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她要怎么办啊。
“醒了?”
身后那清冷的人出了声,田岁禾不争气地闭上眼,倏地扯过被子把自己整个从头到脚裹住。
“我……我还没睡够,阿郎你快去忙吧,不用管我。”
身后的人手掌将要放在她肩头,闻言慢慢地收回,“好。”
他起身穿好衣裳,温和地隔着被子抚了抚她发顶:“我先出门了,你不必紧张,若有何事待我夜里回来再说,不想说也无妨。”
田岁禾没心思听他说的什么话,只听到他说要出门,她裹在被子里,像个大蚕蛹一样点了点头。
宋持砚看一眼被子里鼓起的那一团,她实在不擅长伪装,哪怕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也会把紧张传给被子,让人一眼就看穿。
像以往一样与她道过别,宋持砚徐步出了房。
他确信田岁禾想起来了。
这把悬在他们头顶的剑终于在他始料未及的时候斩下,宋持砚本以为他会面临一桩棘手的事,但她恢复记忆后只是假装不曾记起,而非与他撕破脸或斥他无耻。
或许该给她更多耐心。
宋持砚紧皱的眉眼柔和,他成全她了很快出了门,并嘱咐护卫们多留意田岁禾的一切。
脚步声走远了,田岁禾从榻上爬了起来,裹着被子跑到窗口,张着脑袋张望确认他是否走远。
人走远了,她躲过一劫。
田岁禾肚子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她逼迫自己用完早膳,吃饱之后才正式发愁。
今晚要怎么办,明晚要怎么办,她总不能一直装着?
先不说她对自己伪装的本事没那么大期待,哪怕她能瞒过宋持砚,可他们这样对么?
他是阿郎的哥哥,她把他认错成阿郎对他、对阿郎都是不地道的。阿翁就曾经说过,一旦错了就要及时回头,万不能一错再错。
可她要怎么回头呢?
偷偷逃走?她大着肚子,身上没有银子,就算能偷偷把宋持砚的家当搬空,可她一个人又能去哪儿?接下来她还要生孩子……
哪怕是仍在熟悉的山村,田岁禾也不敢一个人面对生子。
跑是最不合适的,至少在孩子生下之前是这样的。
看来只有一条路,跟宋持砚说清楚,她不相信宋持砚会因为她短暂的错认而爱上一个小村姑。
他可能是入戏太深,也有可能是身边一直没有女人,她前些日子又太黏人,试问谁会在饿肚子的时候看到别人主动递过来的烧鸡而无动于衷呢?反正她做不到。
这种时候跟他说清楚,他说不定就回过味来了。
为了避免尴尬,她或许还可以假装恢复了以前的记忆,却忘了失忆期间的事,这样也算给宋持砚递台阶,让他能过得去面子那一关。
田岁禾满意地敲定,她蛮聪明的嘛,人心都摸透了。
但才开始夸自己,她又想起来还有最麻烦的一个可能,那便是宋持砚突然不想借孩子给阿郎传递香火了,所以要把她和孩子一块留在身边,若是这样的话……
田岁禾苦恼地抓着自己头发,“哎呀……这可怎么办?先留下来生下孩子,再偷偷跑掉?”
可这样的话她就要日日对着宋持砚,少说大半年。
她会被他吓死的啊……
田岁禾冥思苦想,眼看着过去半个时辰,离宋持砚归家又近了半个时辰,她简直要哭了。
院子外忽然传来人声,田岁禾慌乱地站起来。
宋持砚这就回来了?
田岁禾忙爬到床上拿起被子想假装还在睡觉,听到守在院子外的护卫们惊愕的问候。
“大、大夫人?”
田岁禾起先慌得站不稳,随即脑子一机灵,她有办法了!
李宣受宋持砚吩咐在门外拦着,不让郑氏等人进来,避免撞见田娘子,然而院中传出丫鬟惊慌的叫声,“娘子晕倒了!”
郑氏大步推开众人朝里走去,李宣也顾不得这么多,忙派人去请宋持砚,并传郎中。
郎中来看,只说不曾动了胎记,但看不出究竟为何。郑氏问丫鬟发生了何事,丫鬟道:“方才娘子在屋里睡觉,听到外头有人喊夫人,急忙往外走,边走边问夫人是谁,然后捂着头,一直在说头疼呢。”
郑氏又问:“娘子这两个月就不曾记起什么?”
丫鬟摇头,“不曾,偶尔会因为提到一些小事头疼,主子不想娘子受刺激,让我们谨言慎行。”
问也问不出什么,郑氏在意的也并非田岁禾是否真正想起来,她耐心等着田岁禾醒来。
门外的李宣亦是焦急,夫人虽还没兴师问罪,但指不定一会要发作,他派了人急传大公子,可不巧大公子有事,两个时辰内回不来。
李宣准备迎接夫人的痛骂。
片刻之后,田岁禾醒转,捂着脑袋茫然失措。
郑氏忙攥着帕子上前关切道:“岁禾,你觉得怎么样?”
田岁禾恍惚道:“夫人?您怎么会来寺里啊?”
她空茫干净的目光像极了一无所知的孩子,郑氏若有所思看着她,问:“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田岁禾捂着脑袋:“记得我被人打晕了,睡了好久好久,梦里梦到我被人绑走了,后来还看到了大伯哥,大伯哥为了照顾我,把我安置在一个小院里,一觉醒来就在这里了……咦,这好像不是寺里?”
郑氏若有所思地看了她良久,问:“就这些?”
田岁禾低着头:“是。”
郑氏没追问,只问她:“那你如今是要留在这里,还是跟我回到宋家,你自行抉择。”
田岁禾听懂了郑氏的暗示,“我是阿郎的媳妇,当然跟着阿郎,阿郎是哪的人,我就是哪的人。”
郑氏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既如此,便启程吧。”
李宣急忙上前:“夫人,大公子还有几个时辰归来,您再等一等吧,或许大公子有别的交代。”
郑氏冷冷望向他:“砚儿什么心思,我会不知道?”
您或许还真不知道,李宣有口难言,看到郑氏威压的目光,李宣忽地明白了,或许夫人已知道大公子的念头,只是不想大公子一错再错,才要强行带走娘子。
这句问话也是在向他施压,他一个下人没资格挑衅主母。
到底夫人与大公子才是母子,万一大公子过后迷途知返,与夫人达成一致,而他惹怒了夫人恐怕还会受责罚,李宣只好退让。
过后的事由大公子解决吧。
*
上了马车,田岁禾才发觉车上物件一应俱全,还带了数十护卫,这架势根本不像临时得知。
更像一早就打算过来接人。
田岁禾陷入局促和矛盾中,郑氏来了,多了个人挡在她和宋持砚的中间,宋持砚说不定会因为记着对母亲的承诺而放弃留住她。就算不他心里不愿意,也总不能跟整个宋家、跟自己的亲娘作对吧?
至少郑夫人能拖到她生下孩子,到时候她在想法儿离开。
经过认错这两个月,她压根没法想象以后要如何跟宋持砚假装不熟,在一个府里相处。
同样的,她也没法面对郑氏,这是阿郎的亲娘,而她因为认错人跟阿郎的大哥当了两个月的夫妻。
这太伤风败俗,也对不起阿郎以及郑氏的信任。
郑氏又是大户出身,或许在她看来她失忆之后跟宋持砚两个人不明不白地是天大的罪过。田岁禾自责得头都抬不起来,可郑氏却不曾责问她,只是温声地问她:“跟我说说,你这些时日在这过得可还好?”
田岁禾含糊道:“挺好的,就是很多事记不清。”
郑氏竟也没追究这是谎言还是真事,心平气和道:“砚儿答应假扮舲儿,起初是为了照顾弟弟的子嗣,但他毕竟年轻,血气方刚的年岁,偶尔也会分不清,你心中既有舲儿,定不愿记得认错时的事,忘了也好,对你,对这兄弟二人都好。”
田岁禾的确不愿背叛她和阿郎的过往岁月。
她也听出来郑氏的意思,她不介意她是否在说谎,甚至认同她忘记,田岁禾这才安了心。
瞧,她还是挺机灵的嘛。
郑氏没有责备她,田岁禾很感激,“夫人,我心里只有阿康,我绝不会跟大公子有牵扯!但大公子那要怎么交代啊……”
郑氏对她的识趣很是满意,态度更温和了:“我会拦着,砚儿素来克己理智,不会过多纠缠你。”
郑氏早已知晓宋持砚藏起弟妇的事,只是出于某些更深的考量打算先行纵容一段时间。
数日前发觉宋玉凝曾给宋持砚写信,郑氏猜她是觉察了什么消息,只好赶在这事被更多人知晓此事之前,提早了半月来接田岁禾。
因此她做足了准备,已命人支开宋持砚,至少在行路的几个时辰里,宋持砚没法赶来。
即便那孩子在女.色当前一时失了理智,但他高傲也冷静,极爱惜羽毛,不会在田氏表明“忘记”后还执迷不悟,对此郑氏很有把握。
*
郑氏用于安置田岁禾待产的山庄离此处并不远,半日即可赶到,为了照顾田岁禾的身子,马车特地缓行,但也在入夜时抵达。
郑氏告诉她:“柳贵妃病重,柳氏不日后要随老爷上京,暂且无暇在后宅兴风作浪,因而这三个月里我都会在此处,直至你平安生子。”
这桩事就似乎这样轻飘飘地揭过了,是夜田岁禾躺在宽敞的榻上,只觉一切恍若一场梦。
她翻了个身睡着了,睡梦中忽觉身侧似乎有人。
分不清这是何时何地,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环住身边人的腰身,对方的温度传入手心时,她手上的触感也明晰起来,田岁禾倏然睁眼。
“啊!”她失口惊呼。
宋持砚按住她,前所未有的温柔,“别怕,是我。”
就因为是他她才会怕啊……
田岁禾坐起身,迟疑而生分道:“你……宋大人是什么时候来的,郑夫人知道么?”
宋持砚仿佛什么都未发生,淡道:“这些你不必担心。”
他的声音语气甚至周身若即若离的清冷,都和她失忆前所认识的宋持砚别无二致,因此他这样以熟稔的姿态与她共处一室,田岁禾甚至怀疑是她还没恢复记忆。
她定了定神,垂着头不敢看他:“你……我听说了,之前您为了照顾我不得不假装,可现在我恢复记忆了,也不太记得之前记错人的事,大人,您不用再假装阿郎了。”
她在试图用忘记抹点一切,宋持砚只笑了声。
他伸出冰凉的指尖,拂过她轻颤的睫羽,此刻的清冷自持像平静的深海之下的暗流涌动。
“岁禾。”
他唤了她一声,拇指抚上她的唇角,低声问:“事情已经发生了,与其回避,不如将错就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