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呵斥着实把房间里几个大人吓得不轻,再定睛一看,曲宝身后的东家沉着脸立在一旁,更是打了个冷颤。
“东……东家……”和林茂关系最好那个汉子颤着嘴皮,不知道该先求饶还是先解释。
这群无知的庄稼汉子并不知道这件事严重不严重,只知道给他们地种的东家就是衣食父母,若是得罪了东家,肯定没有好下场。
要知道其他庄子的佃农就跟地主的狗一样,不仅要免费给东家干活,还要任其打骂,要是惹得东家不顺心,加租都是小事,把田地收回才是断了一家人的活路。
所以虽然曲家从不苛待佃农,但佃农们对东家仍是天然的畏惧。
林茂将怀里的孩子放在床上,想了想不妥,又抱下来放在地上,然后跪下以头抢地,“东家,千错万错都怪我!求您不要怪罪他们,我这就带着小妹下船!”
曲宝闻言深吸一口气,还想怒斥几句,却被曲花间按住肩膀。
他走上前,把地上的小孩儿抱起来,竟是出乎意料的轻。
“你刚刚不是说要求我给她治病吗?怎么现在又要下船了?”
“我……”林茂猛然抬头,眼里泛起希冀,“东家!您……您真的愿意……”
“我倒是愿意啊,可惜我不会治病,曲宝,快去请大夫!”曲花间叹了口气,又道:“算了,一来一回太麻烦,林茂,你背着你妹妹,你们几个跟我一块儿进城,直接去医馆。”
林茂闻言几乎喜极而泣,他哽咽着哎了一声,爬起来接过小孩儿。
几人下了船小跑着直奔内城而去,原本两柱香的路程硬生生缩短了一半。
刚过晌午,医馆里看病的人不多,几人一踏进医馆门槛,店里的药童便迎了上来,并且眼神极准的锁定了林茂背上的病人。
林茂的妹妹此时面色黑红,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药童见状深吸一口气,迅速将他们领进内堂,又将发须皆白的老大夫请了来。
老大夫看着年老,动作却十分敏捷,一手切脉一手翻开小孩儿的眼皮,吹胡子瞪眼的怒斥几句:“怎的拖成现在才送来!再晚来半日,就可以直接裹上草席,拉去埋了!”
医者仁心,老大夫嘴上骂着,手上却没停,他掏出几根银针往小孩儿穴位上扎去,又示意药童把将房间围得水泄不通的众人引出去。
曲花间等人在大堂里等了许久,才见老大夫从内堂出来,“你们谁是那孩子的家人?”
林茂闻言赶紧站出来,“我,是我!大夫,我小妹如何了?还有得救吗?”
老大夫上下打量了林茂一眼,见他衣着朴素,外衫上还打着补丁,摇头直叹气。
“孩子病的太重了,本来只是场风寒,叫你这一拖,伤了底子,须得用老山参吊着命,再慢慢的给药治病,可你这……”
老大夫话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别的不说,光老山参一样便不是普通人买得起的。
“大夫尽管治,只要能医好,银钱不是问题。”曲花间扬了扬下巴,示意曲宝递上一锭银元宝。
老大夫没有接钱,见有人付钱,他便放心的坐下开始写药方,他身旁的药童见状连忙双手接过曲宝递来的银子。
“大夫放心,若这些银子不够,回头我再补上就成,林茂你留下守着你妹妹,我们去城里转转。”
曲花间留下话,便带着其他人离开了医馆,在城中打听粮铺的位置。
第6章 治病
广陵城粮铺不少,几乎每个街区都能找到一两家,一整个下午一群人问了好几家,价格都贵得很。
平时只要十几文一斤的糙米,此时要卖到四五十文,而精米更贵,足足六十文一斤。
一个成年男子正常的饭量在一天两斤米左右,省着吃,一斤也勉强能维持体力,像今年这种情况,每日喝点稀粥,或是杂粮糊糊,能有二三两粮食都算多的。
曲花间带的银子能买到的粮食养活曲家上下和手底下的佃农绰绰有余,但他并不满足于此。
今年青岱虽然下了雪,等雪化了春耕应该不愁问题,但天灾非人力所控,万一今年收成又不好呢?历史上连年干旱的事情多如牛毛。
还是得多屯点粮食,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在城中转悠了一下午,众人都有些蔫蔫儿的,回到医馆的时候,林茂正守在他妹妹床前。
老大夫给小孩儿扎了针,一碗加了老山参的汤药灌下去,此时面色不再像中午那般吓人,此时正安稳的睡着。
之前着急忙慌的,曲花间也没注意小孩儿的样子,此时仔细看看,小孩儿面颊凹陷,皮肤黝黑,看着和林茂有几分相像。
他坐在床边,替小孩儿掖了掖被角,问道:“她是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林茂蒙受曲花间大恩,早已发誓誓死追随东家,此时十分恭敬的站在曲宝后面的位置,回答道:“是的东家,她叫林冉,今年九岁了,等她好起来,如果东家不嫌弃,就让她跟在您身边做个粗使丫鬟,给您端茶倒水,以报您的救命之恩。”
曲宝本来还因为粮价的事情愁眉苦脸,听闻此言瞬间精神了,他圆目一瞪,心想:好哇你个林茂,少爷好心好意救你妹妹,你居然想将她安插在少爷身边与我争宠!?
你想得美,给少爷端茶倒水的人只能是我曲宝!!
林茂听不见曲宝的腹语,见小管家瞪自己,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嘴,低眉顺目不再言语。
曲花间一愣,“都九岁了?这小身板我以为她才五六岁呢。”
“我娘怀阿冉的时候跌了一跤,提前两个月把她生下来了,生下来就比别的孩子小一半,所以她从小体弱多病,吃得也少,长得慢。”
曲花间点点头,早产儿加营养不良,能养活已是不易,难怪发育不好。
“曲宝,你去问问药童,能不能给熬点粥,给阿冉喂下去,睡了这么久,不吃东西可熬不住。”
曲宝闻言有些不情愿的嗯了一声,又面露凶恶的瞪了林茂一眼,这才噔噔噔的跑出去了。
林茂被瞪得一脸莫名,但还是心怀感激的向曲花间和曲宝道了谢。
没一会儿曲宝便端着一只粗陶碗回来了,“少爷,我去的时候刚好碰见老大夫他们在吃夜饭,可巧他们今晚就吃肉粥,我便请他们匀了一碗给我,老大夫说收咱们十文钱,待会儿算在药钱里一并结算。”
“行,你给林茂吧,让他给阿冉喂进去。”
林茂闻言赶紧伸手来接碗,结果又吃了曲宝一记白眼,他轻哼一声,躲过林茂伸来的手,“他粗手粗脚的可别把小阿冉呛着了,还是我来吧少爷!”
曲花间抄着手,有趣的看着曲宝那副傲娇样儿,这小子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不过不高兴归不高兴,但心地还是很善良的。
“行!不愧咱们家的小管家,就是心细,那你喂吧。”
得了少爷的夸奖,曲宝心里那点小九九瞬间被压了下去,他心情愉悦的把林冉半抱在怀里开始喂粥。
小孩儿估计是饿狠了,一调羹粥刚喂进嘴里,便无意识的吞咽起来,没一会儿,一碗粥便见了底。
由于林冉一直昏睡不醒,老大夫建议让她在医馆住一晚看看,等醒了再离开。
刚好买粮食也还需要时间,曲花间便又结了一次账,将林茂和跟他关系最好的陈成留下,其他人回了船上。
夜晚,码头上格外的安静,停泊在码头的船只不多,各自点着微弱的灯光,微风拂过江面,带起小小的波浪拍打在岸边,浪声细碎,并不扰眠。
曲花间在小船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他就着甲板上微弱的灯光起身,绕过地上睡得四仰八叉的曲宝,走出船舱,是的,曲宝晚间又把自己的铺盖卷放回了地上。
南方少雪,气温也比北边高,但更深露重,湿润的凉风拂过,曲花间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外衫。
时值月初,天上挂着一轮细细的弯月,光线远不如圆月明亮。
但水面是最好的镜子,哪怕只是柔弱的光线,也能反射出粼粼波光。
曲花间正在心中计算,自己带出来的钱够买多少粮食。
一路下来的花销都是提前准备的碎银子,带出来买粮食的大头一分没动,五十两黄金折合下来五千两白银,加上原本的银子,一共六千两。
北方遭受旱灾,南方粮价也跟着水涨船高。
按大宗交易价格算,带壳水稻三十文一斤,去壳的糙米四十文一斤。
还有各种杂粮,价格要比稻米低三到五文不等。
曲家大船是从前原身父亲在时斥巨资在一个南方商人手里买的,船长二十四米,宽八米,深三米,载重应该能达到八十吨,也就是十六万斤左右。
稻子虽然划算,但为了多装些粮食,曲花间还是打算买糙米和去好壳的杂粮。
另外再买些抗旱皮实的粮种,以防万一。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便是如何将这么多粮食运回青岱。
来时船空,又是顺流而下,跑得快,遇到水匪都是走为上,但回去的时候装满货,肯定跑不赢水匪的船。
好在白日曲花间特意让曲宝打听过,广陵城有家龙虎镖局,专门替别人压货走商,据说里面的镖师功夫俱佳,口碑极好。
只是要价较贵,像从广陵到青岱这么远的距离,一个普通镖师便要一百两,功夫更好的镖头价格更是离谱。
曲花间手底下除了林茂一手箭术不错,其他人打架斗殴可能气势不输,但真对上亡命之徒,这些没见过血的庄稼汉子怕是没多少反抗能力。
所以哪怕价格离谱,曲花间还是决定请几个镖师,这又是一笔不小的银子。
算了半天,发现自己手里的钱将将够把这艘大船填满,曲花间总是放下心来。
将乱糟糟的思绪理清,心中有了章程,躲在角落的困意终于来袭。
曲花间打了个哈欠,往船舱里走去,刚一转身,便听见远远一阵砍杀声。
他心中咯噔一下,连忙蹲下身,借着护栏的掩护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只见码头广场上影影绰绰的有几道人影正你追我赶。
被追赶的人有两个,其中一个估计受了重伤,被同伴拖扛着,另外那个受伤较轻的一手拖着同伴,一手拿着一把长刀,疾步往曲花间所在的方向而来。
后面追赶的人也都多少负了伤,追赶速度不快,两拨人就这样一直保持着一段距离。
眼看那群人离岸边越来越近,曲花间暗道一声完蛋,矮着身子往船舱里跑。
曲宝还睡得呼哧呼哧的,曲花间捂着他的嘴将他摇醒:“曲宝,别睡了,出事了!”
曲宝本来还有些迷糊,听见出事了三个字瞬间清醒,他正要问,却发现曲花间捂着嘴不让他出声,他点点头示意自己清醒了,曲花间才收回手。
防身的匕首一直藏在枕头下面,两人迅速摸出来又往底舱里去。
等船上所有人都清醒过来抄上家伙,那两拨人也到了离曲家大船不远的岸边。
曲花间不顾曲宝的反对,悄悄摸到甲板上,看清了岸上的情形,想来是无路可走,被追的那人将同伴放倒在地上,视死如归的冲向追杀他们的人群。
双方拼杀了莫约半个时辰,看得出来那个人武功高强,对方七个人,被他砍死了四个,踢了一个下河,落水哪个估计是个旱鸭子,在水里扑腾几下,咕嘟咕嘟吞了好多水,没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只可惜寡不敌众,那人很快便露出破绽,被敌人从背后捅了个对穿。
拼着最后一口气,那人将面前的人一剑封喉,又躲过身后的第二次攻击,拖着自己的同伴毫不犹豫的跳了河。
天太黑了,曲家船上的油灯早已耗尽能量熄灭了,借着微弱的月光,岸上砍杀的情景也只能看个大概。
但微风拂过,血腥味却顺风而来。
浓重的血腥味让曲花间胃里翻江倒海,他悄悄抹了下额头上的冷汗,双腿早已发软,跪坐在甲板上。
出身和平时代的青年,连杀鸡都带有负罪感,此时却亲眼目睹了一场厮杀。
和电视里被美化过的剧情不同,真实的场面更加血腥残忍,曲花间甚至看到其中一人被抹脖子时血液喷涌而出至少喷了一米多远,在月光下反射出猩红的光芒。
岸上还站着的两人并没有发现曲花间,也没打算上船屠杀一番,他们不是打家劫舍的盗匪,而且直奔目的专门追杀那两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