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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岁禾开始每隔一日去顾府尹的府上雕刻,这日她雕到一半,顾夫人命侍婢给她倒茶解乏。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二十出头的贵夫人亲切可亲,非但不似表面那么矜持冷傲,为人还相当随性。
她会毫无贵妇仪态地用脚尖勾住凳子挪过来,把花生豆抛到半空张嘴接住,和田岁禾一样。
这厢顾夫人看着雕了一半、神形兼备的玉佩,称奇道:“田娘子的雕工师从何处?当真是巧夺天工。”
田岁禾谨记阿翁的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含糊答道:“是跟镇上一个老匠人学的。”
“听闻宋少夫人来自徽州,可是徽州当地的老匠人?”
浑厚的男子声音打断了二人悠闲的对话,顾夫人直起身朝着往这边来的顾府尹道:“夫君回来了?”
顾府尹含笑颔首,也与田岁禾问候,笑着说:“当年有个贪污案便是徽州匠人伪造公章。”
田岁禾被他这句话冷不丁吓到了,倏然想起阿翁和那块石碑,难不成阿翁是替贪官雕刻公章的匠人?
这一揣测令她心惊,可阿翁是一个正直的老头,怎么可能愿意伙同贪官伪造假章做恶事呢?
她为顾府尹的话而心神不宁,顾夫人乜了夫君一眼:“田娘子胆小,夫君别吓着她了!”
“瞧我,不大会说笑,失礼失礼。”顾府尹含笑之前,又同妻子道:“今夜崔府有宴会,崔家书香门第,夫人记得带几个懂诗文的丫鬟陪同。”
顾夫人方还轻松的神色沉下:“好,我会妥善准备。”
顾大人走了,田岁禾的茶水点心也吃完了,她拿起刻刀继续雕刻,而适才还用脚尖点着地上石子玩耍的顾夫人瞧着似乎没了心情。
田岁禾谨慎地问道:“夫人是有事要忙么?若是您要忙着准备赴宴的话我可以明儿再早点过来的。”
顾夫人拨弄着裙摆:“哪儿的事,那种宴会我这几年已去惯了,早就轻车熟路了。只是疲于应酬罢了。”
田岁禾从这位新贵家眷身上寻到共同话题,不由笑了。
“原来您也不喜欢应酬么?”
顾夫人含笑看着她这双不掺杂任何人情算计的眼眸,忽然意味深长问她:“少夫人可知我名字?”
田岁禾想了半晌,发觉她竟连顾夫人姓氏都不知道。
宋玉凝和旁人每次提到这位新贵夫人,也无一不是“顾夫人”、“府尹夫人”这样尊贵的代称。
顾夫人没有为难她,耸耸肩道:“这便是我不喜去应酬的缘故。”
田岁禾似懂非懂。
随后的数日,她跟顾夫人逐渐熟悉,才知道顾夫人姓陈,但依旧不知道顾夫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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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田岁禾照例从顾府回来,不巧在园中碰到了宋持元。
“哟,这不是三弟妹么?”
宋持元比半个月前瘦了不少,满面的颓然,自打在宴上传出好龙阳、染指小厮的名声,他所到之处都会引来阵阵嗤笑。他的表姑母是柳贵妃,旁人向来捧着他,何曾如此!
就连妻子也要和离,宋持元本来想休了她再扣下嫁妆,名正言顺地娶别人,奈何妻子得了理,他不得不同意和离,嫁妆也得还了回去。
宋持元不敢怪在朝为官的大哥为何不中计,也不敢怪传播谣言的权贵子弟,只能怪田岁禾。
他压低声,戏谑道:“文定宴的那日,三弟妹是跟大哥私会去了,还是跟别的男人呢?”
怎么会有人敢当众说污蔑别人!田岁禾气得涨红了脸。
林嬷嬷也气得够呛:“二公子慎言,我们娘子素来恪守本分,洁身自好,您这样说是凭空污蔑!”
田岁禾不想惹是生非,不理会宋持元,拉着嬷嬷走开。
宋持元不怀好意地笑了,他今日憋得慌,想激怒田岁禾先得罪他,再给她扣帽子。不依不饶道:“大哥那样冷淡,还是文官,能满足你么?”
田岁禾才不上他的当,全当没听到,埋头往前走。
但刚走出几步,她一改怯懦,回过头胆怯地问宋持砚:“你……你方才好像说到了大哥,我耳朵不好使,没有听清……但是不管你方才说的是什么话,请你以后都不要再胡说了!”
宋持元觉得她这装聋作哑的懦弱样子怪好逗。她越是软弱,他越想气她,反正周遭无人,女人家嘛都爱名声,即便被他羞辱也不敢说出去。他扬了扬声:“我说,三弟妹与大哥苟.合的时候,他能不能满足你啊?”
田岁禾被气得脑袋嗡嗡响,“你……你怎么冤枉人,我与大哥根本不熟,你有什么证据!”
宋持元确实没证据,他混不吝道:“我就是觉得你们有苟且,弟妹若是气不过,就来打我啊。”
田岁禾一副气坏了却不敢还击的憋屈样。宋持元得逞,打算再激怒她对他动手,那她就得跪祠堂了。
他才刚要继续,后方就传来一个生冷如冰的声音。
“按家规,无据污蔑族人者,杖五。二弟自去领罚。”
宋持砚应是刚督办公事回来,身边还跟着位穿着官服的官员。
见是长兄,宋持元气势弱了一分,因为上次犹存怨气:“大哥说罚就罚,真当自己是家主?父亲还在盛年呢,你竟敢越俎代庖!”
宋持砚眉目沉冷:“我有助父亲维系家风之责,可代父亲行使家法。二弟若不服,自可寻父亲理论。”
竟拿父亲压他!宋持元虽气恼,但敢怒不敢言,长兄是探花郎,又一直装得正人君子模样,就算他谎称他杀人,恐怕族老也会信。
何况他身边人是开封府颇有地位的大员。本想挑软柿子捏,不料竟被长兄撞见了,宋持元自认倒霉。
田岁禾见状要溜。
“弟妹。”宋持砚冷淡而疏离地叫住她,“烦请留步。”
田岁禾脚下一僵,宋持砚私下最讨厌她自称为他的弟妹,这会他自己却主动称呼,还是在被宋持元污蔑他们有私情之后,哪怕她猜到他是为了人前避嫌,仿佛在玩什么游戏一样。
她低垂着脑袋上前:“宋大人,您……您有吩咐?”
宋持砚看都不看她一眼,好似的确不熟,“二弟出言侮辱弟妹,理应当众向弟妹赔罪。”
宋持元气不打一处出来,好个宋持砚,竟拿他来哄女人!
他恨得牙痒痒!奈何谁让他先污蔑长兄,被当众逮住。宋持砚忍着耻辱与田岁禾道歉:“对不住啦弟妹,是我喝多了,听了些别人的混账话,这才胡言乱语,对不住了。”
“好,好的。”田岁禾压根不敢抬头,宋持砚又让家丁取来东西当众行刑,并要她在一旁看着。
“啊——”
宋持元被一杖打得眼冒泪花,回想方才田氏突然主动搭话,顿时起了疑心,会不会她是故意的?
可那村姑在旁拘谨站着,老实巴交的,哪像会骗人?
宋持元不愿相信他会被个村姑下了套,一瘸一拐地去了母亲那。
柳姨娘吓了一跳,唤丫鬟取来膏药,追问起事情始末。
宋持元添油加醋说了通,不料柳氏非但没气急败坏地要为儿子讨回公道,还愠怒地剜了他一眼。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说话不过脑,活该!”
宋持元气得胸中憋胀,但也没辙了,讨好地问道:“阿娘,你近日去查大夫人和田氏,可查到什么?”
柳姨娘也犯了愁,“本来要查到了的,但被人截胡了。”
那人似乎是宋父,还是宋持砚,柳姨娘直觉郑氏背后藏着大秘密,可却再也差不出什么。
宋持元失望退下,小厮献计:“爷,查不到也可以伪造,只要派几个人去田氏故乡,穷乡僻壤的人没见过世面,很容易收买,届时……”
宋持元咬着银牙,后臀钻心的疼痛化为满腔愤慨。
“好!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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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宋持元受罚,田岁禾和林嬷嬷又回到院子里。
林嬷嬷解气道:“这二公子实在是可恶!竟如此欺负您!幸好大公子刚好经过,二公子又刚巧大声说话,被当众逮着了吧,真是自作自受!”
其实一点也不巧……但田岁禾没有多说,悄然吐了吐舌。
她人刚绕过碧纱橱,迎面撞入个高挑清冷的身影。
田岁禾顿时有几分心虚。
“你怎么来了?”
她又变成胆小的田岁禾,面对宋持砚时目光闪烁。
宋持砚好整以暇来到她面前,“心虚什么?我又不会告诉宋持元你方才是看到了我,才故意激他。”
“我……”
田岁禾难得耍一点心机,却被宋持砚轻易识破,实在有些沮丧。
她恹恹垂着眼帘不再说话,抱起孩子要喂奶:“我要喂孩子了,你要么走,要么背过去。”
宋持砚没有走,而是诧异道:“若不是方才你面露心虚,我的确看不出,田岁禾,你竟还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子,我约莫是被你的外表骗了。”
他听起来似乎很是懊悔。
田岁禾杏眸中却光彩熠熠,转过头问他:“当真?”
宋持砚道:“当真。”
她的脊背挺了起来,但她可不会因为一两句好听话就被他泡软耳朵。
她趁机道:“他今日也不算污蔑,我们两个之间的确不清不白的。所以你能不能别再缠着我,我不想被人说跟亡夫的哥哥有……”
宋持砚清冷的凤眸目光和缓,但依旧很强硬:“不行。”
有些事不是他能控制住的。
他把田岁禾揽入怀中,她比平日僵硬,宋持砚低声问:“是因为宋持元今日的污蔑?”
田岁禾挣开他,“什么污蔑,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没错。”
“是么。”宋持砚将她掰过来,扣着她的腰肢让她紧贴着他,“你确定一个字都没错?”
田岁禾鼓起腮帮子。
“没错!”
她才说完,就瞧见宋持砚凤目中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原来你也认为,我无法满足你?”
他怎么净往这些事上想?田岁禾说是会显得她欲求不满,说不是也不成,好像她很喜欢被他欺负。
她扭头就走,被他一把拉回来,唇舌被攻占了。衣衫将被挑落,田岁禾慌乱捂住,“别……”
宋持砚答应了她,把她抱着坐到镜子前,如上回一样让她后背倚着他结实的胸膛,双双面向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