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看着卫铮肩头的湿痕,下意识地又取出一块干净的白帕,“雨势不小,卫大人擦一擦吧,莫要也着了凉。”
卫铮看着递到眼前的瓷瓶和白帕,身体僵硬了一下,喉结滚动,却没有立刻去接。
苏墨的手停在半空,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尴尬。
他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或许逾越了,正想收回,却见卫铮猛地伸出手,几乎是抢一般接过了瓷瓶和白帕,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苏墨的指尖。
两人都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手。
“多谢苏太医。”卫铮的声音更哑了,将白帕胡乱塞进怀里,瓷瓶紧紧攥在手心,抱拳行了一礼,转身几乎是仓皇地大步离开,连告辞都显得有些狼狈。
苏墨看着他那迅速消失在雨中的背影,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才缓缓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瞬间粗糙而冰冷的触感。
他轻轻摇了摇头,唇角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卫铮赶回原地,将瓷瓶交给楚玉衡,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冷硬了几分,耳根处却有一抹极淡的、未散去的红晕,只是隐藏在夜色和雨水中,无人得见。
楚玉衡接过还带着卫铮体温的瓷瓶,心中了然,却不点破,只温声道:“有劳卫大人了。”
另一日,楚玉衡去太医署取药膏,故意让卫铮在外等候。
与苏墨交谈时,他状似无意地提起:“北境苦寒,世子旧伤时常复发,幸得有卫大人这般细心之人时常提醒催促用药,方能好些。只是卫大人自己似乎从不把这些小伤小痛放在心上,前几日我见他手背又有新伤,怕是训练时所致,问他也不说……”
苏墨研磨药材的动作微微一顿,垂眸道:“卫大人尽职尽责,令人敬佩。”
然而,在楚玉衡告辞离开时,苏墨却叫住了他,递过来一个眼熟的小白瓷瓶:“楚公子,这是新配的金疮药,效用比之前的更好些……若……若有人需要,可拿去一试。”
楚玉衡心中暗笑,接过药瓶:“多谢苏太医,想必……会有人需要的。”
他将药瓶带回馆驿,并未直接给卫铮,而是放在了自己书案的显眼处。
果然,卫铮进来汇报事务时,目光立刻被那眼熟的小药瓶吸引,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楚玉衡假装没看见,随口道:“方才去太医署,苏太医又新配了金疮药,说是效用极好。我瞧着和之前的瓶子差不多,卫大人若是需要,只管拿去用便是,放在我这里也是白搁着。”
卫铮沉默了片刻,才硬邦邦地道:“属下……皮糙肉厚,不必浪费此等好药。”
“哦?”楚玉衡抬眼看他,语气平淡,“苏太医一片仁心,特意研制了新方,总需有人试用反馈才好。卫大人既然时常受伤,便是最合适的人选。莫非是嫌弃苏太医的医术?”
“属下不敢!”卫铮立刻否认,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上前,极其郑重地拿起那个小瓷瓶,如同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紧紧握在手心,“……谢公子,谢……苏太医。”
看着卫铮那副小心翼翼又强作镇定的模样,楚玉衡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叹息。
这两人,一个将关切藏在冷硬之下,一个将心意融于药材之中,明明彼此有意,却偏偏隔着一层无法捅破的窗户纸,别扭又克制。
他能做的,也唯有在这细枝末节处,悄然为他们牵一根线,搭一座桥。
至于最终能否相通,终究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乱世之中,一点隐秘而温暖的情愫,如同寒夜里的微光,虽微弱,却足以慰藉彼此孤独前行的心灵。
只是不知,这缕微光,能否照亮他们前路的重重迷雾。
第37章 京华暗涌与朔州捷报
京城与朔州,相隔千里,却通过无形的丝线紧密相连,各自在波澜诡谲的局势中向前推进。
京城,东宫。
楚玉衡作为太子侍读,越发得到晟珏的信任。
他不仅与晟珏探讨经史,更在其有意无意的询问下,开始涉足一些实际的政务评议。
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和敏锐的洞察力,他总能从繁杂的文书和奏对中提炼出关键,给出中肯且往往切中要害的建议,令晟珏屡屡称奇,倚重日深。
然而,楚玉衡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恰当的距离。
他谨慎地收取着太子的赏赐,却从不主动索取;他高效地处理着交办的事务,却从不越界打听机密。
他像一潭深水,表面平静无波,水下却清晰映照着东宫乃至整个朝堂的动向。
他发现,这位新太子绝非表面那般温和宽厚。
晟珏手段老辣,提拔亲信,不动声色地排挤异己,对昔日依附晟玚的官员更是毫不手软。
同时,他极力拉拢中间派系,尤其是手握实权的军方将领,其中就包括了对萧彻既倚重又忌惮的复杂态度。
楚玉衡将这一切细细整理,通过加密渠道,源源不断送往北境。
他知道,这些信息对萧彻至关重要。
闲暇时,他依旧会“偶遇”苏墨,并将一些无关紧要却能显示东宫动向的消息,似是而非地透露给他。
苏墨总是安静听着,偶尔温言提醒一二,目光却总会不经意地飘向楚玉衡身后那个如影随形的冷硬身影。
而卫铮,依旧沉默地履行着护卫职责。
只是他怀中的金疮药换成了苏墨新配的,偶尔执勤时,腰间会多出一个不起眼的、绣着淡雅药草纹样的水囊,与他一身的冷硬气质格格不入,却又被他珍视无比。
楚玉衡看在眼里,心中稍慰。
在这冰冷的权谋场中,这一点点隐秘的温情,显得尤为珍贵。
而北境,朔州。
萧彻的铁腕整顿和身先士卒很快收到了成效。
朔州军逐渐从赵阔时期的混乱低迷中恢复过来,涣散的军心重新凝聚。
虽然毒患后遗症仍未完全消除,但那股属于北境边军的悍勇血性正在被重新唤醒。
结合楚玉衡传来的京城信息,萧彻对朝廷的动向和太子的心思了如指掌。
他一方面加紧练兵,另一方面也开始暗中布置,防范可能来自后方的暗箭。
战事依旧激烈。
黑山部族不甘心到手的优势丧失,发动了数次猛攻。
萧彻亲自率军迎敌,战术灵活多变,时而正面强攻,时而迂回包抄,屡次挫败黑山骑兵的攻势。
在一场关键的守城战中,黑山大军夜袭云中郡。
萧彻早已料敌先机,设下埋伏。
当黑山主力猛攻城门时,萧彻亲率一支精锐骑兵,如一把尖刀从侧翼狠狠插入敌阵,直取对方中军主帅!
夜色中,他如同战神降临,玄甲长枪所向披靡,生生将黑山军的阵型撕裂!
最终,黑山主帅被萧彻一枪挑于马下,大军溃败,伤亡惨重,狼狈后撤百里。
此役大捷,意义非凡!
它不仅彻底扭转了北境战局,稳住了防线,更是自云州陷落以来,晟朝对黑山部族取得的第一场决定性胜利!
极大地鼓舞了军心民心!
捷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飞传京城!
捷报传入京城时,正值大朝会。
当传令兵浑身尘土、嘶哑着嗓子喊出“朔州大捷!云中郡大捷!世子阵斩黑山主帅,歼敌万余!”时,整个金銮殿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喧哗!
群臣神色各异,有欣喜若狂者,有不敢置信者,也有面色阴沉者。
龙椅上的晟帝猛地站起身,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好!好!萧彻果然没让朕失望!没让朝廷失望!”
他连日来的忧惧此刻一扫而空,脸上放出光来,“重重有赏!必须重重有赏!”
太子晟珏站在御阶之下,脸上也适时露出欣慰赞赏的笑容,抚掌道:“萧世子真乃国之柱石!实乃我朝之幸!”
然而,在他垂下的眼眸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放松,有忌惮,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萧彻的功劳越大,声望越高,将来……便越是难以掌控。
楚玉衡此刻正侍立在东宫属官队列的末尾,听到捷报的瞬间,他猛地抬起头,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与自豪涌上心头,冲得他眼眶微微发热。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手指,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已盛满了璀璨的光彩。
他就知道,他一定能赢。
退朝后,晟珏心情似乎极好,对楚玉衡道:“玉衡,萧世子立此大功,朝廷必有封赏。你与他相熟,不妨代本王拟一份贺词,再挑选些合适的礼品,一并送往朔州,以示嘉奖与抚慰。”
楚玉衡心中一动,这是一个光明正大与萧彻通信的机会。
他恭敬应下:“是,殿下,玉衡定当尽心。”
回到馆驿,楚玉衡铺开信纸,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终却只凝练成恭贺战功、叮嘱保重的官方辞令。
唯有在信的末尾,他用极细的笔锋,添上了一行小字:「京中诸事安好,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这句江南的俚语,此刻却寄托了他最深切的思念与期盼。
他将信与贺礼一同封好,交给信使。
望着信使远去的背影,楚玉衡的心也仿佛随之飞向了那片苍茫壮阔的北境。
捷报传来,京华暗涌暂平。
然而,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这暂时的平静下悄然酝酿。
凯旋的苍狼,与坚守的瑾玉,都即将迎来新的挑战与抉择。
第38章 父与子与南风
朔州大捷,如同一剂强心针,不仅振奋了军心,似乎也冲淡了笼罩在朔州王府上空的病气。
萧彻并未因胜利而松懈,反而将更多精力投入到照顾重伤未愈的父亲身上。
朔州王萧远山中的箭毒极为刁钻,虽经救治保住了性命,但毒素侵及经脉,又引动了早年征战留下的无数暗伤,一度缠绵病榻,昏迷不醒。
萧彻回来后,几乎寸步不离地守了数日,亲自施药喂药,擦拭身体,甚至动用内力为他疏通淤堵的经脉。
或许是儿子的归来和战事的胜利带来了生机,萧远山的病情竟真的开始缓慢好转。
从昏迷到清醒,从无法动弹到能勉强坐起,再到能在搀扶下稍作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