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陕西一下子少了近十万边军,防御立刻变得薄弱起来。如果蒙古左翼鄂尔多斯部趁机南侵,光靠榆林镇和宁夏镇的十多万边军显得有点捉襟见肘了。
面对此种局面,景阳皇帝再一次离开了京师紫禁城,只带了陆军前卫和几百御马监勇士奔赴陕西,打算凭借气场和威名镇抚边军士气,与对面的蒙古部落豪赌一场。
对于这个决定满朝文武当然是大部分反对的。不管景阳皇帝是否大权独揽,还破了很多祖宗成法,有些招人讨厌。但有他在位,好歹不用担心边患问题了。
而且这位皇帝除了有点跋扈之外,也确实很能挣钱且不独吞,这就让一批新崛起的官员比较拥护了,谁会愿意看着送财童子过快完蛋呢。
只可惜皇帝的跋扈此时又尽显了出来,在指定了袁可立、袁应泰、叶向高和王安四位监国之后,义无反顾的从德胜门出京城,直奔居庸关而去。
“陛下,臣以为南线比北线更稳妥,还望三思!”此次跟随皇帝出巡的是陆军前卫指挥使杜文焕和参谋长丁顺,李如樟奉命带领陆军大部坐镇京师。
做为伴君出行的主帅,杜文焕直到出发之时才获知了此行的大致路线,然后就开始不淡定了。从德胜门一直犹豫到快进入昌平镇,才鼓足勇气提了出来。
“怎么,你也觉得与英宗睿皇帝走同样的路线不吉利?”类似的话题洪涛这些天已经听王安、张然、叶向高等人说过无数次了,连袁可立也没完全支持。
从京城去陕西大体上有三条路可走,南二北一。最南边可以先从大沽口上船,入黄河换乘内河船,由纤夫拉着一路向西抵达西安。
这么走比较舒服,反正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船上,中途只在三门峡附近下船走一段。缺点是绕路,时间长,且花费巨大。
进入黄河之后要由纤夫拉着船逆流而上,船只数量少还能承受,近六千军队需要小百艘内河大船才能装得下,纤夫至少也得几千。
中间一条路走起来比较费劲,要穿过太行山去太原,然后从平阳府渡过黄河抵达延安府。太行山虽然有号称有八陉的通道,可不管哪一条都是在山沟子里曲折前行,中途又没有比较大的市镇,很是艰苦。
北边的路径应该是最合适大军通行的,出德胜门向西北,过居庸关走延庆右卫,经保安州抵达宣府镇。
从宣府镇向西就进入了山西大同府,转向南到太原府,再向西从吴堡西渡黄河就是陕西绥德。由此往北可以通榆林,向南可以到延安府。
京城到宣府镇这段路基本就是后世川藏高速公路的北京段,沿途只有居庸关一段比较险要,却也通驿道,还不乏大中型城镇补给休息。
洪涛选择的恰好是这条路,按说是最稳妥的,为什么那么多朝臣包括杜文焕都要再三反对呢?
其实他们也不是反对,只是膈应。土木堡之变的明英宗朱祁镇就是沿着这条路御驾亲征的,结果过妫河刚出延庆就在土木堡遭遇了瓦剌也先的主力。
但在洪涛看来,这场影响了大明王朝之后走向的变故,并不是地理原因,而是人祸。土木堡之变很可能是大明朝廷内部文官集团和武将勾结起来,阴谋陷害皇帝的一场阴谋!
看看地图就会发现,土木堡根本不适合大部队伏击,距离宣府镇和居庸关太近了。这两个地方都是京城北面最重要的军镇,常年驻扎着数量不少的边军精锐。
只要这些明军将领不是故意装傻,怎么可能任凭那么多蒙古军队在眼皮子底下晃悠,还恰恰就在皇帝御驾亲征返程的路上。
退一万步讲,就算刚开始疏忽了,当明英宗的大军遭遇了敌军之后,宣府镇和居庸关的明军也该迅速前往救援,可他们愣是找了诸多借口说自己不知道。
如果一件事太过凑巧,把诸多巧合全碰到一起了,那大概率就不是巧合了,而是阴谋。洪涛坚决不相信明英宗在出居庸关的时候会和当地守将说:只要不看见朕的脑袋,谁来调兵也不许出关营救。
恰恰相反,大同镇的守将应该派人尾随皇帝大军,最少也得护送到宣府镇管辖区之内再返回。这不光是做官的常识,也是正常人的逻辑。
“……”面对皇帝的直言不讳,杜文焕只能用沉默表态。
“若不是废了京师三大营,再把边关诸将子侄编入孙承宗的陆军,朕还真有可能成为第二个睿皇帝。我朝最大的敌人不是蒙古也不是女真更不是倭寇,而是朝中的臣子。古人云,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就是此理。”
既然想将杜文焕做为以后的军队将领培养,洪涛就不再吝啬词语,借着这件事开始了三观重塑课。别的皇帝都是千方百计的忽悠属下对自己忠诚,他则反其道而行之,想方设法揭露出人性的丑陋和权力场中的龌龊。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因为不这样做不成,光靠忽悠培养出来的将领听话倒是听话,却失去了独立思考能力,面对残酷的战争,小心眼太多,大智慧太少,总是吃亏。
想在战场上胜利,必须要有洞察人性的基本素质。只有把人性中的恶看透,最好全能尝试一遍,才能收发自如。但凡心里还存留着一丝丝对人性本善的幻想,不光会害己,还要牵连麾下兵卒,万万不能独领一军。
第660章 画大饼
杜文焕是武将,但并不缺乏文化修养。像他这样的将二代、将三代,基本都读过不少书籍,比靠拼命混起来的将一代幸福多了。
“……这位古人出于何处?”听到皇帝在评价朝中官员的品行,自知不好接茬,可总不说话更不合适,干脆找机会转换了话题。
“呃……他姓列,朕也记不清出自何处了。但赵普确实对宋太宗说过,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这话用在大明正合适,想解决边患,光把眼睛盯在蒙古和女真人身上属于本末倒置。先把新政铺开,让百姓吃饱穿暖,朝廷才能腾出手来专心对外,太仓里也才有银子训练更多陆军。
最主要的是朕不想像睿皇帝那般前面与北虏作战,后面还要时刻提防被奸佞捅刀子。弢武,你乃将门之子,与军中袍泽交往甚密。朕想问你一句话,最好能如实答复。”
城堡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是列宁说的,非要论辈分的话,恐怕连耷拉孙都排不上。洪涛知道说秃噜了,也不过多解释,又换了句古人说过的话,并以此为引子,要试试杜文焕的真实想法。
“陛下请问,臣知无不言!”
绕来绕去,愣是没绕出这个话题,还把自己绕进了死胡同,杜文焕看着皇帝波澜不惊的脸,不由得心里一紧,开始后悔不该多嘴了。
“陕西的灾情本不用朕亲至,就算去了,除了给当地官府增加负担,也半点用也起不到。但朕还执意要往,你可知为何?”
“……这……陛下该是怕当地官员曲解圣意,办不好赈灾大事。”
这个问题太出乎杜文焕意料了,怎么说着说着朝中乱象,突然又转到民政上去了。他对这些政务真没什么想法,搜肠刮肚勉强凑出个可能性,自己听着都没什么滋味。
“朕虽然钦定了《赈灾新法》,却从未亲临过灾区,更无半点经验可谈,又如何能指导地方官员呢?你跟随朕出过山海关,当时又是为何要出关的呢?”洪涛摇了摇头,继续问。
“……是要引诱女真人全军压上,再聚而歼之!”这个问题一出,杜文焕终于算是听出点名堂了,可还是想不明白皇帝这次打算引诱谁来上当,又是为什么。
“没错,如今朕在朝堂中已无对手,但在京城之外还存在着诸多不满之人。若是朕整天坐在紫禁城中,他们没机会下手,只能隐忍不发。
他们拖得起,可朕拖不起,不把这些人彻底铲除,朕无法全力应对北虏。所以才得找个借口,轻装简从奔赴边关各镇,故意给他们提供个绝好的机会重现一次土木堡。
刚刚朕想问的你是,若遇到故旧同族站在对面军中,可能下得死手?不要有压力,朕不会因此而降罪。挂念旧情、亲情乃人之常情,但若言不由衷那可就是欺君大罪,还会牵连到你叔叔。”
如果杜文焕在此行中故意不往自己身边靠,洪涛也就不打算和他说这些肺腑之言了。出行之前,凡不是出自海户司、蹴鞠队、海军的陆军将领都会被参谋部严密关注,一旦表出现异常马上就会被蹴鞠队拿下。
别看王承恩上战场腿软,用严刑峻法审问人犯却半点不手软。对方越是痛苦他就越兴奋,很有点变态狂魔的底子。现在杜文焕既然主动凑上来了,那就多给他一次机会。
“陛下对臣与家叔恩重如山,杜家一族愿誓死追随!陛下之敌既杜家之敌,战阵之上各为其主,没什么下得去下不去的分别!”
这次杜文焕回答的非常干脆,如果不是骑在马背上,当场就得跪地不起。本以为这次跟随皇帝出巡是个美差,只要细心保护不出大意外,回来之后肯定会有实职派遣。
不承想皇帝居然要以身犯险当鱼饵,把隐藏在边军之中的潜在危险全引诱出来聚而歼之。早知道是这样,就该申请去松山港驻守一段日子,躲开这趟浑水。
可俗话说得好,早知道尿炕就睡筛子了。谁能想到皇帝会这么狠,稍有风吹草动就要以命相搏。古今中外的皇帝绝大多数都极度珍惜生命,唯独这位属神经病的,一会儿特别怕死,一会儿又非要去找死。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面对皇帝的询问不光要回答,还得特别干脆笃定的回答,稍有迟疑就会给自己和家族招来灭顶之灾。
“嗯,这就好,虽然跟着朕不太容易喝兵血吃空饷,却也不难大富大贵。若论挣钱,朕说大明第二怕是没人敢说第一。更有意思的是朕会让你看到别人一辈子都想不到的世界,并亲手将其纳入大明版图。
封狼居胥、冠军侯什么的只是小试牛刀。在更西边还有很多国家、很多国王,朕会带着你们一路打过去,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等到了大陆尽头,我们可以在海边挑一座城堡,让所有的国王和王后一起跳舞助兴。
你说不定能成为一方总督,替大明统领西番诸国。让他们学汉话、写汉字、穿汉服、读经史子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话说着容易,却没几个人能有机会实现,你想不想试试?”
杜文焕到底是不是真心的呢?洪涛根本不多想,就算是吧。既然他和杜松选择了站队在自己这边,那就不能光干活,还得给点好处,没利益谁愿意为别人玩命啊。
给啥好处呢?古人常说高官厚禄。不能说不对,但不准确。高官厚禄对普通人来讲确实是值得拼命追求的目标,但对有一定财富地位基础的人来讲,诱惑力就不是太强了。
比如袁可立,他的家境很殷实,即便不做官也不缺钱。这时候再用高官厚禄与之,要求他奉献毕生精力冒着极大风险做事,大概率得不到正反馈。
但像李如樟、李如梅兄弟,家里虽然不缺钱,可失去了军权之后很快就会没落。这时候给予他们高官,就等于给了李家一条活路,冒很大风险也会追随。
第661章 凤尾变鸡头
杜文焕又与他们不太一样,杜松是将门,且不止一代,家中与袁可立一样殷实。军权他们也不缺,大明就这点能打仗的将领,只要不是故意作对,谁当皇帝也得用。
这时候再用高官厚禄,不是说没用,而是作用不大。他们会时刻用得到的报酬与风险做比较,稍有偏差就会不满意,也很难为了权和钱真为谁拼命,因为不等价。
那该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跟随自己前行呢?这时候就得玩精神力了。但凡是不愁吃不愁喝还不愁工作的人,都会有高于普通人的精神追求。
有的想当世界首富、有的想登上权力顶峰、有的想造福全人类、有的想修炼成仙……反正你就数吧,一个比一个志向远大,基本没人再会为满足生活需求殚心竭虑。
巧了,洪涛回到古代除了能轻易挣钱之外,还会变着花样的画饼。不管你喜欢啥口味,他都能针对性的画出一张色香味俱佳的大饼,时刻在你眼前晃悠,想吃又吃不到,不吃又总能闻着味儿。
他给杜文焕也画了一张大饼,名曰功成名就。带着他出山海关时相处过一些时日,洪涛发现杜松这个侄子可能是自认挺聪明,相应的心气也比较高,看不太上老一辈的行事风格,总想着能超越,却总也找不到发挥的机会。
这种人你和他说将来当陆军总督啥的诱惑力不是没有,但不足以让其全身心投入。想让他们主动跟随,目标必须更大、更远、更辉煌。
都陆军总督了,再大再有名除了皇帝还有谁呢?确实有,比如古代那些流传千古的名将,随便拿出一两个就够他向往的了。
但光向往还不够,谁不会幻想啊,必须得让他们感觉再努把力真有可能实现。这就不是画大饼了,而是凭真本事。
想比肩卫青、霍去病抵御外虏封狼居胥是吧?出去到街面上随便扫听,除了我谁还有本事帮你实现?想远击漠北,除了陆军还能指望谁?
“臣愿意!”杜文焕并不是容易热血上头的青年,但皇帝这番话真戳到心坎里去了,也确实能看到希望,然后就心潮澎湃了。任何艰难困苦顿时全成了实现理想路上的绊脚石,没有怕,只剩一脚踢开。
“那就好,此次去往陕西,如果沿途没出意外,朕会把你留在延安府与孙承宗一起训练陆军。李如樟手底下来自海军的将领太多了,你与他们相比短期内没任何优势,不如换个地方发展,意下如何?”
有了这种急切的眼神,洪涛就知道此人能用了,至少短期内还不会脱钩。下一步就该琢磨如何用,放在什么地方最能发挥能力。
“愿从陛下驱使!”这话再次戳到了杜文焕的心坎。
他之所以低调加入陆军,就是看到了这支军队的与众不同,感觉到将来的战争模式也可能不同,不想在副总兵的位置上混日子,错过了提升自己的机会。
可是在陆军里学的越多越觉得无知和无力。还别提李如樟和参谋,就算与百户、千户们比起来自己也处于劣势。总不能一直在参谋部里混吧,涨学问是真快,可也真拿不到指挥权,无法建功立业。
现在皇帝给的出路真是太适合自己了,孙承宗在陕西训练陆军对外是保密的,朝堂里只有少数官员知道一点风声。
但在自己这里却是公开的,这件事还是当年皇帝趁着皇后寿辰,把边关将领全召入京师,最终由叔叔杜松出面达成的默契。
皇帝许诺让他们每家在将来都有掌军出头的机会,将门世家们则要明确表态站在皇帝这边,具体做法就是把每家最好的子侄辈派到孙承宗手下接受训练。
先从低级军官做起,将来靠战功往上爬,能爬到哪儿就要凭本事和运气了,很公平也很透明,各家晚辈凑在一起,谁也别想走捷径。
自己也是杜家的子侄,本应一起去。这不是叔叔在皇帝面前还有点情面,想尽办法把自己塞进了李如樟的陆军,想着能走走捷径。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虽然都是陆军,可性质差太多了。
李如樟的陆军提前训练了好几年,还经历过京城保卫战,军中又有很多来自海军的军官,作战经验很丰富,是皇帝唯一能在内陆依仗的军队,机会肯定比还未成军的孙承宗多。
实际上叔叔这一招确实奏效了,加入陆军没多久就赶上了皇帝御驾亲征,自己也获准随行。真是涨了不少见识,对陆军的作战理念和战法有了本质上的了解,比听参谋们讲几个月课还明白。
现在皇帝把自己派往孙承宗手下,肯定不会从低级军官做起,好歹也得给个千户,这不就比其他将门子弟的起点高了一大截嘛。古人云,宁当鸡头不做凤尾,就是这个道理。
“……想问就问,男子汉为了前程何必做小女子状!你去了之后可领一卫之兵,除了要配合孙承宗练兵,还要严守军纪,给其余将门之后做个表率。再多研究研究鄂尔多斯和土默特两部的详情,以备不时之需。”
洪涛冲身边的王承恩点了点头,从其手中接过一卷文书,连同缠在外面的小铜牌一起递了过去。这是杜文焕的任命官凭以及身份牌,有了这套东西,经过陆军参谋部派驻的参谋们勘验无误,即可走马上任。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臣谨遵圣谕……陛下,为何是鄂尔多斯和土默特?”
卫指挥使的官职在大明军制中并不高,但在陆军里已经是仅次于总督和参谋长的高级军官了。杜文焕做梦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独领一军,大喜过望,连皇帝的口头语都带出来了。
可是笑容还没隐去,突然又觉出了蹊跷。皇帝的知己知彼很有针对性,通常是想揍谁了才会提前关注谁。
鄂尔多斯和土默特部虽然一直都在大同、榆林、宁夏三镇北边活动,属于实力比较强、对大明威胁比较大的蒙古部族,但近些年却不曾大举骚扰过边关。土默特首领更是被大明朝廷册封为顺义王,为何要把他们选为针对目标呢?
第662章 以身做饵
“朕也不知道为何,有可能是天意吧!”对于这个问题洪涛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暂时没法回答。
兵部尚书王象乾因病辞官,但没有马上离京,而是拖了一段时间。这一拖正好赶上他弟弟被钦点为农业部尚书,还把原本属于他的工厂股份转给了王象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