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暮的神色变化莫测，好几次都握紧了拳头，催动积存在丹田当中的灵力，准备施展术法，又因为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身形，熟悉的气息，努力压制下去。

　　可在褚清钰的问话之下，燕归暇的每一句回答，却都在余晖暮的心头乱踩。

　　这是他的燕十九，又不完全是。

　　这无疑是一个最坏的，让余晖暮最不能接受情况。

　　拖着残破的身体回去，被族人斩杀，尸身被其他灵魂占据，修炼着他的术法，并顶着这具身体，用他的术法，肆意收割他人的性命。

　　余晖暮看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人，只觉得呼吸都停滞了。

　　褚清钰那一句“你契约了他的魂魄”，而燕归暇并没有否认，更是让余晖暮怒火冲顶。

　　“召唤燕十九的魂魄？哈哈哈……”燕归暇只顾着防备褚清钰和方凌仞，还有薛逸和庖辉，这几个曾经联手让他落败的人和鬼。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他的身后，有一个人的眼神，仿佛要化作无数刀子，将他洞穿。

　　燕归暇：“召那晦气家伙过来作甚？你们之前在燕家庄还没看够他那恶心样子吗？”

　　褚清钰：“是你将他变成那样的。”

　　燕归暇：“那又如何？是他活该！谁让他加固了燕家庄的结界，谁让他阻断了我们出去的路，是他先背叛了我们！”

　　说起这些，燕归暇的情绪就变得激动万分，“我们明明只差一点，就能离开那里了！只差一点，你知道吗？”

　　他冷笑一声，“你不懂，你们这些人，根本不会懂！”

　　褚清钰：“他那是在用他方式保护你们。”

　　燕归暇：“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别把其他人当傻子，他这就是为了一己私欲！

　　他自己在外面惹了事，无法善后了，便灰溜溜的跑回来，想把自己藏起来，不叫外面那些仇家发现他。”

　　燕归暇又是一脚，狠狠地跺在其中一个棠锋宗弟子的脸上。

　　那棠锋宗弟子被踩得哀嚎一声，试图爬着远离，却又被燕归暇拽紧红色锁链，生生拖拽回去。

　　燕归暇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地上的那些人，“他想躲想藏，是他的事，他招惹了人也是他的事，凭什么要因此断送族人们的前程！”

　　褚清钰一合折扇，在掌心敲了敲，“确实，我也不赞同他的做法。”

　　燕归暇：？

　　褚清钰：“明明已经身负重伤，气息奄奄了，就应该好好躺着养伤才是，何必倾尽全力加固结界，逆着他人的意愿，做着费力不讨好的活儿，死了都得挨骂。

　　有些人不撞南墙不回头，所有拦着不让他撞墙的人都是恶人，何必强行去拦呢？”

　　燕归暇听着褚清钰前一句，还想着褚清钰怎么突然提他们说话了，再往后听，才明白这不是什么好话，冷哼，“他究竟给了你们多少好处，让你们如此为他的罪开脱。”

　　褚清钰：“也不算为他开脱，我只是忽然领悟到了他的想法，你们这一群人，在没了他之后，占据他的身体，修习他的术法，花了那么长时间，直到现在，都没能打破他生前加固的结界。

　　那可是他在最虚弱的时候加固的结界，灵力远远不及他强盛时的状态。

　　以你们这样的实力，如何在高手如云的灵溯界存活？如何在处处针对于诡术异法，以修正道为主，排异强烈的地方独善其身？”

　　燕归暇：“……”

　　褚清钰：“你们所有人的力量加起来，甚至连我们这几个炼气期的修士都打不过。”

　　“胡说！那是你们耍阴招！”燕归暇暴跳如雷。

　　褚清钰：“为何要将那结界当成你们最大的阻碍呢？那明明只是你们入世的第一道，最简单的关卡，只要打破它，你们就可以入世了。”

　　褚清钰竖起手指，给他细数，“你们有他的身体，有他留下的修行方式，还有一件很关键的东西，那就是仇恨，恨意催人奋进，这是比鼓励更强烈的情绪。

　　在如此多的要素之下，你们都没能打破那个结界，你还有脸说自己的实力比他强？”

　　“不可能！”燕归暇显然被褚清钰的话刺激到了，这完全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

　　他，包括燕氏族人，完全没有想过，燕十九设下的结界，不是为了阻止他们离开，而是为了让他们在有足够的实力打破结界之后，才离开燕家庄，面对更残酷的世界。

　　应该是那个结界打破了他们长期以来对外界的渴望才对，怎么就成了激励他们修行的利器了？

　　这太荒谬了！

　　可燕归暇显然已经将这话听进去，不得不想起了更多的细节。

　　那是只有燕氏族人，才亲身经历，亲自感受到的细节。

　　他们之前根本就没打算给燕十九设墓，可在他们召出了燕十九的魂魄，契约之后，质问其打破结界的办法，才得知，只有将燕十九的衣冠冢置于那结界的阵眼处，结界才会变得薄弱。

　　而当燕十九的衣冠冢置于阵眼处之后，他的魂魄也会游转于那里，死守阵眼。

　　阵法变得薄弱之时，外界之人就容易闯入进来，所以燕十九的魂魄才需要亲自镇守阵眼？

　　若是将燕十九的衣冠冢弄到别处，结界会变得更强，外界之人根本无法闯入。

　　这些，会不会都是在他们无法亲自打破结界的情况下，所形成的一种保护？

　　当他们有足够的力量打破结界，那这些“保护”，是不是也就不需要了？

　　燕归暇双手抱头，试图将诸多更细节的回忆抹消，可它们就像是长了腿似的，疯狂的在他的脑子里奔跑。

　　薛逸听得眼睛都瞪大了，看着褚清钰的眼神全是敬佩。

　　其实在听到燕归暇的怨恨时，他内心也是觉得燕十九过于独断了，可褚清钰这么一解释，燕十九那形象，瞬间就拔高了许多！

　　这，这是多么长远的计划，直到死后依然在继续实施！

　　华吟等人亦是一副恍然大悟之色。

　　毕竟，光听燕归暇说的那些话，只觉得燕十九确实做得过分，尽管其他修士其实并不希望修习那种诡异术法的人，大量出现，但燕十九身为那一族之人，理应为族人着想才对。

　　可现在再一听褚清钰这一番话，只觉得燕十九那让他们费解的操作，瞬间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假若此事当真，那燕十九可真是用心良苦。

　　“你骗人！我不信！我才不会信！”燕归暇双目泛红，“他是一个背叛者！”

　　褚清钰：“你可召他出来问问，你是他的契主，他不会对你撒谎。”

　　燕归暇恍然：“对，对！我可以知道真相！你说的都是错的！”

　　他终于不再犹豫，咬破指尖，抽出了一张灵符，在地上快速地绘制起来。

　　褚清钰嘴角微勾，看向飘在一旁的方凌仞，挑眉：终于给他说动了，不枉费我这一通编啊！

　　方凌仞只觉得眼前人这样子像极了一只精心修理好毛发，迫不及待展示羽毛的花孔雀，心中一动，便将方才摘到的一些红色的草递给了褚清钰。

　　褚清钰：？

　　方凌仞：“你说你不喜欢花，所以我折了一些凌霄彤草，这草的颜色很艳丽，适合你。”

　　凌霄彤草，最低阶也是五品灵草，适用于辅助所有灵根的修士，而方凌仞手上这些灵草的灵气充裕，显然不止五品了。

　　褚清钰看着眼前这些红色的，还隐隐透出一股淡淡香气的灵草，只觉得这些灵草不但像火一样红，还像火一般烫。

　　可仔细一感觉，才发现并不是草烫，而是他的脸烫。

　　红草被方凌仞放在了褚清钰手上，紧接着，褚清钰便感觉自己那隐隐发烫的耳朵，触到了一丝凉意。

　　那是方凌仞的指尖轻抚过，并轻轻飘了来一句，“你耳朵红了。”

　　褚清钰：“……没有。”

　　方凌仞：“脸也红了。”

　　褚清钰狂摇扇子。

　　其他人都紧盯着正在召鬼的燕归暇，一时没人注意到褚清钰和方凌仞之间的小动作。

　　又或许是一人一鬼经常这样凑头说悄悄话，其他人经此一遭，俨然看习惯了。

　　燕归暇情绪被褚清钰挑拨得激动，一连失败了十几次，才让手中的灵符冒出了一缕红烟。

　　燕归暇：“成了！”

　　看到红烟的一瞬间，余晖暮只觉得心脏狠狠抽痛——那是怨鬼才会出现的颜色。

　　余晖暮忍不住细想，燕十九会在怨恨什么呢？是恨燕氏的族人，还是在怨他没有早点去寻他？

　　红烟迅速弥漫开来，浓烟中很快浮现出了一片红影。

　　飘摇的红色衣袍，披散的长发，以及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褚清钰他们之前已经见过了，现在再看，也不觉得奇怪，白毓瑛和华吟眼中有一瞬的惊讶，不住别开了眼。

　　这怨鬼的模样着实算不得多好，手脚异位，五官也不在正常的位置，在飘摇的红衣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感。

　　褚清钰之前强行给燕十九恢复了本貌，但在和燕十九的临时契约解除之后，燕十九就不再受他所控，燕十九的模样，便随着燕归暇的意念而动。

　　燕十九缓缓睁开了眼，似乎还有些难以适应，“真难得，你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召我出来。”

第221章 选择

　　燕十九转过身，望向燕归暇所在的方向，却发现，在燕归暇的身后，站着一个十分熟悉的面孔，正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燕十九：“……”

　　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包括站在他近处的燕归暇和被燕归暇踩在脚下的棠锋宗弟子们，似乎都成了一片虚影。

　　燕归暇的声音落在他耳中，也成了滋啦哇啦的一通乱叫。

　　在燕十九的眼中，唯有那一人，是清晰的。

　　分布在月匈膛上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之而来就是难以掩饰的惊喜，“晖暮！”

　　余晖暮：“十九？”

　　燕十九正要朝余晖暮的方向飘去，却猛地回想起了什么，视线转向了自己手脚，又想到了自己那已经不在面部的五官。

　　他连忙手忙脚乱的，试图捂住自己的脸，又想捂住自己的五官，慌张道，“不，不要看，不要看我！”

　　眼看着余晖暮朝这个方向走近，燕十九连忙往反方向飘：“不，我不认识你！别过来！”

　　这并不是他期待着的再会，真是太糟糕了！

　　余晖暮从那分散的五官中，拼凑出了一个熟悉的模样，看到燕十九飘远，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燕归暇在召唤出燕十九之后，就一刻不耽搁的询问燕十九当初的事情，想知道褚清钰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是这一次，燕十九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在契约的影响下，老老实实的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唤了一个人的名字，随后胡乱的晃动四肢，不断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