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酒捏紧手中温热,牵着恋人背对夕阳继续往前走,看向那被薄雪覆盖的道路上印出两道几乎融为一体的影子,眉心的川字渐渐抚平。
算了,两个人在一起,本应相互扶持,对方如此优秀,他能做的不多,但至少不应以爱之名禁锢对方的脚步。
何况,来日方长,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
回到边城后,曲花间便找来木料和工具,又开始研究起手工活。
有了之前手搓连发弩的经验,他的手工比从前好了很多,至少能自己削出平整光滑的细木条,不需要再借助一次性筷子和牙签了。
宝船模型比连发弩还要细致繁复许多,又要按比例画出图纸,还要计算出真实宝船的用料尺寸,复杂的数学题让曲花间头发都算掉了好几根。
好在最近穆酒不算忙,经常早早下值回来削木条减轻他的工作量,否则曲花间怕是要忙疯。
穆酒的手工很好,不管是编织针线,还是木雕泥塑,好似没有他不会的。
看着他手中几根弧度一致的弯木条,曲花间感叹道:“你这是没生在好时候啊,若是放在……做个手工博主定然吸粉无数。”
穆酒没问曲花间放在哪里,只疑惑手工博主为何物。
曲花间在穆酒面前说漏嘴的次数太多了,一个举目无亲的十几岁小少年如何能自主发明连发弩和硝石制冰以及肥皂这些东西?
下面的人虽有疑惑但只当他天生聪颖又博览群书。
但身为曲花间最亲密无间的恋人,穆酒能隐约猜到他的奇异之处,但从未过问过。
关于这些,曲花间从未掩饰过自己的不同,但也没打算主动说破。
前世已是过眼云烟,现在他就是大周王朝冀州沉水郡青岱县的曲花间。
是从头到尾和穆守疆相识相知的曲长安。
大概解释了下什么叫手工博主不是物品而是一个职业后,曲花间又埋头继续画起图纸来。
记忆略微久远,绕是曲花间曾经亲手操作过一次,仍有许多细节不记得了,需要重新摸索。
而且郑和宝船诞生于明朝,那时已经有火药和大炮了,是以船身开了许多炮口,和一些方便海战的设计。
曲花间想建造的海船暂时用不上这些,虽然知道□□的配方是‘一硫二硝三木炭’,多尝试几次应当能成功。
但一口气吃不成大胖子,即便造出□□来,他也不会造大炮啊。
曲花间甩甩头,挥去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将炮口统统删减,改成更小的瞭望口。
图纸被删删改改数次,穆酒手中用来制作底部骨架的木条也基本削够了。
于是曲花间又放下自制的炭笔开始组装骨架。
不同于普通江船是用一整根的弯木做龙骨,在上面架设骨架和木板的方式,郑和宝船是由一根巨大的金丝楠木作为龙骨主体,用榫卯结构加铁包木的方式连接船头船尾的弯梁和斜柱,形成尖头平尾的形状。
巨大的金丝楠木好找,但刚好长成均匀弯度的树木却难寻,这也是江船普遍不大的原因。
许多江船的龙骨都是用足够粗的木料生生打磨出弧度使用的。
“这样可行吗?载货重了或是风浪太大会不会散架?”穆酒捏着木头两端,略微用力扯了一下,木条便有些松动。
曲花间见状,将包住关节的铁皮和另外一个小木条扣上去,形成一个小小的三角,接着自信道:“你再试试!”
穆酒闻言又试了一下,关节处纹丝不动,再用力,木条发出力不可支的‘咯吱’声,俨然一副要断了的模样,但关节处仍是好好的。
“这只是模型,真正造船时只要龙骨用料够硬,再大的风浪也不怕。”说着曲花间又向穆酒解释一番什么叫三角形具有稳定性。
整个骨架搭建完毕,曲花间又铺开宣纸继续画图,穆酒侧头看着他,只觉得这样神色认真的恋人,有着特殊的吸引力,让人移不开眼,又有种将人藏起来的冲动,不让别人窥视半分。
一边画图一边制作着摸索了好几日,一艘足有展臂长的船只模型总算制作完工,曲花间拉住从军营回来的穆酒,献宝一般地给他看。
模型尖头圆尾,船身刷了松油脂防腐,甲板上半人高的桅杆上挂着油布制成的船帆,单看模型,这艘船便与普通江船大有不同,更加宏伟壮观。
曲花间兴奋不已,拉着他找了个池塘准备试水。
小小的池塘边围观群众不少,不仅曲宝林茂几人跟来了,连穆酒的副将潘多颜也闻风携妻而来。
都听说曲花间准备建造一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巨船,忙碌数日才终于做出一个模型,大伙儿都想来看看。
可惜穆酒那边的将军们都要留守军营来不了,只能派出副将过来围观后回去讲给他们听。
此时水面已经结了薄冰,众人三下五除二把冰捞出来,便眼巴巴地盯着那艘巧夺天工的小船。
得到自家少爷的示意,曲宝和小林两人小心翼翼将小船放入水中,轻轻一推。
小船离岸,恰好一阵寒风吹来,挂在桅杆上的帆布被吹得鼓胀起来,小船随风起航,迅速划过水面激起淡淡涟漪,很快到达对面。
众人一阵惊呼,潘多颜看得兴奋不已,粗旷的大喊:“风还没停,快,搬过来再来一次!”
说话间林茂已然沿着池塘跑到对岸了,但小船足有展臂宽,一人抱不过来,潘多颜踩着厚皮靴,大步奔过去,同他一起将小船搬过来。
这次曲花间略微调整了船舵方向,寒风一吹,小船拐了个弯儿,向不远处漂荡过去,触岸后再次停下。
小船像一个巨大的手办,引来众人的喜爱,在水面上来来回回行驶了数次。
直到微风渐停,曲宝还兴奋的找了根竹竿在后面轻轻一推,船儿便又破水而行,仿佛丝毫不受水面所阻拦。
模型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曲花间便任由他们在这里继续玩耍,自己则拉着穆酒回去计算尺寸。
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要精确到每根骨架的弧度和尺寸,将原有的数字放大数百倍。
这时林冉找了过来,表示自己可以帮忙。
林冉今年虚岁十二,跟着曲花间学习了三年,在数学上很有天赋。
曲花间将笔递给她,让她试着算了算,不出意外得到了正确答案,便取出新的纸笔给她。
有了林冉减轻工作量,曲花间顿时轻松了许多,他抬手摸摸她梳得板板正正的花苞头,尤记得当年这个小女孩儿头发总是爱炸毛,小辫子也是毛毛躁躁的,摸起来有些扎手。
“阿冉也长大了,都能帮忙做事了,时间过得真快。”
已然成熟了一些的少女腼腆一笑,晶亮的眼神带着崇拜,略带羞赦地看了曲花间一眼,又捏着笔埋头苦算。
穆酒在旁边看着恋人竟然摸其他女子的头,酸得直冒泡,忍不住跟他咬耳朵,直白表示了自己的醋意,换来一个大大的白眼。
林冉就在身边,曲花间不好当着她的面解释自己对她只是师生情,自己也没有恋童癖,只好重重在穆酒结实的大腿上拧了一下,示意他别发癫。
被恋人无声训斥,穆酒撇撇嘴,乖乖坐回原位继续研墨去了。
第56章 试探
曲花间将改造过的宝船图纸画好后, 时间已进入冬月,时值隆冬,屋外银装素裹,半尺厚的积雪覆盖了边城的每一个角落。
连日的大雪让道路变得难行, 担心穆酒每日往返军营不方便, 曲花间便让他住在军营不要日日回来, 至今两人已经快十日未见了。
大雪窸窸窣窣下了整夜, 屋内烧着地龙暖烘烘的, 难得没有事做, 曲花间总算可以睡到自然醒。
上午,屋外的雪渐渐停下,曲花间推开房门,院里还有仆役正趁着雪停清理着积雪, 竹枝捆绑而成的扫帚扫过地面, 发出‘唰唰刷’的窸窣声。
“昨儿大雪下了一夜, 将将才停, 这会儿总算看见点儿太阳,估计这两天都不会下雪了,下午将军准要回来!”曲宝捧着和曲花间同款的手炉, 抬头看天。
曲花间闻言一笑,“说不准,路上积雪太深了。”
话是这么说,以他对穆酒的了解, 曲花间内心还是认同曲宝的话,只是矜持着没说出来。
果然,还没到下午,曲花间刚用过午饭, 穆酒便踏着积雪回来了,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圈进一个带着风雪气息的怀抱。
“想你了。”
曲花间被恋人的直白弄得耳尖微粉,但他的想念也不必对方少,于是伸出手环住男人劲瘦的蜂腰。
两人拥抱时,小林和曲宝识趣的没有打扰,而是默默重新为穆酒准备新的饭食。
曲花间虽然刚吃过饭,但还是陪穆酒坐在桌边,见他大口大口吃得香甜,被激起食欲,忍不住执起筷子又吃了几口。
“这个辣子鸡好吃,你试试。”朝夕相处近一年,两人度过了热恋期,逐渐有了点老夫老妻的感觉,穆酒随手夹起自己觉得好吃的菜举到曲花间嘴边,示意他尝尝。
那鸡肉烹饪得油亮干香,曲花间张嘴接过,细嚼慢咽后才缓缓咽下,他肚子早就吃撑了,但还是忍不住吃两口。
待穆酒吃完饭,两人去到书房,曲花间把自己完成的海船图纸给他看,“基本是按照模型等比例画出来的,但实际建造可能会遇到些小问题,就得到时候再来查漏补缺了。”
穆酒粗略翻看了下图纸,上面全是长短粗细不一的线条和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顿觉眼花缭乱,“这么复杂的工程,普通匠人恐怕难以实施,得找些能工巧匠来才行。”
说到能工巧匠,曲花间莫名想到了乔木匠三人,之前组装连发弩时,其他匠人都一头雾水,只有他们第一时间独立组装出了成品,还将整套工序拆分成数个步骤,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曲花间一提,穆酒对那师徒三人也有些印象,尤其是那乔木匠的大徒弟,说话跟个棒槌似的,仅仅见过几面便让人印象深刻。
“改日让他们过来看看图纸就知道了。”
“不急,现在大雪封路,我准备等明年开春再去福州,到时候再让他们过来吧。”
两人的生辰都在过年前后,曲花间想和穆酒一起度过。
——
穆酒只在边城待了一夜,翌日一早便又顶着突如其来的风雪匆匆赶往军营,这几年四处灾祸频发,鞑靼的日子也不好过,连冬日都蠢蠢欲动想来大周劫掠,穆酒不能离营太久。
果然,当夜边境城墙上又燃起熊熊狼烟,一小股鞑靼士兵试图用飞虎爪强行越过城墙,被站岗的边军发现,及时燃起了烽火。
周围驻守的军队发现时,站岗兵士已然牺牲,两方很快打起来,鞑靼开始还负隅顽抗了一会,很快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箭雨击杀小半人马。
按理说这样密集的箭雨,至少要数百弓兵轮流发射,但鞑靼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边军将士手中多了一种可以一次性连发十箭的神兵利器。
根本不需要弓兵组成阵型轮番上弦,只须臾间便能发射出数支箭矢。
且那箭头也不是常见的锥形箭,而是改良过的三棱箭,箭头后方还带着倒刺,杀伤力更大不说,还预留了血槽,扎进身上鲜血瞬间簌簌直飚,血溅三尺。
有中箭的鞑子试图捂住伤口将箭头拔出来,却发现无济于事,用力往外拔时箭头上的倒刺刺进外部皮肉,更让人痛不欲生。
鞑靼很快被这可怕的箭雨吓怕了胆,连受伤的同族都顾不上,仓皇而逃。
上千人的突袭就这样被不到两百人的队伍击退,其中配备了连发弩的弓兵仅有三十人。
穆酒闻讯赶到时,兵士们已经在打扫战场了,鞑子有自己的宗教信仰,男人们普遍佩戴一种浸泡了特殊液体的狼尾骨耳环,是以边军杀敌的军功便是用这种特质耳环计算的。
此时兵士们正收割着属于自己的军功,死了的鞑子取走耳环,头颅砍下来堆筑京观,重伤濒死的直接补一刀后如法炮制,轻伤的则捆起来拉回去做苦役。
幽州边境绵延数千里,城墙外用敌人头颅堆筑的京观无数,却仍不足以威慑其狼子野心,皆因大周王朝内里虫蛀腐蚀,让外族知道他们已然势弱,再不复当年强盛。
穆酒十四岁便从了军,从一个小卒做起,初次上阵,便斩杀了鞑靼一位武功高强的小部落首领,后来又屡立战功,凭借一身本事从父亲手中接过了元帅之职,令鞑靼闻风丧胆。
这些年有他坐镇北疆,鞑靼投鼠忌器,只敢挑衅试探,可如今朝廷局势已然被他们知晓,一旦边军露出颓势,怕是就要集结兵马挥师南下,踏平中原了。
很快战况便被一位小将统计后上报,这次以两百人击退上千鞑子,斩杀三百一十二人,俘获一百八十七人,己方仅牺牲七位站岗军士,轻伤十余人,可谓是大获全胜。
这一消息很快传遍全军,边军们振奋不已,都知道这是连发弩的功劳,众将士对造出这神兵利器的曲花间几乎奉为神明,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神兵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