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啊,他已经出国四年了。
朋友圈停更在M国大雪纷飞的平安夜,给他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扎在他心上也像化不开的冰锥——
他说,你的人生不该被这些东西浪费。
他抽屉里塞满的漫画手稿,永远画着各种漂亮小蛋糕的课本,以及上课的时候偷偷注册的小绿江账号,和攒很久零花钱一本一本买的正版小说。
那时他们刚高考完,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站在树下对他说“我要成为一个画家”,对方却用一种看错题的眼神儿看着他。
就好像他说的是——“我要去太阳上种蛋糕”。
现在想想,还是觉得特别可恨,但那个人吧,唯独只一处可取。
——那张脸格外地好看。
电梯门叮咚打开,刚想着要清理一下思绪,一层的热浪就裹挟着蝉鸣扑面而来。
楚颂没带伞,径直冲进灼人的阳光里,帆布鞋踩在发烫的柏油路上,招手随意拦了辆出租车。
甜品店所在的商圈近在咫尺,远远就能看见路口聚集的人群,举着手机的手臂黑压压一片森林似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听说买下这里的是个超级帅哥!”
“帅哥?有多帅啊?”
“不知道,帅不帅其次,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儿,反正有钱肯定是真的有钱。”
“但是这画是真出片啊,就算不送小蛋糕我也想拍,你再给我照两张!”
楚颂脚步一顿。
他混在粉丝群里几年,知道自己的读者大多是躲在网线背后的小透明,偶尔有狂热粉丝在漫展举灯牌,都会让他高兴好一会儿。
尽管他不是社恐,但此刻却有这么多人对着他的画指指点点,打卡拍照,这种感觉还是陌生得让他想掉头就走。
“麻烦借过,借过一下。”
楚颂步履匆匆挤到最前排的落地玻璃旁,身后的人潮只多不少,推动着他移动,大都是看热闹的。
那面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泛着漂亮的折射光,店内还没正式营业,暖黄色的灯光却已经亮起,在画的边缘镀上一圈温柔的碎星。
不得不说一句,这画放在这里真好看。
好看?!那也是偷他的东西!
透过攒动的人头,他看见店内吧台旁边站着个高挑的,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手边放了一杯咖啡,冷白皮在暖光灯下对比格外明显。
男人背对着店门,正在擦拭袖口的袖扣,骨节分明又纤长的手指,任哪个手控都忍不住要多看一眼。
莫名感觉……有点熟悉。
楚颂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个擦袖扣的习惯,还有那过于流畅的漂亮的肩线……
“让让!让让!——”
突然有人从身后挤过来,楚颂踉跄着往前扑去。
慌乱中,他的手撑在玻璃上,发出“嘭”一声闷响。
店内的男人像是有所感应,动作顿了顿,碰到了咖啡杯。
他转身看过来——
楚颂的呼吸停滞。
那张脸,那双总是带着冷淡疏离的眼睛,以及……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一颗泪痣。
手机在兜里疯狂震动,是老粉群里发来的99+消息轰炸,以及温姐最新的消息。
【编辑-温水:可颂宝!你看了没,那个打卡的热搜热度巨高啊!有人扒出来说那个图是你画的?还有一个事儿你绝对猜不着,买下那栋楼的……】
楚颂盯着屏幕上被遮挡住未显示完的文字,再抬头时,刚才出现在这里的人已经不在了。
——“不好意思哈,今天我们这边还是试营业,甜品已经发完了,请大家明天再光顾哈~”
店内的工作人员开始驱散围观人群,玻璃幕墙上的画被白色幕布缓缓遮盖,小蛋糕的笑容逐渐消失在褶皱里,仙君眼角的泪痣像滴在宣纸上的墨,在楚颂眼中晕开一片暗红。
人群渐渐散去,楚颂却站在原地没动,蝉鸣声突然变得刺耳。
身后突然传来甜品店女店员的声音:“先生,您还要在这儿看一会儿吗?不好意思,我们今天不营业了。”
他指着被盖上的幕墙:“我给你们店里打过电话,这幅画,我是原作者。”
店员说了声“不好意思”,转身去请示,让楚颂在楼下先坐一会儿。
少顷,店员没有回来,倒是等来了店长,很年轻,高高帅帅的,手里抱着个纸袋,袋子上印着应该是新店的LOGO:一只衔着可颂戴着猫耳的奶油小蛋糕。
和墙上的那幅画很像。
“这个给您,”店长递过纸袋,“我们老板有些急事出门了,这是他给的。”
男生笑起来很灿烂:“老板说这是单独给‘奶油可颂’太太的赔礼,另外,关于这幅画,无论您想要多少赔偿随便提,我们可以买断,他会单独再联系您。”
买断?随便提?真是好一个财大气粗啊!
人都不知道什么样,还想买断他的作品?
纸袋里躺着盒马卡龙,包装得很精致漂亮,不过,是他高中的时候才爱吃的,一种过于甜的食物。
楚颂不知道自己跑这一趟连那个老板的人都没正经见到,对方只是送了一盒甜点给他,就把他哄骗回家了?
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
至于看到那个人,他应该是……眼花了吧。
空调出风口的嗡鸣不知何时停了,午后的阳光安静地铺在键盘上。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小绿江后台,新建文档的标签里,“现实题材”四个字在光标旁晃啊晃,晃得他心烦。
楚颂拆开马卡龙包装盒,粉色的糖霜沾在指尖,太甜了,甜得发苦。
手机“当啷”一声响,他把盒子放在一边,拿出手机,一条新消息跳出来,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好吃吗,我亲手做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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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地下停车场的温度很冷,夏天里也依然像冰窖。
段怀英的车停在最角落的阴影里,他探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左眼角的泪痣,和曾经楚颂眼角的那颗手感不一样,没有那一点点的小凸起。
他皱眉,衬衫袖口处沾着咖啡渍,更是看得人心烦。
“段总,需要去处理一下衣服吗?”
司机老万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语气小心翼翼。
这四年跟着段怀英在M国,他比谁都清楚这位爷的强迫症和洁癖——文件摆放不规整,在桌上的角度偏差一点都会让人重排;如果衬衫袖口沾到一点咖啡渍,就必须换掉整套西装。
用京城他那些叔叔伯伯的话来讲,这孩子,毛病一堆,狗怂脾气。
可这话他是不敢讲的,也不是他能讲的。
段怀英没说话,只是闭了闭眼,从车载纸巾盒里抽出湿巾,拇指和食指捏着两角,擦拭着咖啡渍。
棉柔巾划过面料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直到布料恢复平整,看不太出来,才淡淡地开口:“不用,走吧,去老宅。”
他说的是去,而不是回。
那算不上是他的家。
他没有家。
黑色宾利平稳地驶入车流,段怀英的手机屏幕上正自动播放着#甜颂拍照打卡送甜品#的热搜回放。
路人拍摄的画面里楚颂趴在玻璃上的侧脸有点模糊,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乱的,右眼角的那一颗泪痣在阳光下像颗黑色的碎钻,和他记忆里十七岁那个趴在课桌上的楚颂重合了。
那时候楚颂就总爱把下巴搁在他的练习册和书上,偶尔手上粘上的奶油会把他的书本蹭得满页都是,每次这时候他会强词夺理地说:“这样你的习题册就有甜味儿了呀,你得谢谢我。”
“老万,等下到了你给万宁打电话,让他找职业公关把那条热搜压下去。”
段怀英咔哒一声按掉屏幕,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规律的节奏,这是他在思考问题的时候的习惯,敲击频率甚至能够精准地永远保持在每分钟六十次。
像是机器人。
他补充道:“重点是,别让他们扒到那幅图的原作者是谁。”
老万应了声,心里直犯嘀咕,他们家这位爷这趟回国变得格外奇怪。
四年前,在M国连电梯里有人打喷嚏都会立刻屏住呼吸回家就要洗澡,今天却能容忍衬衫上沾着咖啡渍;以前连文件柜标签歪了都要亲自贴正,现在却包下整栋楼搞什么甜品店,还把那样的一幅画搬到玻璃幕墙上。
那幅画,根本不对称,按照他以前的习惯,甚至不能出现在他面前,会让他浑身难受。
最离谱的是那颗“泪痣”。
上周在纹身店,段怀英盯着不过就是第一个圆点的设计图看了整整半小时,又对着自己的脸找位置找了十分钟,活像是在做什么精密人.体实验。
泪痣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点掉都来不及,居然还有人上赶着纹上去一颗,大概是他上岁数了,不懂年轻人的潮流,可段怀英,也不像是会赶潮流的人。
车子驶入熟悉的别墅区,大门缓缓打开,庭院里的梧桐叶被晚风扫得沙沙响。
段怀英刚走进客厅,就看见段程坐在奢华的沙发上,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手里捏着份财经报纸,头条正是他回国接手家族新文旅项目的新闻,配图还是他在M国交易所敲钟的正装照。
“胡闹。”
段程把报纸扔在茶几上,玻璃杯里的茶水溅出几滴,在昂贵的紫檀木桌面上晕开一摊水渍。
他瞥了眼段怀英的左眼角,眉头皱得更紧,“刚回国就搞这些哗众取宠的事,还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给自己搞了个纹身?段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不三不四,好个不三不四,是在说谁呢。
段怀英没接话,只是弯腰抽出纸巾,将水渍小心翼翼地圈起来,然后沿着圈痕擦拭,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处理易碎品,最后把纸巾折叠成规整的正方形,然后才丢进垃圾桶里。
段程对于他这病态的洁癖和强迫症不屑一顾,只当是看不见,开口道:“你母亲安排了下周的家宴,和你林叔叔的女儿见一面。”
林家的千金,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优秀,长得漂亮,脑子好使,履历也漂亮,不同于别家那种只会花钱的花瓶,如果能和他家结亲,还能有不少其他助力。
段程呷了口茶,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城南的地块竞标需要林家的资源,这个项目对段家有多重要,应该不用我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