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恐怕还要变成抛弃故乡糟糠之妻养外室的负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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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我说的都记住了?”
“唔……我想想,阿郎你现在要假装一个叫徐砚的人,在这边县衙当差,我是你的妻子,还不能让旁人知晓我们是宋家人。”
“可都能记得住?”
“记得住!阿郎忘了?我嘴很严的。那块碑就瞒了好几年呢。”
宋持砚对田岁禾也还算放心,她虽单纯稚嫩,但绝不会自作聪明,有时比母亲都拎得清。
他难得觉得她失忆并非坏事,至少帮了他的忙。
然而欣慰不出片刻。
田岁禾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他,鼻尖哼哼两声:“那我们晚上是不是就可以一起睡了?”
宋持砚还从未被女子如此抱过,他陷入失神,浑身僵硬。
她将此视为默许,手更紧地圈住他腰身:“阿郎。”
院子里是林嬷嬷的担忧的呼唤,宋持砚竟蓦地心虚,他按住她的肩头往后撤开一步远离她。
田岁禾委屈地垂下眼眸。
在她开始黯然神伤之前,宋持砚蹙着眉嘱咐道:“不可如此,容易压到孩子。”并且叮嘱她:“别告诉林嬷嬷,你方才抱过我。”
田岁禾从短暂的相拥中寻得踏实感,今晨醒来阿郎不在,她忽然觉得极不踏实,仿佛要失去他。眼下他回来了,她从拥抱中感受到他鲜活的体温,心里漾开了丝丝甜意。
她很配合:“我会守口如瓶的,那晚上我们……”
“暂不可以。”
宋持砚不留情面地回绝她。
两日后他以徐砚之名成为知府派来县衙督办田改的官员,并“携家带口”搬到了城东一处二进的小院中,作为他在东阳的家。
余县令见他秀才出身,又生得面若冠玉,兼之气度疏离清雅,第一日就探听他可娶了妻。
宋持砚道:“在下已有妻室,此次也随行而来。”
余县令惋惜,这样出众的样貌恐怕整个东阳县也寻不到。昨日他家独女命母命来送羹汤,迎面碰到了宋持砚,过后亦恍惚半晌:“这位公子应当不是东阳县本地人吧?”
余县令断定女儿是对这位徐砚徐公子起了心思。
他心存希望,寻思着或许是那位公子为了躲桃花而搪塞,派人悄悄打听小徐大人家中的境况。
探子回来了,“那宅子里的确住了一个女人,跟徐大人举止亲昵,还身怀六甲呢!”
余县令的心死了,原本也只是碰碰运气,但也不算失落。
可他发现那从不爱出门女儿开始频频往县衙跑。
余县令大感不妙,同女儿感慨道:“徐大人俊逸无双,听闻家中妻子更是貌美如花,令人羡煞!”
余小姐目光黏着那疏离身影:“爹你想多了。我就是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余县令嘴角抽了抽,“都似曾相识梦中来了,还说我多想。”
余小姐没理他:“你不懂。”
余县令的话被她当成了耳边风,她仍日日来送汤。
“徐砚”所住的巷子里也住了几位小吏,田岁禾才来半日就跟邻居的赵家娘子认识了,赵家娘子比她大几岁,看她初来乍到人也乖巧可亲,为了让这年轻小俩口尽快熟悉周边,又听说这位徐大人是知府派来的,有心帮着夫婿多结交一些关系,时常与田岁禾透露些她平日从夫婿口中听来的本县官场上的小道消息。
田岁禾把话原封不动地过给宋持砚:“有用么?”
宋持砚道:“有用。”
她提到的那几位官员和县中大户都是他之后需要接触的,有基本的了解也更好切入。
从前恩师劝他成家立室时曾说过,内宅妇人在官场上亦可推波助澜,宋持砚总算体悟到了。
但他不想让家人成为打探消息的工具,何况田岁禾不是他的妻子,即便他此行要做的事虽不算危险,也不难办,但官场上总有利益之争,他不希望再利用她半分。
再者他和她终究是夫兄与弟妇,她亦只是失忆。
不宜一直走得太近。
宋持砚决定过几日待旁人都知道他已成婚且田岁禾胎象也已稳定,便派人送她至别处静养。
两日之后,他同田岁禾说了此事并陈明了利弊。
“赵家娘子虽热络,但赵师爷毕竟是官场中人,平日需远离为妙。你留在东阳也不妥当。”
田岁禾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在他面上,眸色冷静,不像几日前那样每一眼都柔情似水。她低垂眼睫:“……知道了,你想我什么时候走?”
宋持砚道:“三日后。”
田岁禾什么也没说,她是来给他送鸡汤的,听了他的话默默地端起鸡汤,一咕噜喝完。
哼,一口也不留给他。
往后两日,田岁禾更没怎么来缠着他,每日在房中独自认字,连饭也不与他一道用。
她一改数日的黏糊变得冷淡,宋持砚一时竟不大习惯。
事出反常。
宋持砚唤来林嬷嬷打算问一问田岁禾可曾遇到了什么难事。
林嬷嬷道:“这几日娘子一直在家练字,前几日虽跟邻家娘子聊得欢,可也没聊什么大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无安危之忧就好,至于别的,宋持砚不想多问,让林嬷嬷退下,林嬷嬷走出两步忽然折返:“老奴想起来了,那日邻家娘子似乎提到了什么县令家的小姐,还说听闻她生得如花似月,还是一个才女。娘子回来之后就情绪不佳了。”
宋持砚明白了。
可他不想多管,她如今吃味只是因为认错了人。
就算吃味也是吃三弟的。
他如常沐浴打算安寝,方从湢室出来,见田岁禾坐在桌边,一手托着腮,百无聊赖地转着一支笔杆,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也不曾扭头,仿佛他是空气。自在的姿态无形流露出放松,是从前少有的。
原来她不害怕旁人、放松身心的时候是这样的。
现下才是最真实的她。
因为她的放松,他的语气也带上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随性自然:“怎么这么晚过来?”
田岁禾“啪”地把笔拍在桌面上,看也不看他:“要个东西。”
难得见她对谁发火,倒是从温软之中露出了一分灵动的棱角,宋持砚腔调不自觉放慢,他又刚沐浴,清冷之中含了几分被热水熏过的慵懒:“你想要什么?”
田岁禾耳朵麻了下。
阿郎怎么突然用这种怪怪的口吻说话?虽然冷淡,但好像……好像在勾.引她。她伪装的冷淡气势碎出裂痕,忍不住看向他。
宋持砚也看着她,他的眼眸被湢室的水雾熏过,长睫比平时更湿润,目光也介于温和和疏离,眸光似是被水浸暗的鸦青色缎面。
与他对视,田岁禾脸红了。
宋持砚眉梢似乎扬了扬,田岁禾从这一细微变化中看出了似有似无的笑意,说不上是什么。
总之应当不算是宠溺。
她想起自己目的,重新冷下脸道:“要和离书。”
“和离书?”宋持砚拉过了椅子,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眼中被水汽熏出的温润淡了些,幽凉如平时。
“为何要和离书?”
田岁禾起初不想答,不想显得自己像个醋坛子。然而看着这张俊美的脸,多少不甘,她一口气吐了出来:“邻家娘子说县令之女喜爱美男,对你有意思。刚好在这时候你要把我送走!我俩相依为命,我原本也很信任你,但回宋家后你变得很冷淡,是不是见了世面,再看我就不觉得有多么好了?”
她初时委屈,后来目光逐渐倔强:“你没有变坏,你只是变好了。当然,我的意思不是我有多不好,阿翁说了,我是这世上最独特的姑娘,只是从前我们一样好,你有你的好,我也有我的好,可现在你有更多的好,我却还是只有那么些。所以,我不怪你,我们是不合适了。”
“和离吧阿郎!就算你现在不会对县令的女儿动心,可以后还会有更多个县令女儿!”
田岁禾抽出张空白信笺,不舍但坚定地推到他面前。
宋持砚静静地打量着她。
相识以来,他还从未在她眼里看到过如此傲气的神色。她的见识和阅历虽少,但许多道理却看得分明,因而不轻易自贬。
他忽然发现,田岁禾并不是一个胆小没有主见的女子。
她的棱角其实非常分明。
田岁禾等着他回应,宋持砚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手忽而轻掸纸面,“若当初是这种境况,再情比金坚是否也会有分歧?”
田岁禾从他幽深的口吻中听出一丝半缕晦暗的兴奋,竟好像在期待什么坏事发生。
可她不明白他在期待什么,又为何眸中的愉悦如此异样。
她脑袋凑过去,就近打量他:“你在想坏事对么?”
宋持砚转向她,盯着她的眸子不放,循循善诱地问道:“若阿郎回了宋家,不再是从前那个阿郎,你猜他会不会变心呢?”
田岁禾被他给问倒了。
这话问得好没道理,他会不会变心不该问他自己?
她不满道:“我想,从前的阿郎是不会变心的,现在的阿郎……我不清楚,你自己不是阿郎么?这样的问题问我做甚?你说这话好像你不是阿郎,在盼着我跟阿郎不好!”
宋持砚被一语点醒。
他为何要去假设那种永远不会玩发生的破碎结局?
宋持砚轻扯嘴角。
“你今晚可真是好生奇怪。”田岁禾捏着手心,“你不像阿郎,从前的阿郎不是这样的。”
宋持砚唇角又似笑非笑地扯了扯,露出冷淡讥讽之意。
“是,我不是。”
他揉皱了那张信笺,“我不是他,故而无权写和离书,你也不必担心阿郎变心。”
越发听不懂了,田岁禾紧紧盯着他,不错过他任何细小的神情,忽然茅塞顿开,“我明白了!”
宋持砚平静道:“明白什么?”
田岁禾凝望着他,“我明白你究竟在想什么了?”
宋持砚挑眉,不以为然地问她:“你觉得我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