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凌仞紧随在后，心中的疑惑已经攀升至最高点。

　　满地落叶里，卷毛那干瘦的身躯大张，仰躺在阴影里，挡在额前的卷发往两旁散开，显露出了他额前那清晰的印记。

　　褚清钰还记得卷毛方才提起，这是他服下虫血之前立下的誓约之印。

　　对此，褚清钰心里十分疑惑，据他所知，人修想要变成虫人，只需要服用虫血就好了，还从未听说过什么誓约之印。

　　照眼下的情形来看，这誓约之印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卷毛刚才还在绝境中触底反弹，险些就要给漆澜致命一击。

　　这会儿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去，也不见卷毛继续用转移伤害的方式攻击漆澜。

　　漆澜的目光落在卷毛额前的契印上，脸上的绝望一扫而空，染血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

　　“我就说么，不过是需要依靠我族之血来修炼的废物，怎配拥有血脉觉醒之力。”

　　刚晕过去的卷毛，又因为从高空坠落，深深被砸醒了。

　　卷毛张了张惨白干裂的嘴唇，没能发出声音。

　　漆澜：“想要获得最契合你们，能有助于你们修炼突飞猛进的虫血，就得立下誓约，你还记得那誓约的内容吗？”

　　卷毛死死盯着他，满眼不甘。

　　漆澜自顾自道，“你不记得，我可以提醒你啊，誓约里有这么一条，一旦体内的虫血觉醒，血主可随时收回虫人觉醒之后的力量。”

　　卷毛艰难开口：“没有！誓约，没有，这样的……”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狠狠道，“是那段虫文！你们要求我们照念的虫文！”

　　漆澜：“我们要你们念，你们就念，这要么说明你们太傻，要么说明你们为了获得虫血，无视了这个约束。”

　　卷毛：“……”

　　漆澜：“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被取走不是理所应当的么，呵呵……”

　　他嘲讽归嘲讽，却也不敢贸然攻击漆澜，毕竟刚才的情况历历在目，漆澜不太敢赌。

　　他先让召唤蛊试了一下，在卷毛的身上划破一道伤口，确认伤痛并未转移到自己身上之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漆澜不敢再多话，直接将口器扎入了卷毛的身体里。

　　卷毛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可就在此时，他听到脑海里响起了一道声音，语速极快，“凭什么？明明是我觉醒的力量，凭什么那只虫子能不劳而获！

　　我比他差在哪了？

　　他凭什么能轻而易举的夺走属于我的东西？”

　　恍惚间，卷毛觉得这是自己心底的不甘和抱怨，可这声音又不像是自己的。

　　用口器刺破卷毛皮肤的漆澜，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血，却立刻止不住的喘息起来。

　　不仅如此，漆澜还往外呕了几口血，喘息得越发厉害。

　　他颤抖着伸出手，还想继续使用口器，可那种反胃感半点不停息，让他不得不继续往外吐血。

　　方凌仞见漆澜迟迟没有给卷毛致命一击，忍不住给褚清钰传音，“这黑色的是怎么了？难道他终于心软了？”

　　褚清钰：“累的。”

　　方凌仞：“累得连最后一击都施展不出来了？”

　　褚清钰：“如果他只是想弄死卷毛，那就是一刀下去的事，可他现在明显是想吸干卷毛，那确实有点难度。”

　　方凌仞心中疑惑更甚，“这不是他的长项么？有什么难的？”

　　褚清钰还在暗搓搓传音鼓动卷毛挺住，说不准还能再绝地反击一下呢，闻言，沉默了片刻，提醒方凌仞：“他，撑了，多一口都咽不下了。”

　　方凌仞：“……”

　　褚清钰扼腕：“诶，他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他现在的进血量，比失血量多得多，贪心不足蛇吞象啊！”大馋小子。

　　像是印证了褚清钰的说法，漆澜又“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

　　以为自己将死的卷毛虫人，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死期被延后了，他正沉浸在脑海里响起的那些不甘与愤恨之言中，心中涌起无限怒火。

　　是啊，凭什么呢？

　　吸收虫血的代价，这些年来，他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他舍弃了人的身份，舍弃了曾经的生活，舍弃了一切，成为虫族的爪牙，为他们铲除异己。

　　他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为何还要将他在绝望中觉醒的力量拱手相让？

　　这是他的，这应该是属于他的，不，是属于他们的。

　　脑海里，闪过了红衣虫人的身影。

　　这是属于他们的。

　　就算是虫主，也不能夺走。

　　对，是虫主！他们当初服用的，是虫主的血！

　　这一刻，卷毛的思路变得无比清晰。

　　他才刚觉醒，得了一个非常特殊的力量，才用了不过一会儿，就要在即将给漆澜最后一击时消失。

　　不是在刚觉醒的时候失去，而是在漆澜将死的时候。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虫主看到了！他在看着这场战斗！

　　这附近有映蝶！

　　“哈哈哈……”领悟到这一点的卷毛，忽而大笑出声。

　　他直接一指戳入心脏，沾取内里的血，点在了誓约之印所在之处，颤声低喃，“我诅咒你……在我咽气的那一刻……呵呵呵……”

　　他的沙哑破碎，绕是褚清钰凑得再近，也没能听清楚。

　　而卷毛也在碎碎念完之后，一刀扎入了自己的要害处。

　　他甚至连一眼都没多给一旁的漆澜，便咽了气。

　　漆澜这会儿也顾不上卷毛。

　　他终于弄明白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了。

　　“该死的黑狼！”漆澜七窍流血，愤怒的表情看起来狰狞扭曲，“他身上到底还有多少血！”

　　漆澜在这怄火，褚清钰还郁闷呢。

　　要不是卷毛刚才在漆澜身上扎了那么多孔放血，这一刻早就该到来了。

　　听到褚清钰传音抱怨的方凌仞：“……”同时惹上你俩，也是他运气到头了。

　　“哇！——”漆澜再次呕血。

　　深知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最先撑不住，漆澜不得不打消了同黑狼耗下去的念头。

　　黑狼体内的血液源源不断，而他的身体却没法再装下去了，他将会爆体而亡！

　　漆澜挥刀划破了自己的身体，又对着心脏连捅几刀，以此来放血。

　　自残让他终于好受了一些，终于有余力念诀，解除施加在那黑狼身上的噬血咒印。

　　噬血咒印解除的那一刻，漆澜忽觉浑身轻松，那种充斥于整个身体的可怕膨胀感，终于消失了。

　　漆澜软趴在地上，大口喘息，足足缓了好一会儿，才看向了一旁的卷毛。

　　卷毛已经自行了断，整个人安静地躺在原地。

　　漆澜只当是卷毛不相信觉醒之力已经被夺走，还想再将伤害转移给他，便嗤笑了一声，用力踹了卷毛几脚。

　　现在的漆澜看到血就反胃得厉害，是一点都不想再入口，却不甘心就这样放过卷毛。

　　要不是这家伙，他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他用力张开嘴，喉咙快速地滚动了几下，吐出了一枚黑色的珠子。

　　黑珠子落在漆澜的掌心，化作了一只漆黑的虫子。

　　他将虫子放在了卷毛的腹上，虫子顺着伤口，呲溜一下钻了进去。

　　漆澜一心想着报复，殊不知，此情此景，全然落入了试炼场之外的虫人们眼中。

　　被方凌仞捧在手心的映蝶，乖巧的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投送到观象玉石上。

　　这些观象玉石并不兼顾传音，大家只能看到一幕幕默剧，可这并不妨碍大家理解一些显而易见的事——

　　比如：这是一场虫人之间的战斗。

　　比如：黑虫能吸食血液，并在一瞬间，让红虫化作一片飞灰。

　　比如：卷毛在濒死时使用了邪术。

　　比如：誓约之印有问题！

　　相比起前者，誓约之印，才是虫人们最在意的事。

　　在他们眼中，原本已经暴力压制了漆澜的卷毛，在额头上的誓约之印出现的瞬间，便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晕了过去。

　　这其中肯定有关联！

　　为何那誓约之印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种时候出现？

　　虫人忍不住想到了自己身上的誓约之印。

　　一直安安分分的，好似一个小装饰一般的誓约之印，原来不是摆设！

　　它很有可能在他们施展某种术法的时候突然出现，也有可能是在释放强大力量的时候，出来压制他们。

　　除此之外，它还有可能受虫族所控！

　　各种各样的猜测，在虫人之间流转。

　　他们惊惶不已，满腹担忧。

　　哪怕虫主立即站出来解释，说这是卷毛虫人违背了誓约，才会如此，他们也不敢放心。

　　他们又不瞎，说到底，观象玉石里的卷毛虫人，不过是在与那黑虫打斗而已。

　　怎么就算是违背了誓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