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官兵们一致反应帆具操控更灵活，火炮射击距离更远，是艘不可多得的好船！”

　　这个问题让黄南平有点尴尬，因为水手们面对全新的帆具短时间内还不是很习惯，甚至发生过下缘横桁把操帆手甩出去落海的现象。

　　但听船厂里的军官说，这些风帆是皇帝陛下设计的，御笔的图纸很多工匠都看过。所以说实话显然不太好，还是把背了好几天的套话祭出来应付应付吧。

　　“王远景，你来回答本司令的问题！”

　　可惜黄南平脸上的表情没掩饰好，让洪涛看出了言不由衷。他倒没去难为这位海盗出身的海军将领，而是换了个询问对象。

　　“报告司令，问题主要有两个。第一、水手们对新式帆具和绞车使用的还不是很熟练；第二，炮手们对新式火炮的性能还没摸透。学生以为这两个问题并不算严重，只需勤加训练很快就能弥补。”

　　这时就能明显看出不同体系里出来的人有什么不同了，比较传统的黄南平面对皇帝第一个反应就是小心谨慎，然后唯唯诺诺。

　　而海户司里出来的人，由于和皇帝接触比较多，经常挨批评也经常听教诲，熟悉了皇帝的好恶，不敢玩套路，更习惯直来直去、实话实说。

　　“你们都看到了吧，这就是问题所在。军队不是朝堂，更需要实事求是。如果你们都怕因言获罪，不敢实话实说，那问题就永远得不到解决。

　　假如有一天这艘船在大海里遇到了风暴，由于存在设计缺陷而倾覆，事后为了不让朕负责，是不是还得继续编瞎话报喜不报忧，甚至找个替罪羊呢？

　　有很多坏习惯就是这么从小节养成的，你们用好听的话糊弄朕、朕反过来重用你们，这不就是官官相护嘛，时间久了是要出大问题的。

　　这个毛病就出在你这里，记一下，黄南平有欺君之嫌，此次作战任务功劳全免，一年内停止计算勋衔。朕这次只处理了他，但你们全要引以为戒，谁再敢和朕虚与委蛇，以欺君罪论处！”

　　洪涛这次出航并没要求一定要驾驶吨位更大的汉级战舰，只是恰好这艘战舰建造到了尾声，就让松江造船厂加班加点给赶制了出来。

　　如果经过海试，发现船只存在重大隐患，那就还得回厂修改。自己则更换旗舰，驾驶已经很成熟的秦级战舰去好望角，半点不方便都没有。

　　但船可以存在隐患，军官们却不能，尤其是这种欺上瞒下、报喜不报忧的习惯坚决不能容忍。只要发现一丁丁点苗头，必须立马铲除。

　　不过对于黄南平以及很多海军将领，洪涛采取了先警告的方法。他们很可能不是故意要破坏什么、养成什么，只是从旧体系中带来的习惯思维模式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要是被警告了还不思悔改，那就别怪自己过河拆桥了。不管给海军带来了多少贡献，又立过多少功劳，必须被清理出去，一刻不能耽误。

　　“臣有罪，领旨谢恩……”黄南平的冷汗已经流到下巴上了，好家伙，拍马屁差点拍出欺君之罪，这该找谁说理去呢。早知道皇帝这么难伺候，还不如缩在岘港看家呢。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又让他觉得来了也挺好，不光能见识到皇帝指挥舰队在大海上劈波斩浪的本事，还能学到不少大舰队航行时的技术和窍门。

　　最可贵的是皇帝从来不私藏这些东西，好像还知道大家想学什么，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反复讲解，再安排各舰军官轮流操作一遍，真是不厌其烦。

　　然后黄南平就知道像王远景、苗不准这些年轻军官为什么能出人头地了，有个好师傅呗！从小就这么倾囊相授，只要不是特别笨，多少也会有收获的，而这些收获大概率会让普通人受益终生。

第777章 任重道远3

　　一艘汉级领着三艘秦级，外加两艘武装货船，贴着南北城隍岛驶出渤海湾，并没有一路南下，而是偏向东南冲着朝鲜半岛而去。

　　此时季风已起，舰队借着北风以每小时8海里的速度在海面上高速行驶。这时汉级横帆多推重比大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全帆具状态下足足比秦级快了3节。

　　但在大海上飙船只是日常，每个两三个时辰，舰队司令就会通过旗语向其它五艘船下令，时而一字长蛇、时而齐头并进、时而大鹏展翅，海军教材里有的、没有的阵型全要来一遍。

　　而且不分白天还是黑夜，有时候吃着吃着饭，皇帝把饭碗一放，马上就要调转航向变换阵型。搞得整个舰队鸡飞狗跳，很多官兵就因为吃饭比皇帝慢没少挨饿。

　　离开大沽口的第八天，舰队来到了北海道，在大明海军的海图上这里是有探测数据的最北边，再往北的海图都是空白。

　　“你们可曾去过更北边？”

　　吃午饭的时候，舰队司令捧着小锅一般的银碗把米饭、海鲜、罐头鲸鱼肉、菘菜、豆芽全搅拌在一起，然后挥舞着头部像四齿叉的银勺，一勺一勺把饭菜混合物送入血盆大口，且不耽误说话。

　　这就是皇帝吃饭快的主要原因，有道是工于利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这个能叉、能擓，既可大范围横扫，又能重点攻击的利器，无论吃稠的还是稀的、圆的还是扁的，全都无往不利。

　　“参谋部曾派通讯船去过，在晚上遇到了冰山，一艘被撞沉。第二天又遇到了风暴，一艘的桅杆被刮断，只剩下一艘安全返回。从那儿之后北海道以北、以东的海域，不允许海军舰船驶入。”

　　大部分军官都在埋头干饭，就算知道也不想回答，否则皇帝真敢放下饭碗下令立即转向。只有苗不准和王远景不怕，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回答。

　　黄南平曾在私下问过王远景为何不怕挨饿，但答案很令人无奈。这家伙说从**惯了，直到被皇帝收留送进了海户司，记忆中就没吃过一顿饱饭。

　　“嗯，是有点危险，不过不能因为危险就不去。记下来，责成海军参谋部成立专门的探索船队，让大沽口造船厂设计建造一种更结实的快速帆船。先选夏天过来把地图完善，再冬天过来试验船只的性能。”

　　从北海道再往北和东是哪儿呢？鄂霍次克海和白令海。冬季确实浮冰多，还经常有大风，不适合民用船只航行。

　　但对于海军还是有用的，在那里可以检验船只应对寒冷海域的性能，训练高纬度航行能力。将来到了欧洲，尤其是北欧地区，这些技能是必不可少的。

　　“司令，那边是帆船的坟墓，深海中有巨大的海怪出没！”

　　对于皇帝的设想，军官们大多没啥意见，但有一个人例外，原蒙塔尼斯号船长，罗德里格.艾斯卡兰特上校，现在的巨蟹卫千户，罗德里。

　　“罗千户，别听你们那个上帝的，它经常骗人。哦对，你现在还信奉天主教吗？”

　　洪涛淡淡一笑，根本没当回事。罗德里是舰长不假，还是西班牙正规的皇家舰队舰长。但他这个舰长只是行政职务，基本不懂航海，船只的具体工作全由运行船长安杰罗负责。

　　“……臣还没来得及退出……”洪涛就是随口一问，可罗德里马上紧张起来，本来就不怎么样的汉话更结巴了。

　　“嗯，急倒是不急，如果你只是在大明生活，改不改都无所谓，没人会强逼的。但你现在是军人了，大明军队里早晚都会增加宗教方面的限制，到时候你就被动了。既然早晚都要改，那不如趁早。

　　说起宗教，我倒是有件事要打听，马尼拉城里有个正一道观，好像就在原来的教堂里，你们谁听说过？它的香火如何？”

　　洪涛还真没打算逼着罗德里改变信仰，但也要提醒他将来的趋势，别到时候因为这个问题无法晋升。既然说到这个话题了，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给道教的三本书。

　　转眼快两年了，道教做为大力扶持的宗教，在大明国内的发展势头还算可以，至少京城里的道观已经有开设医馆，免费为信众看病的了。可在吕宋岛上发展的如何，光靠左光斗公文里提及的一句半句很难全面了解。

　　“那些牛鼻子臣知道，确实有些手段。军中的医生善治外伤，却不善调养，不少官兵和家属患了病，也会跑去正一医馆让道士诊治。

　　可恶的是那些牛鼻子对当地人不收诊费，却要对海军官兵索取银钱。臣与左总督提过此事，他却百般回护，替道士们开脱！”

　　啥叫记吃不记打？黄南平就有点，听到了感兴趣的话题，忍不住放下饭碗插嘴。但动机明显不纯，与其说是回答问题，不如说是给左光斗扎针儿。

　　“道士很好！我儿子的接生……母子很健康，我感谢他们！”罗德里也有话说，只可惜汉语表达能力实在糟糕，吭哧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词，后半句干脆改用拉丁文了。

　　“哎呀，不会说就少说，真是奇怪，李如梅怎么就看上你了，连话都说不利落，怎么指挥作战啊！”罗德里汉语不灵，黄南平的拉丁语同样不灵，马上给与了批评，还不忘把陆战都司都指挥使也捎上。

　　“我的军事指挥成绩好！我参加过无敌舰队和英国人的海战！我是有真本事的！我还有……还有……”

　　别看罗德里说汉语不怎么样，但听力不错，对有人质疑自己的工作能力很愤怒。即便对方是都指挥使，却管不到陆战都司这边来，自然也不需要畏惧，当场就要怼回去。

　　“梆梆梆……我在问道观，无关的事情你们私下慢慢聊。除了开医馆，他们在吕宋还做什么了？”洪涛可不打算给陆战都司的千户和南海舰队都指挥使解决鸡毛蒜皮，用勺子敲了敲桌面，及时扼杀了这场争吵。

第778章 道法自然

　　“海军参谋部派人跟踪过他们一段时间，有些发现，上报总参谋部之后没得到明确指示。后来由于人手问题就放弃了，把搜集到的材料都交给了左总督。”

　　王远景趁着皇帝问东问西的功夫总算把碗里的饭吃完了，正好这个问题牵涉到了海军参谋部，赶紧抹抹嘴开始汇报工作。

　　“继续讲……”

　　“他们在吕宋雇佣了一些懂当地语言的华商，分成十多个组深入丛林寻找土著部落，给他们送去药物、食物，还一起居住、劳作，教授他们耕种、纺织和寻找草药。

　　有成功的案例，在马尼拉城南部有个巨大的湖泊，岸边居住着很多土著部落。去年有几名道士抵达了那里，治好了部落首领儿子的腹泻，获得了信任，被允许在部落领地里居住、开办医馆和私塾。

　　雨季来临之前，我跟着补给船进入湖区，顺路造访了那个土著部落。发现道士们已经成了部落首领的谋士兼家庭教师，指导他们建造吊脚楼、种植水稻、采集草药，还搓制麻绳划船到马尼拉城里售卖，然后购买布匹和农具。

　　有个姓王的道士和我说，过了雨季他们就要在村子里建造一座道观，木料都已经准备好了。另外他们还打算回到广州雇佣会种植甘蔗的农户，在已经开垦好的土地上种植甘蔗。

　　也有不成功的案例，去年巨蟹卫接到过三次求助，全是因为道士们遭到土著人袭击，互有死伤。现在道士们再进入丛林深处，都会雇佣有武器的华商陪伴。”

　　王远景做为南海舰队参谋长虽然常驻岘港，但工作重点多一半倾斜在吕宋特区上，对当地的情况了解的比较全面。说起来除了常规描述，还有鲜活的实例。

　　“嗯……有没有不妥的方面？就以你自己的观点谈，不要代表参谋部。”

　　王远景的讲述与总参谋部的汇报大方向差不多，但细节更丰富，也更直观。洪涛听后仍不满足，他办事有个习惯，喜欢先听不足，然后想办法解决。优点算是锦上添花，有更好，没有也成。

　　“……除了生活习惯和宗教差距太大，容易引发冲突，学生以为还有件事的苗头不太好。道士们在建立道观、医馆、私塾的同时，还教授当地人习武、使用弓弩，时间长了可能会对吕宋特区的治安产生不良影响。

　　这件事已经在南海舰队参谋部进行过一次评议，没有得出明确结果，暂时没有向海军参谋部和左总督通报。”

　　果然，缺点不光有，还挺复杂，以至于连王远景也拿不准该不该在没搞清楚之前草率上报。如果不是皇帝当面要求，肯定是不会说的。

　　“这个问题提的很好，也很必要。做为参谋部，不管结果如何，善于发现问题都是值得称赞的！至于说这种担心到底对不对，还需要经过海军参谋部进行多方核实之后才能最终下结论。

　　不过朕可以提前给你透露下处理意见，不光不要制止，还应该想办法为道士们提供武器来源，比如把卖给安南阮家的装备分出一小部分。”

　　那这个问题到底算不算大缺点呢？洪涛没有急着下结论，却又明确表达了个人意见，两个字，鼓励。

　　“……学生不太明白，如果让土著人拥有了盔甲武器，虽然在陆战都司眼里不算什么，可毕竟会增加风险。尤其在丛林环境里，火枪并不一定有钢板弩好用。”

　　王远景本来以为自己发现了关键问题，没想到皇帝的回答却南辕北辙，除了失落之外，确实没搞懂，很想马上知道答案。

　　“你搞错了一个概念，不是对所有土著开放武器获取渠道，而是只针对接受道教的部落。文化这种东西吧，是有排他性的，人们为了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是高明的，往往会排斥其他人的选择。

　　如何排斥呢？具体到宗教方面，大概率会选择杀戮。说服一个人是很难的，但弄死一个人很容易，懂了吗？”

　　当着一屋子海军军官，洪涛毫不顾忌的讲起了人性里最阴暗的角落。没错，就是让他们学习如何利用人性，然后应用到实际工作中去。

　　因为这些军官在未来N多年中，有可能成为大明某个海外领地的管理者。如果他们没有学会这些被常人视为很坏、很不道德的技术，就无法为国家获取更大的利益。

　　而他们不是常人，是军人，穿上军装时就被赋予了两个职责，服从和胜利。不通晓人性之恶的军官，就像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毫无战斗力可言。

　　“……”连同王远景在内所有军官都陷入了沉思，仔细品味着皇帝的话，从中寻找中心思想。

　　“司令想让愿意皈依道教的土著有武器，再让他们自觉自愿的把不愿意皈依的土著部落杀掉？”

　　别看黄南平在当官的技巧上不怎么熟练，理解能力却很强，或者他本身就了解不少人性之恶，对这些坏招儿根本不陌生。

　　“意思差不多，但最好别这么表达。愿意皈依道教的算不算进步？那这些土著部落就是在追求进步。反之，不愿意的部落就是落后。他们之间的问题是进步与落后、文明与野蛮之间必然产生的矛盾。

　　你看，这么解释是不是就好听多了？大明军队和道士都是来帮着他们进步的，不是侵略更不是屠戮。别张嘴闭嘴就血淋淋的，你毕竟是都指挥使了，以后要学着说话好听些。

　　好啦，饭吃完了、天也聊完了，现在吹哨备战。满帆全速，争取在24小时内穿过北方四岛进入北太平洋。”

　　看到一众军官里有好几位光顾着听讲和思考问题，还有半碗饭没顾得上吃，洪涛突然一拍桌子，起身大步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把铜哨塞进嘴里。

　　“你们啊，记吃不记打，这都第几次了？真是的！”

　　看着目瞪口呆的军官们，王承恩边起身往外追边恨铁不成钢的埋怨。天天都上当，还当当都一样。刚刚自己偷偷展示了两次空碗，居然还有人没吃完。

第779章 金蝉脱壳

　　北方四岛，就是后世俄属北方四岛，位于北海道旁边。舰队升起满帆，在凛冽北风的驱赶下，时而钻进浪头下面，时而又窜出水面，像一只海面航行的潜艇编队，蹒跚但顽强的前进着。

　　有了前几天的不断演练，水手们对新式帆具的操作有了明显进步。旗舰的航速从顺风13公里，慢慢提高到了15公里，然后是20公里。

　　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二天正午穿过岛屿间的海峡，进入了一望无际的北太平洋。然后调转航向西南，沿着日本列岛的南侧直插南海，于25天后抵达岘港海军基地。

　　“三天后出航，按照这个清单补充给养。”

　　站在码头上，洪涛没有对这座第一次莅临的海军基地做出任何评价，而是从王承恩的皮包里拿出份文件，单独交给了黄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