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李宣手中的信笺,唤来付叔:“赶回山庄,给她带一句话。”
*
付叔日夜兼程,三日后赶到了山庄,并把消息递给林嬷嬷。
此时田岁禾还在休养,“大公子来信了!”
田岁禾正端着碗喝汤呢,这几日她忙着生孩子,适应当娘的日子,早把宋持砚这号人物抛却脑后,听到“大公子”这仨字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烫手山芋。
她像听勾魂鬼差念勾魂令似的,紧张地听着。
“大公子说,宋家人心叵测,情况复杂。大夫人不一定能护住孩子,让您暂以身子恢复得慢,不便行路为由,先跟孩子留在山庄。”
宋持砚还说他半个月后就回来,让她别乱来,几乎是明示了。
他甚至派付叔赶回山庄,跟郑氏挑明了,要把田岁禾与孩子留在身边的想法。
田岁禾头都大了。
但她还在坐月子,想跑也无能为力。
且生下孩子她才知道当初天真了,刚出生的小孩孱弱得很,比刚破壳的小鸡崽还难搞,别说她一个人应付不来,哪怕想逃也少说再等上三个月,
既然没法跑,她索性躺平,置身事外,随波逐流,现在事情成了郑氏与宋持砚母子之间的较量。
郑氏房中。
陈嬷嬷可谓是如履薄冰,大公子顾念夫人只剩一子,素来恪守孝道,人也冷淡,从不与夫人过多计较。
这次怎么当面挑衅了?
夫人这样的性子,不又得哀叹长子跟自己有隔阂了?但出乎意料,也许是有了孙儿,对于宋持砚的“出尔反尔”和“挑衅尊长”的行径,郑氏竟格外宽容。
“我对这孩子有愧,岂能与他生气?”只是孩子她无论如何都要记在幼子名下。
郑氏不愿与长子当面起冲突,她更习惯引风吹火。
当夜,宋家族老派了人来,声称敬安伯发话,希望接主母与三少夫人母子回到宋家。
家主发话,族老敦促,郑氏自是“无能为力”。
她甚至为了顾及长子,通情达理地把选择权交给田岁禾。
好嘛,现在烫手山芋又回到她手中了,田岁禾无奈看着怀中的孩子。
看着看着,孩子对她咧嘴一笑,田岁禾愣住了。
为什么?她竟从宋持砚的孩子眉间,看出了阿郎的痕迹。
田岁禾走了神。
刹那间,她忽然想起了最初的愿景,她想有个家人,也想让柳姨娘落空。
不想玷污和阿郎之间,多年的亲情。
也不想宋持砚一错再错,让他和阿郎之间的兄弟情也不再纯粹。
这一切的“不想”都告诉她,她得划一道线,不能再态度含糊地应对宋持砚。
哪怕只是逃跑前的做戏。
田岁禾选择与郑氏走,并托付叔给宋持砚回口信。
*
“宋大人,我知道您在为我和孩子的以后着想,但我是阿郎的妻子,对不住了。”
区区几句话,却像一块大石压在付叔头顶,付一个下人,哪敢拦住郑氏与族老?只得把话带回去。
赶回去的当日,宋持砚的毒才解清,但付叔怕公子动气,等再过了一夜才转告。
付叔转告的不止田岁禾的话,还有这两月里宋持砚给田岁禾的书信。书信封封完好,甚至没有褶皱,可见不仅未拆,连碰都不屑于碰。
宋持砚眉目冷凝。
护卫们正战战兢兢,宋持砚神色冷淡地烧了那些信,平静一如往常。
“回宋家。”
她认不全字,不想看信亦情有可原。无妨,他会一字一字地念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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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好消息:孩子是他的。/ 坏消息:孩子不算他的。/ 更坏的消息:老婆也不是他的。/
第38章
“娘子?快看小公子!”
“娘子, 娘子?”
田岁禾坐在窗边侍弄她的如兰蒜苗,林嬷嬷唤了两次,她才回过神, 起身去摇篮边上看一眼。
摇篮中的孩子粉雕玉琢,吮着手指,乌溜溜的眼儿盯着她打转。
“娘子,小公子在看您呢?”
“嗯, 他好乖呀。”
田岁禾对襁褓中的婴孩对视, 不知为何越看心里越别扭, 大抵还是没习惯当娘亲。
她匆忙转过身,移开眼。
林嬷嬷看在眼里。
娘子自小在山中跑着长大, 身量纤细但体格康健,因而相较于足不出户的闺秀, 生子还算顺利,过了二十多日已慢慢恢复。
小公子也很壮实,夫人对娘子也很满意, 一切正是美满呢。
可瞧着娘子这一阵子的模样,怎么好像总有心事,莫非是害怕大公子回来不好交代?
想到这林嬷嬷也发愁。
她不解道:“娘子何必坚持回宋家呢?眼下柳氏和老爷在京城, 府里的确还算清净,可等三四个月他们回了开封,指不定要闹出多少事呢!您就不担心么?”
田岁禾嘴上无所谓:“我有了孩子,夫人会帮我的。”
实则她心里有她的打算。
她是铁了心要离开宋家和开封的, 但在那之前要解决两个大难处,宋持砚,还有如何离开,以及她跟孩子日后如何生活。
宋持砚是个读书人, 还是什么探花郎,这样的人最需要维护名声,她回了宋家,他便不能再与她不清不楚着,可能一开始他会不高兴,但时日久了他会知道怎么选最合适。
而她刚生下孩子,也需要在宋家好好休养,攒些盘缠。
回宋家是最合适的路了。
眼下她要趁着要多认字才好,不论是待在宋家还是外头,认字都不容易吃亏,田岁禾拾起那本被翻烂了的三字经继续看,边看边用笔杆子歪歪扭扭地照着写。
写着写着,她不免想起一些往昔的片段。山间树荫之下,年幼阿郎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写字,而她在旁边看,才一个眨眼的功夫,身边的人换了,成了个冷冰冰的青年。
他负着手,严厉地在她纸上指点:“错了,重写。”
田岁禾掐断了胡忖。
她很不喜欢现在这样,记忆错乱之后,她再想起阿郎时,会不可避免地想起他的兄长。
应是才恢复记忆,也许再过一些时日,她就可以再次分清。
摇篮里的婴孩开始哭了,听这哭声应当是饿了。
孱弱的啼哭让人无法不动摇,哪怕田岁禾还不习惯当娘,她仍是感到心头软乎乎的,她走到摇篮边,熟练地抱起婴孩,撩开衣襟喂食。
看着孩子,她原本纠结紧攒的眉间温柔地舒展。
怀中婴孩衣瞪着无辜的眼眸,好奇地盯着她,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田岁禾发觉了一件事。
不知是不是错觉,孩子不像宋持砚,与阿郎倒是有三四分像。
因为这三四分像,郑氏对这个孩子也是视若珍宝。
对田岁禾而言,这本该是个好消息:孩子不像宋持砚,她就可以欺骗自己这是她与阿郎所生的。
最初她成功了,可毕竟心里清楚这是与宋持砚生的。
再骗自己也没法否认。
田岁禾摇摇头,管他呢,反正是她的孩子就好。
小孩吃饱就咕噜咕噜睡去了,田岁禾又有了清闲时光,对着三字经琢磨着给孩子起小名。
整个宋家上下都知道她字识不全,宋家书香门第,自有人才辈出。起名自然轮不着她,但郑氏答应了,让她亲自为孩子起个乳名。
即便只是一个不会搬到台面上的乳名,田岁禾也想豁出全力,尽量给孩子最好的。
正好午后宋玉凝出远门回来了,听闻田岁禾顺利诞下孩子,一回府就急匆匆地来了清荷院探望。
田岁禾起身相迎,宋玉凝连忙扶住她:“你才诞下侄儿不久,不宜劳动,好好歇一歇吧!”
田岁禾笑着说没事,“我打小野惯了,身子骨好,我们山里的女人们,生完孩子几日就下床了。”
宋玉凝上下打量她,从田岁禾被劫走,她们已半年不见。一朝成为人母,昔日青涩羞赧的弟妹,如今添了温柔婉约的气韵,一低眉,一垂首,自有欲说还休的媚。
身段也比从前婀娜不少,唯独一双杏眼,依旧干净真诚。
见她面色红润,宋玉凝才放心,顾念周遭有丫鬟婆子,她拉着田岁禾去到院子后方的小树底下,内疚地说起上次的事。
“我只听说见到阿弟与你在一起,且你似乎不记得他了,这才写信一问。没想到是误会了,大伯母已经与我解释过了,称是她授意,且当时雪酲在那一带有公务在身。”
田岁禾原本还在为宋玉凝可能发觉她失忆期间,与宋持砚成了“夫妻”而羞赧,一听郑氏已澄清了,心里也踏实了好些。
宋玉凝自嘲道:“好在当时因为还不确定究竟是如何一回事,信中我并未多说,只称过往认识的故友撞见过你和阿弟,便来信问一问。不然误会了你们,我就没法抬头了!”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怀疑,甚至怀疑过田岁禾的孩子也来得不寻常,只是宋持砚外表实在清正,宋玉凝即便怀疑,也轻易能打消。
福嬷嬷都说孩子足月出生,怎么可能是宋持砚的?
这件事就这样归结为“误会”,田岁禾自在了些。
宋玉凝又与田岁禾谈了一些不能被外人知晓的私事,随后拉过田岁禾,相携着往房中走。
“还没看过小侄子呢,带我去看瞧瞧,那孩子是更像弟妹还是三弟一些,我猜像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