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银两,田亩白送,先到先得,分完了算。后来的可以自行开垦,只要登记造册,五年不纳粮。官府还会大兴水利修桥铺路,一个劳役都不征。但有一样,拿到了土地每年至少要耕种半数,谁撂荒朕就治谁的罪!”
该如何说服百姓们自愿去辽东开荒呢?洪涛也没啥好办法,还是老一套,以利诱之。
商人和资本追逐利润,那就开工厂搞海贸,带着他们一起致富;农民钟情于土地,那就让他们当地主;军人们需要荣誉,没别的,抬高社会地位;士人们热衷权力……对不起,这个真没有!
在士农工商这四个阶层里,洪涛唯独满足不了士人阶层的需求,不光不能给他们分权,反过来还要加以打压,把学而优则仕、学好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思想强行扭转过来,让士人真的去热爱学问,而不是用知识谋取权力。
这么做能成功吗?短时间内肯定不成。文化传统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的,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必须得有个过渡期,比如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期间肯定会引发反抗,说不定还会很激烈,但洪涛不怕。农工商三个阶层已经被利益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只剩下士人孤掌难鸣。而且自己不会堵死他们的上升通道,只是改变一下方向,难受是肯定的,过了阵痛期也就慢慢习惯了。
“……如有此等好事小民愿为万岁爷带路!出了山海关到广宁后屯卫,所有的道路小民都熟。小民家里曾有两匹骡马,常年往来于各军屯之间。”
中年壮汉有点信了,然后就大着胆子提出了要求。为了仅仅停留在口头上的几十亩田地,他就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给大军当带路的,可见其对土地的热爱有多深。
“我等也愿为万岁爷带路,我是猎户、我守过边寨……”而且有这份热情的不仅壮汉一个,他麾下的一群人全都活了,从不敢直视皇帝到跳着脚的报名,中间只差了土地两个字,如果非要再加上三个字,那就是自己的土地!
第588章 出征
“大胆,尔等休要鼓噪!”这时王承恩又蹦出来了,挡在皇帝身前大声呵斥。
“你们的好心朕领了,从军打仗是要拼命的,军队里有不少辽东镇老卒,他们也识得路径。你等暂且在工厂里好好干,待朕得胜还朝之后再与朝臣们把土地的事情仔细议一议。
朕能击败女真人,却无法阻止他们再来进犯,想要安安稳稳的耕种就不能三天两头闹兵祸。再等几年吧,等朕彻底平定了辽东镇时会下旨在全国招募人手,届时一定要来哦!”
这一吓唬让护卫队员们立马又缩着脖子默不作声了,洪涛揪着王承恩的脖领子把他拉到身后,继续讨论土地的问题。
现在就分辽东的土地肯定不现实,但必须给出大致的时间,并说明原因何在。其实中国老百姓挺容易安抚的,给点甜头大多数都是顺民。
也正是由于太恭顺,所以总有人连甜头都不愿意给,只想用话忽悠着人家卖命。甚至实话都没有,全用瞎话楞忽悠,却还是有不少人信,真是个既可悲又可怜的群体。
“不要难为他们,规矩是朕定的,遵守规矩就是对朕最大的忠诚,不光没过还有功。把这件事写信告诉马经纶,让其润色之后发在下一期《半月谈》上,与朕的出兵檄文同版。再与工厂说一声,奖励他们半年工资,以兹鼓励!”
说话间,西边出现的红色灯光和木轨上传来的震动昭示着又一列轨道马车正在靠近。为了给其让路,洪涛只能停止闲聊,边上车边和王承恩小声交待。
御驾半路被拦,可以尴尬也可以不尴尬,主要取决于格局。在这方面洪涛向来不缺灵感,只需在报纸上登篇文章,坏事立马变好事。一方面彰显了皇帝爱民如子,一方面也树立了活生生的榜样。
有了这篇故事和榜样,就会有更多人把规矩两个字深深印入脑海,并引以为荣。这可不是洪涛的突发奇想,他小时候就是被这么忽悠来忽悠去的,大部分还都是假的。
木轨道在进入海军大库之后并没马上终止,而是继续前行了半里路,进入一座很大的站台。这里矗立着好几座吊车,一看就是从造船厂剽窃来的,只是把水力驱动改成了畜力。
有了这些大家伙,装卸货物就能轻松高效不少。此时它们全没闲着,正在往一辆辆轨道马车上装货,装满一辆离开一辆,每辆车上不光有两名车把式,还有两名荷枪实弹的陆军士兵押送。
“陛下,臣得到消息,马上……”后来的轨道马车很顺利的通过了三层岗哨,一直到百米开外才停下。从上面下来几个穿着蛤蟆服的陆军军官,李如樟来了。
“停,怎么来的就不用讲了,心情如何惶恐也不用描述了。离开皇宫,朕是这支军队的主帅,不用再苛求君臣之礼,一切以军法为主。现在前锋到何处了?后勤车队还需多久启程?”
不等李如樟把套话说完,洪涛就一伸手把后半截全给堵回去了。和护厂队员们可以闲聊,但与军官们就没功夫了。三万大军首次远征,牵扯的方方面面太多,哪一样都关系到上万人的存亡,根本没时间聊天。
“……陛下请看,轨道目前只修到了潮河东岸的芦台,从大库运出的辎重还需一天才能送抵芦台站。昨日午时参谋部的信使出发,如不出意外,驻扎在滦州的千户此时应到了昌黎县,天亮后可抵山海关。”
一见面就先挨训,李如樟没觉得委屈,恭恭敬敬把陆军出征的进展讲清楚。和所知的皇帝比起来,这位应该是最不折腾人的了,免去了那么多接驾的礼法,说几句又怎么了。
“礼卿,朕即刻就要出征,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留在这里除了掌控马尼拉的局面,也要把辎重粮草及时送达。
这是朕的手谕,在调拨、运输物资时如有意外不好处置可先斩后奏。千万记住,和朕以及三万将士比起来,任何人都不足惜。”
既然已经准备好了,那洪涛就不想在海军大库里久留。不过在走之前还得私下里叮嘱袁可立几句,再给他一个特权。
使用热武器的军队是比冷兵器先进,但也更加脆弱,如果弹药补充不及时,战斗力可能还不如三大营。为了防止朝中有人借机玩釜底抽薪借刀杀人的戏码,一定要把情况往最坏方面想。
“陛下放心,就算臣死了,有参谋部在海军也不会乱。有海军在,谁也别想碰这座大库分毫!”袁可立没有推辞,也没表忠心,却比任何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之类的套话更令皇帝放心。
因为他说的是实话,在参谋部建立之后海军就完完全全掌控在皇帝手中,不再是某位将领能随便左右的了。没有参谋部下达的作战指令,从总督到百户一艘船一卫兵卒也调派不动。
反过来呢,参谋部又没有战场指挥权,不能像监军那样随意干扰前线将领的临阵指挥,最大限度的降低了纸上谈兵的可能性。
从海军大库再往前,虽然仍有一段轨道可用,但洪涛却放弃了坐车改为骑马。这段轨道要全部腾出来运送辎重,中间夹着几辆皇帝的御驾太耽误事。
另外洪涛也是出于安全考量,运送辎重的轨道马车全是重载,万一刹不住追了尾,前面再有辆慢车,那自己就会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因为交通事故而丧命皇帝了。为了小命考量还是骑马吧,累点也不去争这个第一了。
别看北直隶地区农业和经济发展都不如南直隶,但有一样东西号称全国之最,那就是驿道。做为边境防御重点,为了方便调派军队和辎重,从京师到山海关有一条保养得很好的驿道。
从京师朝阳门起,沿着运河过通州、香河、河西务、杨村、丁字沽,到天津卫。从天津卫起,驿道转向正东,到北塘再转向东北,过芦台、开平中卫、滦州、昌黎,从抚宁卫以南十几里穿过抵达山海关。
第589章 滦州基地
这条总长超过了700里的驿道虽然没用石头铺设,却也不是普通的泥土,有点像三合土,很硬,相对平整,马车在上面行驶起来没有太大颠簸。沿途分布着九个规模比较大的驿站,主要用于传递消息。
由于后方的辎重还在运输,洪涛也不急着赶路,每天不超过100里,在离开海军大库的第三天傍晚抵达了出京之后的第二站,滦州。
从清朝末期开始,开平和滦州一带就兴起了很多小煤窑和炼铁窑,当时从官府到民间都比较流行实业救国,想玩实业,煤铁肯定是基础。
1907年在袁世凯的支持下,北洋政府成立了滦州官矿有限公司,从德国采购了最先进的机器设备,最高峰的时候每日可产煤700顿。
洪涛让李之藻选择的铁矿区并不是后世的开平和古冶矿区,而是滦南的司家营矿区。原因很简单,他去这里实习过,知道具体位置,且有特殊标志物。
滦州之名取自于滦河,在滦州以南几里,滦河有条支流叫溯河。在三岔口的西岸,就是后世的司家营露天铁矿。不管在哪个朝代,也不管叫什么名字,都能比较容易找到。
滦州炼铁厂和铸造厂就建在铁矿下游两里处,附近还有砖厂、石灰厂、炼焦厂、碱厂、洗煤厂等等一大批附属工厂,全都建在滦河和溯河西岸。
这样安排除了统一管理之外还有个方便之处,把产品装船顺流而下进入渤海,既可以运往海河机械厂又可以换大船南下。
“万岁爷,这不就是一座大城嘛,只是味道难闻了些,灰土也多了些。”
王承恩此前最远只到过天津卫和大沽口,这是头次离京远行,一路上兴奋异常,看见什么都新鲜。突然见到了一大片被砖墙围起来的厂区,又开始大呼小叫了。
“只是九牛一毛尔,再过几年还会更大。”
虽然不是故意拍马屁,但这句话算是说到洪涛心坎里去了。往日只能从奏折上的文字间想象,今日看到实体,心中难免升起一股成就感。
不管自己对大明的改造能不能成功,至少在煤铁工业方面狠狠地推了一把。今后无论谁当皇帝,这一大片工厂都能让国家的脊梁稍微硬几分。
“还大!那岂不是要比京城还大了?”听了这个回答,王承恩不免有些迷惑。皇帝是九五之尊,所住的宫殿必须最辉煌、所在的城市必须最大,谁若是超过了就是僭越。
“恐怕不光这里,将来广州、福州都会比京城大,说不定马尼拉港也比京城大。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朕在,即便住在通州城内照样是皇帝。
想被人从心里尊崇、畏惧、臣服,靠的不是宫殿大也不是座位高,而是能为别人带来什么。朕的新政可以让更多百姓吃饱饭,让外虏不再敢轻易进犯,比住在大城里管用的多。”
王承恩说的没错,如果光算面积的话滦州重工业基地很快就能超过京城。要是计算人口的话,广州也能在可见的年月内超过京城。甚至将来在南洋的某个港口,也会因为海贸的发展而变成大型城市。
但京城并不会因此扩大规模,人口甚至有可能减少。在自己的规划中它只是个权力中枢,没必要非弄成大型城市。
面子这个玩意在自己的心目中连个屁都不如,如果皇帝住在村子里能获得声望加成,立马收拾铺盖卷带着皇后搬到南海子里去也无不可。
“陛下,李郎中率众前来迎驾了!”
李如樟就不像王承恩那么兴奋,他不光来过滦州工业基地,还是常客。陆军在此驻扎了一万兵力,同时也是护厂队的总部所在地。如果不是要拱卫京师,恐怕陆军都督府也得搬过来。
“都下马,随朕步行过去。李之藻乃国之栋梁,六年间兢兢业业埋头苦干,硬生生在一片荒地上建出如此规模的基业,就算换做朕亲临也不一定能做得更好。
尤其是你们,陆军里的枪炮马车全要依仗这里的钢铁。没有了李之藻与几万工匠的日夜操劳就不会有陆军、也不会有海军。”
顺着李如樟指的方向望去,在距离厂区围墙百米的路上影影绰绰站着不少人。洪涛率先下了马,把缰绳交给王承恩,一边走一边和跟上来的陆军将领们介绍这里的由来,算是给李之藻好好撑了回腰。
“陛下放心,臣等从来也不曾慢待过李郎中,倒是李郎中时常要我等好看。”李如樟紧跟在皇帝身边,开始打小报告。
“他会欺负你?”洪涛是真不太信。
“倒不是欺负,只是在训练护厂队时经常发火,一旦有队员因训练受伤,我手下的将领必然会遭到斥责。即便是当着臣,也丝毫不给留情面。”
“骂就骂吧,反正又不掉肉,你不是也没耽误训练吗?正好,你先过去告诉李之藻一声,让他们别跪来跪去的。地上太脏,弄一身灰土不像话。晚饭也别弄太复杂,炸酱面足矣。顺便把各厂大匠都找来,朕有事要问。”
可惜这一针没扎对地方,洪涛根本不想管。李之藻又不是军人,和他讲藏兵于民的道理没什么意义。眼看着那么一大群人,先别让他们行大礼倒是真的。
赶了一天的路,肚子里还是空的,有时间摆谱儿不如赶紧找个暖和屋子吃口热乎的,顺便聊些生产上的问题来的实惠。这次只是随军路过,明天一早就得离开,没时间去各厂巡视,只能先听个大概。
“万岁爷,奴婢派人去弄炸酱面,就不用李郎中费心了。”李如樟还没走远,王承恩又凑过来了。
“住嘴吧,这里是军中不是宫中,你这个大管家没用喽。别理他,就按朕的意思办!”
王承恩的意思李如樟可能不太明白,但洪涛心里清楚。自打养心殿谋反案之后,自己的吃喝就由蹴鞠队全权操办了,从原材料的挑选到清洗处理烹饪,任何人不得沾染。
实际上即便再有人下毒,自己也大概率没什么反应。但总不能说百毒不侵吧,反正紫禁城里也不缺小厨房这点银子。可是出了皇宫就轮不到他来管着了,必须想吃啥就吃啥,想和谁吃就和谁吃!
第590章 徇私情
李之藻黑了、壮实了、嗓门大了、三缕长髯不见了……如果不是皇帝驾临,他整天都会和工匠们一样穿着灰色工作服,混在人堆里根本看不出进士风范和正五品的派头儿。
“振之,没事儿别老在厂里待着,抽空多回家看看。你家大儿中了举人,为何没有参加这次的会试?若是听选不得,朕到想起个好去处。周道登在山东推行新政,下面缺少合用的州县官员,让你大儿去当个知县也不辱没。”
看到跟着自己从无到有苦干了十多年的能臣变成了这幅样子,洪涛不免心生愧疚。袁可立、袁应泰已经位极人臣了,他却依旧待在五品郎中的位置上不得升迁,总不能谁能干活谁就倒霉吧。
目前滦州重工业基地还离不开他主持,可补偿一下他儿子还是能办到的。李之藻有两个儿子,长子李长楙中了举人之后成为了听选官,但三年了既没有得到实授又没参加会试,正好可以给个县官当做弥补。
“谢过陛下恩典,犬子长楙偶然看到《地理》一书,遂热衷于历法星象,整日与番僧金尼阁以望远镜观星,学业荒废仕途淡薄。臣数次去信斥责仍不见改进,哎,随他去吧!”
谁承想李之藻非但没有谢恩,反倒一脸的愁容。他能指挥几万人建造庞大的工厂群,却无法指导儿子的出路,言辞之中充满了无奈。
“得,这下朕成罪魁祸首了!不过热衷历法星象也不算坏事,搞好了也能有大成就。不如这样,让你大儿北上去通州找马经纶,一边在新学里充当教习一边继续观星。
等朕凯旋归来,会专门让时间工坊做一架大号望远镜,再在新学里建一座观星台。先别忙着拒绝,观星不光是你大儿的嗜好,也是海军的需要,搞清楚了会有大用的。”
洪涛一听,得,自己写的书给人家孩子带偏了,这下想躲都躲不开,必须负责到底。想来想去,干脆扔给马经纶当个教师吧,反正新学里教的都是新鲜玩意,再多一门天文学也不算出格。
“如此甚好,有马主一盯着臣就放心了。”听到儿子有了正式去处,还能和马经纶一起,李之藻顿时转忧为喜,然后就开始顺杆爬。
“臣还有一事想求陛下恩准。”
“说来听听!”洪涛没敢大包大揽,给李长楙委派个县官当并不违反律法,本来就是听选官,用谁不用谁那是吏部的权力。但如果让自己给个没有功名的人,比如李之藻的二儿子李次虨也找个官当,那就不太合适了。
遵守规则这四个字为什么说起来容易,历朝历代都不停强调,可做起来却那么难,几乎没有哪个朝代能做到呢?表面上看原因可能有多种,但实质上只有一个,当权者不能以身作则。
俗话说的好,上梁不正下梁歪。做为皇帝,一举一动必须是全体国民的表率。如果当皇帝的带头破坏规则,做为臣民肯定会有样学样、变本加厉。
“臣的长孙今年五岁,虽不算天资聪慧却也能读书认字。臣想恳请陛下将其收入海户司,多学些有用的才能。”
“……海户司中全是孤儿,除了学习之外还要像军队一般训练,不光辛苦,还会遭受打骂,你可舍得?”
这个要求直接把洪涛说愣了,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想主动进入海户司学习。琢磨了片刻也不好直接拒绝,就打算说点艰苦的生活把李之藻吓退。
“臣不怕,只要将来能像陆军参谋和工厂账房一般足矣,若是能和陛下多学得一招半式就算他的福气!”没承想李之藻这位当爷爷的真不把孙子当宝贝儿供着,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看来振之没少赢他们的俸禄啊……不成,一会儿朕要去问问,谁输的多谁就滚回海户司养鸭子去,他们不嫌丢人朕还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