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坐了下来,面上并无多少喜色,“你以为我想这样张扬啊?这趟去京城,你父亲似与赵王颇有芥蒂,连带着对我都不冷不热的。宋家老太爷当初是太师,朝中还有不少门生,贵妃娘娘命我维系一二。”
涉及了朝堂上的关系往来,宋玉萱不敢多言。
母女二人说着话,柳姨娘的独子宋持元悠哉悠哉回来了。
看着整日吊儿郎当的儿子,柳姨娘头都大了,不免唠叨:“今日那白白胖胖的孩子可见到了?三郎比你还小两岁都有了孩子,你成亲两年了,连个猫儿都没生出!”
宋持元嗤道:“这您可得去问问您的好儿媳了。实在不行,您松一松口,给儿子纳个妾吧。”
“你休想把外面那个给接回来!还要学你那爹爹?当家里不够乱是么?”柳姨娘气恼地喝了杯水。
宋持元不痛不痒地道:“您倒会当好人,若父亲没有宠妾灭妻,您能在这府里张扬么?”
柳姨娘的怒火被当头泼灭,面上露出了近乎哀伤的神情,喃喃道:“若是可以……谁想当人妾室,与主母争来斗去?谁不想做个好人。”
母亲伤了心。宋玉萱指着兄长鼻子痛骂:“没有阿娘替我们筹划,你还能吃香喝辣,锦衣玉食?混账东西,你倒是得了理!”
宋持元可不会因为几句指责改过,像条泥鳅似地出去了。
柳姨娘疲倦坐在圈椅里,拉过女儿,万分失望道:“他这辈子就这样了,要不是他不争气,我何必要指望有个孙子日后来支起我们这一房。可他这样……生出来的孩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如今阿娘只想给你寻个好人家,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儿子不学无术,实在靠不住,为了女儿的将来,也为了自己,这平妻之位她一定要争。
且还要争得名正言顺。
柳姨娘冥思苦想,忽然抬起脸问宋玉萱:“你今日也在场,这孩子可有一二分你大哥的模样?”
宋玉萱心中一咯噔,连忙摇头:“不像,一点也不像,再说了,大哥跟三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孩子像点也是寻常。”
柳姨娘揉了揉额头。
“那许是我多心了,也是,你大哥那样冷淡的人……”
*
敬安伯和柳姨娘一朝回府,田岁禾便觉得她像是处在浓云之下,随时会落下雨淋了她与孩子。
宋玉凝见她提心吊胆的,又无法替她解决问题,只能多陪一陪她,顺道也教田岁禾一些东西,好让她往后多一分底气。
这日玉凝邀她去藏书阁。
半途玉凝忽然有事离开,田岁禾坐在窗边等着,楼上忽地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只听这冷淡的脚步声,她就对来人是谁有了几成数。
田岁禾左顾右盼,一个慌乱钻到了桌子底下。
来人果然是宋持砚。
他独自拾阶而上,和平素一样清冷,立在光线蒙昧的藏书阁中,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可曾经在昏暗的祠堂暗格里,他曾埋头饮下多少暧昧。
想起那日,田岁禾就不自觉捂住了衣襟。庆幸自己躲了起来,不然当面见到他实在难为情,万一他又压着她胡来怎么办?
她双手抱着膝盖,缩在桌子底下,借着桌布遮掩着身形。
宋持砚坐在桌前,拿起一本书翻了翻,竟是不打算走了。而玉凝也迟迟不回来,田岁禾怀疑他是不是派人把玉凝支走了。
如果是这样,他就是故意的,但她打算耗着,绝不出去。
但才这样想,宋持砚忽然站起身,透过桌布田岁禾看到他转身,应该是打算离去。
她才松了一口气,眼前忽然一亮,桌布被人掀了开。
宋持砚屈膝半蹲着,略微俯下身,隔着桌布的流苏跟她对视,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桌脚,闲适得仿佛在看戏。
“田娘子,好巧。”
“……”若是他嗤笑她胆小,或者直接把她拉出来,田岁禾可能会害怕,但至少不像现在脸颊涨红。
她的面子被他一句仿佛偶遇的“好巧”说得荡然无存。
田岁禾敢怒不敢言,依旧蹲在桌子底下,“不巧,我在躲你。”
宋持砚依旧没有像在祠堂里那样强势地拉她出来。
“那是我打扰你了。”
他甚至还好心地把桌布落下,坐回桌子前的椅子上,继续看起书,一页翻得比一页慢。
田岁禾总算知道骑虎难下是什么感觉了,她刚想钻出来,楼梯口传来宋玉凝的声音。
她来了二楼,“阿弟?你怎么在这里,可曾见过岁禾,方才我临时有事走开,让她在此处等我。”
“长姐。”宋持砚只是问候了一句,却没有下文。
他说话向来冷淡且缓慢,可以说这是久居上位的傲慢,也可以说是他们大户人家独有的风雅,总之不会像田岁禾这样别人一问什么就跟被审问的犯人一样急忙回答。
因而哪怕他停顿了好一会都没回答,田岁禾也没有听到宋玉凝再催促,可她却知道宋持砚此刻停顿不是因为矜雅的习惯。
他在等田岁禾求他。
田岁禾听到他慢悠悠扣了叩桌子,她更笃定了。
宋持砚这个狗官,他在威胁她,若是她不求他,他就会秉承着客观的作风,告诉玉凝她藏在桌下。
那可就不止丢脸了,还会让玉凝再次怀疑他们。
狗官狗官狗官……田岁禾欲哭无泪,只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借着遮挡悄然戳了戳宋持砚。
他没应,她又戳了几下,带着几分讨好意味。
总算,宋持砚淡道:“不曾看到,许是等太久回去了。”
宋玉凝跟这位不近人情的堂弟没什么好聊的,便也下了楼。脚步声逐渐远去,田岁禾不敢再蹲,探着头从桌子底窸窸窣窣爬了出来。
抬头看到宋持砚垂眸看着她,目光清正坦然,很是君子,仿佛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田岁禾发觉了,每次他越过了一道新的界限,下次再见面,他整个人就会越发显得清冷无欲。
就像她从前做了坏事,冷静下来觉得太离谱,过后便格外正直,好弥补失控的不安。
宋持砚难道也是这样?
她胡忖着,爬出桌子打算离开,宋持砚忽然叫住她。
“谈谈么?”
他语气十分平静。
田岁禾不由想着,他好装。
不小心窥见他冷淡抿着的唇角,想起上次他在暗格里肆意的品尝,她别过脸。“没什么好谈的……”
宋持砚今日分外内敛持重,正经得跟上次判若两人。
他清正的目光落在她面上,停驻了须臾逐渐染上暖意,“不谈你我的事,只谈柳氏。”
田岁禾不想与他再说话,可一听到柳氏她还是答应了。
他领着她出了藏书阁,穿过重重树影来到附近一处隐蔽厢房,田岁禾谨慎地停在门口。
“附近有我的人守着。”
田岁禾这才放心,门只开了半扇,她经过他身侧特地斜着身子,避免与他的身体触碰。
擦肩而过的时候,宋持砚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
她顿时反悔了,刚跨过门槛的两只脚往后撤回了一只,情急之下脱口了个近日最常用的借口。
“我突然想起已经出来好一会了,孩子怕是给饿了!”
“晚了。”
宋持砚淡淡说了一句,一把拉回了她并反手关上了门。
第41章
门一关, 宋持砚揽着田岁禾的腰,带着她往厢房里走。
“想我了么?”
他的语气平和自然,也没有像之前一样每次一碰面就把她压住了强.吻, 以至于田岁禾感到了恍然。
刚刚还装着不大熟,一进门就好像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无论是方才不熟,还是现在自然得过头的亲昵,都跟他们之间别扭的关系很不一样, 让她生出了荒谬的感觉。
他怎么能够这样从容的?
从容得让她觉得有问题的是她猜对, 像吃了有毒的菌子后出现的幻觉, 既真实又虚幻。
田岁禾发愣的功夫,宋持砚揽着她的腰, 带她走到窗边坐下。
“近些日子很忙,顾不上你, 是否生我的气了?”
他拥着她,低着头脸埋在她如云似雾的鬓发间,闭眼轻嗅了一口, 像是刚醒过来在说梦话。
田岁禾吃错东西的错觉更强烈了,她还揪了自己一把,疼的。
宋持砚将她的小动作一览无余, 唇角不动声色高扬。他垂下头,脸贴在她温软馥郁的颈窝。
“那日分别之后,我一直都在想你。好几晚入夜还梦到了你。”
但那些梦他不能告诉她,因为梦里的她无一例外不是被他欺负, 低泣不断,求饶不断。
不能告诉她,会吓跑她。
宋持砚只想告诉她他的惦记,他在官场多年, 阅人无数,田岁禾不是无情之人,不会无动于衷。
田岁禾的确陷入了更大的恍惚,宋持砚趁机咬着她的耳垂问。
“你可有梦到我?”
谁料话才出口,怀中温顺的人就像被吓到的兔子,倏地弹了起来。快得宋持砚都没抓住。
她的脸也一阵红一阵白,又怨又惧地瞪他:“谁梦到你了?!”
因为这一句话,田岁禾从宋持砚编织的温存大网中醒觉,她戒备地往一侧躲,要夺门而出。
怀柔之策失效,宋持砚清正的神色不复存在,凤眸里晦暗速起。他大步上前,田岁禾被他抵在了门上。
光影蒙昧,他也被染得幽暗,跟那日在暗室中一样的咄咄逼人,充满着觊觎。田岁禾看得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