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在马尼拉港的所作所为大明朝廷只是一知半解,真实情况除了皇帝的近臣很少有人知晓。他做为杜松的侄子,仅仅也从叔叔嘴里听闻了只言片语。
“自然是真的,朕费了那么大力气派海军远渡重洋攻打马尼拉,你不会以为只是为了惩戒西班牙人吧?”
其实事已至此再隐瞒马尼拉港的真相已经没什么必要了,洪涛只是还不确定当地是否便于统治,海军又能做到哪一步,才没授意报纸大肆宣扬。既然杜文焕想知道,那就说说呗。
“……可小吕宋本不属大明所有,若是强占了去会不会有持强凌弱之嫌?”杜文焕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怀着忐忑的心情,提出个对皇帝不太有利的问题。
“西番诸国派海船不远万里到南洋诸国、大明、日本,为的是什么?两个字,利益,巨大的利益,大到能左右一国兴衰。既然他们要来抢利益,做为近邻的大明没理由熟视无睹。
从情上讲,朕把西班牙人打跑,解救小吕宋万民于水火,他们难道不该为大明贡献点什么吗?
从理上讲,大明海军是从西班牙人手中得到的小吕宋。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即便要归还也应先还给西班牙人。至于他们敢不敢回来拿,那就要去问西班牙国王了。
朕可不是强占小吕宋,而是在替当地万民保管,免得他们再受番邦欺凌。假如有一天小吕宋民众能抵御外虏了,大明海军自然要撤回,不会眷恋一丝一毫。”
关于大明该不该向外扩张的问题,杜文焕并不是第一个问的,包括袁可立、袁应泰、叶向高、方从哲以及朝中不少官员都曾用不同的方式提过。
洪涛回答的方式也都差不多,四个字,胡搅蛮缠。倒不是不想讲理,而是人类的某些行为根本没理可讲。有关侵略、扩张、竞争之类的国际关系问题,一直到后世也没辩出个明确的答案来。
地球就像片大森林,其中居住着很多蚁群。每一个蚁群就是一个国家,或者几个国家的集合。国家要发展,肯定需要人口,而人口多了必定消耗的资源也多。
可森林里的资源是有数的,开发的速度总也赶不上需求。这时候问题来了,各个族群之间该如何界定谁能占有多少资源呢?
如果没法明确界定,就必须存在有人占的多有人占的少的矛盾。有了矛盾必然就会有争夺,然后开始战争。最终胜利者占据大多数资源,失败者只能苟延残喘。
人类曾经规划过对资源的分配,为此成立了国际性的机构,比如说国联、联合国。可是这种机构的权力不够大,还是没法做到事事公平,于是资源分配依旧存在很多矛盾,然后战争还得继续。
洪涛只是个穿越者,不是来自外星的高智慧生物,所以在认知上无法超越人类,也就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他能做的只有趁机为自己的族群、国家多抢些资源回来,顺便制定一些比较长远的规则。但子孙后代能否保住这些资源,他依旧是无能为力。
至于有人说侵略、殖民都是不道德、反人类,那都是瞎扯淡。这么说的人通常都是被侵略和被殖民的族群,没享受到侵略和殖民的红利,羡慕嫉妒恨。
所谓的屁股决定脑袋,就是这种人。他们不是为了寻求公理和正义,只是在发泄不满。但凡能吃上四个菜,也不至于犯这种气迷心。
当然了,更多还是人云亦云的糊涂蛋,这种人更不值得多看一眼。今天还心怀全人类呢,明天一忽悠又成民粹主义者了。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明白,想让他们分辨是非就太不人道了。
一个民族或者一个国家想在地球上生存下去,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踩着其它民族的尸体前行。人类从诞生那天起就不是和平的生物,在自利的基因没有被彻底删除之前,永远也不可能和平共处。
与其在政治方面劳心费力的呼吁,不如去钻研一下医学和遗传学,看看能不能从基因层面彻底解决问题,也就是改变人性。
不过问题又来了,人性都被改变了那人还是人吗?会不会成为一种新的生物呢,然后带来新的问题呢?
“其实辽东、蒙古高原与马尼拉港是一个意思,可朕从未听人说起过占据这两处算恃强凌弱,更多人还巴不得赶紧恃强凌弱。苏禄王朝是朝廷、西拔牙人是朝廷、女真人和蒙古人也是朝廷,为何待遇却截然不同呢?
你们回去多想想,朕要去睡一觉。明天午饭时在此考问,谁回答上来了有奖,回答错误也不罚。入夜之后每隔一刻钟放两炮,再让守城兵将把风灯点亮。
别以为这是小技,大的胜利全是由一点一滴优势积累而成的。在战场上任何一点优势都不要放过,哪怕特别微小!”
有关马尼拉港该不该占领的问题,其实还和民族性有关联。汉人是标准的陆地民族,即便靠着大海依旧心向土地。这也是个很难快速改变的文化传承习惯,需要慢慢引导。
午饭之后女真军队没有再发起进攻,双方安安静静的相隔两里互不侵犯。但晚饭过后,城头上突然亮起一片光点,随即传来了隆隆的炸响。
如此大的动静,不用等探马禀报,代善和扈尔汉就从帐里冲了出来,一边安排兵马一边顶盔掼甲。等人马都准备好了,宁远城上的光亮也消失了,重新恢复了寂静。
虚惊一场,女真兵将们只得再把战马安顿好,回到毡帐里脱下盔甲盖上毛皮。可眼皮刚闭上炮声又来了,城头上再次灯火通明,还有人影晃动。
得,再起来吧,依旧是一顿折腾,然后依旧是虚惊一场。宁远城附近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探马们回报说只是城头上放了两炮,并无人员出动。
第615章 反应挺快
这一夜,宁远城就像是上足了发条的闹钟,每隔一刻钟左右就折腾一次,搞的女真军寨里人马全不得消停。后半夜可能是被折腾疲沓了,再有炮声也没人起来。结果炮弹真来了,炸出两团火光,引燃了两座帐篷和一堆草料。
这下不想折腾也得折腾了,明军的炮兵已经出城,找,必须找到!结果上千骑兵举着火把溜溜转了一个时辰,连个车辙印也没发现。
有人要问了,没事就开炮,是搅合了女真人的美梦,那大明陆军也别想睡踏实,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嘛。
非也,大明陆军从加入那天起就有这门训练课,别说只是零星开两炮,就算连续不停的开炮,只要不是值班士兵大部分也能睡着。无它,习惯也。
这就是洪涛所说的要把优势发挥到百分百,不怕吵在战场上也算优势。一天两天无所谓,如果天天这样搞,努尔哈赤就得想办法让女真士兵轮换围城了。还不敢不惊醒,万一明军玩着玩着来次真偷袭,那损失可就大了。
“轰、轰轰……”第二天凌晨,炮声又随着晨雾响起,女真军队再次发起了进攻。这次是从三面同时发动,只有西边没动静。
“今天把火炮也加上,只准用霰弹近距离射击!”既然人家玩的这么认真,洪涛也不好太敷衍,亮出火炮就等于亮出了家底,好让对方更放心。
和昨天上午的进攻效果基本相似,只是死的人更多了。火炮在城市防御战中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威力,一炮出去就是几百枚铁渣,几十米的距离内谁赶上算谁的。有厚木板也没用,小块铁渣能挡住,大块直接连人一起穿透。
如果是三四门火炮交叉射击,射程覆盖之内就不会留下超过老鼠体积的活物了,连草地都能给打成黑色的,蚂蚁窝全跟着遭殃。
这场毫无意外可发生的战斗断断续续打到中午,女真军队在扔下了上千具尸体后又停止了进攻。待到太阳落了山,宁远城则开始反击。
不再是间隔鸣炮点灯了,真有明军顺着城墙上的吊篮出了城。他们十几个人一队,偷偷摸摸搬运着城墙下面的尸体,全堆到淤塞的护城河里浇上油料点燃。
遇到有女真探马过来追杀就跑回城墙下面组织反击,借着护城河里的光亮用火铳精准射击,城头上还有更多火铳掩护。女真骑兵来少了没用,来多了明军坐着吊篮又回去了。
南门、东门、北门,挨着个的玩吊篮游戏,乐此不疲。女真骑兵这下可就犯难了,靠太近会被射杀,离远了又没法发现吊篮上下。聚集太多人家就不动,刚散开火堆就点燃了。
足足又折腾了一宿,当晨雾泛起时炮声没了,进攻的军队也没了,努尔哈赤下令停止进攻。除了伤亡过大还休息不好之外,两队信使的抵达让他心头产生了很不好的感觉。
远在古北口和喜峰口的皇太极和阿敏派人来传信,将两地的战况详细讲了讲。古北口和喜峰口的战事同样不利,倒不是守城的明军也装备了准确性很高的火铳和威力很大的火炮,而是数量太多了。
皇太极和阿敏各带了近万兵马,除掉辎重部队也就剩下七千战兵。结果到地方一试才发现,古北口和喜峰口附近的关隘居然布置了上万守军。
这两处关隘还不像山海关是建在平地上的,而是随着山势起伏,想攻打得先顺着陡峭的山坡攀爬,好不容易到了城下还找不到太宽敞的立足之地,更没地方躲,必须冒着箭矢和落石马上攻城。
可城上的守军比进攻部队还多,这可就太难了。即便女真兵将真的很勇敢,架着梯子冒着箭矢和大石头爬上去了,马上又得面对几倍的明军砍杀。
人毕竟不是机器,穿着重甲举着厚盾攀爬山坡、梯子都要付出体力,到了城上还得肉搏,顿时就扛不住了,很快又被打了下来。反反复复进攻了四天,结果啥战果没有,反倒死伤了二千多人。
皇太极和阿敏来信还说了,明军的表现很反常。以往只要女真士兵登上城头,明军大多会选择逃跑。可是这次几乎没人跑,不对,也不是没人跑,而是谁敢跑谁就会被后面的督战队射杀,不想拼命都不成了。
面对此种局面,皇太极和阿敏想问问努尔哈赤下面该怎么做,是继续不计生死的攻城还是换个地方试试。反正已经把明军主力吸引过去了,这一点非常确定。
“阿其玛,明军进城的时候你是否清点过人数?”
努尔哈赤越想越不对劲儿,女真人在关内也不是没有细作,小变化发现不了,可山海关增没增兵,皇帝率领了多少人出征还是能打听到的。
如果按照皇太极和阿敏的说法,从古北口到喜峰口沿途关隘全都增了兵,多的甚至上万,也就是说杜松把山海关守军大部分都派出去了,难道他就不怕山海关有失?
全仗着大明皇帝率领的三万陆军,好像有点太孤注一掷了,一点后手都不留,不符合作战常识。而且大明皇帝已经被围困在宁远城两天多了,城西还特意留出了逃生通道,可山海关那边半点动静也没有,更不符合大明朝廷的秉性。
“大汗,明军在渡河之后派出了大量探马在附近游弋,末将损失了几十名手下也不曾靠近半步。”
这位镶黄旗的牛录额真担任了监视大明皇帝所率部队的任务,从出山海关到宁远城,每隔两个时辰就会报告一次,没出过纰漏。但也有没做到位的地方,被大汗问起之后只能跪地等候处理。
“这不怪你,起来吧,继续派人往河西探查,再多走五十里!”努尔哈赤没有责怪属下,主要是他也没想起随时随刻仔细清点明军人数,既然出山海关的时候大致数了数,后面又没有岔路,何必再数呢。
第616章 可惜有点晚
“阿玛是在担心明朝皇帝分兵?”代善在一边听着父亲和将领的对话,大致明白了一些,可却不理解。
从山海关到锦州这段傍海道,中途没有其它道路分叉,明朝皇帝想分兵,又该把兵分往何处呢?总不能翻山越岭的去北面抄皇太极和阿敏后路吧,那得走到什么时候啊。
“昨日朕对宁远城观察的很仔细,却无法看出城内藏了多少兵马。不知深浅的山林是最危险的,这次可能是朕小瞧了明朝皇帝,他比李成梁还难以捉摸。”
努尔哈赤也说不好到底在担心什么,但本能这玩意一旦感觉到了就总是萦绕不散,越想越觉得不踏实。
“干脆让儿臣率兵去山海关试试,如八弟所言不虚,杜松手底下就剩不下多少兵将了,难以把十几里长的边墙全守卫得水泄不通。
如果山海关被破,明军势必惊慌失措,届时八弟和阿敏也能趁虚而入。明朝皇帝愿意在宁远城里待着就让他待着,等儿臣与八弟、阿敏合兵一处,西进还是东进就由不得他了!”
代善还是缺乏努尔哈赤的警觉,这种能力恐怕也不全是后天培养的,此时还觉得女真军队数量占优,地利占优,只想着如何破城入关,丝毫没有危机感。
“独自入山的不是好猎人,只会成为猎物的食物。你悄悄通知下去,天黑之后全军撤往锦州。这次怪为父心急了,不该太早西进,让明朝皇帝再往前走两日才是最佳时机。唉,你五弟不明不白的战死,让我失了分寸呐。”
如果没有代善的进言,努尔哈赤还不能确定危险即将来临。既然儿子说没危险,那就意味着危险很近了。有时候不需参透全局,只需看看大部分人怎么想,然后反着做,恰恰才是破局之道。
“这……阿玛,那五弟和诸多兵将岂不是白死了!若是让喀尔喀的炒花知晓,我们之间的盟约怕是也不会长久了。”代善闻言大惊失色,怎么打着好好的突然就要撤退了呢。
困难,这不是废话嘛,哪次打仗没有困难!不说明军,连海西各部经常也是以多对少,如果见到困难就退缩,怎么会有如今的大金国。
“朕只说撤到锦州,又没说逃跑。如果大明皇帝认为我等败了,继续向东,岂不是正中圈套。如果他停步不前,那就说明另有企图。休要啰嗦,速速去传令!”
只是代善这番说辞听在努尔哈赤耳中却没有半分说服力,他是白手起家,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弱势,被人看不起是常态,不会因为脸面冒险。
这十万大军是大金国的顶梁柱,即便不能拿下山海关也要尽可能的保存下来。只要八旗兵将在,大金国就还有机会,损失太大再想翻本就难了。
入夜,宁远城内的明军又换了个玩法,开始用火炮发射一种落地能燃的弹丸,时不时就往附近的树林中打一发,引燃了不少树木。
从北门到东门再到南门,到处是一堆堆的火苗和浓烟,虽然距离女真营帐还有段距离,可架不住春天的东北风助纣为虐,一个劲儿的吹呀吹,呛得人不住咳嗽。
这次女真人好像长记性了,不再陪着明军玩救火的游戏,只是派了不少侦骑在城边游弋。待到清晨的雾气铺满田野时,连半个人影也瞧不见了。
“陛下,今日女真人为何没有趁着雾气发起进攻?”早饭前,洪涛照例起床登城巡视一周,走到东门时碰上了丁顺。这位参谋长明显没睡好,眼圈有点发黑,不过精神头还可以。
“这话问的,朕又不是建虏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道他们如何想。带兵打仗不用时时刻刻揣摩对方的心思,想多了反而容易乱。把自己的工作干好,按部就班、稳扎稳打,敌人无论干了什么也于事无补。”
虽然说是第一次出来作战,规模还这么大,陆军里的大部分兵将的表现都不错,但洪涛有机会还是要给将领们补补课。
啥料敌于前、运筹帷幄,都是在战前准备时才用得上的,真正到了战场上双方全是在黑雾中摸索,想靠揣摩对方的心思制胜,有占便宜的可能,却也有算错了陷入被动的可能。
以陆军目前的攻击力和防御力,根本不用去冒险,怎么安全怎么来就对了。因为不管和谁一对一兑子,陆军都属于吃亏的一方。
“万岁爷,您仔细听,东边有响动!”说话间,一名穿着御马监勇士服饰的人走了过来,和皇帝小声汇报着。
“……从什么时候听到的?”皇帝闻言脸色马上严肃了起来,侧着头仔细听了听,追问道。
“不到半刻钟,奴婢安排了队中耳聪目明之辈日夜守在城楼之上,轮流用牛皮喇叭倾听,错不了!”来人虽然穿着御马监勇士的服饰,但举手投足更像内官。
丁顺并不认识来者,这些人不参加战斗,唯一的工作就是守在皇帝身边护卫。可是从谈话内容里看,怕是早有预谋,只是皇帝并没和陆军交代。
“丁顺,马上整军,半个时辰后全军出城,向东搜索前进!”这时皇帝下达了新命令,语气很笃定,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陛下,左右各卫正在装载辎重和火炮,两刻钟后即可出发……”
不多时,传达了皇帝命令的丁顺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杜文焕。嘴上说的是复命,可眼神里全是疑惑,只是看到御马监勇士还在旁边,不知道该不该问。
“邹义,御马监监督太监,朕的东宫潜邸,想问什么但说无妨。”洪涛眼睛盯着王承恩展开的地图,可对丁顺和杜文焕的表情也没漏掉,头也不抬的介绍了御马监勇士的真实身份,示意不用戒备。
“陛下可是断定女真主力连夜东撤,才下令全军出城追击?”
杜文焕先提出了问题,当他听丁顺复述了皇帝的命令之后,第一个就想到女真主力连夜撤了,马上派人坐吊篮出城查看,又鼓动丁顺上来问清楚。
第617章 塔山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