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连着跑了几日,本就略有疲惫,追得吃力,穆酒干脆勒紧缰绳使其停下来,不再追赶,接着举起那把曲花间亲手制作的神兵弩,对准了齐王的后背。
齐王紧握缰绳,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忽而身后穷追不舍的马蹄声停下,他知道追赶之人估计是要放箭了,心下一紧,赶紧俯下身子,又御马左右摇摆,试图躲避箭矢。
“咻——”箭矢破空声伴随着一道冷峻的声线从身后传来,犹如幽冥地府爬上来的恶灵在齐王耳边呢喃。
“齐王,这一箭,是教训,别让我再碰到你。”穆酒的声音算得上气定神闲,没什么情绪,却让齐王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幽州是穆守疆的地盘,那幽州知府严子渊是穆守疆他爹穆镇北的昔年好友,若自己侵袭幽州,穆酒自然不会不管。
可他又没将矛头指向幽州府城,穆守疆怎会这么快得到消息!还亲自来追赶?
思绪间,箭矢已至,尽管极力躲闪,那一箭还是准确落在他身上,齐王只觉臀上传来一阵剧痛。
他咬紧牙冠,闷哼一声,连头也不敢回,抓紧了缰绳防止落马,继续往前逃窜。
齐王能做到如今割据一方的程度,自也不算什么草包,虽是遇上赵无欢这个劲敌导致穷途末路,又碰上穆守疆这煞神,好歹还是吊着一口气逃脱了追赶。
他以为自己是凭本事逃脱的,却不知穆酒根本无意与他多纠缠,只想赶紧结束战斗回去同曲花间协商。
白日里斥候不仅捉住了齐王的斥候,还发现了另外一波人马,那些人比齐王的人狡猾得多,见被发现溜得极快,连经验丰富的边军斥候都没能将其捉住。
这些人出现在此处实在蹊跷,恐怕有诈,他不敢耽搁,命手下兵士迅速清理完战场,带着俘虏和缴获的兵器粮草往回赶,并令人快马加鞭将消息传回去。
曲花间得了消息便令守兵戒严,日夜巡逻,他自己则在护卫的跟随下,每日前往板栗村外的官道等着穆酒回来。
虽说心里知道穆酒必然不可能在齐王手下吃亏,但还是止不住心里的担忧,总算见到人安然归来,曲花间松了一口气。
边军和那五千民兵被安排在板栗村附近驻扎修整,两人带着手下亲兵和护卫往镇上走,路上复盘着此次的追击。
齐王带来那一个月的粮草所剩不多,只有几百石,且还都是不知放了多久的陈粮,除此之外,还有几千名俘虏以及上万柄兵器。
早先便得知齐王是个抠货,没想到他抠得这么彻底,手下兵士的武器没几把好的,比之边军当年用了许多年不得更换的缺口武器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兵器都是铁质的,拿去融了重铸也是好的。
“你信中说的那另一波人马,可有头绪?”曲花间蹙着眉头,原以为此次突袭是齐王意外发现了渔湖镇的繁华,临时起意,如今却不见得事情有这般简单。
穆酒摇头,“我已派秦枫联系安插在其他地方的暗探秘密打听,如今还没有消息传来。”
那波人马首尾做得干净,要不是边军斥候与其打了个照面,恐怕都不会有人知晓此次的事还有第三方参与,连穆酒都没什么头绪。
“真是。”曲花间叹了口气,“往后幽州怕是也不得太平了。”
穆酒侧头看向曲花间,想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奈何两人各乘一骑,离得有些远,捻了捻手指,只得作罢。
“身处乱世,偏安一隅或是独善其身皆不现实,你可有打算?”
他知道曲花间没什么野心,只想照顾好自己能看到的这些人,是以这些年从没劝过,只默默支持。
可如今形势紧迫,想要指望那烂透了的朝廷平定叛乱,还大周朝安宁已是不可能,若曲花间还是没有打算,怕是就得做出些取舍了。
曲花间沉吟许久,复又抬头看向穆酒,“你呢?你怎么想?”
若你有抱负,我必倾力支持。
穆酒读懂了曲花间眼里的含义,摇摇头,“你知道的,我只会打仗。”
君心似我心。
两人相顾无言。
曲花间愁眉苦脸,要他做个富家翁还行,行商赚钱也没问题,若是扯起大旗造反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
况且造反无论成败都是问题,败了,自然是小命不保,成了,打下的江山又该如何守,如何治理,都是一大难题。
他最初的梦想,不过是多挣些钱,英年退休,少走四十年弯路,后来资助边军,也不过是敬佩边军抵御外地,想尽些绵薄之力。
再到后来的建设渔湖镇,以及组建守兵,曲花间可以说是一步一步被推着走的。
如今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便是不造反,他在外人眼中也已经是个割据一方的势力头子了,将来若是让别人入主京都,少不得要清算他这个手握私兵的小镇长。
若是去投靠别人,曲花间也不怎么乐意,将辛苦打下的家业拱手让人,遇上有良心的还好,将来得个爵位封赏安稳一生。
若是遇到个心眼小疑心重的,保不齐就是狡兔死,走狗烹。
历史上这样事还少么?
身边有个最好投靠的人选,偏偏人家无心此道,还试图怂恿他自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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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两口子就像我和我闺闺,她指望我发财带她飞,我指望她发财。
第113章 官宣
“如何?”曲花间凑到穆酒身侧, 看向他手中的密信。
自追击齐王回来已经过去大半个月,当时还发现了第三方人马的踪迹,穆酒担心后面还有人过来侵袭,便一直留在渔湖镇, 边军事务全数交给潘多颜处理。
除此之外, 安插在各处的暗探也行动起来, 时有消息传回。
“徐广义威胁大儒黄伯恩, 写下数篇檄文, 口诛笔伐各路反王, 咱们也在其中。”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古以来各方势力便会让手下文人互相攻讦,或是檄文,或是诗词, 总之要为自己树立一个名正言顺的形象, 别人都是居心叵测。
徐广义虽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身为权臣名声到底是不好听, 底下无知百姓便罢了,文人之间的名声却不能不顾。
威胁大儒写檄文这种事,太像徐广义能做出来的事了, 可曲花间不明白的是为何自己也成了被攻讦的对象,他虽开始考虑这事,但除了穆酒,从没向其他人提起过。
“嗯?我又没惹他, 写文骂我干嘛?”密信附带了一沓檄文,骂各方势力的都有,曲花间往下翻了好几页,才找到骂自己的。
黄伯恩是闻名于世的大儒, 许多有名的文人都是他的门生,连渔湖新学的文化天花板石夫子,都得到过他的指点。
石夫子性格孤僻,说话耿直,每每提及此人都是一阵夸赞,曲花间自然也是知道这个人的。
不论是否出自真心,这些檄文也不坠其大儒的声名,通篇辞藻华丽,字字珠玑,几乎将曲花间骂了个狗血淋头。
文章颠倒黑白,言明曲氏长安包藏祸心,扣押先帝十一、十二皇子,意图挟皇室血脉以令诸侯,恬不知耻。
连带着穆酒也挨了骂,说他身为边军统帅,不思报效朝廷,却与曲花间分桃断袖,狼狈为奸,意图助其造反。
曲花间看完檄文,满脑袋的问号,一脸茫然的看向穆酒。
“咱俩这算是官宣了吗?”
黄伯恩乃是当世大儒,凡是读书识字的文人,无有不拜读他作品的,这篇檄文都传到幽州了,想必整个周朝大半的文人都看过了。
也就是说,全天下都晓得了他曲长安,和穆守疆,在搞断袖。
穆酒虽说不知道官宣是什么意思,但从字面上也能猜个大概,他轻笑,“怎么,跟了你这么些年,连个名分也不想给吗?”
曲花间抬手摸摸鼻子,“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徐广义怎么知道十一、十二皇子在幽州的?”白珩白珏两兄弟在眼皮子底下待了三年,从没挑明过自己的身份,其身份全凭曲花间和穆酒的猜测。
且赵无欢对二人态度不明,但想来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身份暴露的,怎么会让徐广义知道这些事?
“想来徐广义的探子已然渗透到幽州了,我让秦枫协助杜山君清理一番。”穆酒道。
杜山君养了近一个月的伤,早就生龙活虎了,这些日子一直泡在军营里训练守兵,这朝得了任务,同秦枫合作开始清理起城中的探子来。
之前也清理过一回,但主力都放在非本地户籍的外来行商身上了,这回则在秦枫的建议下将本地百姓都清查了一番,还真叫他们揪出两个可疑之人。
一番拷问之下,两人总算招认,都说自己是徐广义派来的,秦枫到底要比杜山君老辣些,觉得两人的供词太过统一,便上了些手段。
那两人也是有骨气的,严刑拷打之下忍了三日也没改口,就在秦枫都觉得是自己太过多疑的时候,有一个人的邻居透露了些口风。
说那人很早就搬来渔湖镇了,声称自己是常州人,邻居也是常州人,却从来没听到过他说常州话,反倒是最开头那段时间时不时爆出几句冀州口音。
一个常州来的,不会说常州话,反倒是会说从来没去过的冀州方言,如何能让人不心生疑惑?
只那人搬来后一直老实本分的生活,邻里之间处得也还算和谐,是以从来没被人怀疑过,如今被捉起来,邻居顿时便想起了这些往事来。
那人本就快要受不住拷问了,见自己的底细都被扒了出来,便如同倒豆子般将自己知道的事给交代了。
徐广义同勇武皇帝打得正焦灼,已是自顾不暇,哪有功夫关注一个镇子。
他们是冀州沉水郡王的人,只是来之前被叮嘱了若是暴露就祸水东引,万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若非秦枫多了个心眼儿,还真叫他们诓住了。
可惜那探子本来就只是被派来打探消息的,冀州那边的情况知晓得也不多,再是严刑拷打,也问不出更多消息来。
曲花间听到这些,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从林冉口中听说,赵无欢病重,恐不久于人世,他弟弟赵平安同石夫子告假,匆忙回去看望了。
原本白珩白珏也想回去,被林冉眼疾手快令人扣下了。
黄伯恩的檄文一出,白家兄弟的身份在几个知情人眼中几乎是明牌状态了。
曲花间有意培养林冉,只不是十分机密的事,通常不会瞒着她,是以她也是知道事情紧要的。
刚刚查出赵无欢的探子,几人就要离开幽州,实在可疑,她不假思索地便将人给抓了起来。
“可惜赵平安走得急,等我让护卫去他住处时人已经走了,可要派人去追?”林冉蹙眉,皱着一张巴掌小脸,神情严肃。
曲花间哭笑不得,这小姑娘倒是心思缜密,自己没想到的事倒叫她先给做了。
“我知白珩在追求你,之前见你也有所松动,怎么如今这么狠心,说抓就给抓了?”
林冉见东家打趣自己,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很快又眼神坚定起来,“同东家做对之人,也是阿冉的敌人。”
“我知你心是好的,但还不至于。”林冉如今虚岁已有十六了,但曲花间曲花间从小看着她长大,总觉得小姑娘还没长大,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
“虽是抓住了两个探子,也不能证明他们就是敌人,你这般对他,白珩怕是心都要碎了。”
林冉抬头看着曲花间,眼神晶亮,里头全是崇拜,“顾不得这么些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若是让他们回到冀州,咱们手里可就一张牌也没了,若他们真的无辜,届时我再去负荆请罪。”
“罢了,抓都抓了,你把人关在哪里了?”
“在我家,我没做什么,只是不让他们出门而已,让人好吃好喝的供着呢,怎么说也是皇子。”
林冉说是将人抓了起来,实际上并没有动粗,而是好言好语将人哄到家里,然后大门一锁,将人软禁起来而已。
白珩本就心仪林冉,平日里冷清少言的少女突然笑意吟吟的哄骗他,他哪里招架得住?
便是被关起来也没有生气吵闹,而是委委屈屈的询问自己做错了什么,倒叫林冉心里升起几分心虚来。
“行吧,那这两位就交给你处理了,我再派几个人给你,如今多事之秋,要保护好自己,也要保护好他们。”曲花间道。
到底是两位皇子,又被放到明面上,若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事,曲花间也不好向世人交代。
林冉知道这些道理,乖巧的点点头,“东家也要保护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