话,周身也流露着官老爷的气度。她这种老实小百姓也受不住,不由心地应下来。
再说了,那是阿郎的亲娘。
田岁禾闷闷垂下头。
这一带都是零散的村子和城镇,他们要去的是歙县,得走上好几日,入了夜队伍在驿馆歇息。
驿馆上等房的床软得不像话,田岁禾心里更难受了。
阿翁走后,她和他阿郎有好一阵吃不饱饭,他们上山摘野果吃,十二岁的阿郎安慰她:“阿姐,我总觉得我是富人家的孩子,但我记不清家在哪,你等一等,等过几年攒够路费,我们一块找去,到时就过上好日子啦,榻上要铺三层褥子!每天用新镰刀砍柴,还要在镰刀上镶上银子做的把手!”
没想到阿郎真成了富人家的孩子,却在家人找来的头几天没了。因为阿郎的关系,她睡上了舒服的床榻,他却埋在了冰冷的土里。
“阿郎……”
田岁禾想着亡夫入睡,朦胧时耳畔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阿郎乖,别闹我了……”
她伸手摸过去,却摸到了冰凉凉,滑溜溜的东西。
田岁禾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熟悉的手感让她不用点灯也知道是什么。虽生在乡野,可这是她最怕的东西,她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竟以比那东西更快的速度尖叫着弹开。
“阿郎救我!”
惊叫声引来旁人,门砰地被踹开,廊下灯笼的光照进来。
“蛇!阿郎!家里有蛇!”
田岁禾一下跳到来人怀里,这动作她做过千万遍,摸着黑也无比熟练,手脚并用盘得不留缝隙
被她抱住的人定住。
清淡好闻但闻着很贵的冷香让田岁禾睡意散了大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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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是阿郎。
是冷冰冰的阿郎大哥。
田岁禾知道她该下去的,可她实在是怕,山里蛇虫多,往常家里进蛇时,她都会爬到阿郎身上躲着,这会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抱歉,在下并非三弟。”
被她盘着的人冷冰冰地说了一声,没有温度的话语提醒着田岁禾阿郎不在了的事实。
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和阿郎一样,以后她得学着自己赶跑蛇。
“对,对不住……”
田岁禾壮着胆,慢腾腾地从高大的青年身上爬下。
她转手要去抄家伙赶蛇,身侧的人手一抬。剑光划过,从榻上爬至地面的青蛇迅速断成了两截。
侍卫端着烛台进来,烛光照亮地上蠕动的东西,田岁禾看得恶寒,捂着心口干呕了下。
宋持砚侧眸看她一眼。
有些事有必要问一问,但上次小村姑大胆的言辞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横竖再有几日就到歙县了,届时大可让母亲来问。
宋持砚收回了询问,抚平前襟被她压出的褶皱,吩咐几名护卫过来清理地上的死蛇便离去。
但田岁禾再睡不着了。
从前也是这样,哪怕蛇被赶跑了,她还是怕得睡不着,这种时候除了把阿郎当成床榻没有别的办法,会整个趴在阿郎身上。
阿郎还时常笑着说:“阿姐,这样我半夜会被鬼压床的。”
平日里都是她这个阿姐在照顾阿郎,他个子高瘦,心思却脆弱得很,常靠在她肩头要安慰,田岁禾便一直装成大姐姐的模样,只有害怕的时候,她才会蛮不讲理,委屈地哼哼着:“不行,下来我就会吓成鬼,到时候还是得压你。”
阿郎便会无奈让步。
哎。
田岁禾在黑暗中常常叹气,她已经不能再想他了。
*
第二日田岁禾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出了门,宋持砚看了她一眼但什么都没问,然而田岁禾发现其后的几日,每当宿在驿馆,宋持砚都会命咐侍从们撒了防蛇虫的药,并派几个身手好的兵士守在她门外。
阿郎刚走的几日因为家里没人,田岁禾根本不敢睡,现在有了护卫,她总算可以在阿郎不在的时候安心入睡了,但还是少了点什么,田岁禾虽迟钝,但也知道少的是什么。
阿郎对她来说不只是一把杀蛇的刀,是个温暖的人。
偏偏这才最无法替代。
很快到了繁华的歙县,一行人拐入一处幽静的宅前。
这一路上舒适的马车、干净的驿站和随时护卫左右的护卫已经是田岁禾一个山野村姑对于“富贵”二字最最夸张的见闻了。
可踏入这方宅院,她才知道阿翁常说的山外有山是什么意思,阿郎家里比她想象的更富有。
这宅子快赶上半个那么大了,听说还只是宋家闲置的宅子。
田岁禾没有要过好日子的喜悦,反而更难过了。
她的前面是宋持砚,后面是一众穿戴光鲜的婢女,宋持砚负着手沉稳清贵,婢女们也步履从容,田岁禾在中间拘谨得像是被押送的人犯。
穿过七拐八弯的回廊,在园子里见到一位跟宋持砚一样不爱笑,衣着雍容华贵的妇人。
宋持砚对着贵妇行礼,像这几日他的下属对他那样恭敬。
“母亲。”
妇人转身,露出一双哭红的眼睛,无力的声音犹带着哽咽:“不必再多说一次,我已收到了信,舲儿真的已经回不来了么……”
她用帕子覆着脸,哽声恸哭起来,和宋持砚的作风很像,就连难过时脊背都是挺得直直的。
但丧子的悲伤是实打实的,当田岁禾和这位贵的夫人有了共同的悲伤,距离就近了些。
这是阿郎的娘亲,阿郎在天上看到娘亲难过了,他也会难过的。田岁禾从包袱里扒拉出照着阿郎模样雕刻的木雕,壮着胆子递上去。
“这是一个月前照着阿郎的脸刻的,您想看看吗?”
妇人侧眸瞥了眼她手里的木雕,看都没有看清,却没有去接,显然不相信这木雕能像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