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靠在躺椅上，眼睛也闭上了，可洪涛的大脑并没休息，反倒转动的更快了。把亚洲各地都思量权衡了一番，又起身走到墙边的大地图前好一顿打量。

　　最终拿起两面小旗子狠狠扎在了阿拉伯半岛北边，仔细看地图的文字，是两座城市上，巴格达和大马士革！好像还不过瘾，又冲王承恩吩咐道：

　　“让顾问处把有关奥斯曼和波斯的资料送过来！”

第1048章 最后一块拼图2

　　“陛下，学生按照吩咐将资料都带来了，其中有礼部和参谋部统计司收集的，也有顾问处的存档。”

　　大概过去了半个小时，一名男子跟着王承恩快步走了进来，行礼之后把随身携带的皮包放在桌上，一边说一边往外掏文件夹。黑色的写着礼部、白色的写着统计司、红色文件夹上则没有标注。

　　此人四十岁上下，短发无冠很像军人，但没有穿军服，而是一身灰色短打扮，脚蹬棕色皮鞋，又像是皇家学院里的教师。

　　这副打扮是近些年才开始流行起来的，据说是皇帝专门给皇家学院的学生和教师设计的。上衣类似去掉了肩章的军礼服，胸前和下摆有四个带盖子的衣兜，裤腿很直，长及脚面。

　　到底好看不好看呢？按照明代士人的审美肯定很怪异，缺乏飘逸之美，更不适合发髻和长髯。但若是把头发剪短、不蓄胡须或者短须，看上去倒是有股子军人般的利落和精干。

　　实际上服饰的美丑和流行，并不是由百姓好恶决定的，而是来自高层，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当景阳皇帝穿着这身衣服出现在皇家学院典礼上，并为新任教师和学生代表亲手送上同样的衣服之后，就再也没人敢当众贬损它的美丑了。

　　而学院学生和教师每人各一套单衣和棉衣，无冬历夏出来进去满街晃荡，也成了京城里的一景。被民间称为学院装，隐隐的成了一种新派士人的代表。

　　很快就有头脑灵活的商人开始小规模仿制售卖，结果销路还不错。除了皇家学院里的学生教师会购买替换之外，很多新学高年级学生和出身海户司的官员也踊跃选购。

　　大家都穿的差不多，该如何区分学生教师和社会人员呢？京城百姓通过长时间总结得出了一个窍门，看上衣兜里装的是什么。

　　如果露出小半截金属棍状物，大概率是学院里的学生和教师。那东西叫钢笔，听说也是皇帝发明，喝饱了墨水之后随时随地可以写字，再也不用带着砚台和磨块当累赘了。

　　不过钢笔产量不高，价格也很贵，除了皇家学院入学时会发一支，还有极少真需要随时随地都写字的工作人员，其它行业很少有人会花大价钱购买。

　　如果露出一条金属链子，那很可能就是位官吏或者军官。他们当差的地方既有传统的毛笔也有昂贵的钢笔，没必要带着满街跑，而在上衣口袋里装一块怀表，随时随地看时间更实用。

　　当然了，也有一些商人或者富户家的年轻人愿意追这种时髦，但数量并不多。因为学院装不光是衣服和皮鞋，还要把长发和胡须都剪短，在重新长起来之前无法穿传统服装，代价有点高了。

　　“大头啊，你的烟瘾有点大了，凡事适可而止，要有个度，过犹不及！”

　　洪涛接过十多个文件夹挨个翻看，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指着男子手里的雪茄烟，用很平和的语气提出了批评。

　　“陛下说的是，学生抽完这一盒马上减半！”男子闻言呲出一口大白牙，伸手把桌上的雪茄烟盒装进了皮包，点头哈腰表着决心。

　　“王承恩，给他拿一盒带上……挑盒便宜的，免得把口味抽高了！”洪涛放下手里的文件，揉了揉鼻梁子，没继续劝王大头少抽烟，反而主动提供了一大盒弹药。

　　王大头，没错，就是当年在南海纵横于各个港口之间的统计司特务头子。现在他已经不在统计司工作了，而是被调到了皇家顾问处，担任处长职务。

　　工作单位变了，可工作性质依旧，还是特务头子，而且是全国最高级的特务，直接隶属于皇帝办公室领导，也就是皇帝本人。

　　当初他是很不乐意当这个处长的，主要是不想在皇帝身边待着，更愿意走南闯北无拘无束，谁也不用管怎么工作，反正把情报拿到手就算立功。

　　为此特意上疏皇帝，请求去欧洲担任驻外大使，哪个国家最难打开局面、什么地方危险，就去什么地方。并立下军令状，一年之内见不到成效，军法处置。

　　但洪涛没答应，也给出了非要调他回京工作的理由。用皇帝的话讲，你有搞情报工作的天赋不假，可是常在河边走难免会湿鞋。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之前三十多年的培养和经验就全付诸东流了，对个人来讲是厄运，对朝廷来讲是巨大的损失。

　　与几条关键情报相比，皇帝更看重传帮带的作用。虽然不能再出外勤任务了，却可以在顾问处下面设立学习班，专门培训情报人员，把经验和教训都传递给他们，贡献更大。

　　最终王大头还是被说服了，亲自从统计司挑选了三十名情报人员，组成了顾问处的班底。并于一年之后在皇城东苑建立了培训班，专门用来训练情报人员。

　　也正是从他接手顾问处之后，洪涛终于有了完整的情报收集体系。蹴鞠队负责皇宫之内、东厂和壁虎合并负责朝廷官员和国内、顾问处专职国外。

　　“万岁爷的烟抽起来很一般，味道太淡了。学生抽的虽然便宜，却是安南烟农选出来的上品，味道浓郁醇厚。”

　　相处时间长了，王大头能从皇帝的神态和话语间判断出情绪。比如说现在就不错，那就可以说点平时不敢说的了。

　　“嘿，你倒是挺能钻研，拿出来给朕尝尝！”

　　在这方面洪涛还真不敢托大，在后世是抽过全球各地知名的烟叶和雪茄，但那是几百年之后，目前什么地方的烟叶是什么风味确实没关注过。而王大头在南洋当了十几年盲流，知道的肯定更多。

　　“万岁爷……”皇帝谈公事的时候王承恩从来不主动插嘴，就在一旁静静站着。但当王大头从兜里掏出两根竹管后，他立马动了，上前两步伸出手。

　　“对，先给大总管尝尝……他怕你给朕下毒。材料朕粗略看了看，还不错，比较详尽。现在朕要给你出道题，听仔细啊。假如帝国必须在奥斯曼和波斯之间选一个做为敌人，你认为该怎么选，再说明为什么。”

第1049章 最后一块拼图3

　　对于王承恩的横加阻拦洪涛完全没有情绪，这就叫规矩，只要规定了就得遵守。要是觉得不合适，可以想办法废除或者改变规矩，但不能违反。

　　如果自己带头违反规定，那像王承恩这样的工作人员就无所适从了，不知道该遵从什么标准做事，然后就会每件事都问，完全失去了自主能力，最终变成什么事儿都不干也要避免犯错的废物。

　　要光是他和一众太监这样也算影响不太大，可是这种风气会从皇宫很快蔓延到朝堂中去。皇帝的一举一动，实际上都影响着下面的官员，这就叫上行下效。

　　“王总管，您可小口抽，这东西劲儿很大……万岁爷，学生在来的路上就想到这个问题了，如果非要选一个的话，联合波斯打击奥斯曼更符合帝国需求。

　　原因比较简单，主要有两点，实力和位置。从实力上比较，奥斯曼国土面积巨大、人口众多，横跨欧亚两块大陆，比波斯要强很多。

　　他们的苏丹很狂妄，打着圣战的旗号一边在欧洲与神圣罗马帝国作战，一边在亚洲与波斯争夺地盘，还把手伸向了非洲，对帝国开出的条件大概率不会接受。

　　反观波斯就不一样了，从对待帝国商路的态度上可以看出，他们的沙赫比较务实，愿意依靠外来帮助对抗强大的敌人。

　　从地理位置上衡量，波斯位于帝国商路的关键之处。向南可以连通阿拉伯半岛、向北穿过高加索山脉可以抵达俄罗斯、向西与奥斯曼接壤，像个十字路口。

　　而奥斯曼虽与欧洲接壤，又面临地中海，可是必须途径波斯才能与布哈拉和哈萨克汗国连通，只能算商路终点里的一个，不是必须。

　　如果帝国联合奥斯曼攻打波斯，可能会在中亚地区引发更大的骚乱，严重妨碍商路畅通。而帮助波斯打击奥斯曼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只要确保波斯不败的太彻底，能保持现状，商路依旧会通畅。”

　　王大头对王承恩的忠心没有夸赞，还借机调侃了一句，遭到白眼之后才收敛神色，走到地图前一本正经的讲起了国际形势和地缘政治。

　　他认真起来还是挺有感染力的，如果不是那颗大脑袋看上去明显不成比例，模样有些滑稽，这副做派去皇家学院里当个教师绰绰有余。

　　“啪啪啪……精彩，准确！你的脑子干情报工作有点大材小用了，应该去礼部当侍郎，或者到总参谋部锻炼几年，将来接**参谋长。”

　　不光卖相好，内容也不错，马上引来了皇帝的赞许。这还真不是用话糊弄人，王大头的能力应该是海户司目前所有毕业生里最强的，没有之一。可他的缺点也同样明显，性格外向、作风散漫、胆大妄为。

　　在统计司干了十多年，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搞走私、开赌场、设妓寨、当海盗、拐卖人口，几乎是无恶不作，被总参谋部、锦衣卫、壁虎弹劾了不知道多少次。

　　这种人就属于双刃剑，如果放对了位置可以发挥很大作用，一旦用错了又很可能是个大麻烦。而且最好不要当高官，搞政治斗争不是他的长项，既容易因为自身不够检点受到责难，也容易剑走偏锋用歪招。

　　“万岁爷要对付奥斯曼了？”

　　好在王大头很清楚自己的斤两，也知道皇帝帮着消除了多少麻烦，从来没在工作和官职上计较过。但做为顾问处的负责人，有义务在皇帝做出重大决定时予以必要的提醒，比如现在。

　　“你的意思呢？”洪涛一把抢过王承恩手里的雪茄，眼看着少了近四分之一，再试下去自己就只能抽烟屁股了。

　　“恕学生斗胆妄言，现在对付奥斯曼并不是最佳时机。”见到皇帝有继续听下去的意思，王大头伸手拿起一个文件夹，打开之后翻了翻，再轻轻推到皇帝面前。

　　“……你是说此时奥斯曼与欧洲的战事趋于缓和，能腾出大部分精力针对波斯，才不是帝国介入的最佳时机？”

　　洪涛认真扫了几眼，内容是奥斯曼与欧洲的征战，主要集中在维也纳和匈牙利。最近的一次是与波兰立陶宛联邦作战，但已经在去年签订了和平协议。

　　很显然，没有了北方战事的羁绊，奥斯曼可以调集大部分人力物力，集中精神去对付波斯。这时候帝国如果介入，不管是直接出兵还是提供武器装备，成本都会大幅提高。

　　“万岁爷英明！以学生对奥斯曼的分析，它不太可能一举将波斯吞掉，用不了多久，哈布斯堡家族还会在匈牙利动心思，奥斯曼的战略重心又会北移，到时候帝国再出手性价比更高。”

　　既然皇帝看出关键点了，王大头就不再赘述细节，干脆利落的抛出了自己的判断。奥斯曼和波斯之间的战争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帝国想介入的话应该找个最佳切入点，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收获。

　　“嗯，就凭这番分析也该给你再升半阶勋衔。不过官职太高也不是什么好事，会被人记恨，就用一箱雪茄烟替代了吧，走的时候跟着王承恩去自己挑。”

　　能在通讯很不发达的年代，对几千公里之外发生的事情有如此详尽的了解，还根据已知信息做出了最符合逻辑的判断，除了敬业和天赋之外，洪涛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

　　做为情报头子，最大的功劳就是在需要的时候提供足够有用的信息，这一点王大头做得足够好了，必须算立功，也应该奖励。

　　但洪涛不想给他升勋，因为他的勋衔已经和陆军、海军都督以及总参谋长差不多了。树大招风啊，本来性格就不招人喜欢，还是低调点吧。

　　“学生谢过万岁爷恩典……”王大头好像也对升勋不太看重，一边谢恩一边冲王承恩做鬼脸，成心气人。

　　“可是朕依旧要介入奥斯曼与波斯之间的战事！不用想不通，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不太合情理。为了保险起见，有时候也不能太追求性价比，还是要以大局为重，能理解吗？”

　　“学生能理解……万岁爷如果能仔细讲一讲，学生会理解得更透彻。”

　　但王大头脸上的得意之色连五秒钟都没保持住，就被皇帝的一番话给扫光了。在此种情景下，他的选择与所有官员都不一样，没有抱怨、无奈和不解，而是充满了期待。

第1050章 最后一块拼图4

　　“好吧，朕今天就少睡会儿，给你讲讲为什么要急着入局。从你拿来的材料上看，不光奥斯曼在南北两线兼顾，波斯也是东西两边作战，它的另一个敌人是布哈拉汗国。

　　这些年布哈拉汗国没少通过商路赚钱，肯定也没少从叶尔羌国走私农具。那些锄头、犁头都是钢的，拿回去熔炼一下就能打造兵刃。

　　再看看布哈拉汗国的位置，向北是哈萨克汗国，情况和它差不多，啃不动；向东是叶尔羌国，不敢啃；向南是莫卧儿帝国，不好啃。放眼四周，最容易的扩张方向就是向西，去啃波斯人的地盘。

　　沙迪和卓曾经说过，在布哈拉汗国里有一派势力深受奥斯曼影响，而且汗国中的主要人群都信仰逊尼派，但波斯人主要信仰什叶派。

　　不要小看了宗教派别，利益大多数引发的是冲突，但不同派别往往会引发敌视，而且互相攻击根本不用理由，一个口号就能打几十年。

　　欧洲人目前的战争就是由宗教派别差异引发的，虽然打来打去已经不全是为教义了，但谁都要把它挂在嘴上，时时刻刻喊出来。

　　奥斯曼没有了北边的羁绊，能全身心投入到与波斯的战争中去，东边的布哈拉汗国有没有可能也趁机咬上一口？本来波斯就处于劣势，要是再被前后夹击，保不齐就会崩盘。

　　朕并不打算让帝国士兵为了他们的利益去战场上厮杀，而是要采取比较隐蔽的方式，比如提供武器装备和粮食。顶多派驻一些军官，帮助其训练一支能熟练使用火枪和火炮的军队。

　　所以必须得赶在波斯人还没遭受太大损失时入场，否则这些装备和人员的开销就得由帝国掏腰包了，还不见得让波斯起死回生，最终是赚是赔很难讲啊。”

　　有这么聪明还好学的学生，洪涛也不好意思甩手就走，那就在养心殿里开一课吧。不过这堂课里讲的多一半都是瞎编，没几句实话，更没有多少干货。

　　为啥要骗王大头呢？洪涛也不想，可是他提出来的问题太难回答了，自己根本不是从现有的资料中分析得出的结论，而是从脑子里找出的记忆，奥斯曼短时间内不会再去欧洲大打出手。

　　要到17世纪末期，奥斯曼大军才会在维也纳城下大败而归。但真没法和王大头这么说，只能编瞎话了。

　　而且自己也不想白白等上几十年了，趁着欧洲人还在内战无暇东顾，正是解决奥斯曼这头拦路虎的好时机。

　　要是等欧洲人闲下来，他们为了获取亚洲的利益，保不齐会和死敌奥斯曼握手言和，然后联手对付大明帝国。到那时候就没法躲了，只能派军队应战，怎么算也没有用小恩小惠鼓动别人大打出手划算。

　　“……学生倒是疏忽了宗教派别的作用……只是万岁爷打算让波斯人用什么购买武器装备？据学生了解他们也不是很富有，怕是拿不出太多金银，也没有帝国所需的矿产抵扣。”

　　对于皇帝给出的理由，王大头边听边点头。瞎话这玩意只要编的圆，再有身份加成，聪明人也难免上当。不过他在这番说辞中找到了一个漏洞，想让波斯人用真金白银购买帝国产的火枪火炮，怕是有点一厢情愿。

　　“石油，波斯人的土地上有很多石油，可以用来抵扣帝国的援助。朕再给你个任务，在波斯打听一个叫库尔德的族群，最好能联络上他们的头领。”

　　洪涛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援助波斯打击奥斯曼，不光是为了保证商路畅通，还是在为将来到中东找到落脚点做铺垫。

　　目前世界上没有谁会关注黑乎乎的石油，包括占据着世界上最大油田的波斯人、奥斯曼人和阿拉伯人。但再过一个多世纪，这个名字就会越来越频繁出现在世人面前了。

　　没准不用等那么久，有了伽利略、开普勒、笛卡尔这群顶尖学者的加入，再配上自己脑子里东一块西一块的记忆，保不齐能提前将内燃机给搞出来。

　　到那时阿拉伯半岛和伊朗高原就不再是荒芜之地，会被世界各国死死盯着。但他们会发现大明帝国已经在这里运作了上百年，根深深扎入了泥土，枝叶高高伸向天空，根繁叶茂，难以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