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说这不是经过精心策划和计算的结果，没有任何一位统治者和他的大臣们会用蒙的方式选择战略方向，还一蒙一个准儿。

　　如果不信那就再看大明皇帝的下一个大手笔，恩鸟港。当时连科恩自己都想不通大明皇帝为何要帮助东印度公司运送货物，还为此在遥远的好望角投入巨资建造港口。

　　以当时大明帝国的海军力量，完全可以把东印度公司的势力从南洋驱逐出去，进而霸占香料群岛的所有利润，再通过葡萄牙人向欧洲各国贩运。

　　葡萄牙人保证会非常乐意担任这个角色，如果需要的话，他们甚至愿意帮助大明帝国一起攻击东印度公司的船只。所以说这么干的难度一点不比建设恩鸟港高，获利还更多。

　　可是经过这些年的亲身感受，科恩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原委，至少是部分。大明皇帝真不是不懂做生意，也不是看不到高额利润，而是太奸诈太狡猾。东印度公司才是傻子，活活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如果大明皇帝驱逐东印度公司，选择与葡萄牙人合作，等到欧洲的宗教战争一打起来，就会遇到个非常棘手的问题，葡萄牙商船很难通过英吉利海峡把货物向欧洲北部运送。

　　因为英格兰和法国完全控制了英吉利海峡，遇到西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船只会追着打，同时失去了香料群岛的联省共和国船只也不会饶了他们。

　　至于说葡萄牙和西班牙到底是不是一条心，外人才不会搭理，既然是一个国王，那就一起揍！

第983章 科恩总督2

　　另外还有个原因埋藏的更深，发展趋势。如果当年大明皇帝选择与葡萄牙人合作，从而驱逐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势力，十多年之后就会发现再想向西发展，居然受到了限制。

　　葡萄牙人早在几十上百年前就把印度半岛、阿拉伯半岛乃至非洲东海岸能占据的港口全占满了，面对唯一的经销商，大明帝国必须在继续贸易和向西发展之中选择一个，无法二者兼得。

　　但选择和东印度公司合作就不一样了，该卖货卖货，该西进西进，两边全不耽误。而且当大明帝国挤占了葡萄牙人在亚洲的势力之后，联省共和国与东印度公司还都要发自内心的感谢，半点没有微词。

　　就如目前的状态，东印度公司每年将上百艘船的货物通过恩鸟港运往欧洲，在抢占了大量市场份额、攫取了大量财富同时，也吸引了更多的仇恨。

　　欧洲各国没人会仔细关注大明帝国的发展，很多国王和大臣甚至不知道大明帝国到底什么样子。但他们绝对知道联省共和国的东印度公司控制了来自亚洲的各类货物价格，还赚了很多钱，除了羡慕之外必须还有浓浓的恨。

　　大明帝国通过这种合作方式，钱没少赚多少，恨一点没沾。西班牙和葡萄牙人的恨不算，就算大明帝国不与东印度公司合作依旧要被恨，吕宋岛是双方躲不开的死结。

　　然后大明帝国就可以不慌不忙，一点点的向西扩张其势力和影响力了。先是名不见经传的沙廉港，然后是科伦坡港。

　　刚开始附近的所有国家和势力都认为大明帝国攻击沙廉港，是对东吁王朝骚扰云南省南部的报复。可是随着对当地基础设施的大力投资建设，才发现大明军队好像压根儿就没打算走。

　　那么到底能不能单靠海军长距离补给，在东吁王朝的眼皮子底下硬生生占据一块地盘呢？大明海军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

　　没有独立支撑沙廉港的防御和建设，而是利用了当地孟族和缅族的矛盾，很圆滑的找到了坚定的盟友，成功挡住了东吁王朝的多次大举南下。

　　不光没露出败相，还将小小的沙廉港发展成为了孟加拉湾最大的贸易港，吸引了大量来自孟加拉国、印度半岛、乃至阿拉伯海沿岸国家的商人。

　　他们能在沙廉港买到大明和日本的货物，且价格并不太高，就不愿意再长途跋涉多走上千里海路去马尼拉港和广州港采购了。

　　又过了几年，大明海军再次向西迈了一步，用和平的方式在科伦坡港建立了海军基地。到底葡萄牙人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会答应如此不合理的要求，没人知道。但通过逻辑分析，也能猜到葡萄牙人是多么的不甘和不敢。

　　如果说大明帝国通过岘港、马尼拉港，把势力扩张到了整个南洋，那么沙廉港和科伦坡港的存在，则标示着大明帝国的势力正式进入了印度洋和阿拉伯海。

　　仅仅用了四个港口就获得了这么大的话语权和威慑力，效率太高了。再看看付出的成本，更气人。

　　除了马尼拉港是硬生生从西班牙人手中抢的之外，岘港是安南人主动送的、沙廉港是半抢半送的、科伦坡干脆不费一兵一卒白拿。如果当年葡萄牙人有大明皇帝一半的本事，现在整个亚洲包括美洲早就都是他们的了。

　　最后则是大明皇帝本人，科恩几乎每年的腊月都会带着贵重物品去紫禁城送礼，或者叫朝贡，也几乎每次都会得到皇帝的召见，时不常还能与皇帝陛下共进一餐。

　　按说做为外国使节，能得到大明皇帝如此厚待应该感到荣幸，可是科恩感受到更多的还是恐惧。用奥雅妮的话讲，大明皇帝一点都不英俊，猛一看还有点痴，却长了一双会说话且能看透人心的魔眼。

　　无论是商人还是使节，不管出于何种目的，鲜有不说瞎话的，也不仅仅是针对外国人，即便面对东印度公司的上级和下属，也不可能句句真言。

　　但这一招在大明皇帝面前几乎失去了作用，每当自己用话试探或者诱导时就会发现皇帝的眼睛里闪烁出一种诡异的光芒，好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

　　如果说这种感觉太唯心，有些虚幻不真实，那几乎隔两年就派往欧洲各国的使节就很实际了。科恩敢百分百保证，那些年轻人并不全是抱着交流、沟通的善意，更多还是去打探欧洲各国的虚实，充当皇帝的密探。

　　可是这种做法不光没引起欧洲各国的警惕，反倒被大加赞赏并受到热情接待。在各国国王和贵族眼中，来自神秘东方大国的使节不光可以带来新颖的话题，还是富有和慷慨的绅士。

　　世界们带来了大量贵重货物和黄金宝石，在各国最繁华的城市里开办店铺和银行，专门面向贵族和王室客户提供周到的金融服务，其中也包括联省共和国。

　　除了吝啬的威尼斯人和狡诈的犹太人，谁会和钱过不去呢，尤其是在利息更低时，连教会里也有人偷偷向这些来自东方的使节借贷，并在需要时予以合理的回报。

　　科恩为此特意写了份长长的汇报材料，但总公司很不屑一顾，还要求他尽可能满足大明使节前往欧洲的船只要求，并准备好单独的客舱和可口的食物，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看清楚了大明皇帝的真实嘴脸。

　　但不管如何忌惮，做为东印度公司印度委员会委员和巴达维亚总督，科恩都必须也只能去码头迎接大明皇帝的驾临，还要表现出特别的荣幸。

　　可在码头等待的不是大明皇帝的座舰，而是一艘单桅帆船。船上的大明海军军官声称奉了皇帝的命令，专程来请科恩总督登舰。需要注意的是，皇帝只邀请了一个人。

　　面对如此失礼且强横的邀请，科恩只能接受，乖乖一个人上了小帆船，在穿过十多艘大帆船组成的护卫线之后，在一艘三桅战舰的后甲板上见到了大明皇帝。

第984章 科恩总督3

　　“科恩总督，朕这次不是来串门的，而是要替我们双方除掉一个大隐患。如果你的公司还想继续与帝国合作下去，一定要展现出应有的态度和手段。”

　　“……在消除苏禄王国对商业航线骚扰的问题上，东印度公司很愿意为陛下提供帮助。”

　　面对大明皇帝生硬且不太礼貌的开场白，科恩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选项：大明帝国终于要向吕宋岛南部的群岛下手了。

　　那些岛屿上存在很多不满意大明帝国统治的族群已经不是秘密了，各国商船包括华商的船只，全都会远远躲开那片海域。

　　眼下大明皇帝亲自带领着庞大的舰队来此，显然就要从南边出其不意的去攻打这些岛屿，同时向自己表明无意插手香料群岛。

　　这当然是件好事，虽然东印度公司也不想看到大明帝国有独霸整个南洋海域的局面，但更不愿任凭苏禄王国发展壮大。

　　因为它不光反对大明帝国的统治，还反对东印度公司在香料群岛的势力。假如能借助大明帝国的力量将这个国家抹除掉，或者换上比较温和的国王，对东印度公司的发展利大于弊。

　　“苏禄？不不不，那些毫无用处的岛屿不值得御驾亲征。朕想要讨伐亚齐苏丹国，它入侵了旧港，杀戮了华商，还多次攻击马六甲港，严重破坏了南洋诸国之间的和平和商业秩序，丝毫不将帝国放在眼中，此举必须予以严惩。

　　朕听说在巴达维亚生活着不少米南加保人，他们的领地与亚齐苏丹国相邻，且也受到了侵犯。正好，找几名熟悉海路和亚齐国港口的米南加保人，由他们为舰队领路。”

　　科恩对大明帝国的扩张是个什么态度，曾经给东印度公司提过哪些重要建议，洪涛基本上都知道。原本的统计司和现在的顾问处在南洋经营了二十年，巴达维亚始终是工作重点之一，情报网早就渗透进了商馆和总督府。

　　多了不敢说，如果需要，分分钟可以让这位年轻的总督命丧海外，或者想办法让东印度公司总部对其进行撤换。

　　之所以多年来始终没有动他，完全是为大局着想。科恩很聪明、很有商业头脑、很有大局观，但他并不自大，也不狂妄。

　　这样的人坐在东印度公司的高位上，对大明帝国在南洋和印度洋的扩张非但没害处，反而是一种保护。

　　他越是了解的多、想得透彻，越会心存畏惧小心谨慎应对，换句话讲就越好揣摩，越容易合作。如果换个对大明帝国和亚洲地区局面知之甚少又自视过高的新总督过来，出现意外的几率反倒更高。

　　“亚齐苏丹国……陛下想占领它？”

　　这个答案完全在意料之外，科恩犹豫了，左思右想依旧没想通大明皇帝为何万里迢迢带着庞大的舰队去攻击一个和商业航线八竿子打不着的国家。

　　实际上如果说谁对亚齐苏丹国更敌视，应该是东印度公司才对。如果任由其在苏门答腊岛上东征西讨不加制止，公司在海峡对面建立的两个定居点很可能也会受到波及。

　　而做为信奉伊斯兰教的苏丹国，对基督教徒有着天生的抵触，很难仅靠商业利益谈拢。自己不是没试过，但没有一次看到成功的希望。

　　现在大明皇帝要去攻打了，按说应该是好事，可科恩坚决不相信那些听上去挺合情的理由，肯定还有其它原因，而且大概率不可告人。

　　“不是占领，是惩罚，具体做法要看亚齐国王的认错态度。如果他无法有效约束属下、管理国家，不妨换一个。可是朕对亚齐国内的状况并不太了解，你应该能提供这方面的帮助，对吧？”

　　洪涛回答的很明确，大明帝国对亚齐国土没兴趣，但对亚齐国内的统治者有要求。如果东印度公司也有同样的想法，可以加入一起行动。

　　“……陛下会在亚齐派驻总督或者军队吗？”面对如此赤果果的邀请，科恩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来。

　　苏门答腊岛上盛产胡椒，品质不比香料群岛差。但这里的土著并不愿意与东印度公司合作，自己的人手又有限，一边要控制香料群岛的贸易站，一边还得防御万丹国和马打兰国窥视巴达维亚城，真腾不出精力去苏门答腊岛上发展。

　　如果可以借助大明海军的力量在苏门答腊岛上站稳脚，每年运往欧洲的胡椒数量至少增加五成，且成本会更低。

　　凭借如此出色的成绩，自己不光能保住总督职位，还可以更进一步，有希望到总公司担任更重要的职务，甚至成为股东。

　　但有个前提，必须要搞清楚大明皇帝想将亚齐国变成什么样。如果像吕宋岛那样当做海外领地，这块嘴边的肥肉就会失去很多油水，搞不好还会增加一个竞争对手，谁能保证大明皇帝对胡椒买卖不动心呢。

　　“目前还没有这种打算，朕打算在亚齐国修建道观，让他们转而信奉大明道教，你以为有没有可能？”洪涛摇了摇头，很肯定的否认了海外领地的打算。但也不是费了半天力气啥也不留下，传播道教文化就是条件。

　　“这……应该不会太容易……但只要陛下有意愿，东印度公司会尽最大努力提供协助。”科恩点了点头，终于明白皇帝要做什么了。

　　这些年大明帝国一直都在致力于传播道教，并在吕宋、安南、柬埔寨和沙廉港取得了成功。当地民众在新学和医馆的诱惑下，从刚开始的不信慢慢变成了笃信，且排斥一切其它宗教。

　　现在大明皇帝又要向亚齐下手了，只要把这个最先信奉伊斯兰教的苏丹国也变成道教唯一，就从地理上切断了南洋诸国与伊斯兰世界的联系，像是被围困的羊群，只能接受被慢慢同化的结果。

　　出于宗教立场，科恩坚决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虽然荷兰人不热衷传教，却也知道长期统治的必要性。但大明皇帝显然更明白，且下手更早，根本就没打算给荷兰人留余地。

　　如果此时东印度公司表露出传教的意图，估计这支庞大的舰队马上就会调转炮口向巴达维亚城开火。

　　华人有句古老的谚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科恩已经不奢望能永远占据香料群岛和巴达维亚港了，只求在任期之内不要刺激这位过分强大的皇帝，尽可能的为公司攫取利润。

第985章 科恩总督4

　　“很好，朕就喜欢和聪明人合作。你有五天时间，组织好人手和向导，五天之后跟随舰队出发！”

　　见到科恩如此上道，洪涛很欣慰，主动伸出右手，要先定下口头协议。啥？没有落在文字上不安全……那是对普通人而言，谁敢和皇帝出尔反尔那真是活腻歪了。

　　“可是陛下，五天时间并不能集结到足够的人手和给养，想占据一座港口，哪怕是一个小港口，也需要几百军队和相应的补给。”

　　科恩并没有马上伸出手和皇帝相握，他有实际困难需要解决，主要是缺人手。总不能把巴达维亚城里的雇佣兵全带走，那不成狗熊掰棒子了。

　　“不，你有非常多的人手，只是没有发现和利用起来。仔细想想，朕刚刚已经提到了！”洪涛摇晃着手指，眼神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可是我还没有与米南加保人达成协议，也来不及武装他们的士兵。”面对这种眼神，科恩连继续撒谎的勇气都没了，长叹一声道出了实话。

　　在如何对付土著人的问题上，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已经在长达一个世纪的殖民贸易过程里，找到相当丰富且奏效的办法，总结起来只有四个字，分而治之。

　　在任何地方都存在不同的民族和族群，而这些民族和族群之间的利益诉求也不一致，必然存在着或多或少的矛盾。

　　只要能敏锐的发现谁和谁有比较深的矛盾，再适当的予以挑拨和煽动，就可以起到以一敌千的效果。米南加保人，就是东印度公司准备用来对付苏门答腊岛上各族土著的一颗棋子。

　　这个族群世代居住在苏门答腊岛的中西部，有着非常独特且古老的传统习俗，并保持着母系社会制度。米南加保人不是娶妻而是嫁夫，家庭财产由女性继承，并在社会活动中占据很高的影响力。

　　这样一来，米南加保人就与伊斯兰教产生天然的对立，也是南洋诸国当中，受到伊斯兰教影响最小的族群。东印度公司正是发现了这一点，才准备帮助米南加保人对抗周边的穆斯林族群，尤其是亚齐苏丹国。

　　没承想如此机密的计划，还没有真正实施就被大明皇帝发现了。科恩虽然没有听到这类表达，却非常肯定大明皇帝知道，此时再咬紧牙关不承认起不到丝毫作用，反倒会得罪了这位皇帝。

　　“砍刀、枪头朕都带着呢，你只需与米南加保人的首领继续完成约定，把武器分发给他们并做到有效的沟通，就算提供了足够的帮助。

　　另外这次还是老规矩，多抓些亚齐奴隶，朕会随船带走一部分，剩余的先关在岛上，再由你们的船只分批送到岘港去。”

　　既然来了，洪涛就不会忽视任何细节。这个计划也不是心血来潮突发奇想，是经过总参谋部精心计算和设计的，已经修改过两三次，历经了两年时间。

　　不管科恩愿不愿意都必须全力协助，否则他私下里抓捕奴隶贩卖给大明商人的龌龊勾当，就会很快让东印度公司高层知晓，并被大明帝国列为不受欢迎的人。

　　没错，从十年前王大头的手下就以大明商人的身份与其下属秘密当起了人贩子，用各种货物交换奴隶。之后没过两年被科恩发现，然后面对高额利润的诱惑也卷入其中。

　　有了总督的默许和暗中支持，贩运奴隶的买卖越做越大，至今已经发展到每批上百人的水平。

　　这么多年了，总督从中获得的利润怕是比薪水高出不知道多少倍，听驻荷兰的大使汇报，科恩在家乡不光购置了新房产，还由家人秘密入股了多家公司，绝对能算上隐形富翁了。

　　“……陛下为什么一直没有阻止这件事？”

　　此时的科恩已经完全没有了总督的做派，消瘦的脸颊上肌肉不停抖动，灰黄的眼珠目光闪烁，两只手不由自主的攥在一起，非常用力，好半天才憋出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