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萧远山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诸位不远千里,历经艰险而来,又将京城情状坦诚相告,此心此意,本王与世子,感念于心。”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然,举旗易,守城难。称王称霸,非是孩童嬉戏,一言可决。此事关乎北境百万军民身家性命,关乎天下格局变动,需从长计议,慎重再三。”
萧彻也接口道:“诸位之心,我已明了。朔州经历大战初定,百废待兴,眼下当以安抚军民,恢复元气为要。至于其他……且容后再议。”
没有答应,也没有断然拒绝。
这是一种审慎的保留。
萧远山随即吩咐道:“来人,带几位大人去客院好生安顿,一应所需,务必周全。诸位且先在府中住下,舟车劳顿,好生休养。”
李崇文等人相互对视一眼,眼中虽有未能立刻得到明确答复的些许失落,但也理解这等大事绝非儿戏。
能得栖身之所,已被视为座上宾,已是良好的开端。
他们再次行礼,方才随着引路的侍从退下。
是夜,萧彻与楚玉衡在暖阁内共用晚膳。
席间,萧彻便将日间文臣劝进之事娓娓道来。
“玉衡,你如何看?”萧彻夹了一筷子清爽的笋丝放入楚玉衡碗中,语气带着征询。
楚玉衡慢慢咽下口中的食物,放下玉箸,沉吟片刻,方才抬眸看向萧彻,眸光清亮如水:“王爷与世子今日之应对,极为妥当。”
他缓缓分析道:“其一,此事来得突然,虽有其势,但其心难测。李崇文等人固然是出于对朝廷的绝望,但其背后是否牵扯其他势力,或仅是自身激愤,尚未可知。贸然应下,易授人以柄,亦可能陷入被动。”
“其二,朔州新胜,根基未稳。军民需要休养,内政需要梳理,此战缴获虽丰,却远未到可以支撑问鼎天下的程度。仓促树起反旗,必成众矢之的,四方藩镇态度不明,若朝廷再聚集力量,或引得他人觊觎,我朔州恐成众矢之的,三面受敌。”
“其三,”楚玉衡目光微凝。
“‘清君侧,靖国难’与‘问鼎天下’,名分不同,人心向背便不同。前者尚可占据大义,凝聚部分对朝廷失望却仍心怀晟室之人;后者,则彻底是谋逆造反,届时所要面对的阻力与舆论压力,不可同日而语。”
他看向萧彻,语气坚定而冷静:“故而,眼下绝非应下之时。当以此事为契机,更进一步整饬内政,练兵积粮,广纳贤才,稳固根基。同时,可让这些文臣暂且留下,观其行,察其能,亦可通过他们,更深入了解朝廷动向及天下士林舆情。待时机真正成熟,根基牢固,人心归附,王旗何举,不过水到渠成之事。”
萧彻认真地听着,眼中赞赏之色愈浓。楚玉衡的分析,总是这般切中要害,冷静而深远,将他心中尚有些纷乱的思绪梳理得清晰明白。
他伸手过去,握住楚玉衡放在桌边的微凉的手,轻轻捏了捏。
“你所言,与我和父王所想,不谋而合。”萧彻唇角勾起,
“只是,这条路一旦踏上,便再无回头之日,前方必是荆棘遍布。”
楚玉衡反手回握住他,指尖传来坚定的力量,清澈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萧彻的身影:“既已同行,何惧荆棘?”
萧彻心中一动,只觉万千重任,有他在侧,便都可担得。
他笑了笑,不再谈论这沉重的话题,转而催促道:“快些用膳,菜要凉了。你今日气色才好些,莫要再劳神。”
烛影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紧密相依。
天下大势的棋局已然铺开,而他们,正在小心翼翼地落下最初的棋子。
第90章 温情
晚膳在略显沉重的话题后结束,侍女们悄无声息地撤去碗碟,又重新奉上清口的香茗和几样精致的茶点。
暖阁内炭火烧得足,驱散了北地冬夜的严寒,只余满室暖融。
萧彻挥退了侍从,阁内便只剩下他与楚玉衡两人。
烛火跳跃,在楚玉衡清隽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他捧着温热的茶盏,长睫低垂,似乎仍在思索着方才关于“王旗”的沉重话题,眉宇间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萧彻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那因天下大势而生的波澜,渐渐被一股更为具体、更为汹涌的心疼与爱怜所取代。
他起身,走到楚玉衡身边坐下,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搭在膝上的那只手。
楚玉衡微微一惊,抬起眼,便撞入萧彻深邃的眼眸中。那里面没有了平日面对军政事务时的锐利与冷峻,只剩下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温柔与专注。
“别再想了,”萧彻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疼惜,“那些事,自有我和父王操心。你如今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
他的指腹带着常年习武握枪留下的薄茧,却极其轻柔地摩挲着楚玉衡光滑的手背,带来一阵细微而清晰的战栗。
楚玉衡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萧彻紧紧地握住。
“手这样凉。”萧彻蹙眉,将他的双手都拢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里,轻轻揉搓着,试图驱散那丝寒意。
他的动作自然而又亲昵,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楚玉衡脸颊微热,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耳根却悄悄染上了一层薄红。
他性子清冷,不惯于这般直白的亲密,尤其是这般灯火通明之下。
然而,萧彻掌心传来的温度是如此真实而令人贪恋,那小心翼翼的呵护,如同暖流,一点点渗入他冰封多年的心湖。
“我……我没事。”他声音微哑,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慌乱。
萧彻低低地笑了,那笑声从他胸腔震动出来,带着磁性的沙哑,敲打在楚玉衡的心尖上。
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得寸进尺般,俯身靠近,额头几乎要抵上楚玉衡的。
“还说没事?”萧彻的目光落在他微微泛红的耳廓上,眼神暗了暗,气息有意无意地拂过那敏感的肌肤,“脸都红了。”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楚玉衡身体猛地一僵,连脖颈都透出了粉色。
他羞窘地想要后退,却被萧彻预先察觉,空着的那只手已揽上了他纤细的腰肢,将他轻轻带向自己。
“别躲。”萧彻的声音更低了,带着蛊惑般的意味,“玉衡,看着我。”
楚玉衡心跳如擂鼓,被迫抬起眼,望进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里。
烛光在那深邃的眼底跳跃,映出他自己无所遁形的慌乱模样,也映出萧彻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浓烈情感。
距离太近了,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呼吸的交融,能数清对方纤长的睫毛。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暧昧而紧绷的气息,仿佛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萧彻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楚玉衡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色泽浅淡的唇瓣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滚烫的温度,让楚玉衡觉得唇上仿佛也灼烧起来。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
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如同投入干柴的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萧彻一直竭力克制的渴望。
他不再犹豫,低下头,精准地攫取了他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
不再是浅尝辄止的安抚,也不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带着积压已久的、滚烫的思念与占有欲。
起初是温柔的厮磨,细细品尝着他唇瓣的柔软与微凉,随即,便强势地撬开他的齿关,深入其中,纠缠吮吸,霸道地掠夺着他的呼吸与甘甜。
“唔……”楚玉衡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炽烈的亲吻搅得粉碎。
他被动地承受着,只觉得浑身发软,只能依靠着萧彻揽在他腰间的手臂支撑,仿佛漂浮在惊涛骇浪之中,唯一的浮木便是眼前这个人。
萧彻吻得投入而忘情,仿佛要将这段时日所有的担忧、恐惧、以及此刻失而复得的狂喜,都通过这个吻传递给他。
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将怀中这具清瘦单薄的身体更紧密地贴合在自己胸前,感受着彼此剧烈的心跳渐渐合成一个节奏。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拉长了两人紧密相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缠绵难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楚玉衡气息不匀,轻轻推拒他的胸膛,萧彻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
两人额头相抵,都在微微喘息。楚玉衡眼睫湿润,唇瓣被吻得红肿,泛着水润的光泽,在朦胧的烛光下,艳色惊人。
萧彻看着他这般情动迷离的模样,喉结滚动,眼底的暗色更深,几乎要克制不住。
但他终究还记得楚玉衡的身体状况,只能强压下翻腾的欲望,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抚过他微肿的唇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他将人打横抱起,小心地安置在床榻之上,为他盖好锦被,自己则在他身侧躺下,依旧将他紧紧揽在怀中。
楚玉衡将滚烫的脸颊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依旧有些急促的心跳,感受着他身体的温热,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与甜蜜填满。
窗外寒风依旧,室内春意盎然。
萧彻在他发顶落下一个轻吻,低声道:“睡吧。”
楚玉衡在他怀中轻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所有的纷扰与不确定,在此刻爱人的怀抱中,都暂时远去。
第91章 晨光与政务
翌日清晨,萧彻先于楚玉衡醒来。
冬日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为室内蒙上一层柔和的淡金色。
他侧卧着,手臂依旧占有性地环在楚玉衡腰间,目光贪婪地流连于怀中人的睡颜。
经过一夜安眠,楚玉衡的脸色比昨日又好了些许,褪去了些许苍白,透出淡淡的血色。
长睫安然地覆在眼睑下,鼻息清浅均匀,唇角微微自然上翘,仿佛正做着什么好梦。
几缕乌黑的发丝散落在枕畔,更衬得他面容宁静美好,如同精心雕琢的白玉。
萧彻看得心头发软,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生怕惊扰了这份静谧。
他想起昨夜那个炽热的吻,想起他情动时眼波流转的模样,心底便涌起一股混杂着满足与疼惜的暖流。
他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致轻柔的、不带任何欲念的吻,如同蝶翼拂过。
许是这触碰太过轻微,楚玉衡并未醒来,只是无意识地往他怀里更深处蹭了蹭,寻求着热源,发出一声如同幼兽般的、含糊的呓语。
萧彻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将人又往怀里带了带,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
然而,身为朔州世子的责任感很快便催促着他。
他必须起身,去处理堆积的政务,去巡视城防,去会见那些投奔而来的文臣。
他又静静地抱了他一会儿,才万分不舍地、极其缓慢地抽回手臂,细心地将被角掖好,确认不会透进一丝寒风,这才轻手轻脚地起身。
穿戴整齐,他站在床沿最后看了一眼依旧沉睡的楚玉衡,眼神温柔而坚定,这才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暖阁。
楚玉衡醒来时,身侧已是空荡,只残留着属于萧彻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枕褥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