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田岁禾就更困惑了,“可不喜欢那位法师,为何要跟他做那、那种事。”
“此事就像吃饭饮水啊。”
她困惑又好奇的模样叫人看了爱怜,宋玉凝禁不住像对家中弟妹那样,揉揉她发顶。
看着弟妹微微隆起的孕肚,宋玉凝叹道:“不是谁人都可以如弟妹和三弟那般,不仅情意深厚,在床笫之间亦万分契合。”
这话说得田岁禾心虚。
要是玉凝知道她肚子里怀着的并不是……不,这就是是阿郎的。玉凝含着遗憾的艳羡和自己的执念让她更不想面对现实。
她再次问道:“那种事,当真只可以当做是吃饭喝水吗?”
玉凝说:“是。”
田岁禾便试着以吃饭喝水的态度去比较。跟阿郎的第一回 非常难受,阿郎热情似火,但也莽撞,她不想再有二回,反倒是宋持砚,性情清冷,行事却温柔。所以她会觉得跟宋持砚比跟阿郎更舒服,并不是因为她不够喜欢阿郎,而是和玉凝一样。
可……即便把想成吃饭饮水,但也不是什么饭都能吃。
若真是一个陌生公子,她反而可以这般去想,但那是是宋持砚,是阿郎的哥哥啊。
越比较就越是羞耻、内疚。
本来想让自己好受一点,却反倒更难受了,田岁禾红着脸打住,果然她读书少,还是不能像玉凝这样超脱,当寻常事看待。
田岁禾长叹了一口气。
宋玉凝的心被她叹得摇摆,本就觉得自己在堕落,还未彻底达成自洽的时候被人撞见。
她饱读诗书,才学笃厚,因而一直自视清高,今日竟在这被府里鄙夷为乡下人的弟妹面前局促了。
并非觉得坦然面对俗欲很可耻,她才不想用世人束缚女子的枷锁束缚自己,只是她打小清高惯了,不希望旁人觉得她性情虚伪。
她忍不住问,“弟妹,你会觉得我这样虚伪么?”
“啊,为什么?”田岁禾那些难为情和羞窘被她这一问打散,她不假思索地坦然道:“怎么会虚伪呢?”
她平时老听林嬷嬷说什么宋家家风很清正,存什么天理禁什么欲之类的话,多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提起来也能说上几句。
她一直觉得这很没道理。
“你又没有伤害别人,和尚不吃肉但也不会指责吃肉的人残忍。大姐出身在大户人家,他们都主张什么禁.欲,你不想被他们责备,所以才要在表面上遵从。就像我住进了和尚庙不好意思当众吃肉,可为了安胎还是得炖鸡汤,这不是虚伪,这是一种对策,是对自己好。”
“我读书少,在我眼里虚伪就是孙青那样的——孙青就是我的邻居,他装作好人骗了我,差点儿害了我。这样的才叫虚伪。还有那些不让别人吃肉,自己偷着喝酒的和尚。”
田岁禾即便背后嘀咕别人,也不大敢大声,既坦诚又颇鬼鬼祟祟,她小声地嘱咐宋玉凝:“但大姐还是得小心些,别被人逮着了。”
她声音软如初萌柳芽,拂过宋玉凝清冷的心间。
她不曾鄙夷乡野之人,但对田岁禾时总潜在含着近乎怜悯的关照,这何尝不算种鄙夷?可弟妹不曾博览群书,却凭借区区几句话令她心中的结解了大半。她是大家闺秀,擅与人来往,但因为清高真正能走进内心的人并不多,她有众多友人,却很少真正相信过谁,二十二岁这一日,宋玉凝忽然有了交到朋友的感觉。
田岁禾也很高兴。
宋玉凝读了很多书,见识也多,是她钦佩的那种姑娘,能哄好她是件极有成就感的事。
玉凝走后,她高兴得捧起三字经夜读,希望能学到更多道理。
刚练了一会,竟闻到一股呛鼻的味道,推开门一看,前头的寺里浓烟滚滚,走了水了!
方才府里派人来送补品,因着都是名贵补品,附近又有护卫守着,她打发了林嬷嬷和侍婢去取。取东西的那一带正好离着火的方向很近,田岁禾忙招出暗卫:“你们快去救火!别让林嬷嬷和丫鬟们受伤!”
七个暗卫去了五个,田岁禾觉得不够,要他们都去。
余下的两个暗卫犹豫道:“大公子吩咐过,无论何时都要留两个人在娘子身侧。”
田岁禾道:“救人要紧,我留在屋里不出去,不会有事的。”
暗卫最终去了。
田岁禾惴惴不安地在屋里等着,忽然间嗅到一股奇异的香气,像前头庙里传来的。
可是身上越来越无力。
她知道这不对劲,但也只能看着睡意侵蚀了她。
手脚逐渐无力,田岁禾强撑着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剪刀防身。可她很快无力得连剪刀都拿不住。
门被推开,一个小和尚走了进来,是寺里的净书和尚,小和尚笑吟吟道:“娘子别怕,是柳姨娘让小僧接您见三公子。”
柳姨娘……又是她!
田岁禾身子摇摇欲坠,用力把手中的书扔到洗水盆。
随后她晕倒在了榻边。
*
宋玉凝正在小憩,被寺里的喧嚣吵醒了,她担心田岁禾,匆匆地往回走。刚到门前,迎面撞见赶回来的林嬷嬷:“方才夫人派人来送东西,寺里的和尚怕有错漏,让老奴亲自去验验数,没想到着火了!”
林嬷嬷说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宋玉凝放心叩了叩门:“岁禾?”
叩了两声无人应答,林嬷嬷了解田岁禾,娘子近日虽嗜睡,但绝不会在前方着火时还能睡着。
“娘子!”林嬷嬷用尽全力,抬脚用力踹开屋门。
屋里头并没有人。
宋玉凝忙进屋查看,嗅到微弱的香气面色大变:“有人放了迷香!”
今日的大火原是一出调虎离山之计,可她们正身处寺庙的后院,除去宋家的护卫跟寺里的僧人之外,外人无法进来趁乱带走人。
在屋里巡视一圈,宋玉凝发觉了水盆中的书册。
她了解田岁禾,三弟妹因为不识字对书有着极其爱惜,平日翻书都要小心翼翼,有次险些摔倒还要握紧手里的书册,轻易不会扔书。
而这净手的水盆离书桌有好几步远,哪怕是情急之中不小心,也不至于让书落到盆中。
宋玉凝对寺里的僧人很熟悉,“唤暗卫去寻那叫净书的和尚,另外派人回府通知阿弟!”
*
田岁禾人和意识被颠来颠去的,她陷入昏沉,虽然睁不开眼,但她却能看清周围的人事。
这是一处山道,而她则变成了一块沉甸甸的石碑,正是阿翁雕刻后被他们藏到山洞里的那块!有贼人把她从山洞带出来,搬到马车上。
她还记得阿翁说过不能随便让人知道墓碑的存在,宋持砚也说过时机还没成熟。
田岁禾很着急。
可她越急,马车跑得越快,田岁禾挣扎地支起身子想要让自己醒过来,马车突然一阵急停。
“咚!”
田岁禾后脑勺传来钝痛。
她痛得眼里冒出泪花,迷糊地睁眼,随后更彻底地晕了,意识也被撞成满天繁星。
耳际嗡鸣,不知过了多久,碎星子般的意识才重新凝聚。
各种凌乱的记忆杂乱交织,冲击着田岁禾,她无力承受,只能呢喃那个信任的名字。
“阿郎,阿郎……”
但唤起这个称呼,她杂乱的思绪里混入了悲伤。
为什么会这样难过呢?
田岁禾起初想得不是很明白,脑子里有一个声音说:“三弟已经不在了,弟妹节哀。”
这两个字在田岁禾心里狠狠划了一刀,一刀一刀滴出血,她伸出双手捂住伤口溢出的血,捂住这个她不想接受的真相。什么三弟,阿郎是她的阿弟,不是别人的三弟。
阿郎也不会不在。
田岁禾的心境逐渐平和了。
朦胧时分有一只手在探她的脖子,田岁禾握住了它,突然的凉意让她睁开了眼。
入目所见是一双模糊的丹凤眼,看不真切,这双眼很是好看,似曾相识,可又冷淡得很陌生。
田岁禾纳闷地盯着这双眼,越看越像阿郎的。
虽说阿郎多数时候笑得很璀璨,眼里好像淬着星子,但偶尔她聊起阿翁和石碑,他的目光也会变得幽深,就像现在这样让她看不透。
就是阿郎。
头还很昏,田岁禾抱着阿郎的手贴在了自己脸颊上,像孩童抱着磨合了,满足地眯着眼。
看,阿郎还在呢,真好。
她抱着不撒,阿郎试图抽出手,数次失败后,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田氏,松手。”
等等,田氏?
还有这冷淡微哑的嗓音。
有个光是读起来就很清贵冷淡的名字从她脑中走过。
宋持砚?
可……宋持砚是谁来着,田岁禾的记忆像拆了线的书册,一页一页散乱地堆在脑海,她低喃着这个名字,在满地的书页中找到几张,拼凑成一个模糊的画面。
这是在山里的土房子里,窗口晒着她和阿郎用过的肠衣。
身量修长的矜贵公子站在窗前手中拿着其中的一片。
这是第一张。
第二张,田岁禾下方的衣裳不翼而飞,她屈腿躺在榻上。勉强还是那位清贵淡漠的贵公子,他低下身,握着什么东西往她这里送。
肠衣,榻上。
田岁禾想起来了,宋持砚,这个人好像是阿郎的哥哥!
她怎么能跟阿郎哥哥那样?
不可能,记错了,一定是她记错了,她跟阿郎拜了天地,是阿郎的妻子,只能跟阿郎那样。
有一个声音艳羡地说:“不是谁人都可以如弟妹和三弟,能在心灵与肉.体上都契合。”
是啊,她跟阿郎是人人都艳羡的一对小俩口,他们一起长大,比亲人还要亲,没有谁比阿郎更让她安心了,她只会喜欢阿郎。
因而她不会跟别的人那样,所以,那个人不是什么阿郎的大哥,他只能是阿郎。
阿郎,宋持砚是阿郎。
田岁禾终于说服了自己,抱着阿郎的手臂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