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派别是冒险家或者叫野心家,这些人在欧洲各国的地位和生活水平并不低,也不是狂热的宗教份子。但他们体内流淌着天生的冒险基因,不愿意过安稳日子,就想去探索未知世界,最好还能扬名立万。
对于这些人洪涛是既喜欢又排斥。因为他自己也有冒险基因,从小就幻想着驾船环游世界。但在勇气和野心方面有所欠缺,总被世俗羁绊,难以迈出第一步。
第三个派别就是加布里埃尔和利斯博亚这样的小商人,他们的出身比较贫贱,生活也不富裕,属于社会底层。要人脉没人脉、要资金没资金,想改变生活状况只能去拼命。
在这类人中大部分死掉了,剩下的很多会转变为亡命徒和见利忘义的小人,眼睛里只有个人利益,成为海盗和雇佣军,极度不可靠。但也有少部分还没被危险和苦难磨灭人性,在追求利益的同时还能保有底线。
洪涛比较喜欢和这极少一部分人合作,不为了利益最大化,只为省心。这种人不会过于追求利益,也就不容易剑走偏锋太激进,比较符合自己的需求。
“皇帝陛下可能还不知道,在葡萄牙宫廷里,果阿总督已经从当初最好的职位变成了最差的。十多年前,很多人要花大笔银币贿赂国王才能得到,现在则要花银币贿赂国王千万不要被派到亚洲来。
那位费利佩四世如果恨谁,就会千方百计的把谁任命为果阿总督。事实上这个活儿确实不好干,香料群岛把控在荷兰人手里,东印度半岛和阿拉伯半岛的局势又不太稳,三天两头发生变故。
货物运不回去,会遭到国王和大臣们的指责,保护不了贸易站,又要被船长和水手咒骂,连雇佣军都会在遭受损失时把责任推到总督头上。”
利斯博亚很健谈,在被皇帝的微笑鼓舞了之后更加刹不住车,能说的说,不能说的也说,连西班牙、葡萄牙国内的政治生态也成了谈资。
第1168章 投机者2
“葡萄牙人是航海的先驱,本应在大海上获得更多收益。可惜你们被个不太聪明却健壮的邻居限制了发展,大部分利润都被它拿走了,还得不到支持,才让荷兰人、英国人后来居上。
有没有想过该如何摆脱此种困境?如果一直这么发展下去,用不了多少年,在亚洲海域里就见不到葡萄牙船只了,你们会被荷兰人、英国人、法国人、甚至丹麦和瑞典人取代。
不要觉得朕是在危言耸听,就拿法奥港举例。明军不会永远占据这里,在赶走了奥斯曼人之后迟早要把它还给比较友好的当地人。
可西班牙与大明帝国是敌人,费利佩四世又成了葡萄牙国王,如果不是朕与加布里埃尔有私交,濠镜澳的葡萄牙海商又曾帮助过大明帝国,果阿、包括马六甲等地的葡萄牙货栈早就没了。
就算朕不动手,荷兰人也不会客气,事实上如果不是朕一直反对,巴达维亚总督十年前就要对马六甲下手了。为了独霸前往欧洲的贸易航线,荷兰人愿意再和西班牙开战。”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看着眼前的17世纪齐达内,洪涛的脑海里突然迸发出一个灵感。如果能实现,将会大幅提高欧亚之间的贸易量,同时又能挑战荷兰人在亚洲海域的独家代理现状。
没错,现在的荷兰人有点碍事了,他们越来越不满足于香料群岛的生意,开始琢磨着向其它领域渗透。
为了应对与大明帝国签署的贸易份额约定,私下里与一些不太守规矩的大明商人勾结,以冒名顶替的方式收购生丝、棉纺品,再挂上荷兰商船的旗号从好望角通关,把货物运回欧洲销售获取暴利。
这样一来等于抢占了大明商人的市场份额,让几种高利润货物在恩鸟港的价格逐年降低。
同样数量的生丝和棉纺品,五年前运到恩鸟港,假如售价是1000枚帝国银币,现在运过去只能卖出900枚。
就算不计入生产成本和原材料成本上升,也亏了100枚银币。这100枚银币全进了荷兰走私商船和大明不法商船主的腰包,间接伤害到了大明朝廷的税收。
实际上害处还不止于此,长此下去,见到走私有利可图,参与其中的大明商人会越来越多。当数量达到一定值时,量变就会促进质变,严重影响到大明朝廷对国内经济的调控,多生出一些不可控因素。
那责任该怪在荷兰人头上吗?肯定有一部分,却不是主要。其始作俑者只有一个人,洪涛自己。当年就是他为了打击西班牙和葡萄牙商人对亚洲海贸的控制,才特意扶持荷兰人做大做强。
荷兰人也确实没辜负期望,依靠强大的航海能力和商业头脑把西班牙商船完全挤出了亚洲海域,让葡萄牙商船失去了主导地位。
可目的达到了,副作用也显现了。现在的荷兰人又成了当年的葡萄牙人,开始仗着对亚洲大部分海贸的独家经营权胡作非为。
大明朝廷即便察觉到了这种迹象,短时间内也无可奈何。甩开荷兰人自己干肯定是不成的,只要大明商船出现在欧洲海域,势必引来成群私掠船,除非能派遣战舰护航,否则一艘也到不了港。
先不说战舰全程护航的成本,就算能承受,当大明战舰出现在北大西洋甚至地中海时,欧洲各国会是什么反应呢?
不用问,必须和当年大清朝廷看到欧洲帆船在沿海港口停靠时一样排斥。而不同的是,欧洲各国的海军力量比较强,至少在家门口不怵任何人,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海战。
大明海军的战舰技术再先进、战斗力再强,也架不住车轮战。尤其是在没有任何一处补给港的前提下,除非能一发炮弹不挨、一点伤不受、一个人不死,否则早晚得失败。
既不能和荷兰人撕破脸,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挖墙脚,简直就是两难。
后世常说一句话,市场的问题应该交给市场解决。各种经济学里也常提自由贸易,不主张用军事手段干涉市场行为。
洪涛认为有道理,做生意也和打麻将一样,规矩要提前说好,不能说你屁胡了,我才说要吃碰自摸,那不叫生意,叫耍流氓。
但扶持葡萄牙人做大做强,与荷兰人争夺亚洲海贸市场,应该不算政府干预。竞争嘛,任何经济学里也没说过垄断是好事,有市场就有竞争,太正常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再过十年或者二十年,假如葡萄牙人真做大做强了,也像荷兰人这么搞又该怎么办呢?
不用假如,洪涛敢肯定这种事绝对会发生。这就是人性,只要是以人为主体的市场行为,都不能避免这种情况。
办法嘛,还是老套路,再扶持荷兰人呗。或者多加几个,比如英国人、法国人等等。竞争主体多了,垄断的难度也大了。
实际上这么做也有副作用,想进行政策调控的难度会随之增加,不再是想扶持谁谁就能快速变强。到时候有可能真的进入自由竞争市场状态,不再以某个朝廷意志为转移了。
可惜洪涛的本事只有这么点,走到这一步之后也不知道该怎么整。好在还有至少几十年时间可以利用,皇家学院里聚集了那么多世界各地、各学科的大拿,就是干这个活儿的。
等他们研究出新成果了,自己就有办法应对;他们踏步不前,自己也只能原地等待,没任何办法。
“……他不是葡萄牙人的国王,我们从来没承认过!”这个问题让很善谈的利斯博亚瞬间哑火,秃顶都憋红了才恨恨的挤出一句话来。
还是实话,做为一名葡萄牙海商,西班牙国王就是最大的敌人。如果没有西班牙半路插一腿瞎搅和,葡萄牙也不会衰落的这么快。
可是做为一名葡萄牙海商又能怎么办呢?该谁继承国王是教会和贵族们说了算,从来也没问过他们的意见,更不会改。
第1169章 投机者3
“政治距离你太远了,没必要也没需求,可海贸又太近了,一分钟也离不开。朕的国家有句谚语,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
做生意和治理国家一样,都需要边走边看路,谁看的远、看的清楚,谁就能走得快。做为国家,走的慢了会挨揍,比如奥斯曼。做为商人,走得慢了会亏本,比如未来几年的你们。”
洪涛一旦想忽悠谁了,说出来的话就特别贴心,会站在你的立场上前后左右分析利弊,让你自己觉得有道理,自然而然的把圈套当成了忠告。
“皇帝陛下有媲美上帝的智慧,如果能为迷路的羔羊稍作指点,我和我的商会将会感激不尽。”利斯博亚很上道,听出困局不是绝境,马上表现出应有的谦逊态度。
“办法其实很简单……地图就算了,朕的地图你也看不懂。看好啊,这里是法奥港,这里是巴士拉,这里是大马士革、这里是贝鲁特。
如果你能联合沿途的城主和大族群,就可以将来自亚洲的货物通过法奥港和贝鲁特港运到地中海,也可以将欧洲的货物运到亚洲,这样是否有利可图呢?”
洪涛本来想在地图上给利斯博亚指点江山,可苦于手边的地图都标注了军事行动数据,不管外人是否看得懂,还是别看到的好。
于是只好蘸着可可茶在甲板上勾画,精准不精准不重要,指明方向和思路才是重点。
“……尊敬的皇帝陛下,这个办法恐怕行不通。从法奥港到贝鲁特港很早就有当地驼队行走,至少两个月才能把货物送到,即便沿途的城市不收取税赋成本也太高了。”
听了皇帝的建议,利斯博亚眼眸中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了。原本指望有什么高明办法,合算还不如阿拉伯商人明白。
沟通波斯湾和地中海的商路确实存在,可运输时间和数量制约了其发展。与大海船相比,陆路运输的规模和成本都要高许多,如果再不能节约时间,对以批发为主的海商来讲基本没什么意义。
“先不要急着下结论,驼队确实需要很多天才能把货物送达,驮运的重量也有限制。可据朕了解,从法奥港顺幼发拉底河上溯,排桨帆船可以抵达加伊姆,全程800多公里。以每天90公里的航速,九天左右就可以抵达。
只剩下从加伊姆到贝鲁特港的500公里路程需要驼队运输,综合算起来,运输成本确实要比绕行好望角贵一些,但时间更短,还不受季节和气候影响,全年都可以通行。”
对于利斯博亚的说法洪涛报以轻蔑的微笑,既然敢拿出来忽悠,必须得经得起推敲。关于两河流域的地理环境数据,王大头在几年前就开始收集了,风俗习惯可以因为语言隔阂搞不太清,但河流山川地貌绝对不会搞错。
“顺流而上要路过很多城市,皇帝陛下可能还不知道,这里的官员非常非常贪婪,每座城市的城主都会收一次税。加上税收,不光没有利润还会亏本,大亏特亏!”
利斯博亚也不是棒槌,他在马斯喀特和法奥港经营了多年,接触过数不过来的当地商人和官员,对这片地区很有研究。大明皇帝说的办法确实可行,但也仅仅是在地理方面,如果把人的因素加进去依旧等于无法通行。
“不不不,你走进了惯性思维的误区。朕的军队虽然不会常驻于此,却会立下新规矩,其中一条就是关于税收。
今后这里的商税要统一收取,不管从贝鲁特到法奥,还是从法奥到贝鲁特,都只交一次税。
你可能会不相信,但朕以为能办到。如果你有比较熟悉又比较开明的当地朋友,最好提前劝说他们不要在这个问题上唱反调,否则后果非常严重。
假如没有了税收过重的问题,比如说只比在恩鸟港缴纳的商税多几成,你认为这是不是个好的开端,又值不值得用心经营一番呢?”
运输办法有了,又担心税收太高,没关系,咱一样一样解决。洪涛马上就给出了办法,只是现在说好像有点早,显得不太诚恳。
“皇帝陛下打算率领军队一路打到贝鲁特港!”
但此话听在利斯博亚耳朵里却如同晴天霹雳,墨绿色的眼珠子又开始聚焦,死死盯着那张微胖并带着淡淡微笑的脸,好像要透过肉体直达心灵。
“如果只是为了法奥港和巴士拉,朕不会亲自率军前来。实际上朕每次御驾亲征都会从地图上抹去一些东西,再新增一些东西。
这次也不例外,奥斯曼帝国对美索不达米亚的统治结束了,以后这里会有新国王出现,也可能是几个,具体数量并不是关键,按照朕的规则管理这片土地和人民才是重点。
在新旧交替的大变革时期机会是最多的,危险也是并存的。能不能抓住机会躲避危险,一方面靠运气,一方面还得靠勇气和实力。”
洪涛相信利斯博亚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实际上至此为止,连陆军在霍尔木兹港雇佣的阿拉伯通译们也不认为这场战争会持续太久。
在他们的惯性思维中,远道而来的明军只是为了报复奥斯曼帝国的羞辱,打一打,撒撒气,然后双方坐下来一谈判也就没事了。
另外明军展现出来的架势,也不像要把战争扩大的样子。区区几万人马,再加上皇帝御驾亲征,怎么看怎么像来斗气儿的。
但洪涛很明确的当面告诉利斯博亚,事情远没有他们想像的那么简单。斗气儿的成分肯定存在,可占比很低,更主要的还是利益。
不把军费挣回来,就没脸继续当海陆军大元帅。而这笔钱奥斯曼人恐怕支付不起,剩下的只能从这片土地上出。谁愿意掏钱谁就是朋友,会获得大明帝国的友谊。反之则是敌人,迎接敌人的只有枪炮和死亡。
“……”这回利斯博亚终于肯闭嘴了,信息量太大,他正把大脑转速提高到极致,拼了命的计算得失。
第1170章 投机者4
“皇帝陛下,我能不能问最后一个问题?”事实证明利斯博亚很聪明,只算了不到20秒钟就得出了答案,不过还需要再增加一个参数。
“我在马斯喀特港做商务代表时接触过很多来自红海的埃及商人,据他们描述,在苏伊士港也有驼队把海船运到的货物驮运到地中海沿岸卖给威尼斯商人。
而那段好像只有五六天路程,如果陛下想开通连接欧亚的商路,第一选择绝对是苏伊士港。如果是为了惩罚奥斯曼人的傲慢和无礼,苏伊士港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要不说见识广的人不好骗呢,利斯博亚应该去过亚洲大部分知名港口,至少在地理上很门清,很快就察觉到了重大异常。如果无法证明这是个疏漏,那背后肯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大阴谋。
“实际上朕的第一个选择确实是苏伊士港,并为此付出过努力,可惜被穆拉德四世拒绝了。
但有时候失败也不全是损失,正因为穆拉德四世的拒绝,才让朕有了进一步了解详情的机会,然后就发现把苏伊士港当做沟通欧亚的主要商路有个弊端是很难克服的。
从苏伊士港出发向地中海方向行进,不管如何选择道路,最终都必须穿越上百公里的沙漠戈壁。而那里白天酷热夜晚寒冷,缺乏人畜所需的饮水,很不适合长途跋涉。
当地的驼队多以运送高价值低重量货物为主,以便腾出足够的重量多携带饮水。即便这样也经常会因为沙暴迷失在大漠里,另外还有来去如风的贝都因强盗。
你对这些应该都不陌生,简单算算就知道哪边更合适。两天时间,等朕把巴士拉城拿下再谈具体条件,你正好也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想想得失。
千万不要勉强,更不要多想。这不是政治,也不是军事,而是生意,必须双方都有利可图才能做得长远。记住,这是一项长期投资,收益大风险也大,一定要有思想准备。”
洪涛真不怕利斯博亚见多识广,做为战略合作伙伴当然是越聪明越好,要是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正求之不得呢。
不过丑话还得说在前面,在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给大明帝国当代理,可不是纯粹的商业行为。先不提奥斯曼帝国会如何报复,波斯人和阿拉伯人也不是善茬儿。等他们一缓过来,并不比奥斯曼人好摆布。
“……两天……尊敬的皇帝陛下,如果由我的商会经营法奥港到贝鲁特港的商路,是不是可以像荷兰人那样获得一些货物的代理权?”
利斯博亚听得很仔细,一边听一边琢磨每句话的含义,比如攻下巴士拉城的时间。就算在法奥港见到过明军的战斗力,可巴士拉才叫真正的城。
如果是别人说两天时间拿下,那必须算吹牛,但皇帝当面这么说份量就重的多了。明军战斗力越强,对合作伙伴越安全。但光有军事实力这笔生意还是不稳妥,必须再加上个筹码。
“看着荷兰人眼热了?成吧,朕也不好厚此薄彼,细棉布的代理权给你了,仅限阿拉伯海以西,期限一年。如果你和你的商会能在法奥港和巴士拉城站住脚,还可以再延期,另外再加几样商品的代理权。
除此之外朕会派人支援你1000支火枪和火炮,以及少量军官负责训练。不足之数你自己去招募,该怎么用朕就不多言了。”