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酒秘密离开边城,并未与外人道,此时也不便暴露身份,于是便找护卫借了衣服,神色冷峻的往曲花间身后一站,像个生人勿近的煞神。
老县令没见过穆酒,见他紧紧挨着曲花间,只以为那冷面神一般的男人是他的贴身护卫,只粗略扫了一眼便继续与曲花间攀谈起来。
“曲公子真是年少有为啊,本官还未替连城百姓多谢你,让他们多了一条挣钱的路子。”老县令在连城待了三十多年,虽政绩平平,但难得的是有一颗怜悯之心,对治下百姓都还不错,很受爱戴。
曲花间出钱请连城百姓修路,老县令主动揽过去征徭役的活儿,优先录取了那些极为贫困的百姓,让他们能有一份进项,不至于在这连年的天灾中饿死。
为着此事,他心存几分感激,听闻曲家主事人到达连城,特意迎出来,还在城中酒楼订了席面,盛情邀请曲花间去吃饭。
曲花间盛情难却,便坐上老县令的马车进了城,其余人则骑马跟随左右。
到县城后,曲花间先让小林去驿站将提前写好的信寄出去,然后才与老县令踏进酒楼大门。
这是连城最好的酒楼,但相比起繁华的南方城镇来说,也不过是个装修得没那么朴素的食肆罢了,不过没人嫌弃,俱都有说有笑的落座。
老县令对曲花间十分尊重,不仅花大价钱订了十几个菜的席面,连桌上的酒水都是风靡一时曲记葡萄酒。
还请了县丞和他的师爷作陪,甚至贴心的给穆酒林茂这些随从也安排了一桌饭菜,就在包厢角落。
席间,几人相谈尽欢,那位师爷长相精明,说话也十分动听,特意恭维起来,说得曲花间面颊泛红,颇有些不好意思。
酒过三巡,老县令也没说要走,支支吾吾半天,终于斟酌着开口。
曲花间就知道这些当官的饭没有白吃的,心里不免警惕起来,待老县令说完,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人家。
老县令虽能力平平,但着实是有些爱民之心,虽说曲花间才出资拓宽官道和修建码头让许多百姓挣了些辛苦钱,但这毕竟是一锤子买卖,等这些事做完,百姓又要失业。
于是他也顾不得脸面,厚着脸皮请曲花间在连城开设作坊,给百姓们提供些活计。
曲记东家曲长安财大气粗,不仅家财万贯,还有良田数十万亩,收留了无数流民这事,在幽冀两州几乎是家喻户晓。
老县令也知道他是个良善之人,这才打了这个主意。
曲花间原以为老县令与苟聪之流无异,是想找他索贿,又碍于知府的面子找了别的理由开口,没想到他是为百姓而来,当即便点头应下此事。
“小民不过一届商人,能得大人看重实是抬举了,但幸好最近我新得了一样用海蛎子制取调味品的方子,此物在江南一带供不应求,连城靠海,正好可以开设一处作坊,不仅可以提供一些活计,也能让沿海的百姓靠卖海蛎子赚些银钱。”
除此之外,曲花间向老县令打听了连城有些什么特产,言明可以将这些东西收购起来,运往南方售卖。
如今有了万里阳光号,也打通了南北航线,运送货物比以往节省了大半时间,正好可以开启海上贸易,将各处的特产收购起来,卖往他处。
若是往后船队壮大,甚至可以不拘于周朝境内,去其他国家做贸易。
老县令对自家地盘上的事如数家珍,很快便报了好几样别处没有的特产出来,神色激动的问曲花间何时开始置办产业,他可以让底下人帮忙,简化些繁复的流程。
“正好小民要在此处等管家将最近的货物运来,然后将船上的东西运回去也需要时间,待我找好客栈落脚修整一番,这几日便开始物色地盘修建作坊。”
曲花间已然如此配合,并许诺尽快行动,老县令等人也不好催得太急,笑呵呵的邀请他去官舍暂住。
官舍是衙门的产业,用来给当地官员居住的,曲花间婉拒了老县令的邀请,与他们道别后找了个客栈落脚。
出了酒楼,刚好碰到去送信回来的小林,他还没吃午饭,老县令的师爷不知什么时候打包了食盒,贴心的递给小林让他回去再吃。
这连城县令与手下官吏实在是面面俱到,此般热情,真叫人不适应。
船上水手众多,连城仅有的几家客栈也容纳不下这么多人,是以大部分人还是留在船上没下来,直至翌日,曲花间在牙行买了个三进的宅子,水手们才得以上岸修整一番。
但还是留了一半人手守在船上,等上岸这批人修整好了又将他们换下来。
安置水手的事交给了曲宝,曲花间则带着舆图去了码头附近的一片空地,这里是他从县衙买来的地皮,用以建造新的作坊和周转点。
户房司的书吏得了老县令的嘱咐,大开方便之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仅仅用了两刻钟,曲花间便拿着地契从户房司走出来。
那位师爷不知何时候在门外,向他推荐了许多家境贫寒又老实肯干的汉子。
“县太爷说了,不叫曲公子为难,只是修建作坊总归是要招些干苦力的人手,您可以自己挑挑,若不合适,自己找人也是使得的。”师爷笑得略有些谄媚,跟牙行里那些牙人有得一拼。
曲花间并未拒绝老县令的好意,很快便买来材料招齐人手开始热火朝天的建造作坊了。
连城距离府城只有两日路程,离边城则要四日,信送出去后十日,曲福便带着一大批货物和车马来了。
他带来的都是近几月在边城收购的特产干货和药材,至于冀州作坊里的货物,如今已不需要曲家的商队自行运送去南方售卖了。
周围几个州府的商人早已听说了曲记的大名,每每到出货的时候,便被远道而来的行商们抢购一空。
连城也有曲记的铺子,除了售卖曲家货品的杂货铺和火锅卤味店,山货收购站也有,但连城临海,虽也有住在山里的人,总归是少数,收上来的山货也不多。
曲花间考察一番后,将老县令说的那几样特产也加入了收购名单中,一时间,收购站门庭若市,短短几日,便收购了一大批货物。
连城除了一些山货药材,还有许多海货,其中以一种肉质透明,口感清脆的海蜇最为出色。
海蜇水分充足,不易保存,晒干后损耗巨大,且还影响口感,是以只在本地售卖,曲花间让人将这些海蜇收购起来,晾干后用粗盐腌制起来,又密封在坛子里。
曲花间曾经网购过这种盐腌的海蜇,包装上的配料表便只有海蜇和海盐两种,这样腌制起来不会改变其口感,还能密封保存近半年之久,就是要在海蜇表面全部裹满粗盐耗资巨甚。
海蜇水分足,吃再多也不顶饱,是以价格低廉,市场价一斤只十文左右,而最低等的粗盐也要两百多文一斤。
腌制一斤海蜇就要用掉一两粗盐,普通百姓根本舍不得用这样金贵的盐来腌制海蜇,也就没办法将这样鲜美的特产卖往别处。
曲花间就没这样的顾虑了,只是用食盐腌制确实奢侈,便让人收购了一些海盐。
直接用海水晒干的海盐不能食用,也没什么人收集,小林跑遍了好些地方也没能买到,最后还是在牲畜市场找到一些给牲畜吃的海盐粒子,但分量不多,可谓是杯水车薪。
如今还未开春,现找人晒海盐也来不及不说,若是被有心人举报私自造盐,即便老县令有意与他交好也是难做,只得暂时将此事放下。
如此一来,一斤海蜇算上用来密封的陶罐,成本便达到了四十来文,再加上一路运往南方以及内陆城市,分摊下来怕是要上五六十文。
如此一来海蜇的定价也变不能太低,至少得卖上百文一斤才能赚钱。
好在曲家的铺子本也不是挣穷苦百姓的钱,那些能在曲记消费的人,也不会消费不起这百十来文的新鲜吃食。
第86章 礼物
装卸货物用了整整七八日, 因周转点还没修建好,这么多物资无处安放,只能一边卸货一边往幽州的仓库运送。
上百辆畜车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才将一整船的物资运送完毕, 然后装载着货物的大船又缓缓驶离了连城近海。
这一次出航曲花间等人都不再跟着去, 便派了林茂随船再跑一趟, 曲宝则留在连城忙活修建作坊的事, 顺便等林茂回来。
曲花间几人走的时候, 曲宝前来相送, 这一次他没再向往常一样闹着舍不得少爷,反而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完成任务,引来曲福欣慰的笑容。
“好小子,总算有点大人样了!”曲福拍拍儿子的肩膀。
昔日性子跳脱, 总喜欢跟在曲花间身边叽叽喳喳说些搞怪话的少年, 如今也成熟了许多, 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青年。
曲家主仆几人关系一直处得融洽, 曲宝又自诩是最受宠的贴身小厮,平时对小林和岑喜十分照顾,此时马车都走出去半里地了, 两人还探着身子同他挥手。
穆酒与曲花间各乘一骑打头走在前面,见曲花间频频回头,不免升起一丝醋意,夹紧马腹部身子凑过去在他耳边吹气, “别看了,我要吃醋了。”
曲花间:……
赶路的日子总是枯燥无味的,好在有恋人相伴,一路上凛冽的寒风似乎都柔和许多, 只是如果恋人不那么幼稚就更好了。
幽州。
几人刚到家,一进院子便见穆老身着单衣在练刀,看到儿子和未来儿婿两人,眼前一亮,将手中大刀递给伯雷,大踏步走过来。
“回来啦!回来就好。”
几人还没来得及寒暄两句,便被突然从曲花间身后扑过来的狼崽子打断了,许久未见,小哈竟没将穆老忘了,一改往日高冷,围着他的小腿转圈磨蹭,垂在身后的蓬松尾巴也忍不住摇来摇去。
穆老向来稀罕这条通人性的狼崽子,也忘了同两人说话,躬身捏住小哈两只前爪,同它玩闹起来。
“天凉,伯伯先穿上衣服吧。”曲花间说完又让伯雷取来老爷子的外衫,让他赶紧披上。
终于到家,两人难得松弛下来,同穆老说了会儿话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小林和岑喜已然烧好了热水,曲花间迫不及待地洗了个热水澡。
乌黑油亮的长发被洗净,用吸水好的布巾包裹起来,穆酒草草就着曲花间用过的水洗完澡,便凑过去替他擦头发。
屋子里燃着地龙,穆酒又让岑喜燃了炭盆送来,细细将那一头乌过腰长发烘干,便见曲花间被暖烘烘的炭盆熏得脸颊透粉,昏昏欲睡。
顾不得将自己的头发烘干,他伸手将靠坐在小榻上的青年打横抱起,放到床上,低头在那光洁的额头啄了一口。
不忍打断曲花间的睡意,穆酒轻手轻脚将被子盖好后,便走出里间继续擦拭自己的头发了。
翌日,修整完毕的曲花间被穆老带着去斜对面串门,刚好严子渊休沐在家,便被穆老拉着说是要手谈几局。
曲花间本以为他们是要下围棋,这个他不甚精通,便坐在一边旁观,谁知两人竟下起了五子棋。
穆老从曲花间这里学会下五子棋后,便上了瘾,每日的爱好除了练刀喝酒,又多了个找人下棋。
偏偏他又菜又爱玩,是个臭棋篓子,不仅总是输给严子渊,还爱耍赖,半点没有年长者风范。
严子渊苦穆镇北久矣,在第三次被悔棋后不顾斯文地搅乱了棋局,让曲花间来同他下。
曲花间下棋就正常许多,两人输赢有往来,看得穆老在一旁指指点点,“诶!下这儿下这儿!”
“看吧,下这儿就赢了!”
“哦豁!”
“闭嘴!观棋不语你不懂吗!”严子渊忍无可忍,呵斥出声。
穆老也不服输,严子渊也顾不上下棋了,你一言我一语斗起嘴来,远香近臭,这对昔年好友门对门住了一年,已不复当年客气,整日吵得鸡飞狗跳,严府的下人都习惯了。
曲花间夹在两人中间,有些不知所措,好在他们并没有吵多久,又开始哥俩好了,穆老还提醒严子渊,“你不是有话对小曲说吗?”
“啊对,你不说我还真忘了。”严子渊正襟危坐起来,转头看向曲花间,将所说之事款款道来。
原来经过两年的收留,渔湖田庄已经容纳了数十万流民,这样大规模的人口聚集地,已经赶得上一个人口密集的大县了,自然而然就产生了许多大小事务和纷争。
护卫队除了巡逻和训练外,还要兼职处理佃户们之间的纠纷,原先田庄只有十多万人时,杜山君和几个护卫队长还能勉强应付得过来,如今人越来越多,他们也有些分身乏术了,急需一个像县衙这样的机构处理这些事情。
之前曲花间这个话事人不在幽州,遇到一些无法处理的事情,杜山君就会将涉事人送到幽州来,请衙门评断,这一年来幽州府衙的工作量比往常大了一倍不止。
本来府衙就没多少人,这一下子弄得衙门上下叫苦不迭,严子渊便提议在渔湖田庄设立一个衙门,可渔湖田庄算是曲花间的私产,他不在,没人能做主这样的事。
就这样煎熬了整整一年,严子渊总算把他盼回来了,特意调了休沐在家,同他说起这个事。
“你放心,我并非是要干涉渔湖田庄的内务,而是打算设立一个镇,由你为镇长,政务也由你独自处理。”怕曲花间误会,严子渊赶紧多加了一句,还同他解释一番设镇的缘由。
虽说数十万人的聚集地,至少也是个郡县级别了,但曲花间没有功名在身,若是将渔湖田庄设为郡县,不仅要通过朝廷审核,县令人选也得经过朝廷选择才行,还是不如村镇方便。
知府有直接设立村镇的权利,且镇长乃是不入品阶的小官,不需要考取功名,多是由当地乡绅兼任,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十分方便的。
曲花间听完严子渊的话,没多犹豫便点头同意,甚至还表示要出五千两纳资,作为捐官的费用。
捐官之策古来有之,许多财政困难的地方,都会以这种方式让平民百姓或是功名不足以达到授官水平的士人捐纳钱物,以获得爵位官身。
但也有一定限制,像曲花间这样连童生都没考过的人,最多也就只能捐个镇长或是衙门书吏,再高的带品阶的官位,除非是暗箱操作弄个假功名,否则是不合规矩的。
对于曲花间要出纳资这件事,严子渊并没有客气,一来这本就是正常流程,二来府衙确实资金紧张,去年幽州各地除了府城和连城勉强好一些,其他几个县的各项税务都没收齐,整体差了一大截,有了这五千两,今年的压力便会小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