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在。”
“立刻统筹府库钱粮,计算现有存粮可支撑多久。同时,以王府名义,发布告示,号召城中富户、商贾捐粮捐物,可按所捐数额,给予相应赋税减免或名誉褒奖。设立专门的粥厂、药棚,务必保证每日两顿稀粥供应,防治疫病,所需药材、医者,由你统一调配。”
“是,下官立刻去办!”张长史领命,神色凝重。这绝非易事,但世子命令清晰,他必须全力以赴。
“李将军。”萧彻又看向右侧一名身形魁梧的将领。(朔州武官的代表)
“末将在!”
“调派一营兵马,于城南划定区域,协助搭建临时窝棚,区分老弱妇孺与青壮区域,维持秩序,防止骚乱、盗窃乃至奸细混入。同时,在流民中招募身体尚可、背景清白的青壮,编入辅兵营,参与筑城、运粮等劳务,按劳给予口粮或少量钱饷,以工代赈,既可缓解压力,亦可从中选拔可用之人。”
“末将明白!”李将军抱拳,眼中闪过精光。世子此法,既安抚了流民,又增强了己方力量,一举两得。
萧彻一条条命令清晰地下达,从流民登记造册、区域划分、卫生防疫、治安管理,到后续的屯田安置可能性探讨,事无巨细,皆有考量。
他思路清晰,决策果断,将原本可能引发混乱的巨大压力,分解成一道道可执行的具体任务,分派到具体的人头上。
厅内众官员将领起初还有些惴惴,但见世子指挥若定,安排井井有条,心中渐渐安定下来,纷纷领命而去,各自忙碌起来。
萧彻独自坐在空旷下来的议事厅内,揉了揉眉心,疲惫感再次袭来。
但他不能休息。
他起身,再次走向城南,亲自巡视。
他看到粥棚前排起的长龙,看到士兵们将热腾腾的粥分到一个个伸过来的、带着渴望的破碗中;
看到医官在临时搭起的帐篷里为生病的流民诊治
;看到一些青壮年在士兵的指挥下,开始搬运木石,搭建能够抵御风寒的简易住所。
秩序,正在混乱中一点点建立。
希望,也在绝望中一点点萌芽。
流民们看着这位身份尊贵、却亲自前来巡视的年轻世子,看着他沉稳的身影和坚定的目光,麻木的眼神中,似乎也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他们不知道前路如何,但至少在此刻,有人愿意给他们一口饭吃,给他们一个避风的地方。
“是萧世子……”
“听说就是他单枪匹马从京城杀出来的……”
“有他在,咱们或许真能活下去了……”
细碎的议论在流民中传播,萧彻的名字,以一种不同于京城传闻的方式,在这些底层百姓心中扎下了根。
萧彻站在寒风中,看着这一切,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粮食的压力,疫病的风险,潜在的混乱,乃至朝廷可能的态度……无数难题还在后面。
但他无所畏惧。
因为他身后,是需要他守护的北境子民;
在他心中,有一个需要他倾尽温柔去呵护的人;
而在他面前,是一条注定充满荆棘,却必须走下去的路。
砥柱中流,方显英雄本色。
北境的苍狼,已然亮出了他的獠牙与担当,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
第73章 灯下温情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温暖的橘红色,也给朔州王府披上了一层柔光。
萧彻处理完手头最紧急的流民安置事务,带着一身的风尘与疲惫,回到了暖阁。
推开门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的公务繁杂瞬间舒缓下来。
楚玉衡并未卧床,而是披着一件厚实的白色裘衣,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
榻上放了张小几,几上摆着几样清淡却精致的菜肴和两碗热气腾腾的粳米饭,显然是在等他回来一同用膳。
昏黄的灯火勾勒着他清瘦的侧影,长睫低垂,正安静地看着手中一卷书册,听到开门声,便抬起头来,唇边自然而然地漾开一抹清浅的笑意。
“回来了?”他的声音依旧带着病后的虚弱,却比白日里多了几分力气。
“嗯,怎么起来了?小心着凉。”
萧彻快步走过去,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他放在膝上的手,触感微凉,便用自己的大手包裹住,轻轻揉搓着,为他取暖。
“躺久了骨头酸,起来坐坐,顺便等你。”楚玉衡任他握着,目光落在他难掩倦色的脸上,“流民的事,很棘手?”
萧彻在他身旁坐下,一边拿起筷子给他布菜,一边将下午的安排和面临的困难大致说了说,包括粮草的压力、秩序维持的难度以及可能潜在的疫病风险。
他并非诉苦,而是下意识地想与眼前之人分担这份沉重。
楚玉衡静静地听着,偶尔蹙眉思索。
待萧彻说完,他沉吟片刻,轻声道:“世子安排已极为周详,以工代赈更是良策。不过,玉衡尚有一愚见。”
“你说。”萧彻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
“流民背井离乡,心中惶恐无依,除却饱暖,更需‘安心’。”
楚玉衡缓声道,“或可仿照古之保甲,以十户或二十户为一单位,择其中略有声望、品行尚可者暂为‘甲长’,负责传达政令、调解小纠纷、协助清点人数。如此,既能细化管理,减轻军士压力,亦可让流民自我约束,重拾些许秩序感,减少混乱。此外,若能请王府文书或城中塾师,于闲暇时在流民营中教习孩童认些简单字句,或讲述些忠义故事……虽看似无用,却能安其心,潜移默化中,使其更易认同朔州法度。”
他顿了顿,看向萧彻:“民心如水,堵不如疏,疏则需导其向。让他们感觉自己是‘朔州之民’,而非‘外来流民’,或比单纯施舍粮米,更为长远。”
萧彻眼中闪过激赏的光芒。
玉衡此言,直指人心!
他考虑的不仅是眼前的生存,更是长久的归附与安定。
这细腻的政事触角,绝非寻常武将或普通文吏所能及。
“好!此言大善!”萧彻抚掌,“明日我便吩咐下去,依此办理。玉衡,你真是我的……”
他本想说什么,看到楚玉衡微赧的神色,便笑着改口,“……我的贤内助。”
楚玉衡耳根微红,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低头默默吃饭,嘴角却悄悄弯起。
两人安静地用完了晚膳。
不多时,仆人便端来了煎好的汤药,那浓重的苦涩气味立刻弥漫开来。
楚玉衡看着那碗黑浓的药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还是伸手接过。
就在他准备像白天那样一饮而尽时,萧彻却按住了他的手。
“等等。”萧彻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颗晶莹剔透的冰糖。
他拈起一颗,递到楚玉衡唇边,“含着这个再喝,会好些。”
楚玉衡愣了一下,看着他眼中显而易见的疼惜,心头一暖,顺从地张口含住了那颗冰糖。
清甜的味道瞬间在舌尖化开,冲淡了预想中的苦涩。他这才端起药碗,屏息将药喝完。
虽然依旧苦,但喉间残留的那抹甜意,却奇妙地缓解了大部分不适。
萧彻立刻又递上一杯温水给他漱口,动作细致入微。
待一切收拾妥当,夜色已深。萧彻看着楚玉衡脸上露出的倦意,便想如昨夜般拥着他入睡。
他刚靠近,楚玉衡却微微蹙鼻,轻轻推了推他。
“一身尘土气,还有……汗味,臭死了。”楚玉衡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娇嗔,苍白的脸颊在灯下泛着微红,“先去沐浴。”
萧彻闻言,非但不恼,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故意又凑近了些,几乎贴着楚玉衡的耳朵,坏笑道:“不去,就臭着你。看你往哪儿躲?”
灼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来一阵酥麻。
楚玉衡被他闹得脸红更甚,身体往后缩了缩,却因无力挣脱,只得瞪他一眼,那眼神毫无威慑力,反而像羽毛般轻轻搔过萧彻的心尖。
“快去……”他声音细弱,带着点无奈的央求。
萧彻见他确实有些受不住这气味,也不再逗他,笑着直起身:“好,听你的,这就去洗干净,等着我。”
他捏了捏楚玉衡的手,这才转身去了隔壁净房。
待萧彻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和皂角的清新味道回来时,楚玉衡已经依言躺回了床上,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萧彻吹熄了大部分灯火,只留远处一盏小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躺进去,动作轻柔地将楚玉衡揽入怀中。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和温暖,楚玉衡在他怀里动了动,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并没有醒来,只是发出一声极轻极满足的喟叹。
萧彻低头,借着微光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和宁静填满。
外有流民亟待安抚,内有挚爱需要呵护,前路注定坎坷,但此刻,拥着这失而复得的温暖,他只觉得充满了无穷的勇气与力量。
他收拢手臂,将人更紧地圈在怀中,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也闭上了眼睛。
窗外北风呼啸,室内一灯如豆,相拥而眠的两人,呼吸渐渐交融,共同抵御着这世间的寒凉。
第74章 孤影寒碑
同一片月色,洒在朔州王府暖阁交织的温热呼吸上,也冷冷地照在城西那片荒寂的山坡。
卫铮如同一个凝固的黑色剪影,伫立在一座新坟前。
坟冢收拾得很干净,没有奢华墓碑,只有一块未经雕琢的青石,上面用刀刻着两个朴拙的字:
这是卫铮亲手所立,亲手所刻。
白日里,他如同最精准的器械,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萧彻下达的各项命令。
调配人手维持流民营秩序,他眼神锐利,任何骚乱的苗头都会被他以最直接的手段扼杀;监督辅兵营搭建窝棚,他沉默寡言,却能让所有偷懒耍滑者脊背发凉。
他仿佛不知疲倦,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世子交代的事务中,用忙碌填充着每一个瞬间,不让自己有丝毫空闲。
可当夜色降临,喧嚣暂歇,那无孔不入的、名为失去的噬骨之痛,便如同潜伏的野兽,凶猛地撕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