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有跟之前一样立即登堂入室,而停在边缘处。
他是在刻意让一切变得很慢很慢,让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如何侵占她,让她亲眼感受他如何一厘一厘地覆盖掉她与阿郎的过往。
读懂他意图,田岁禾方寸大乱,“宋持砚,你停下!”
宋持砚停在边缘不动作。
田岁禾闭上眼,重回故地,眼前闪过从前与阿郎探索的那些画面,笨拙而又青涩。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回不去的不仅是阿郎,还有过往自由自在的时光。
她突然从抵抗到走神,即便不能完全看清她神情,宋持砚也能大抵猜到她在想什么。她不是在回忆三弟,便是跟当初借他生子那样,自欺欺人,将他想象成了三弟。
宋持砚双手更用力地擎住她,长指嵌入雪.股上。
“李宣。”
宋持砚朝外冷冷唤了一声。
李宣应声来到窗前。
“大公子?”
宋持砚紧压着田岁禾,“再点两盏油灯,送进屋内来。”
油灯很快点好,陋室墙薄如纸,屋里两人争吵声根本挡不住,李宣硬着头皮,小心翼翼推门而入,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
刚跨过门槛,大公子寒若冰霜的声音再次响起。
“低头,别四处乱看。”
李宣迅速低下头,眼皮垂得极低,这一年来他已惊讶了太多次了,大公子趁着弟妇失忆金屋藏娇、甚至孩子是大公子的……这些都可以视为是造化弄人,日久生情。
但没想到冷静如大公子,也有为情爱失控的一日。
李宣尽量缓行慢步,不发出声音尽管如此,田岁禾还是无地自容,狭小屋里多了一个人,这个人最开始曾见证过她痛失阿郎的痛苦,如今又见证她和阿郎哥哥纠缠。
她紧贴床榻,紧绷地抓着褥子,身子往上挪,离宋持砚的热意远些,却被扣了回来。
“看着我。”
沉冷的一句话让李宣吓了一跳,脚碰到桌子发出动静。
田岁禾更是有如在人前和宋持砚亲昵的错觉,她闭眼逃避一切。
连李宣什么时候退出房中她都不知道,是宋持砚扳过她的脸,她才从羞臊中回转。
屋里多了一盏油灯便亮堂许多,照清这张俊朗但的脸,也照清她和阿郎一同生活过的小屋。
“宋持砚……”田岁禾带着哭腔说,“这是我跟阿郎的家,你不能在这里跟我那样。”
“有何不能?我是你孩子的生父。”宋持砚额头抵着田岁禾额头,迫使她直视他的面容。
她眉头深蹙含着拒绝。
这样的排斥,宋持砚自幼便无比熟悉。他并非生来就寡情,少不更事的时候,每每母子三人一同玩耍,他都会生出无法融入的错觉,即便郑氏哄他,称她只是对他寄予厚望,故而不敢纵着他玩乐。
但五六岁的宋持砚也早已明白了,母亲只是不疼他。
他也已习惯当个局外人。
如今时隔十几年,他又一次彻彻底底当了局外人。
这处简陋的小屋不接纳他,田岁禾亦不接纳他,她将他排斥在外,固执地守护着和三弟的情谊。
宋持砚低声哂笑。
他有什么是三弟无法触及的?
孩子。
以及肉.体的亲近。
这也是他和田岁禾之间仅存的,他无法彻底覆盖掉三弟的痕迹,只能在这种事上争一争。
“岁禾,你与我之间,至少要有一处与你和他不同。”他按住她,田岁禾不能再躲避,被困在方寸之间,预料到即将会到来的肆意纵送。
她没了冷静,哭了出来:“宋持砚,你是禽兽……”
她偏过脸:“我今日才看过石碑,心里难受,甚至不知道阿翁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也明知道我对阿郎愧疚,你还要逼迫我在这里跟你做……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宋持砚掌心收紧,嵌在她身上的手背青筋躁动,力度透过肌肤传入身上,田岁禾哭着想推开。
意外的是,宋持砚没有前行,以薄被裹住她身子。
“别哭了。我可以成全你对三弟的固执,但下不为例。也可以告诉你,你阿翁与三弟的死因。”
*
田岁禾一直以为阿郎的死是因为柳姨娘母子。而看过石碑,她又猜阿翁的死与石碑沾点因果。
但她万万没想到,连阿郎也是因那块石碑而死。
宋持砚说:“当初你阿翁在歙县谋生,曾被赵王爪牙找上门,希望他帮忙仿刻官印。你阿翁拒绝了,因他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赵王的爪牙无法威胁他,因而找了你阿翁手下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名学徒。”
那学徒不得已答应了,赵王利用假章诬陷皇后母家贪污朝堂拨给徽州的军饷。那学徒也被灭了口,死前留下一封血书,写了他所知的涉案官员,以及刻印假章的真相。
阿翁带着血书隐居深山,几年前恭王世子妃查到假章之事,寻来徽州。可世子妃身边有赵王的细作,细作提前赶来,用恭王世子之名博阿翁信任,欲探知真相。
好在阿翁机敏,声称自己不知血书下落,也只想安生度日,然而那细作担心待世子妃过来时暴露他是细作的事,还是给阿翁下了毒。
阿翁不过一个市井老翁,以为死了就可以换来两个孙儿的安宁,他最终放弃了找郎中。
死前因为不甘,阿翁将血书刻下,望日后有人能寻来,并嘱咐孙儿别轻易告知旁人石碑的下落。
“宋炎曾是父亲的心腹,幼时曾带过三弟一段时日,三弟在记起宋炎后对他深信不疑。”
后来宋持砚审问过宋炎。
宋炎称,三弟只是试探了宋炎石碑上有关冤案的事,但因宋炎为赵王做事,迅速猜出端倪,宋炎想套三弟的话,被三弟察觉。
二人发生争执,推搡间,三弟要害处受了伤。
临死前三弟告诉宋炎,称自己的遗孀一无所知,希望他别去寻她麻烦时,宋炎最终答应了他。
因着自责,宋炎假装对此毫不知情,就此消失。
*
“又是赵王……”
田岁禾浑身不住颤抖。
她早已知道阿郎的死并非意外,如今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凶手,可她依旧为此难过并震惊。
“我们只想安生度日,他为什么不放过我们?”
她捂着脸哭得双肩颤抖,宋持砚沉默地揽她入怀。既有对三弟的遗憾,亦有不够大度的嫉妒。
他不曾转述出三弟死前嘱咐宋炎别去叨扰她的遗言。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在为三弟痛苦。
宋持砚闭上眼,他不该跟一个亡故的人计较。
田岁禾不甘又无力。“我以为倒了柳姨娘母子,阿郎就能瞑目,可倒了二公子,还有一个赵王,他的人害死了阿翁,又害了阿郎……”
她不过一个小老百姓,如何斗得过堂堂的赵王?
宋持砚揽着田岁禾,擦去她为三弟流的眼泪,“岁禾,我可以对付赵王。但并非为了三弟,我所欠他的兄弟之情已在这些年中还给了郑氏。因而,我不做无本买卖。”
类似的话之前宋持砚就曾跟田岁禾说过一次。
那时他还不知道他的身世,不知道他曾被郑氏利用,有为阿郎报仇的理由。她也不曾知道阿翁死的真相,因而她不曾跳入他的网。
但这次她想跳入。可他这次要的,也一定会更多。
田岁禾怔怔问:“你想要什么?”
她还可以用什么换?
“我都被你留在身边了,你还有什么没得到的?”
宋持砚凝视着她:“你。你的一切。我要你属于我,从此忘记阿郎,身与心,皆只有我一人。”
烛光中他的目光似无尽深夜,要将她吸入其中。
田岁禾颤了颤。
爱上他,这个条件对于她而言比留在他身边还要难以接受。
宋持砚问她:“你是想为阿郎和阿翁报仇,还是继续固守你那对阿郎早已无用的感情?”
田岁禾被这句话深深一击:“无用?我对阿郎的想念,我这么努力不忘记他,竟然是没用的?”
“不然呢?你记着他,不肯让别人取代他的位置,他的仇人就能自己死去,他就能重活?”
“他当真需要你这样的惦记?”
宋持砚的话一句比一句直白,一句比一句无情。
“你的阿郎已经死了,岁禾,你再惦记他,他也不会活过来。你惦记他,不过是让自己心里舒坦,你只是不想做那个移情别恋的人。”
“够了!”
田岁禾捂住耳朵。
“够了,你、你别再继续说了!”
尽管心里决了堤,可她依旧不认为惦记一个死去的亲人是没用的!人死了的确什么都没了,可也正因此,亲人朋友的惦记才更弥足珍贵,那是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可现在她的确不能仅仅记着阿郎和阿翁,不为他们做点什么。
沉默的哀伤持续许久,田岁禾抬起哭花的脸,“我答应你。只要你扳倒赵王,我会试着爱你。”
除此之外,她没有什么能为阿翁和阿郎做的。
田岁禾抱着自己,屈膝坐起,脸深深地埋入双臂之中。
像以往官场上的每一次交易,宋持砚成功得到了他所想要的承诺,田岁禾与那些言而无信的人不一样,她太干净了,因此一个承诺对她而言便是一道极大的口子。
有了这个承诺,她会为了不食言慢慢试着接受他,爱他。
但宋持砚却并不很愉悦。
心中烦躁不减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