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时吹动着树梢。
田岁禾坐在窗边,手拿着刻刀和木料,不时揉揉酸痛的颈侧,偷偷望一眼对面榕树的树梢。
每一个呼吸的都变得很难捱很漫长,从清晨等到入夜,她都不曾看到树梢上挂帕子。
深夜她自睡梦醒转,做了一夜的噩梦,从梦中惊醒,依稀看到有个端方清冷的人影坐在榻边。
田岁禾忙起身。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要办的事结束了吗。”
宋持砚看着她,竟半晌都没说话,发凉的手指拂过她的额头,良久:“嗯,回来看一看你。”
田岁禾望了眼窗外,睁着惺忪睡眼:“什么时辰了?”
宋持砚微顿:“寅时。”
寅时?她更忐忑了,宋持砚怎么在在深更半夜回来。
田岁禾按捺住不安,问他:“你的事办完了么?若是办完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去接孩子回来了?”
宋持砚望着她默了默,反应的时间比平时要长一点。
“办完了。”
他说话很少会表露过多情绪,田岁禾听不出他到底找没找着孩子,可又怕他知晓她私下偷偷和楼飞见面,到时候会把她身边围得更严严实实,她只敢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接咱俩的孩子啊,我很想她。”
黑暗遮住了宋持砚的神色,她这一句“咱俩的孩子”在他心里碾过,留下了沉重的辙痕。
他在黑暗中抚着田岁禾脸颊,将他的脸捧在掌心,十分珍重,但因为力度太大,显得像是掌控。
田岁禾拉着他的衣袖追问,“你怎么不说话啊?”
宋持砚拍了拍她手背。
“后日。”
“明日我先去料理公事上的后续,你再等一日。”
他像是奔波日久倦怠,起先是一句一句,很慢地回应她。但很快恢复冷静,开始淡然如常地解释。
“别担心,杨氏本应明日入夜时分到此处,但路遇雨日,带着稚子不宜行路,我让他们等放晴再赶路,先回来与你说一说。”
田岁禾莫名就半信半疑:“你不会在骗我吧?”
宋持砚道:“不会。”
他反问她:“你为何觉得我在骗你,可是有人与你说了什么?”
今日他很温和,可田岁禾却很怕他,总觉得他这句话里暗藏的怀疑足够让他把她锁起来。
她忙说:“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梦见孩子病了。”
“梦是反的,皆是因为你的心障,你越在意,越怕出差错。”宋持砚把她揽入了怀里。
他开始吻她的脖颈,舌面偶尔舔舐她的耳垂。
这是田岁禾最怕痒的地方。
她溢出失控的嘤咛。
“痒……”
宋持砚没停,吻往下游走,揉了揉,问她:“刚喂完?”
田岁禾想把他的手扒拉开,宋持砚将一边拔出来,埋头试图从她这里寻到残余的慰藉。
这是近期宋持砚每夜荒唐开始前的预兆,她红着脸道:“太过分了,你怎么还有心情这样?”
宋持砚反问:“为何没有?”
她又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怀疑和试探,田岁禾抿住唇,悄无声息改了口,“你忙了这几天都不累么,怎么还有心情胡来。”
宋持砚的确没有心情。
他带着人马不停蹄找了许久,杨氏仿佛彻底消失了。
那是他的孩子,他如何能冷静?在出发去寻孩子之前,他曾叫人去物色月龄相当的女婴,所有的念头都是把田岁禾稳住。
然而回来看到田岁禾被噩梦缠身的无助模样,他才知道,相比稳住她、留住她,他更怕她伤心。
田岁禾是如此脆弱,仿佛轻巧一击就会破碎。
他愿意说谎。
宋持砚不希望她看出他没心情,含住了吮吻,反复吐出再吞入,弄出声响,恣意更甚于平日,“两日了,你半分不想我?”
田岁禾竭力忍耐着被他撩起的激荡潮意。宋持砚并非冷血之人,不会在孩子还没找到的时候还想着那种事,或许他是真的找到了。
她忐忑的心因为他照常孟浪的亲近而逐渐平缓。
田岁禾主动抬手圈住宋持砚的脖颈,退了一步道:“那能不能只要一回啊……现在有些晚了。”
她勾住宋持砚的双臂像跟绳索,将半悬于断崖的他拉上来。
“好。”
他温存地吻她。
“今晚不闹你。”温香软玉主动入怀,宋持砚却放过了田岁禾,揽着她让她重新躺下。
“岁禾,安心睡吧,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永远不会。”
田岁禾含糊唔了一声,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她假装撒娇:“快些办完你的事,后日再见不到孩子,你也就别想见到我了……”
宋持砚的心已然悬在悬崖边际,被她反复拉扯,时而犹如死里逃生,时而似生路渺茫。
他才发现,原来他比想象中还在意田岁禾。
他应道:“会见到的。”
宋持砚一下一下地拍她后背,尽力不搂得那么紧,免得暴露自己此刻心情不平静的事。
他怀着一种悬空失控似的心情,假装平静,矛盾地与她展望未来,“等女儿再大些,我们再生一个孩子陪伴她,你觉得如何?”
田岁禾因为他的话又安心一分,想来孩子找到了。
他得多冷血,才能在孩子不见之时这样轻松地期盼未来?
她不想再生枝节,希望她的温顺能让他对孩子多上点心,搂紧了宋持砚,压着背德的负罪感:“你得先娶我,我不要当妾。”
宋持砚吻她的头发:“嗯。”
榻上女子呼吸逐渐绵长,夜已经深了,但有人无暇安眠。
宋持砚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出了客栈,随他一道寻人的护卫急道:“属下等已搜过,不曾在那一带的人家中寻到杨氏,但方才有村民看到她曾在一处湍急的河流附近游荡,且怀中没有孩子。”
宋持砚神色冷得令人不寒而栗,“人捉住了?”
护卫道:“已派人下河去找。”
二人匆忙策马离去。
天际方露一抹鱼肚白,田岁禾就起了榻,脸上悬着两个乌青的眼圈,脸色比昨夜还苍白。
昨夜宋持砚的种种表现让她原本已经放下心,可临睡时,她似乎听到他克制地轻叹。
他自以为能安抚好她,可田岁禾的不安比他想象的还多,一点细微之处都能让她辗转反侧。
难不成他是装出的平静?
田岁禾急切往窗边看去,守到黄昏,树梢没有手帕,少年不翼而飞,宋持砚也没回来。
她的心反复被撕扯。
到了晌午,树梢忽然多了一块帕子,是绿色的。楼飞说,绿色帕子意味着孩子下落不明。
田岁禾身子突然一晃。
可林嬷嬷高高兴兴地进了屋,“娘子,大公子捎回口信,说他晚上跟同僚密谈公事,不回来了。明儿个的时候会带您接孩子。”
是孩子没有下落,还是孩子到了宋持砚手里,但楼飞还不知情?宋持砚会不会为了把她留在身边,找一个假孩子骗她?
就像郑氏对他们做的。
田岁禾不敢确定。
她发觉在她的心里,宋持砚是和郑氏一样的人,会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她根本没法信任他。
她在忐忑中挨到了黄昏,宋持砚不知何时加派了护卫,她担心楼飞不便混进来,声称想给孩子买个小物件在客栈附近闲游。
人群中一个姑娘家甩着各色帕子叫卖,“卖帕子喽!红的绿的白的都有,卖帕子!”
田岁禾有所感应,上去询问,姑娘家打量她两眼,道:“娘子好生眼熟,我好像在附近茶馆见过您和您弟弟,是认错了么……”
楼飞约她在茶馆见面,田岁禾忍着激动没有表露什么。
田岁禾寻借口去了茶馆,宋持砚曾吩咐护卫们务必看紧她,为了她的安危,他们为田岁禾定了一间雅间,并在外头守着。
田岁禾与林嬷嬷在雅间里,正想着下一步如何把林嬷嬷支出去,林嬷嬷忽然趴着晕在桌上。
“阿姐!”
楼飞从桌底钻出来,田岁禾如叫救星,抓住他询问。
“孩子是不是出事了?”
“起先是出事了。”楼飞喘着气,“那妇人把孩子藏了起来,伪装自己跳了河,想躲过宋大人的人。我们赶去的时候,还以为孩子也投了水,就在树上放了绿色的帕子,不过后来峰回路转了!”
田岁禾庆幸自己听得懂峰回路转,“孩子没事了,对不对?”
楼飞用力点头:“被我朋友抱走躲起来了,我担心阿姐难过,急忙跟朋友赶回来报信。阿姐的女儿长得好像你啊,胖乎乎的。”
田岁禾被惊惧折磨了一日,总算得到了救赎。
她吁出淤积心头的浊气,笑得像个孩子,可笑着笑着,想到宋持砚昨晚的话,她忽然又哭了。
“他骗我……”
孩子不见了,甚至很有可能被杨氏抱着一道投了水,他却依旧隐瞒她,告诉她一切都好。
甚至在今日,孩子已被楼飞朋友抱了走,他却还照旧传信回来,称明日带她去见孩子。
如若他无法在几日之中找到孩子,他是不是会放弃,再找一个假的来安抚她,借此来哄骗她?
尽管知道宋持砚或许只是怕她承受不住,可田岁禾还是被他的做法吓到了,他实在太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