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利益共同体

　　“哦，既然是宰相和户部尚书，那朕想问问你们，这几年羊毛的销路可还好？毛纺厂里的汉官有没有收受贿赂，故意刁难？”

　　经过通译一番解释，洪涛大概其听懂了八成。图什墨尔有点像宋朝的宰相，是帮助大台吉处理政务的，有四名。德墨齐则是帮大台吉收税的和安排劳役的，与户部尚书的责任有些相近。

　　既然他们是带着专业人士来的，那就先聊聊经济问题吧。毛纺厂已经开设了好几年，生意非常好，毛毡、毛线、毛呢供不应求，且有三四成全返销回了北地。

　　自己这边是没少赚，那合作伙伴的收入情况如何呢？这种事不能光听自家官员汇报，最好能听听站在不同角度上的意见。

　　“托日月汗的福，族中的羊毛卖的很好，工厂里的毛呢和毛毡也很好，牧民们都喜欢用它们做成毡帐和衣裤，很暖和。

　　工厂的汉官做生意很公平，就是太仔细了，每次都要把羊毛卷打开分成好多份，价钱也有好多种，牧民们算不清楚，总要去麻烦我的属下。

　　白糖和甘蔗酒的数量有些少，冬日的北地苦寒。榷场的官员总是推说数量不足，如果能多运来一些甘蔗酒，牧民会过得更舒服些。”

　　喀喇沁部的德墨齐应该是没少和工厂采购员接触，一嘴汉话口音很重，但用词很表达能力很好，几句话就把意思说明白了，有满足也有不足。

　　“酒朕有很多，但不能多给。汉人的祖先曾说过，酒是穿肠毒药，小饮怡情多饮伤身。朕的毛纺厂还指望他们多多牧羊，多多剪羊毛，若是整天喝醉酒会误大事。

　　白糖产在南边，相隔万里，又怕水怕潮，运输颇为不易。现在朕的大海船数量不足，过几年就可以多运一些过来。”

　　在穿越的同行中，有很多人喜欢用高度酒去交换北方游牧民族的货物，觉得是占了便宜，但洪涛并不这么想。

　　酒这种东西确实能让人上瘾，然后获取高额利润。可如此一来等于是变相的抢劫，会让北方游牧民族越来越穷，短期内有利可图，却非常不利于长治久安。

　　古人云穷则生变，而且越是穷苦的人战斗力就越强。因为他们啥都没有，只有烂命一条，打赢了就能翻身，打输了也比饿死冻死好受。

　　反倒是吃饱喝足再有点小积蓄的人更不愿意打仗，所谓的有恒产者有恒心就是这个道理。当人有了一定财富和稳定的生活之后，就不愿意把现有的东西砸烂再重新开始了。

　　洪涛肯定是要对付蒙古各部的，但不是一味的靠武力摧毁，那么做成本太高了。他想试试能不能先拉拢一批，用利益让他们与自己站在一起。然后再去一起对付不容易拉拢或者不需要拉拢的部族，喀喇沁部就是试点。

　　至于说蒙古人会不会相信汉人皇帝，这件事就不用探讨了。汉族和蒙古族其实都是诸多民族的统称，比如唐朝的皇帝和一大堆贵族祖上都是鲜卑人，而喀喇沁部的祖先本来也是中亚人。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是因为利益不同才无法融合到一起。就算同是汉族，如果利益冲突太多，照样杀得尸横遍野，一点不比外族手软。

　　蒙古各部也是一样，从北元帝国退到漠北开始，他们没有一天不互相厮杀的。至今右翼蒙古、左翼蒙古、漠北蒙古还互相看着对方不顺眼呢，只要有机会分分钟会打成一团。

　　“尊敬的日月汗，如果我们能提供更多羊毛，很多很多，毛纺厂会全部买走吗？”对于这个解释，白洪大台吉没有反驳，而是通过德墨齐探讨起了毛纺厂的产能。

　　“如果羊毛数量足够多，朕可以再建一座毛纺厂。只是羊不会突然多长羊毛，如果只是偶尔数量多，再建一座工厂就会亏本，损失很多钱！”

　　增加产量洪涛是非常赞同的，也很欣慰。看，利益趋同了吧。这位首领已经尝到了坐在家里数钱的甜头了，也享受到了与大明交易的好处，开始主动要求进步了。

　　不过高兴归高兴，丑话还得先说在前面，否则一旦亏本了他们可不是能讲理的人，几句话说不清楚就得刀兵相向。

　　“日月汗，土默特部有更多羊毛，也想与大明一起建工厂！”顺义王卜失兔虽然是大明册封的，但见面却是第一次，他倒挺实诚，半句客套话没讲，一上来就是干货。

　　“顺义王，工厂要建在大河之畔，距羊毛产地越近越佳，不知你可有合适的地点呐？”

　　羊毛产业对于大明来讲属于可有可无，但对于蒙古部族来讲却是重中之重。原本值不了几个钱的羊毛，突然成了赚钱的大头，能换来以前很难获取的布匹、铁器、粮食，任谁当头领也不能忽视。

　　这叫啥，这就叫卖方市场。做为卖方，大明就比较主动了，满足条件可以合作，不满足条件买卖不成仁义在。玩这套把戏，洪涛是驾轻就熟的，没有丝毫压力。

　　“有大河，很大的河，若是日月汗能来归化城建厂，小王感激不尽！”

　　顺义王显然也不是没准备而来，早就想好了建厂的最佳地点，那就是归化城。这里靠近黄河支流黑河，还有大片土地可供使用，又在土默特部控制范围之内，距离羊毛产地近的不能再近，特别符合要求，更符合他的利益。

　　“归化城……确实是个好地方，只是建厂需先期投入大量机器设备，朕闻听土默特部内部还有其它想法，如不能加以纠正怕是难以成行吧？”

　　对于顺义王的提议洪涛一笑而过。好家伙，去呼和浩特建厂，原材料确实够近，但离死也够近。如果得不到有效的安全保障，工厂建得越大赔本越多。到时候你们能一推六二五，投资的大明朝廷可就麻烦了。

　　“本王乃土默特部大汗，素囊是反贼！”

　　顺义王气得脸都紫了，忙不迭的保证有能力保护周全。可越是如此就越显得底气不足，看得喀喇沁部的白洪大台吉直咧嘴。

　　还是太年轻啊，城府不够。家丑怎能外传，即便喀喇沁内部对与大明互榷同样有不同意见，那也只能在内部讨论，万万不可拿出来抖搂，会被外人轻视的。

第669章 利益共同体2

　　“既然如此，顺义王可愿意立下盟约，大明与土默特世代交好永不背弃？”

　　打肿脸充胖子是吧，洪涛最不怕这样的人，当下伸出手要与对方击掌为盟。你敢答应我就敢跟随，还加码呢，只要你活着咱就遵守信义！

　　“……啪……卜失兔愿以日月汗为尊，终生不弃不离！”这下顺义王挂不住脸了，明知道素囊不会听他号令，可当着喀喇沁部首领也只能咬着牙和大明皇帝击掌为誓。

　　“哈哈哈，如此甚好，白洪大台吉不必忧虑，朕有办法把毛纺厂所产都卖出去。两家工厂远不够所需，年底分红不少反增！”

　　洪涛干脆利落的和顺义王击掌，但也没忽视喀喇沁部首领的眼神，明确告诉他多了一家毛纺厂不会影响收成，把心放肚子里！

　　“长生天保佑日月汗，喀喇沁部致死追随！”白洪大台吉一听不会影响自己的收入，马上化担忧为喜悦，忙着表忠心。

　　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喀喇沁部自打和大明合作了工厂，又开始了互榷，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舒坦，只要没有要命的事情再也不想南侵了。

　　啥汉人蒙古人，啥祖先基业，喀喇沁部本身就是外族，一直在夹缝里求生存。你们谁是黄金家族关我们屁事，让族人更好的活下去才是重点，谁给的好处多就跟谁，没毛病！

　　“两位头领先不要太乐观，据朕所知，你们族中并不是一条心。喀喇沁部内有些人与林丹汗交往过密，土默特部中也有人与鄂尔多斯部眉来眼去。察哈尔部、鄂尔多斯部、女真部，都不是善于之辈，还望早做打算呐！”

　　聊完了生意经，洪涛就该祭出天赋了，挑拨离间！洪扒皮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吗？毛纺厂的股份是那么好拿的吗？不能马上获得相应的回报也得种上几根仇恨的草，让它慢慢发芽。

　　喀喇沁部和土默特部只是一大堆蒙古小部落的集合，白洪大台吉和顺义王卜失兔只不过是名义上的首领，在他们没有绝对声望之前下面依旧会有不同意见。

　　比如说土默特部中就有三娘子的亲儿子素囊，一直和顺义王就继承权问题争吵不休。喀喇沁部之内也有几位小台吉由于地理位置等原因，更倾向与察哈尔部多走动，不想和大明走得太近。

　　“本王是七十三台吉共同推举，素囊又奈我何！”一说起合法继承权问题卜失兔就先急眼了，他这个汗位得到的本来就不太容易，对手也一直都存在，快成心病了。

　　“……察哈尔部兵强马壮，喀喇沁部怎敢不从！”

　　白洪大台吉就稳重多了，没把家丑外扬，而是提出个很现实的问题。你想让喀喇沁倒向大明，有什么干货没有？如果光是嘴上说说那对不起，做不到！

　　“若论兵强马壮，谁又能和朕比肩？如果朕在榷场之中增加铁器供应，两位首领可还会惧怕外人？”

　　绕了一大圈，终于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假如可以说服喀喇沁部和土默特部与大明进一步合作，那自己就愿意帮着他们走向相对的强盛，至少不会再惧怕其他蒙古势力的吞并。

　　“若是有了日月汗的支持，土默特部愿听从号令！”什么叫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看看卜失兔此时的表现就一目了然了。

　　即便是在内部争斗中不占上风，也不该表现得如此急切，必要的讨价还价过程还是该有的，怎么能对方一开价就应了呢。

　　“日月汗，喀喇沁部虽来自漠北，却也是漠南蒙古的一支，不该违背林丹汗的旨意！”

　　看看白洪大台吉的回应就专业多了，没说不想与大明暗中结盟，但也没说愿意，而是找个借口等着听价格。合适了就干，不合适就维持现状，怎么有利就怎么干！

　　“边军所用铠甲、刀剑，还有粮食、布匹……朕打算派遣商队携带这些货物常驻喀喇沁与土默特两部，换来边墙安宁。腾出兵马去对付鄂尔多斯、喀尔喀、察哈尔与女真，不知两位首领意下如何？”

　　洪涛抬起左手，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的数，每样都是牧民们最需要的货物，原本都要靠走私获取，现在不用费劲了，我派人给你们送家去，诚意够足了吧？

　　怕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别担心，我连为什么这样做都说明白，不是想对付你们，而是要对付你们的敌人，是不是特别巧，也特别合心意？

　　“……不知数量能有几何？”

　　这次是白洪大台吉先稳不住了，喀喇沁部内部确实不是铁板一块，有几位牧场靠近察哈尔部的台吉与自己并不是一条心，反倒与林丹汗眉来眼去。如果能得到大明的物资支持，就有能力将其吞并，但物资的多寡是重点。

　　“朕不缺马匹，也不缺牛羊，以毛纺厂分红为数，全部换成兵甲利器！”

　　洪涛的回答略显吝啬，以滦州和海河工业基地规模，本能供应更多。可买卖不是这么做的，斗米恩升米仇，公平交易才是关键。蒙古各部没有大明急需的货物，也就不能馈赠太多。

　　“……日月汗可愿在长生天下立盟誓！”通译刚把这段话翻译出来，白洪大台吉和卜失兔，以及与之一起前来的两位蒙古官员马上坐不住了。

　　以前蒙古各部与大明的互市仅限于皮毛、草药、白糖、甘蔗酒、丝绸、珠宝、牲畜等物，从来没大量交易过粮食、铁器、精盐。

　　换句话讲，这些货物都属于战略物资，是用来打仗的。有了粮食和布匹，部落的人口数量会得到迅速提升，然后就可以饲养更多牛羊马匹。

　　再有了现成的盔甲和武器，部落的骑手们瞬间就可以变成能征惯战的强军。大家全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谁能比谁厉害多少啊，谁的装备多谁就占便宜。

　　具备了人口和装备，那原本不太敢招惹的察哈尔部好像就没那么可怕了，至于说鄂尔多斯、喀尔喀五部，更是不在话下。

第670章 不出所料

　　“不光要盟誓，还要落在纸上，白纸黑字，日后谁若是想反悔有此为证，信义全无！”盟誓？别，洪涛对誓言真没什么信任度，还是签约比较靠谱。

　　其实在他心里白纸黑字也不靠谱，只要关系到民族、国家的存亡，啥约定也是浮云。以一个人的信用缺失换取全体国民的收益，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当然了，此时的人还没他这么不要脸，就算再不乐意好歹也能遵守几年。这就叫政治底线，在国与国的交往中谁的底线高谁就吃亏，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既然大明皇帝当面讲了，还白纸黑字，签了字盖了玉玺，两位蒙古首领就不再迟疑，当下也让人把牛羊牵上来，当场搞起了祭祀仪式。一顿折腾之后约定就算落实了，神明的隐藏约束力在他们眼中还是挺有用的。

　　正事谈完了，三方成了合作伙伴，或者叫盟友或者兄弟，那接下来的环节就是喝酒吃肉了。当马奶酒变成了甘蔗酒，蒙古人的优势顿时就没了，洪涛是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两位蒙古首领恐怕从来也没见过能和他们坐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还满嘴低俗笑话的汉人皇帝，顿时就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本来还有的警惕之心，也逐渐随着一罐罐美酒的下肚逐渐消失了。

　　洪涛喝的是低度甘蔗酒，但给两位首领倒的都是高度甘蔗酒。怪不得少数民族总觉得汉人喜欢骗人呢，在日常生活的一点一滴中，汉人确实更狡猾奸诈。

　　但并不是天生的，而是环境导致。不用多，把他们放到内地，一年就能学坏，保不齐还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蓝蓝的天空……青青的湖水……绿绿的草原……这是我的家。奔驰的骏马……洁白的羊群……”就在大家都喝得满脸通红，舌头发短的时候，洪涛一挥手，王承恩带着七八个蹴鞠队太监，抱着各式乐器登场了。

　　在原始版的吉他、钢琴、单簧管、架子鼓的伴奏下，大明景阳皇帝亲自献歌一首，唱得来自草原的汉子无不双眼含泪。

　　不是曲调优美，也不是歌声悠扬，只要是歌词太应景了，让人彷佛回到了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的故乡。

　　腾格尔如果知道有个人用他的歌词和曲调去蒙骗他的蒙古同胞，肯定会打车赶到后海边，先把那个叫洪涛的家伙弄死，以绝后患。

　　只可惜他不知道，在洪涛的破锣嗓子渲染下，白洪大台吉、卜失兔，还有他们的随从全都载歌载舞，一起在城楼上跳了起来。

　　此时在他们的内心里，这位大明皇帝就是草原汉子的朋友，很诚实也很耿直，但凡心眼多一点，也唱不出这么动听的歌曲，更喝不下这么多美酒。即便是林丹汗亲至，揭发大明皇帝没憋着好屁，他们也不会信半个字。

　　洪涛确实没憋好屁，他在城楼上当起了十七世纪的KTV麦霸，把腾格尔的歌曲一首首的翻唱，兴和城南的陆军兵将们也没闲着，从指挥使到士兵全抡着铁锹和地面较劲儿。

　　一个字，挖，深挖，挖散兵坑和战壕，还得是三道起步，在营地外面间隔几百米，一圈一圈向外扩散。

　　几个大老爷们凑在一起烧烤，有聊不完的话题，还能吃到从未尝过的辣椒，这顿饭从中午吃到了傍晚，夕阳西下时还未结束。卜失兔又让手下架起了篝火，打算用本族最拿手的烤全羊来回报大明皇帝的款待。

　　那羊选的，必须是一岁多的小羊，超过一天都不能干！在篝火上烧燎一盏茶时间，再刷上辣椒油，切一片送入口中，别提多美味了！

　　“嘟嘟嘟……滴滴答……”就在三方首领喝得晕头转头向时，突然间兴和城四面全响起了悠长的牛角号声，紧接着就是刺耳的铜号。

　　“日月汗，我等守信前来赴约，为何要刀兵相见！”

　　当城西的蒙古士兵跑上城楼，在顺义王耳边嘀咕了几句之后，这位已经把皮袍脱掉的部落首领立马就急眼了，手里握着片羊肉的小刀，眼珠子都红了。

　　“敌兵来自何方？”

　　洪涛放下手里的铜皮喇叭，清了清嗓子，带着一脸的迷茫反问了回去。这顿饭吃的嗓子差点喊哑了，此时腾格尔的歌曲已经唱没了，改成了张信哲，调还起高了。

　　“……西边和东边！”顺义王眨巴眨巴眼，舌头都短了。

　　“卜失兔，你是什么意思！”不等洪涛答话白洪大台吉先窜了起来。敌情来自西边，那肯定不是大明军队，最大的可能就是土默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